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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传承



    外围赛,在两天打响。

    年轻的,年长的,熟悉的,陌生的……

    一张张的面孔,热切盯着眼前的棋枰。那里,有着可以通向黑白世界更高境界的大门。为了一张入场券,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

    一种混合着杀气的活力,就这样弥漫在安静的对局室里。

    李秀哉在对局室里看了一会儿屏幕,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下的急切,向管理人员们微微致歉的点点头,轻轻走进了对局室。

    站在房间的中央,他并没有着急的走近哪一局对局。

    那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平静而深切的呼吸。空气中涌动着的战意如同最凌厉的白酒,在他平静如海的内心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他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如同是经历了一整个冬天休眠的植物被春风吻过,生命活力的汁液开始在躯干里疯狂的涌动!

    疯狂的想要下棋,想要执子,想要下出名局来!

    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手心里有冷汗涌出,手在微微抖。

    我想下棋。他这样想。

    还能够下棋,这是何等的幸福和恩赐!

    身边,有人轻轻的触碰。

    他抬头,于是就看见了那双温柔而担忧的眼睛。

    这一刻,李秀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拥有了他所想要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笑笑,笑意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笑着安抚着夏子常,拉着对方随意的走到了一台旁边。

    眼前,是棋。

    身侧,是你。

    这,就是属于我们的天荒地老。

    身边的夏子常神态平静安详。他轻轻的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洒下了一点点暗影这样看着他,李秀哉原本激荡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于是,他也埋头看向身边陈同宇和朴世承的对局。

    一看之下,忍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夏子常好奇的探头来看时,也是一惊。

    朴世承此局,竟然摆出了硬攻的架势,颇与他往日风格不和。

    秀哉仰头想了想,再绕到记谱员的电脑前看了看,心下了然。

    陈同宇这小子,开局就爆下无理手,处处进逼。朴世承忍气吞声,一让再让。他却全不知轻重进退。

    是泥人也有土性儿!

    若对手如此轻浮,即使是自己,只怕也忍不住发怒吧?李秀哉这样想。

    只是,这个手段,只怕不是这害羞的孩子想得出来的。其中有几手的着法,他看着颇为眼熟……。

    若有所思的抬头瞧瞧——不出所料,某个角落里,有一个面貌俊美的年轻人,在抿着嘴轻轻的笑。看着秀哉看过来,李诚熏吐了吐舌头,模样说不出的淘气。

    李秀哉忍不住心下叹气,摇了摇头:真是完全不顾规则任性乱来的家伙。比赛之时,给对手支招打败自己国家的棋手。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又是一场绝大的风波。

    按理,棋道的追求理应没有国界。

    只是,随着政治和商业的东西越来越多渗入,想要保持这一点何其的困难!

    商业推动了围棋的发展,但在另一个方面也腐蚀了棋手的内心。

    到了如今,只是单纯的看着棋,完全无视其他无关因素的棋手,还有几个呢?

    眼前这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完全不知轻重的家伙,就算其一吧?

    如果真有什么麻烦,说不得还是要替他完全抹过的。秀哉在内心这样暗暗的琢磨。

    这一天的对局结果,朴世承被陈同宇中盘屠龙,曾弦翔稳扎稳打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目下山本慈郎什么机会。

    罗卿郁同学少见的杀得兴起,恶狠狠的将棋打到了爆,生生让韩国的一位新秀哭了出来

    楚衡慢慢墨迹到终盘,两目半把洪志诚丢了出去。

    身为教练的林振玄本人功力不减当年,先掏后洗,给对手上了一课后,早早将胜利揽在怀中。

    而姚景程九段最后还是不及朴立恒老师的手段,半目惜败。

    至此,中方有九人进入了本赛——

    罗卿郁,陈同宇,曾弦翔,楚衡,林振玄,王立浚,再加上作为杭州棋院种子的夏子常,和中国棋院总部的两名选手。

    日方选手五人。

    其余十九人,全部是韩国选手。

    非常符合三国围棋实力的一种分布,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

    本赛的抽签时间在一天以后,下完的棋手于是很快就离去了。大厅里,渐渐冷清起来。

    王立浚的比赛结束的非常早。事实上,所谓最年轻的日本名人,在这对局厅里,也已经算是大龄了。而他那华丽却不实用的招法,在刀锋锐利到了野蛮的地步的中国第一人面前,很快也已经溃不成军了。

    快得甚至让王立浚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赢了都觉得没劲。

    所以,棋局结束后的行礼,他几乎只是意思意思一下的点了下头,全然不顾对面那颗的头颅几乎贴在棋枰之上……。

    他很快就跑开了,比起年老、刻板而无聊的对手,他对那些年轻的棋手有着更多的兴趣。

    至于说抱残守缺的日式围棋,谁在乎?

    那么在乎那些无所谓的礼仪,让他们抱着礼仪做一辈子垫底好了,也算求仁得仁。

    转着这样几乎不算君子的想法,王立浚像一只汲汲营营的工蜂,四处寻找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蜜源……。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当最后一台感兴趣的棋手也结束战斗之后,王立浚意犹未尽的抄起外套,向门外走去。

    路过观棋室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在那里,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青年人,坐在那里,一板一眼的摆着棋。坐姿标准,风雅的如同一棵古松。他的身边,短头发俏丽的女子温柔的注视着他。

    最早败北的日本名人,一直在这里安静的摆着棋。

    想了想自己刚才的举动,王立浚脸红了红。

    他清清嗓子,慢慢走了进去。

    去道歉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他还没有想好。只是对方这样的坚持,让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尽管,他才是胜利者。

    名人和气的笑了起来,向他行礼,十全十美的礼仪。

    “王君,来复盘吗?真是辛苦你了。”他这样说,用的是蹩脚的汉语。

    “啊……。”王立浚有些别扭的回答,仔细回想了半天,才能想起对方的名字:“刚才真是不好意思,白木景吾九段,我急着去看罗卿郁六段的对局。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对方笑着摆摆手,然后一段日语脱口而出。

    看着王立浚鸭子听雷的傻样子,一早站起来的年轻女子掩口轻轻的笑了起来:“外子是说,没有关系,中韩的棋手都很厉害,他能在这里实况看他们比赛,拆他们的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他坐在这里,觉得很有乐趣,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很久。”

    “……”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王立浚最终只能别扭的转向另一个话题:“您是白木夫人?您的汉语真好。”他这样诚心诚意的称赞。

    女子冲他点点头:“白木清羽,请多指教。”

    于是刚才的败亡之局,重新出现在了棋枰之上。

    一手,一手,又一手……。

    依旧是古旧的日式下法,只是,里边暗藏的刀锋每每让王立浚冷汗迭出。

    居然……。

    他在心里这样暗暗的想,若有所悟。

    复盘的最终,在白木夫人的帮助下,两人达成了共识,如果在中盘战斗的时候,白木只要不要太过保守,白木的黑子,其实充分可战。

    “完全不被胜负所左右,冷静的找出破解之策,白木景吾九段,真是了不起的人。”这一次,王立浚的称赞里,不再是完全的客套之词。

    出乎预料,白木景吾九段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王君是觉得我看着很坦然吧?其实,即使到了现在,我的脑海里也一直在浮现刚才激战的局面,经常在后悔,那一手棋,如果落在那里就好了……。”

    “我先生,今晚只怕是睡不成觉了。”白木夫人小声的对王立浚开口,她的眼神里有着不舍:“每次输棋都会这样……。”

    王立浚讷讷无言,他想,如果这么难过,不下了好不好?反正,日本国内的头衔战,奖金比国际大赛还要丰厚……。

    他这样想着,却听见对方在轻轻的说:“王君,不,应该是说大部分中韩的棋手,都看不太起日本的下法吧?”

