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远赴东瀛
夜,已经很深了,北京的“日本人俱乐部”里面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不过,却寂静的可怕,只听见清脆而又断断续续的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似乎这样一个大厅只有两个人。
单薄瘦弱的少年吴清源坐在棋枰的一头,他的对手是一名日本的职业初段,吴清源虽然年少,却已经是久经战阵。
吴清源此时是孤独的,似乎是自己一个人站立在黑暗的旷野,倚剑长立,对手是谁并不重要,他们的面孔一律是模糊的,自己只需要寻找对手的弱点,一击中的!
但是对于俱乐部的日本侨民来说,职业初段无疑是高高在上的战神,一名中国少年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但是,就是这个少年,用他坚毅的目光,果断的战术,正在将那名职业初段逼入死角。
迫于无奈,那名日本的职业初段只得使出玉碎招法,希望将棋局引入未知的沼泽,诱使年幼的对手犯错。
不料,吴清源并不上当,他轻轻作了一个转换,避开了无理的纠缠,非常专注地擒杀了对手的大龙!
当那名初段认负的那一瞬间,大厅里的日本人轰动了!!
观众里面有一个叫山崎有民的商人,出于对围棋的着迷,将这局棋谱暗暗记录了下来,回家后自己一边摆着棋子一边感叹,发誓一定要结识这个中国的天才。
功夫不负有心人,山崎有民渐渐与吴清源相识相知,了解得越多,他的一个想法就越强烈,那就是要把吴清源送到日本深造。他联系了一个日本的著名围棋大师濑越宪作,并将那局棋谱和吴清源的情况一并写信寄去。
濑越宪作是日本棋坛的一个另类,首先是他没有老师,完全是靠自学成才,二是爱才如命,为了争得一个徒弟几乎是不择手段。所以,他的弟子囊括了中日韩三国的顶级高手——中国的吴清源,日本的桥本宇太郎,韩国的曹薰铉。
举个例子吧,一次,日本关西棋坛的久保松胜喜代为了庆祝自己升为五段,邀请东京的濑越宪作和小岸壮二来大阪进行表演赛。濑越来到之后久保松为其接风。聊天过程中,濑越就问久保松,最近关西可有什么少年天才,久保松得意地夸耀说,手头就有三个,分别是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前田陈尔。尤其是那个桥本宇太郎,虽然才13岁,却非常有天分,如遇名师,必成大器!
一席话说得濑越宪作心痒难耐,恨不能立马将三人都收入门下,不料久保松却只认本因坊秀哉,毕竟秀哉是围棋界的天皇,号令天下的人物。而当时的日本正处于两雄对立的局面,一个是本因坊秀哉主持的中央棋院,一个是中川千治、广濑平治郎和濑越宪作主持的方圆社。濑越当然鼓吹自己的方圆社如何如何教导有方,说那秀哉虽然棋艺高超,教徒弟的本事却不怎么样。久保松无奈,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敷衍了事。
事后久保松仔细打听了濑越的情况,了解到此人温良敦厚,品行端方,这才放心。第一个就把桥本宇太郎送到濑越门下,把濑越高兴得到处炫耀桥本的棋谱,其他人看了也都十分赞叹。方圆社的另一个大将铃木为次郎赞叹之余不免嫉妒,也就向久保松要人,久保松对剩下的那两个少年说:“关西地僻,难有大成。要想成才,必须去东京,至于是投奔秀哉,还是方圆社,你们自己拿主意。”
结果,木谷实投奔了方圆社的铃木为次郎,前田陈尔投奔了本因坊秀哉。
后来三人都成为了日本棋坛的风云人物,在后面的章节都会不断地提到他们,这都是题外话了。
所以,当濑越看到山崎有民从中国邮寄过来的吴清源的棋谱,其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他很快动用自己的关系,在日本政府和财阀之间进行游说,另一方面加紧给吴清源写信,要求他来日本深造。从学习的方式和吃饭、住宿、生活费用等等多方面进行沟通,以解除吴清源及家人主要是吴清源母亲的顾虑。
不久,北京来了两名日本职业棋手,分别是岩本薰六段和小杉丁四段,吴清源被介绍与他们下了几盘棋。结果吴清源与岩本薰六段受三子下了两局全胜,受二子一局输二目;与小杉丁四段受二子一局胜!
吴清源的天才被进一步证实,濑越宪作已经坐不住了,因为当时中日关系越来越紧张,他唯恐日久生变,多次催促政界人士与中国政府交涉办理吴清源留学事宜。
中国方面负责应对此事的是刚刚从“政府国务次官”位置退职的杨子安,杨子安向日方答复时提出:“清源尚是幼童,身体亦非健壮,希望再等两年,让他完成了象韶之仪再去。”濑越认为象韶之仪就是结婚仪式,一听吴清源要等到结婚以后才能成行,心想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啦,就向山崎有民询问,才知在中国象韶之仪是指十五时举行的成人仪式。
1928年,濑越派遣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桥本宇太郎四段到北京专访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就是那个濑越极力争取过来的徒弟,未来的本因坊冠军、关西棋院的开山鼻祖。此时还处于青少年时期的桥本,是日本围棋界的明日之星。吴清源和桥本以黑先弈了两局,分别以六目和四目获胜。
桥本宇太郎对自己的两连败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作为日本的新锐棋手,职业四段,桥本罕逢敌手,按照日本的围棋制度,比对手级别高一个段位就必须让先,高三个段位就要让二子,桥本比无段位的吴清源等于高出四个级别,他并没有让二子而是让先,已经是前所未闻、超出常规了,结局居然是连负两盘,当时的桥本可说是羞愧至极。
至此,吴清源在日本的声誉达到了一个阶段上的顶峰,赴日留学的事宜也就迫在眉睫了。
其实,思想负担最大的是吴清源的母亲,吴家早已是入不敷出,能变卖的家当已经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六个孩子都未成年,唯一生存的希望居然是学围棋的13岁的儿子,而且还要奔赴一个未知的异国他乡,谁也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作为旧社会的家庭妇女,把全家的命运赌在一个学围棋的孩子身上,除了勇气之外,我更感叹她当时绝望的处境!
天津港,日本的商船“长安丸”渐行渐远,船上吴清源的母亲望着逐渐远去的大陆,想起她其他的子女——吴清源的二哥、三个妹妹无法来日本,被分别寄托在亲戚家——心情一定是十分凄凉的。远离了熟悉的亲人,远离了熟悉的故土,远离了熟悉的语言,她不知道在异国他乡能否立足、能否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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