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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日记



江铸久



    1984年12月20日

    由于我10月26日在北京战胜了日方先锋依田纪基,所以与小林觉的对垒当在东京。

    东京时间下午三点(北京时间十四点)到达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酒卷忠雄、渡边两位先生到机场迎接。事出意外,比赛安排在箱根。还要继续旅行。

    下午四点出发去箱根。途中换乘了公共汽车、火车、出租汽车,晚七点才到达石叶亭旅馆。

    晚饭时,听说小林觉八段最近成绩很好,具有很强的实力。他的水平的确很高。明天对局时,要争取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只要能做到竭尽全力,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12月21日

    终于战胜了小林觉八段。

    每次重大比赛之后都感到非常累。刚才华以刚老师挂北京的长途时,我的鼻子又出血了。藤泽秀行先生来屋时,鼻血还没止住。还有一场同淡路修三九段的比赛,但愿能顺利完成任务。

    向藤泽秀行先生请教了怎样进步更快的问题。他觉得我应该多看谱,特别是高水平的布局,官子也应仔细研究。只要不断地努力,总是会有成果的。

    12月22日

    一早从箱根出发,赶回东京。

    昨晚几乎没有睡熟过,只是在临天亮时睡了一个小时。

    明天将对淡路修三九段。日本人将小林觉的失败看成是偶然失误。淡路修三九段的棋谱我过去看得不多,这次也主要是准备同小林觉八段对阵,对淡路修三心里还不很有底。

    今晚先休息好。既然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总不能轻易地败下阵去。

    沉着,冷静,大胆,心细,勇于拼搏。

    12月23日

    执白战胜淡路修三九段。

    现在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本应该感到高兴,可并没有怎样兴奋的心情。对局时的气氛仍然持续着。

    在重大比赛中战胜日本棋手,是久已盼望的。这次来日本战胜两名强手,说明中国棋手同日本的整个差距正在缩小。晚宴上,记者问及对整个擂台赛的看法时,我说:“论水平、实力,是日本方面强,赢的希望自然是日本方面大些。参赛之前我没有想过赢几盘的问题,只是感到像这样的学习机会是很难得的。”

    日方《围棋俱乐部》提前出版的1月号上登了这样的意见及看法: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三人足以同中国队抗衡。

    现在,随着日方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我们整个队的战斗会愈来愈艰苦的。

    1985年3月7日

    明天就要再度赴日了。

    这次赴日同上次不同的是内心比较平静。抱着努力下出质量更好的棋,而不是一定要赢的想法,这样取胜的可能性更大。

    石田章近年来成绩很好,并且据说在日方擂台赛的队伍中,是一位同自己棋风最为相仿的人物,看来这局棋又将是一场恶战了。

    从学习的角度来说,自己也期望能够同风格类似,但水平更高的棋手较量,这是棋手的一种不甘示弱的心情。再说,同前几位棋手的对局表明,即使对方水平高
一些,但在一局棋中,能够做到不给对手以任何机会,而取得胜利的现象是没有的。四局棋都是互有机会,当机会来临时,只要大胆地抓住机会去拼搏,对手并不一定
都有更好的办法。
   
    当然,我仍要本着学习的态度,同对方认真对弈。

    自从在上海战胜了片冈聪先生之后,外界对中国取胜的呼声高了。曾有记者问我与石田章对局是否有把握。其实在参赛前我并没有想到能四连胜,对石田章的对局现在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有信心下得更好一些。

    3月8日

    一早五点二十分起床。

    昨夜十一点四十左右睡觉,临睡前看书的“恶习”总是难以改变。昨夜休息得不是很好,中途醒了好几次。看来仍有紧张的情绪。

    飞机经由上海飞往东京。

    在上海办理候机手续时,一位海关人员看了我的护照之后,得知棋手就我一人时,说:“单刀赴会,我们虽然不懂围棋,但都很关心,希望你能得胜而归。”继而又补充说,“即使失利了,我们上海检查站的人员也会热烈欢迎你的。”

    是的,比赛前后,我接到了许多爱好者的来信,大家都期待着我能打败石田章。很多人从心理上、技术水平上为我分析双方的弱点,各自行棋的特点。甚至有些信还猜测石田章定会下某某布局,对此白方应该怎样应对,等等。不过,大家在信里都表示:只要发挥出风格,无论胜败都会满意的。