    王立浚一惊,含糊了两句,却没有否认。

    “然而,我相信,日本的围棋总有会重新站在世界最顶端的一天。”白木景吾的话语在白木清羽翻译之后,依然没有降低那份骄傲和凌厉。

    年轻的名人高高的昂着头,光洁的额头上,显示出说不出的高贵和尊严:“日本的围棋大师们,他们创造的这个世界里,有道,有理,有的不止是胜负。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没有用,让日本围棋式微至此。然而,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们总会找到办法,让棋道重回棋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片丑陋的杀戮!”

    王立浚呆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在刚刚的一瞬间,他从并不强大的对手身上,感受到的气势,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某种比气势更为强大的东西,击中了他的脑海。

    长久以来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

    “谢谢……。”他喃喃。

    然后,突然回神。冲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那对夫妻大声的说:“某种程度上,也许我会赞成您的想法。但是有一件事,请记住,棋道的复兴,只能在中国!在这个围棋的母邦!”在我的手里!

    白木停了下来,转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拭目以待。”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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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夜宴(上)



    本赛的抽签仪式,选在了隔天的下午。

    棋手们或微笑或严肃的从着和服的美貌少女手中抽出一把折扇。交给身边的礼仪人员当众打开。扇面之上,有用汉字写着的数字。数码相同的两人,即是下一轮比赛的对手。

    而以数字17为界,棋手们被划分为上下两个半区。从此以后,直到比赛结束,不再抽签重新分组。抽到17号的棋手,可以首轮轮空。

    因为东洋证券杯主办方对于仪式的异常注重,整个抽签过程庄重到了几乎压抑的地步。也因此,少有意外发生。

    抽签的结果,李秀哉遇见了罗卿郁,王立浚碰上了李诚熏,曾弦翔对砍朴立恒,而夏子常则遇见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林振玄。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尤其令人满意的是,夏子常和罗卿郁被分开了。这样的话,上下两个赛区,都有最强的中国棋手看守,可谓相当保险。

    而对于李秀哉和李诚熏来说,这么快就可以和苦手对切,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很合心意的事吧!

    尘埃既然落定,自助餐也就开始了。

    李秀哉对吃的其实很有点小挑剔,但是出门在外,勉强凑合一顿的事情在所难免。就好像现在,虽然对于冰冷的寿司实在有些敬谢不敏,却也还是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捞起几个来填饱肚子。毕竟,生鱼片更是他弱小的胃袋无缘承受的。

    微微撅嘴,咽下一句腹诽,李秀哉端着几乎可以说是清洁的盘子离开了食物区。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想要找到坐的地方。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只一眼,他的视线就从人堆里把某个傻瓜揪了出来。

    夏子常此刻正混迹在一堆年轻的中国棋手中间,含笑看着他们吵吵嚷嚷,一副雍容大度的模样。

    假正经!李秀哉在心里使劲的撇嘴。

    片刻之间,夏子常已经看见了李秀哉。就见他突然趁着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冲李秀哉做了个鬼脸,随之鬼鬼祟祟的作出一堆动作——那意思,似乎是让他晚饭少吃点。

    李秀哉狐疑的看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依旧照做了。这实在是太好完成的一种请求。

    只是,夏子常究竟要做什么呢?

    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好奇,李秀哉在自己房间里静静的坐着,没有开灯。

    八点刚过,敲门声在等待中轻轻响起。

    开门,当然是夏子常。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轻轻的拖着秀哉出了门。

    庭院里的月亮很好。

    风吹着黑黧黧的树丛,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

    月光流淌,万物默默批被着一层银色的纱。

    周围,像是一个水晶透明的世界。

    夏子常拖着李秀哉的手,在走廊上轻快的行走。月光映出了两个相连的影子。

    半明半昧的月光里,李秀哉嘴角轻扬,微微的笑。

    这一刻,他放任夏子常要带他去任何地方。只要他不说,他就不问。

    旅途的终点,是研修院深处的一所大房子。

    这不是……?

    李秀哉有些疑惑的看向身边的夏子常。

    夏子常却没有一丝犹豫。他欢畅的叫着,拖着李秀哉就冲了进去。

    才一进去,秀哉便又吓了一大跳——外表看来冷森肃穆的房间里,内里居然是热火朝天!

    目力所及,里间外间,到处都是中国棋手。

    有蹲在椅子上的,有在床上打滚的,有席地而坐的,也有三五成群的。

    不时在某处就爆发出一阵喧然大笑,连空气都好像是灼热的。

    好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

    夏子常分明有点失意,他喃喃自语:“怪道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

    李秀哉扭头看他,他的脸色分明愤愤然。

    “你以为什么呀,常哥?”王立浚排除千难万险的挤了过来,冲他们挤挤眼睛。

    夏子常脸色不善:“都不和我说就都偷偷溜过来,你们合伙的?”

    王立浚嘻嘻的笑:“你自己还不是偷偷拖着李九段过来?不过,我们是各自行动的,谁知道大家打的一样的主意呢?”

    夏子常于是无语,很不好意思的挠头。郁闷了好半天,才垂头丧气的对他说:“本来想让你尝尝方老的手艺的,看这狼多肉少的架势,怕是难了……”

    他于是心中了然,这就是传说中的方氏夜宴了

    方氏夜宴在三国围棋界,颇负盛名,是很多棋手异常向往的神秘所在。

    为中国惯例领队方老先生主创。

    不论何时何地,这位神秘的前任国手,总能空手套白狼的变出地道而美味的中国料理,让棋手大快朵颐。

    中国的棋手外出下棋时,如果是方老带队,每每会自发的汇集到他的住地去。饱餐之后,聚众打谱。

    据说,很有几个精妙的序盘是在晚宴的饭桌上打出来的。

    可惜,国外的棋手,很少有机会加入。反倒是记者们,往往可以借采访之名,进来混饭蹭酒。

    李秀哉有点兴奋,也有点探险般的惴惴不安。他抬头打量着满屋的人:有认识而熟悉的棋手

    也有点头之交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

    很明显,这些人彼此间也未必熟稔。只是,并不妨碍大家团团围坐,谈天说地。

    秀哉看得正有趣,却听见耳边夏子常和王立浚在窃窃私语。

    “小王,面条上了没有?”

    “没那!方老见人多,说要多煮两锅一起端上来……”

    “那菜呢?”

    “那更没有,娟子在后面帮忙呢,刚给我发短信说红烧肉才刚炖上那!”

    “呃,那个”磕磕巴巴半晌,夏子常终于硬着头皮问:“那个,那谁来了没有?”

    王立浚噗哧一笑:“还没,不过快了!常哥,你要撤赶紧,我打掩护。”

    被人说中了心事,夏子常不得不作出大义凛然状:“我干嘛撤我?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马上转身赶紧拉着李秀哉快步向前走去,对王立浚的窃笑视而不见:“那什么,来都来了,咱们到后面去和方老打个招呼再走!”

    李秀哉心下好笑,也就任他拖着走,看他到底唱得哪一出。

    后面的厨房,蒸汽腾腾,里边忙碌的几个人云山雾罩,根本看不清楚。

    夏子常甫一进门,就大声招呼:“方老方老,我来啦!”

    云雾腾腾里,一个慈祥的老人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又来蹭饭啦!”

    看见李秀哉,明显愣了愣,随即大笑:“小常,你真本事!这么丢脸的事情也能拖动李秀哉九段和你一起来干?”

    夏子常拖着老人的袖子哼唧:“方老,你就别笑我了,晚饭没吃好,正饿着那!待会那谁来了,我又没得吃了。连方老的面条都没吃着,我怎么赢棋啊我……”

    这马屁分明拍得十分到位。就见老人笑得满脸折子,格外神气:“从小到大就你嘴甜!”

    一边笑,一边走开了。

    再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三只碗。两碗是面条,另外一碗放着几个鸡蛋。

    “去到那边桌子上和李九段一起吃去,别在这站着绊人!”

    看着几乎口水滴答的夏子常,老人笑骂。

    夏子常欢呼一声,抢过盘子,拖着李秀哉往里间走。

    里间,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几把椅子,正和他们的用。

    李秀哉有些狐疑的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面条和水煮蛋。夏子常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别傻看,快开动!”

    勉为其难的挑起一根,懒洋洋的放进嘴里。

    甫一入口,李秀哉眼睛立刻睁大了——

    真的,好香!

    汤香味浓,浓厚的香味中居然还夹杂着一丝清甜。面条呢,不知是什么食材,又韧又有嚼头,偏偏又入口即化般爽利。

    剩下的时间里,于是再无任何对话。两个人都在埋头苦吃。

    一碗面条三下两下就消灭干净了。

    李秀哉有些恋恋不舍的抬头。对面,夏子常正瞅着他在笑。

    “怎么样,不错吧?”夏子常问。

    李秀哉重重点头,岂止是不错而已?!

    莫非,中国围棋队里,大家都把做饭作为业余爱好?夏子常的饭,也作的很是不错的……。

    李秀哉陷入了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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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夜宴(中)



    不理神游天外的李秀哉,夏子常伸手就拿出一个煮蛋来。

    一边剥,一嘴里边咕哝着:“方老对你真好,要是我一个人来,这卤蛋绝对没这个份量啊!”

    李秀哉于是有样学样的拿起一个来,慢慢的剥着。

    外面热火朝天,蒸汽腾腾。

    里间却意外的安静无扰。

    李秀哉在心里轻轻的笑着,把蛋放到嘴里,慢慢的嚼。

    虽然有了面条的震撼在先,这卤蛋的味道,却依旧香得让秀哉几乎把舌头都吞了下去。

    于是乎,两个人几乎是用抢的,把剩下的鸡蛋飞速的消灭到一干二净。

    最后一片蛋白入嘴的一个瞬间,秀哉几乎动起了自己动手炮制的念头。所以,他踢了踢坐在对面的夏子常:“做这个鸡蛋的配方叻?你有没有?”

    “配方?”夏子常一愣,然后非常欠扁的瞅着他笑。李秀哉觉得自己的拳头很有些痒痒。无奈有求于人,只好坐看他猖狂。

    好容易夏子常笑够了,张口就先报出了一堆中药材。

    然后,又是一堆的调料。

    就在李秀哉目瞪口呆之际,最后居然还有三五种禽类的肉加牛肉。

    这么一堆东西炖出汤来,再拿来煮蛋,那蛋不好吃才奇怪了!

    满脸黑线,李秀哉立刻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个傻想头。

    正在纠结以后能不能再吃到,却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夏子常身体猛然一僵。

    秀哉不解的抬头,却看见坐在对面的夏子常满头大汗,用口型用力比出“来了”两个字。

    他于是了然

    于是强忍了笑意,陪着夏子常一起正襟危坐。

    就听得外间的脚步声细碎,有人冲进了厨房。

    “哟,方老,面还没好那?”宛然是某妖孽的声气儿。

    “没好没好,去去去,别在这儿害事儿!”这是方老没好气的声音。

    “姚,姚老师……”听声音,像是娟子,惊喜得嗓子都抖了

    “您您,您等下,我给您端一碗过来……”登登登,小姑娘跑远了。

    此时,在外间,姚景程正怡然自得的看着方老,呵呵的笑,说不出的得意洋洋。

    方老自然没好气,啐他一口:“年纪一大把了,还在那里朝人家小姑娘放电,你有羞耻没有啊?”

    姚景程笑:“方老,这就是您不对了,女子赛里,我是她们教练,人家小姑娘照顾我一下,有什么不对?”

    罗老翻个白眼,不理他,转身干活去了。

    姚妖孽有些意犹未尽:“娟丫头啊,卤蛋多拿两个啊!”

    方老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没有没有!你吃了还要拿啊你!”

    姚妖孽拿扇子遮着脸,吃吃的笑:“外面那群小狼崽子毒着那!我这不是怕老林没得吃么?”

    一句“老林”叫得何其肉麻亲热。内间的两人听见这一句,齐齐打了个哆嗦。

    夏子常更是自动脑补出如下场景——

    老师把眼镜卸了,面容严正表情严肃的正在吃面。正吃得热火朝天间,旁边姚妖孽,缓缓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卤蛋,媚眼如丝:

    “老林,卤蛋要么?”

    = =|||||

    一瞬间,夏子常肚内笑翻,脸都憋的通红。

    李秀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凑了过去,不动声色的掐住他大腿。好歹把夏子常的笑掐死在肚子里。

    开什么玩笑?他们两个人躲在这里吃小灶。要是被外面那妖孽看到,以他的嘴贱程度,以及最近找夏子常麻烦的热衷程度,用脚跟想也知道两个人只怕会被损到去跳亚马逊河!

    还好姚妖孽这会儿没兴趣损他们,姚妖孽现在正在“淅沥呼噜”的忙着吃面。

    一边吃,一边还不消停,嘴上不住的抱怨:

    “方老,你该先放黄花后加木耳的……”

    或者,

    “方老,您这猪肉可质量下降啊!”

    气得方老操把菜刀叮叮当当的剁肉,心里保不住把某人当作了那块肉!

    夏子常在屋内猛翻白眼。

    李秀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属他最挑三拣四,结果就属他吃得多!

    万众鄙视中,姚妖孽终于吃到了心满意足,施施然拍着肚皮到外间去了。

    夏子常这才拖着李秀哉鬼鬼祟祟的跑了出来。

    方老眼尖,看着他俩要溜,气呼呼的一叠声招呼:

    “小常,别走!带着李秀哉九段去外间去!这菜都还没上呢!

    许他吃,不许你吃?没这个道理!

    放心,方老给你作主!”

    夏子常于是苦着脸,和李秀哉溜回到外间,找了个最偏远的位置想要坐下。就指望着避开刚刚那尊活菩萨。

    无奈,天总是不肯从人愿的。

    所以他们在这个角落里,碰见了林老师。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的话,林老师现在正在一板一眼的剥卤蛋。

    而考虑到大批的卤蛋现在还在厨房没端出来,所以卤蛋的唯一来源……。

    夏子常觉得自己快抽搐了。李秀哉在他背后躲着,肩膀直抖。

    姚景程未必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只要一看见夏子常站在林振玄面前,他就不由自主的眼风凌厉。

    配合着这场景,越发像抓那个啥……。

    = =|||||

    李秀哉闷笑闷得肠子都快断了。可比起夏子常来,他还算好些。

    夏同学明明肚子疼的想要打滚,却还要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和自家老师棋圣大人周旋。

    真真正正苦不堪言!

    还好,这时候菜上来了,两人这才逃过了一劫。

    晚宴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再没发生什么惊险的事件。

    期间,菜肴之美好自不必提。最经典的一句评价来自林振玄老师。

    他说,这感觉,简直好像是刚刚和楚老师下了一盘棋,我还给赢了……

    最刻板的人一板一眼讲出了俏皮话,这俏皮话也就更好笑了三分。满座于是哄堂大笑!

    对这一评价,方老也表示很是满意,于是端出茶酒来待客。

    大家各取所需,开始三三两两的围坐着打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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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夜宴(下)



    夏子常拖着李秀哉绕着屋子瞎转,看着对局的人堆就凑上去。

    有时评价两句,有时指手画脚,有时干脆替人落子,有时还和旁边支招的人两句不和小吵几句。

    这里,根本没有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一说。

    大家都在兴致勃勃的参与着自己的意见。

    对了,固然洋洋自得。

    错了,也不过是被周围的人啐一口“昏招”!