    东京时间下午三点到达东京。

    日本《围棋俱乐部》杂志编辑长酒卷忠雄先生到机场迎接。寒暄之后,乘上了去往市内的公共汽车。上车后,酒卷忠雄先生向我介绍了石田章最近的成绩及竞技状态:“石田章最近状态极好,昨天在名人战小组赛中执白战胜林海峰本因坊。棋界人士评论他最近又有所提高。”

    日方经常在对局前说他们出场的棋手竞技状态不错。从提高棋艺的角度来说,我想:对手的状况发挥得越好,自己学到的东西才越多。

    3月9日

    下午到晚上的活动安排是参观NEC杯比赛的决胜大会和招待会。

    下午一点四十分来到比赛现场,首先看到在一个容纳一千二百人的豪华剧场内,已经陆续坐满了围棋爱好者,在舞台降下的帷幕两侧,一边放着奖给优胜者的奖品,是由NEC电器公司和东京电视台赞助的高档摄像机和小型电脑;一边是参赛的棋手成绩表。

    NEC杯的参加者是日本国内当年度的各项比赛的冠军和成绩特别优异者,这是日本快棋比赛中赏金、规格较高的比赛。比赛的规则为每方用时十分钟,之后每三十秒必须下一步,比赛采用单淘汰。这次比赛共有十三位棋手参加,从1984年12月开始在日本国内进行公开比赛,每一盘棋均采用向观众作公开表演的形式,中途将暂停封棋,由观众当场猜测下一手,赛后,公布猜测结果,并当众发奖,这也是一种吸引爱好者的方法。

    开始前,我们来到休息室,这里聚集了当今日本的超一流棋土与各大企业的要人。曾经独霸日本棋坛的坂田荣男,为人谦逊而棋风强硬、以“刽子手”闻名棋界的加藤正夫,在行棋意识中有“宇宙流”美誉的武宫正树,以及活跃于日本棋界的各大比赛中的优秀棋手们均在座。

    下午二点大会宣布开始,在一阵音乐声中,帷幕拉开了,舞台上布置成了一所漂亮的日本房间,一旁是大棋盘。

    第一个节目是由林海峰本因坊、加藤正夫王座、淡路修三九段、片冈聪七段四人为观众作十秒钟一步的超快棋表演,由大竹英雄在大盘上解说。由于是表演,棋行至中盘时由大竹先生判定输赢。加藤对淡路的决胜局,由于形势相当,大竹先生连连说道:“我是搞不清了,看来只好请‘电脑’来判定了。”

    台下石田芳夫应声答道:“是淡路先生好一目半的形势。”

    大竹立即向加藤宣布道:“‘电脑’石田先生已判你输一目半,请结束吧。”

    在观众的笑声中,加藤说:“我本来怀疑石田先生的判断,可一想到他是‘电脑’就只好作罢了。”

    这时剧场休息,准备观看决赛。

    下面进行的是赵治勋对小林光一的决胜局。两人近年来的成绩是赵治勋胜多。石田芳夫先生担任解说。

    虽然是快棋,双方仍弈得十分精彩,石田先生的讲解也异常精炼,并且还同时作出形势判断。亲眼目睹到他神速的形势判断,我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弱点,同时又有一种艺术般的享受之感。

    中途暂停,由观众猜测下一手棋手将下在哪里。石田先生预测有两步,结果正是其中一步。

    大竹英雄先生这时来到了台下,同我进行了一些对话:“我知道江先生的棋艺进步很快,但不知你日语水平如何,日语的‘冗谈’是什么意思呢?”

    “我明白的,冗谈意即玩笑。”

    “那么该请你上台讲解了。”

    “这正是冗谈。”

    大竹先生听了之后笑着说:“原来你的日语同棋一样厉害。”

    在赵治勋同小林光一的继续对弈中,争夺仍然十分激烈。石田先生作了形势判断之后说:“看来最终将是半目胜负。”

    在收官阶段,石田先生又说:“将是赵先生优势半目的样子。”

    田村先生说:“啊,胜者赏金为五百万日元,半目可真值钱!”

    晚上NEC电器公司举行盛大的招待会,酬谢各方面的大力协作。在近四百人的招待会上,我看到了日本企业界、文化界、政界的许多著名人物,感到了日本围棋之所以兴旺,不仅在于它有众多的爱好者,而且有一批大企业做后盾,更有一大批有影响的人物的支持。

    席间我向久负盛名的林海峰先生请教了一些问题:“林先生,下棋时怎样才能做到有一颗‘平常心’来对待重大的比赛呢?”