    这么的喧哗吵闹,和李秀哉在韩国和日本的棋院道场感受到的气氛完全不同。他觉得新鲜而有趣,隐隐的又有些羡慕。

    那些日本的前辈们也许会鄙薄,成什么样子?围棋就该高高在上的,高雅着才是!怎么被搞成了现在现在这副市井之徒的德行!难怪那么多年都拿不了冠军……。

    而在韩国,大家是各自埋头研究的,少有这样的喧闹。

    看起来,好像很不成体统呢!

    然而,李秀哉却觉得,这样,真好!

    这么多爱棋的人,这么多热切的参与围棋的人,大家喧喧嚷嚷的挤在一起。互相探讨,互相交流,勃勃的生机涌动期间,一个一个棋手就这样成长起来。

    正这样入神的想着,耳边却突然传来哄笑声。

    秀哉抬头看时,原来是夏子常给曾弦翔出了个昏招。把原本十目优势的局面搞成了半目胜负的样子。一圈子人都在作强烈bs状,以一贯低调温和的曾弦翔为最。

    夏子常悻悻然摸摸鼻子,嘴里嘟囔着一些不服输的话,却不得不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李秀哉忍着笑,落后他半步,转身和他一起离去。只是,转身之间,眼角突然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定睛再看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看错了吧?秀哉心下狐疑:他没道理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场面的……

    夏子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套棋具,灯下,含笑看着他,好像是一种无言的发问。李秀哉微笑着看着对方乌黑的眼珠,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席地而坐,开始手谈。

    甫一落子,秀哉便是一惊——这一局,与往日分明不同。

    李秀哉布出了中国流的阵势,夏子常却完全不按规矩应对。在诡异的地方开始了他的砍杀之旅。

    秀哉抬头,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夏子常,并不会是一个轻慢围棋的人啊!

    荡着手里的酒杯,一副心满意足模样的夏子常眯着眼睛,回了他一笑:

    “总是用同样的下法,多无趣啊!我总觉得,本来围棋有很多种下法的,但现在因为胜负的关系,大家越来越保守了。围棋下法,也感觉越来越少了。不如,我们来创新一下?很多布局其实都是即兴之作,并非深思熟虑的……。”

    不问胜负

    不管陈规

    只看弈道

    这就是方氏夜宴!

    看着对方含笑的眼睛,李秀哉心中顿时豪气大增。他大声的回答道:“好!”

    话音刚落,便开始了犀利的攻势,再不管平日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下过。

    落子极快,却又拼争凶狠。

    李秀哉固然是穷凶极恶,夏子常也是死缠烂打。一边下,一边两人嘴上也不闲着,互相咋呼着恐吓!

    比如——

    你这里还不补还不补?等着我提完吧!

    又比如——

    担心你自己吧,看好你的大龙,这劫争你有没有胜算啊?

    一路下来,乱七八糟下来,两个人竟然下出了连着九个单关跳!

    李秀哉忍不住笑出声来,抬头戏谑的看着夏子常:“你到底是补还是不补?”

    分明是属鸭子的某人分明一脸懊恼的表情,偏偏嘴硬无比:“就不补就不补!”

    随着两人的文明斗殴升级,四下里已经是吵闹无边了。两边人马宣宣,各自为他们出谋划策。

    这个说,常哥,小心边路!

    那个说,李九段,提啊提啊,提了就是你的优啊!

    李秀哉骇笑四顾,这才发现周围早已是人头攒动,人气旺盛了。

    再十几手,夏子常终于扛不住,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补了一子。

    李秀哉替他不好意思,他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摇着扇子自我解嘲:“懂什么懂什么,赢棋才是硬道理!”

    一众人等,很不给面子大大哄笑了一场。

    这局棋最后的胜负,李秀哉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最后的手段实在是太恶,简直有些惨不忍睹。他的记忆也许是刻意的忘却了也说不定。

    不过,在那之前,两个人还没有喝高的时候,倒的确是有很多神来之笔,对二人日后的交战也很起了些作用。

    不过,这是后话,不提。

    到了夜半时分,人群终于散了,大家各自去找自己的热炕头,也没什么人上前来呱噪。

    摇摇晃晃的两个人,于是互相搀扶着,向宿舍走去。

    在大门口,好巧不巧的又遇见了某妖孽。

    妖孽瞅着他俩,似笑非笑,好像要说什么。

    李秀哉头皮一紧,知道必无好话,暗暗头疼。

    却冷不防架在肩膀上的夏子常笑嘻嘻的抬起头来,向不远处正打算抽烟做镇静状行等人之实的林老师:“林老师,卤蛋好不好吃?”

    先下手为强,成功憋死了妖孽尚未来得及出口的种种刻薄。

    看着妖孽七彩变幻的脸色,秀哉内心有着不怎么真诚的致歉,和十分之真诚的幸灾乐祸。

    所以,他只是竭力保持着面瘫的表情,向面前的两人行礼,就拖着不知是醉是醒的某人离开了现场,缓缓向宿舍爬去。

    月光,照在他们摇摇晃晃的身上,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两个人,亲密的好像合成了一个。

    没有人注意到,背后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月亮地里,翘着腿,眯着眼睛。

    这是热带的一个美好的夜晚。

    有人和有人携手同归,虽然一路上彼此冷嘲热讽不断。

    有人和有人勾肩搭背,朝着酒后乱性的无限可能狂奔。

    也有人,静静的躺在一地的月光里,远离了一切的喧嚣,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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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交锋



    月光很好,银子一样。照的四下里一片澄澈透明,晶莹的不似人间。

    屋子里,院子里,一片喧哗嘈杂之声,热闹鲜活,如十丈红尘的一个小小缩影。

    屋顶之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喧喧人声,在这里飘渺的成为绵延不绝耳语。

    一切,都安静的如同一个梦境。

    月亮下面,屋顶之上,躺着一个人。因着这月色,平时胖胖的脸上好像也有了点飘飘欲仙之意。意识在沉睡和清醒之间飘移,新的场景旧的回忆交杂在一起,在他的脑海之中沉浮着。

    快乐的、悲伤的,那么那么多的回忆交杂在一起,织就的绵厚而温柔的曾经。手一伸,似乎就能真切的碰触到拿甜蜜的如同棉花糖一般的回忆。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渐行渐远,却无可奈何……。

    内心带着微微的酸楚,也许还有小小的不为人知也不为自己承认的绝望,脸上的表情却一派的平和。似乎,什么都没在想。

    一片影子突然遮住了月亮。

    罗卿郁终于皱了皱眉头,勉强睁开了双眼:

    “阿姨你好,阿姨再见!阿姨你遮住我晒月亮了。”

    杨思敏淡淡的笑着,并不介意这直接的近乎粗鲁的逐客令。夜风轻轻的吹起她的短发,露出了秀丽的轮廓。

    她微笑的转移了一下位置,让自己不再遮挡住照到某人身上的月光。她本人,却轻轻的罗卿郁的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不下去?”定定看着天上那轮银白色的月亮,她问,声音轻轻柔柔的。

    她并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只是,出乎预料,回答很快就来了。

    罗卿郁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淡淡的回答:“不高兴下去,吵得没劲。”

    他这样说,却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杨思敏微微一惊,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漾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你若下去说头疼,小常只怕立刻就会领了你走的……。”

    “那又何必?”罗卿郁枕着手,眼睛不睁,懒洋洋的回答:“费那个力气折腾,害人害己的……。”

    “有花堪折直须折。喜欢那朵花,直接折了下来放在瓶子里供着不好吗?何必落魄到大晚上一个人吹冷风的境界……。”杨思敏依旧微微的笑着,只是词锋渐渐尖锐起来。

    罗卿郁却没有丝毫的火气,他有气无力的抬眼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慢吞吞的回答:“谢天谢地阿姨你不喜欢小孩子……。至于说吹冷风,等我到了阿姨的年龄一个人孤零零的吹冷风,才能说这是件落魄的事吧?”

    “……”

    杨思敏终于苦笑了:“我终于明白小妖这些年有多不容易了。他怎么受得了你这么多年,还能忍住不下手掐死你的?”

    “还好还好,”罗卿郁客气的挥挥手:“比起我来,您和林八段那点子破事儿,只怕更让他闹心才是!”

    瞬息之间,杨思敏敛了笑容,语气冷淡:“你是在怪我吗?”

    终于确定对方不会很快离去,罗卿郁不胜其烦的翻身坐起。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眼前这个打扰了他清净的女子:“他是成年人,自己要犯蠢,我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你?”

    “不过,”他歪着头看看脸色不佳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我倒是想问问,阿姨,你这么多年执着一件无聊的事情,都不会累的吗?”

    “……无聊的事?”

    “就是无聊的事啊!”完全无视对方几乎要变得狰狞的面孔,罗卿郁铁口直断:“为了死人折腾活人。折腾完别人,折腾自己。你们这么折腾,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吗?真无聊!”

    “你知道什么?!你……。”

    “我干嘛要知道什么?而且老实说,我真不觉得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是,死人是不能活过来。死人怎么跟活人争?死的人是她自己蠢,她不够强,她死了是活该对吧?她倒霉催的干嘛要死在那个男人面前,害得那个男人名声受损,简直是万死不足赎其罪是吗?”

    尖利的声音,在夜空里拉出了一个恐怖的波动,凄厉的几乎不像是人世间可以存在的声音。连月色,都因此染上了血的味道。

    只是,身处这愤怒中心的罗卿郁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很平静的回答:“这我可没说!人死了肯定是要有个说法的,不然要警察干嘛!”

    “哦?”杨思敏讥诮的笑:“那你到底是想怎样?想怎么和这摊稀泥?”

    “我干嘛要去和?”罗卿郁很无所谓的摊摊手:“知道是烂泥还往里跳,我很蠢吗?我还有未来几十年的大好青春要过,有妹子要把,有美食要吃,有棋要下,谁要掺和进这种无聊的事情里。把自己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就算了,还要拖着周围一堆的人陪葬。真没劲!”

    “……如果死的人是夏子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云淡风轻。”杨思敏的声音,重又回复到清清淡淡,只是带着点恶毒的味道。她垂下眼眸,不再看眼前的人。

    “唔,我会没用到看着常哥被人逼上死路也不伸出援手吗?阿姨,不要拿你们的智商标准来和我比吧!”罗卿郁揉着鼻子,轻轻的笑,带着谁都不敢直视的傲慢:“所谓报仇所谓保护,只有在对象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你以为我会蠢到你们的地步吗?”

    “那你说怎么办呢?”杨思敏微微的苦笑:“我当年太蠢,没有保护好自己无辜的妹子,所以如今我就必须要和杀人凶手和睦相处吗?好好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没了。而你,连让我恨都不让。罗卿郁罗卿郁,你何其残忍……。”

    罗小猪很无趣的瞄了她一眼:“你要恨的话,随便啊!其实你只要别老拖着别人,你爱拿你的人生给死人当祭品,我是一点意见都不会有的。”

    “说来说去,你也只心疼小妖一个。真是一个凉薄的孩子。”

    “我从来就不是圣母好吧?”罗小猪叉开着腿,坐在月光下,一副惫懒的模样:“我和阿姨你很熟吗?干嘛要心疼你?再说,心疼你的人,阿姨你又不稀罕。我何必再去找死。”

    杨思敏忍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人小鬼大,你又知道什么了?”

    罗卿郁一哆嗦,爬远两步:“阿姨不好意思,我不是常哥。”我对老女人没兴趣。

    哭笑不得,杨思敏只能摇摇头站起来:“算了,搞不过你。地方让给你吧!”

    “唔,谢谢阿姨!”罗卿郁挠挠头,看对方退让的这么干脆,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问了问:“除了出气报仇之外,阿姨难道就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吃的东西吗?”

    正准备离去的杨思敏愣了愣,歪着头思索良久,终于苦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真的,你不问,我自己恐怕都会想不起来了。我记得,那年我们去扬州下棋。那里的汤包,很美味……。”

    她努力的回忆着,很久很久。

    脸上的神情渐渐温柔起来:“那时候,易……他说,等到不那么忙的时候,一定要陪我在扬州住一个月,天天吃,一直吃到腻烦为止……。”

    “那,本着良心,给阿姨个建议吧!”月光下的罗小猪摇头晃脑的,说不出的可爱:“反正报仇这件事,你十年也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个月吧?去吃包子吧!立刻!马上!”

    “可是……。”

    “林八段就在中国棋院不会跑,包子店在如今可是随时都可能倒闭哟!”

    “……”

    “有想吃的想玩的,想去就赶紧去。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涨价,味道会不会变差。把这些全部都搞定,内心了无遗憾了再来报仇,不好吗?”

    “……那可要很多年呢,搞不好比十年还长呢!”

    “一个十年能等,几个十年为啥就不能等?边吃边玩的等,时间过的很快的!”

    “然后万一那个男人等不了了挂了,时间就替我报仇了对吧?”杨思敏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小猪,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好孩子。要是能早点遇上你就好了……。”

    “别,多早遇上,我也不会对阿姨你有意思的!”

    “你这孩子!”杨思敏笑着摇头。

    她默默出神半晌,最终,好像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慢吞吞的开口:“这一场棋下完,阿姨就去吃包子去。你一句好话都没有吗?”

    “唔,你家陈九段你打算怎么处理?良心提醒,安全第一!”

    “他?”杨思敏笑着摇摇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们两个绑在一起互相折磨这么多年,其实我也有点倦了。我连老林都可以不管的话,又何必针对他呢?”

    “你不是一直特别针对他吗?”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

    “还是有不少的,不过你们这摊破事不在其中。”

    “……是啊是啊!也许比起老林,我更没法原谅的是他吧?”

    “因为有爱啊~~~~~~~”这是罗卿郁不怎么正经的慨叹。

    “……”杨思敏,却没有否认。

    她只是一径沉默着。

    最终,她挥了挥手,大踏步的离去了:“小弟弟,今晚阿姨聊的很开心。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阿姨哟!”

    她大笑着,慢慢走远。

    她的背后,罗卿郁慢慢的再度躺平:“不要把我的审美,降低到常哥的水准。”他喃喃,然后,突然又一笑:“好好的小姑娘?哪里有抢姐姐男朋友的好好的小姑娘。阿姨,你这么聪明的人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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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边界



    终于独占了一片广大天地的罗卿郁,却突然睡不着了。他频繁的更改着姿势,却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够称心快意。下意识就想喊一声“常哥”,张张嘴,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耳鬓厮磨十数个岁月之后,已经渗透到了血肉的最深处。即使削骨剔肉,也再无法拔除。

    只是,这个习惯还能保留多久呢?

    他不太确定。

    看着屋檐下互相搀扶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别离的倒计时,开始轰然在脑海里作响。

    再不改掉依赖的毛病可不行啊!罗卿郁这样想。

    注定要失去的,一开始就要装作不曾拥有,注定要被抛弃,一开始就不要沉溺。

    在被抛弃之前,首先抛弃别人。

    这样,比较不容易难堪,也比较有面子。

    更重要的,这样,没有谁会为难。

    罗卿郁,永远不要夏子常为难。

    唔,好文艺腔的告白。他被自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扑上去和脑海里刚刚浮现的文字进行搏斗。

    真恶心!划掉划掉!

    好一阵子脑海中的毁尸灭迹行动之后,他终于把思想又拉回到了刚刚被打断的地方——

    总之就是,考虑到常哥嫁人的时间渐渐逼近,近得罗小猪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冷酷的“滴答滴答”声,懒惰的他终于决定勤快一次,打扫一下名为习惯的那间房间,把很快就会过期的一些东西丢出门去。

    只是,这些个毛病的发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为了斩草除根,他慢慢的思索着,在记忆的迷宫里缓慢的寻根觅源。

    是那个段位赛失败的夜晚吗?

    夏子常背着胖胖的自己,在密密麻麻的树丛里慢慢的走。那个时候的温暖,从他的背上传给了小小的自己。暖和得好像,连心也柔软了起来。于是,自己第一次开口叫了他哥哥。

    是这个时候吗?

    不,好像不是。要在这之前。

    那么,就是那个攒下零花钱给自己买零食的日子呢?

    一向节约的夏子常忍痛摔破了自己的小猪存钱罐,跑到小卖铺去,买了罗卿郁想吃的泡芙。然后喜滋滋的捧了来,看着罗卿郁一口一口的吃下去,满脸的心满意足。那个笑脸,幸福的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于是自己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罪行,就是让眼前这个人伤心。

    是这个时候吗?

    不,好像也不是。还要在那前面。

    于是,就是那个寒冷的动天,替他打架的日子吧?

    明明是三好学生的夏子常,为了保护被一众儿童欺负的罗卿郁挺身而出,和那群不良少年大打出手——好吧,是被人大打出手,最后鼻血流的止都止不住,却还要强撑着笑脸问:“罗卿郁,你有没有事?”当时的自己就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只是,内心的暗暗窃喜,却瞒不了任何的人。

    那么,应该是这个时候吧?

    ……好像也不像是。

    罗卿郁挠挠头发,有些烦恼。

    一些片段从脑海里飞快的划过,每一个片段都有着一个温暖的记忆。依赖,就这样一点点的加深。然而,他却始终找不到最初的源头。

    在一次又一次的逆向回流中,有一个场景终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

    最终,“扑通”一下,跳到了罗卿郁的面前。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阳光特别的好。

    还算青年人的姚景程,抱着一个胖胖的自己走进了一间四合院里。

    院子里,有个漂亮的孩子对着他笑。

    笑得好像整个世界的花都在眼前开放,漂亮的几乎让人转不过眼去……。

    ……

    ……

    ……

    罗卿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我在那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呀!”

    他嘟嘟囔囔着:“常哥,你占大便宜了哟……。”

    好一阵子,静静的房顶上,只有他低低的笑声回荡。

    喜欢和喜欢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月光下的罗卿郁茫茫然的想着,有些无解。

    然而,他的确知道,他的喜欢和李秀哉的喜欢之间,是有着绝大区别的。

    所以,他只能躺在这里,看着夏子常远去。

    连抱怨,都没有立场发一句。

    对于现状,罗卿郁有着一定程度的不满。所以,他放纵自己的思想向一些奇怪的方向,伸展开来。

    他想起了林振玄和姚景程,杨思敏和陈易江,甚至想起了楚衡和季平岚以及早已故去的凌清云。来来往往,翻翻覆覆的一出出悲欢离合。

    看在自己这旁观者眼里,除了吃惊,就是好笑——

    人的心,真是世间最奇妙的物事。

    这一刻的海誓山盟,转头就可能是萍水路人。

    上一刻深情款款是真心真意,这一刻的漠然无觉也是全心全意。

    无所谓谁负了谁,无所谓挽回,无所谓责任。

    不爱,就是不爱。

    说到底,喜欢一个人,也只是自己的事。与被喜欢的人,无关。

    苦苦纠结着你曾经多么爱我,你说过要陪我到天荒地老,斤斤计较于为了你,我做出的付出,是最无聊且无用的事情。

    心,变了就是变了。

    可是,这样说起来的话,罗卿郁和夏子常,似乎也未能有幸例外那!

    月光下的罗卿郁,牙疼一样的咧咧嘴,严肃认真的诊断着自己的过往。

    他很仔细的回忆起两个人一起走过那些的路,一起经历的那些欢喜,一起流过的那么多的眼泪……。

    那些,是罗卿郁小小的,寂寞的人生中所能有的最大甘美。

    夏子常,就好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罗卿郁。

    罗卿郁在想什么,不必出口,一个眼神,就可以和夏子常相视而笑,灵犀相通。

    他们可以讨论棋谱,可以毒舌老师,可以分享八卦,可以品尝美食。

    和夏子常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会有更大的惊喜。

    惊喜于,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这样的了解自己。就好像,他再也不是独自一个儿,孤零零的站在无人的旷野里。

    和夏子常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觉得温馨。

    就好像,被熨斗熨过,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慵懒的欢欣。

    他们追赶、扶持、嬉戏。

    他们用他们自己,构建了一个独立的体系,一个完全没有外人的秘密花园。

    罗卿郁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喜欢,完全无关于□。

    它只是一种单纯纯粹到了甚至不需要□或者任何类似物作为载体的透明美丽而又脆弱的感情。

    有生之年,得一知己如此,虽死无憾。

    古代的酸人这样说。

    好吧,其实也不算很错,罗卿郁这样想。何况,我比他好。我有的,不仅仅是知己,我有的,是一个全方位鸡婆无敌啰嗦的大哥。

    如果,一切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多么好啊!

    可是,这也只能是如果。

    一切,最终随着时间这个巫婆的冷笑,渐渐远去。

    于是,在罗卿郁满足的站在原地时,李秀哉出现了。夏子常唇上带笑,他说他找到了一生的对手和朋友。那么,罗卿郁也只有自认倒霉。

    他只能纠结于该选择安静的转身离开,还是该静静的在原地等待。只是,无论如何,他决不会选择上前纠缠。

    因为,那会让夏子常为难。而且,会让罗卿郁无趣。

    最最要紧的啊,就是,那会,完全无用。

    夏子常不可能因为罗卿郁的纠缠罗卿郁的哭泣重新走回到过去的那个位置——即使他内心歉然,即使他依依不舍。

    李秀哉不见得会比罗卿郁对夏子常更好。

    然而,夏子常宠爱罗卿郁却爱着李秀哉。

    所以,罗卿郁,已然出局。

    就是这样无可奈何。

    在夜风之下,罗卿郁终于明白了喜欢和喜欢的区别。

    前进一步,就是恋人。

    后退一步,就是朋友。

    罗卿郁,正正站在了边界之上。

    这是他的选择。

    所以,他不能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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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告白



    甫一出门,李秀哉的肩膀上突然一沉。他侧过头看时,夏子常已经玉山倾颓了。

    带着酒意的呼吸喷在颈边,让李秀哉无端心浮气躁。身上的重量却让他恨不得把这家伙丢到地上踩!

    你再不减肥,别指望我和你去喝酒!

    秀哉在心里恶狠狠的发着毒誓,完全罔顾对方瘦弱如竹竿的体型减肥的可能性。

    月光下,两个人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往前走。速度,非常之缓慢。

    秀哉住的院落先到了,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立刻毫不客气的拖死狗一样把夏子常一起拖了进去,恶狠狠的丢在了地板上。

    天可怜见,今天一晚上,他李秀哉只怕做完了一年的体力活!希望不要腰肌劳损影响后天的对局才好。

    被丢在地板上的夏子常却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他努力的凝聚眼神,一本正经却分外傻呵呵的笑着。然后,十分令人惊奇的是,夏子常居然端正的站起来,一丝不苟的进入了洗手间。

    李秀哉等了半天,不见他出来。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洗手间里,夏子常斜靠着水箱,有些摇摇晃晃的。

    他用一块手绢捂着嘴,静静的呕吐。

    虽然狼狈,却绝不肯失态。

    李秀哉看不下去,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他。

    五分钟后,夏子常终于处理好自己,慢慢直起身子。

    他眯着眼睛仔细的辨认眼前扶着自己的人。

    好半晌,方才试探一样的开口问:“李秀哉?”

    是我!秀哉没好气的回答,内心暗暗赌气:敢认错人就打死你!

    夏子常却完全没有受他的情绪影响。

    “太好了!”他喃喃:“还好是你!”

    说完,就一袋土豆一样压在了秀哉身上,再不肯出一丝的力气。

    李秀哉心下自然无比的愤恨,却还是拖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卧室走去。

    而他身上的那个醉鬼又开始了胡话连篇:

    “诶,你最想在决赛里遇见小猪对不对?”

    “……”

    “奇怪我怎么知道对不对?”见他不回答,夏子常开始吃吃的笑

    “呵呵,人啊,总是想遇见以前打败过自己的棋手哦!”夏子常自言自语一样的喃喃着:“这样才能下出超出原本水平的对局啊!

    所以,不好意思,你这次在决赛中,只能遇见我!”

    秀哉侧过头看他。

    子常的眼睛很亮,有一种高烧般的清澈。他的眉毛轻轻的上挑,说不出的神采!

    久违了,那个被岁月藏起来的意气飞扬的少年!

    秀哉在内心轻轻的叹。

    子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把他凌厉峥嵘的一面露出来

    虽然秀哉知道,他的这一面一直存在,却极少极少见到。

    飞扬的少年只维持了片刻,便又被打回了醉鬼的原型,开始胡说八道:

    “要是我死了……。”

    “少胡说!”秀哉低低的骂他

    “人总是要有一个先死的嘛!”夏子常不服气的顶嘴,以醉鬼特有的执着坚持着:“那,要是我先死了,你最想和谁喝酒下棋复盘啊?”

    秀哉无奈,却还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大概是李诚熏九段吧?”

    “如果他愿意和我下的话,当然。”他很快的补充了一句。

    “嗯!”夏子常重重的点头:“你和他,绝对是好胜负!那你要记得把谱都烧给我……”

    这话听着,越来越不吉利。

    秀哉内心不快,立刻就想打断了,却又被夏子常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说:“秀哉你别皱眉头呀!大家不是都假设嘛!”

    顿了顿,子常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耳语:

    “想想看,不能和你对局,真的会很难过的……”

    李秀哉的心,骤然一跳。

    只是,看看身边的人,他依然是一脸高烧的表情。

    秀哉,于是沉默了。

    良久,他淡淡开口问:“那,如果是我先死,你想和谁天天对局呢?王立浚九段吗?”

    子常歪着头仔细想了半天,终于困惑的摇摇头:“应该不是吧……”

    “那,罗卿郁九段?”

    “嗯?不要!小猪那个家伙哦,两天下一局还可以。你要是抓住他天天下棋,不是被他把慢棋下成快棋,就是他坐在你对面睡觉,根本就兴奋不起来啊……”

    “所以,”夏子常突然摇晃了一下:“你不要死,好不好?”

    “嗯?”不等秀哉回答,他自己又困惑的摇摇头:“可是,如果我先死了,你这家伙又不会照顾自己,又不会主动去和别人说话,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呀!”

    “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双手抱着头,认真的苦恼着。

    然后,一下子没站稳,“扑通”摔在了地板上。

    接着,就睡了过去,再不出声。

    秀哉愣了愣,慢慢的在他身旁坐下,确认他无碍后,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静静的发呆。

    夏子常的这个毛病,除了秀哉少有人知道。

    所有认识的人,都说夏子常的酒量大。

    但从第一次一起喝酒开始,李秀哉就知道,夏子常只是能装模作样。

    酒来碗干,绝不推拒!

    然后离开时,偏又从容镇定,最多脚下虚飘一点。

    这让人觉得,他的酒量,真是深不可测!

    但事实上,眼前的这一位,酒量一般偏下,酒品更不能说好。一旦醉酒,就开始絮絮不已。但也不会涕泪横流或者大打出手罢了。

    之所以夏子常酒量好的谎言可以维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他种种没品的行为,在且仅在李秀哉的面前出现。

    秀哉不来,子常哪怕醉死,也是一副温厚老大哥的样子死。

    绝不失态,绝不多话,反倒变得异常沉默。

    子常清醒的时候,秀哉有一次问他:“你怎么醉个酒也醉得这么有个性?”

    当时,夏子常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半天,终于支支吾吾的回答:“因为有很多事情很担心,所以不敢醉……。”

    “那在太太面前呢?”秀哉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轻轻的问。

    “我我,我怕衡姐担心……”

    李秀哉于是默然,忍不住,有些替他难过。

    夏子常却笑着说:“可是和秀哉喝酒就可以什么都不怕诶!一点都不用担心,安心享受美酒就好了。”

    ……

    ……

    ……

    李秀哉坐在地板上,夏子常躺在他的身边。

    月光透过窗户照下来,显得那张沉睡的的脸,无比的安详静谧。

    秀哉用修长的手指勾画着那脸的轮廓,想着以前的种种,似喜似悲。

    鬼使神差中,他突然伏下头,慢慢的逼近他的唇……。

    “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夏子常九段知道李九段对他抱有的是这样的感情,他会作何表情?”尖刻而讥讽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秀哉身子僵了僵,慢慢转头。

    另外一位李九段斜倚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秀哉淡淡的看了他一会儿,再转头,慢慢让夏子常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再淡淡的回答:“关于这个问题,我本人其实也相当好奇。所以,我不介意你明天去问问他自己。”

    听着他的回答,对方沉默了。

    他亦无意多言,淡淡的看着膝盖上的这张脸

    逝水流年里镌刻在自己心板上的这张面孔。

    突然压过的阴影,挡住了月光。

    秀哉皱皱眉,抬头。

    年轻漂亮的面孔上,有着他看不懂的表情。

    “您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聊!或者说,很无耻!”

    无话可答,秀哉于是“哦”了一声。

    “不是夏子常九段不行吗?我不行吗?”

    年轻的面孔上,有着热切也有着苦恼

    晴天一个霹雳!秀哉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这个人他……

    李诚熏带着负气的表情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他说:“我发现的时候,只怕比您还要惊讶些!”

    秀哉依旧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于是呆坐在原地。

    李诚熏却冷静下来,定定的看着他:

    “我喜欢前辈,希望能够和前辈一辈子这样对局。比赛也好,练习也好,共同打谱也好。一直,在一起……”

    这个,算是告白吗?

    在最初的震惊后,秀哉的大脑终于开始慢慢的运转。

    居然在近三十岁高龄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男孩子告白。这事情,委实有些诡异。

    如果不是现下气氛不对,秀哉觉得自己也许会笑出来。

    而现在,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定定的看向对面的青年,轻轻摇头:

    “虽然很感激你的心意,只是我恐怕我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它。非常抱歉!”

    青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弯腰行了一礼:

    “说出来前,我就有被拒绝的觉悟了。”

    “那你还……”秀哉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现在的我,还没有办法比得上夏子常九段。即使我可以在棋赛上赢他很多盘。但是从某些地方上,我和他有很大的差距。

    但我比他要年轻。我有很多机会去赶上他超过他!

    我说出来,只是想要您也知道罢了!”

    青年坐得笔直,带着某种无法模仿的骄傲神态。

    李秀哉于是沉默了。

    只是,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李诚熏很快的继续了下去:

    “另外,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是,夏子常九段他,绝对不会回应您的感情不是吗?

    如果夏子常九段出局的话,我比起其他任何人来都更有冠军相。不是吗?”

    他仔细的倾听着,然后淡淡的回答:“但是,我,并不是奖杯或者奖品……”

    “您当然不是!所以我的想法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您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或者有压力!”

    李秀哉有些迷惑的看着青年人: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呢?

    正确理解了他的目光,年轻人自失的一笑,然后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终有一天,您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李秀哉心里有着淡淡的不以为然,所以并没有回答这誓言一样的话语。

    年轻人接着说了下去:“东洋证券杯结束后,我会去中国下棋,参加他们的围甲!”

    这一次,李秀哉是真的吃惊了。他微微圆睁了双眼,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年轻人微微得意的笑,为了秀哉的动容。他的嘴微微咧开,牙齿白得好像荒野里的独狼:

    “我想去见识那个出了很多了不起的围棋天才的国家!

    我们这里,繁华正胜,却也隐隐颓败。而那里,一切都是新的!

    我想见识更多的棋手,下更多盘棋。把我夏子常九段之间的差距,一点一点补回来……。”

    说完这些话,年轻人点点头,出去了。

    出门时,还很体贴的替他把他忘记关掉的门锁上。

    留秀哉和子常两个人,在一地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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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复杂



    天光大亮的时候,夏子常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宿醉导致的头疼,锥子一样扎着。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努力的揉着,聚集了目光,抬眼看。

    模糊的视网膜上,重影渐渐散去。最先出现的,是一双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

    夏子常吓了一跳,真的就跳了起来,然后把握不住平衡,跌倒在榻榻米上。

    “你你你你昨晚没睡?” 他问。

    随即,小心翼翼的咽口水,偷偷瞄着李秀哉:“我,我又作什么失礼的事情了吗?”

    李秀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板着脸回答:“放心,什么都没有!”

    “真的?”他一喜,眼见就要松一口大气。

    李秀哉接下来的话又砸了过来:

    “如果不算你哭着抓着李诚熏九段的手,拜托他娶你了你太太,以方便你驾鹤后照顾你太太和师弟们的话……”

    夏子常脸色瞬间惨绿:“我我我我真的说了那么失礼的话?”

    “假的。”

    李秀哉没好气的起身,慢慢走向盥洗室。留着某个傻瓜一个人在原地垂头丧气,苦思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及待两个磨蹭鬼收拾好,出门,又是一场惊吓

    李秀哉同学的房门面向庭院,庭院对面就是赵正呈先生的房间。

    夏子常同学眼尖,甫一出门就透过庭院的树叶缝隙,瞟见对面房门口依稀仿佛正有两人在缠绵,动作还颇为火爆的样子。

    他心头一囧,眼神一飘,马上转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然后,快速转身。一边利用身高差掩耳盗铃作若无其事状,一边拉着李秀哉鬼扯:

    “你那里晚上是不是有跳蚤啊?咬得我一身的包……。”

    李秀哉关好门,抬头奇怪的瞥他一眼:

    “你又抽什么疯?怎么可能啊?这里的房间每天是专人来照顾的。”

    “可是,真的是满身包啊,你看你看……”

    夏子常指着一个脖子上的红点,做张做智,大惊小怪。

    声音吼得震屋瓦,就指望对面那两位听见动静赶紧撤退,免得大家都不好意思。

    李秀哉不知道他的用心,还信以为真了,眉头皱了下,问他:“你不是喝错了酒,酒精过敏吧?”

    说着,凑上前来,撕开他领子仔细的看。

    ……

    ……

    ……

    现在的情势,颇有点诡异。

    李秀哉同学紧靠在门上,揪着夏子常同学的领带,撕开了他的衣领,正在仔细的观察,慢慢的考虑。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类似于对局之中的长考。

    以一种科学研究的精神,行使一种类似非礼的动作,倒也十分之合拍。

    至于夏子常同学,他因为脖子猛然被拉低,重心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不得已,只好一只胳膊肘撑在李秀哉头上方,一边挣扎,一边辛苦的保持平衡。

    “没有啦没有啦!哪里那么容易过敏……。”

    对比看起来,这个姿势,简直和对面那两位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

    夏子常正在这边和李秀哉胡闹,却冷不防对面却有人喊他的名字:

    “小常?”

    ……

    ……

    ……

    声音很熟,熟到他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面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好半晌,夏子常才小心翼翼的探过头去看。

    一地晨光里,短发端丽的女子笑得意味深长。她的胳膊搭在身边男子的肩上,一副慵懒的模样,好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一样。

    她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那位人称怪侠一支梅的赵正呈先生。

    ……

    ……

    ……

    轰隆隆!

    九天惊雷落了下来!

    庭院这边的两个人,木然站着,不知道开口好还是闭嘴好。

    反倒是对面的两人,丝毫不见扭捏不好意思,温和的笑看他们。

    “不愧是阿衡调教出来的人,下手真准!”女子冲两个人吹了声口哨,相当之轻佻。

    这是什么意思?夏子常有点迷惑。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敏、敏、敏敏姐,你你你你为什么大清早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大清早在赵正呈九段的门口?

    “这个嘛……”美女理了理纹丝不乱的头发,笑容柔美:“昨晚折腾到太晚,今天起迟啦!见笑见笑!”

    至此,两个人彻底石化在门口。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临去,杨思敏还带着略微猥琐的笑容和李秀哉咬耳朵:

    “秀哉啊,我们家小常技术怎么样啊……”

    石化的李秀哉裂开了……

    安静

    好久好久以后

    等到李秀哉回魂的时候,身边的夏子常还在念念有词:

    “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好吧!重点是你已经结婚并没有离婚你老公还不是赵正呈九段好吧!陈老师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啊啊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的夏子常九段终于暴走了。

    “赵正呈九段,ms,一直没有结婚的样子……”李秀哉慢慢的努力的说:“也许会和杨思敏九段……”不知道是想要劝慰别人,还是要安慰自己。

    “不可能!”夏子常对这安慰拒绝的斩钉截铁:“我前两天在街上才看见,敏敏姐借了巴西的民族服装,说要和陈老师拍了周年婚纱纪念照!还说要约好回去后去九寨沟纪念旅行呢!”

    “……陈易江九段这次没有来?”

    ……

    ……

    ……

    “……来了!”

    默默

    默默

    微风叹息着摸摸两个被吓到了的可怜孩子,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有得是他们理解不能的事情存在。

    “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房间里,脸色阴沉的陈易江一把拖住杨思敏的手,失控的吼。

    杨思敏淡淡一笑:“你看着赵正呈九段送我进来的,还问什么?”

    “你!!!”

    血一下子涌上头顶,男人几乎有些克制不住。他的面孔扭曲着,好像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紧紧的锁住了那细嫩的脖颈,如一把钳子,他猛得用力。

    女人在他的手下,脸涨得通红,根本喘不过气来。

    然而,她不挣扎。

    她的眼睛几乎要突出来,然而,她看着眼前的人,扭曲的嘴角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

    电话铃猛的响了起来。

    陈易江惊跳,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吓得赶紧收手,冲过来抱住杨思敏,嗓音都一直在抖:“敏敏,敏敏,你有没有怎么样?我……。”

    杨思敏推开他,冷淡的站在一步之遥:“刚才是最后一次。你既然做不到,我也厌烦了这种游戏。就这样吧!”

    “……你要干什么?”

    “我烦了,我要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他几乎不敢置信:“你不要报复林振玄,不要报复我了吗?就这么放下了?”你,不要我了吗?

    “对!”女子不耐烦的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挥到地下,把大大的旅行箱打开:“我够了!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也可以满意了吧?现在,不要再烦我了!”

    看着女人来来回回的把东西随手往箱子里丢,他突然有了灭顶一般的预感。

    陈易江扑了过去,他想阻止她。

    不论多么的憎恨,多么的愤怒,他们,总还是纠缠在一起的。

    她处心积虑的激怒他,甚至利用他的失控伤害她自己,再用这伤害来加倍的刺伤他。

    这样如同修罗地狱一样日子,已经持续了这么这么多年。

    他绝望的想,也许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至死方休。

    然而,突然,她说要结束了。他的炼狱即将永远过去了。

    她说,她要离开。

    陈易江绝望的发现,他原来宁可她恨他。

    所以,他几乎泣不成声,卑微的恳求:“敏敏,我错了!当年,如今,都是我的错,随便你怎样都好!不要走,好不好?我去医院,我这就去医院,我一定会治好的!你不要……。”

    没有任何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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