    林海峰先生答道:“我想,一名棋手要能做到不受任何干扰,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棋手在平时就应有这样的意识,将棋的内容下得更好,而不是计较输赢。在重大比赛时,要尽可能地发挥出自己的水平,而不是老想着、盼着赢棋。希望你能下出内容上更好的棋,这就是所说的要有一颗‘平常心’。”

    是的,作为一名棋手,能做到有一颗“平常心”来对待重大的比赛是很不容易的。

    3月10日

    执白战胜石田章九段。

    上午一开始,自我感觉构想还可以。但有一步下得并不好,打劫时判断失误,被对方领先了。

    下午一开始,对手在攻防战中忽略了厚、薄的变化,被我在中央一举突破,掌握了主动权,之后又再度在下边取得了先手完封的权利。黑方败局难以挽回。

    在局后复盘的过程中,片冈聪先生、高木祥一九段诚恳地指出了双方的许多不足之处。石田章先生输棋之后显得很有风度,一再说:“这是彻底失败的一局,黑方没有出色的地方可言。”

    我觉得这局棋是双方混战的一局,只是石田九段在几个关键时刻下得不够强硬。联想到昨天招待会上大多数人说的“日本队石田章若再守不住的话,那就太危险了”的那句话,我感到石田先生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正因为如此,使他技术水平的发挥受到了影响。

    赛后,石田章先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说:“对局时,除了技术外,还有心理因素,综合起来才是水平。”

    一名棋手,在失败后能如此克制自己,及时地找出个人的弱点、缺点,是很难得的。

    明天将对小林光一先生,他是一名劲敌,他的棋非常扎实,有着很好的基本功。今天下午听说他一直在研究室内观察我和石田章的这局棋。

    3月11日

    执黑败于小林光一。

    本局行至中午时,是黑方主动的局势,在序盘阶段小林先生弈得过于谨慎。在前几局棋中,中午封棋时我大都处于不利的局面,而这局棋却在中午时占优,所以当时充满了信心。

    下午开始不久,对一处棋我看错了,这使双方形势顿时接近了,在以后的行棋中小林先生愈下愈精彩,而自己的头脑竟变得异常迟钝。

    昨夜睡得很少,只是在天亮时才睡了一会。每次下完棋后,总是难以入睡,特别是如此紧张的对局,如果休息得好些,今天能够全力以赴,这盘棋也许会下得好一点。在如此关键的对局中,竟连连出现臭着,令我悔愧不已。

    对局刚一结束,立刻有近二十人涌进赛场向小林光一先生表示祝贺。

    3月12日

    以前四次来东京时,皆因比赛太忙而无暇游览,趁临出发前的三小时空闲时间,我游览了皇宫前的广场。

    漫步广场,不由得想起自己参加擂台赛的整个过程。现在自己的对局使命结束了,但擂台赛还在继续,要想从最后的失利情绪中振作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当前的工作目标。

    尽管自己被淘汰了,但对局时的经验与教训;则应该尽快地总结出来,以便有利于队友们更好地作战,协助队友打好后面的擂台赛,这是当前的主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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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的灯火



芮乃伟



    船启动了。武汉长江大桥和黄鹤楼在淡淡的晨雾中渐渐远去。

    我在紧靠舱门的铺位上躺下,从那里可以望见江流,望见对岸的绿树。

    在船身微微的起伏欹侧中,我进入了梦乡。

    矇眬中,微启眼睑,隐约映入目中的,是一江细碎的阳光,在浪尖波谷里闪闪烁烁。我不由地微笑了,心情如水般宁静恬淡。

    傍晚时因洗澡而错过了日落。待我披着一肩湿发奔上船头,西边,只剩下几抹红霞,数片彩云。

    第二日六时即起,原是为了日出,但天空灰蒙蒙的。浑浊的江水,两岸姿态一律的排排树林,单调而沉闷,三峡还在天水茫茫的远方。

    幸好傍晚船停宜昌,码头上,小店、摊档鳞次栉比,我们便满载而归。

    忽然,葛洲坝从梦中来了。落闸声把我惊起,一看表,1986年11月4日凌晨两点五十分。

    冲出舱来,但见舷边一堵大墙!伸手去摸,又滑又粘,想是因常年和水接触的缘故。仰首,几乎目不及顶,据说有五十米高。

    我突然感觉自己非常非常的渺小,但继而一想,这样的庞然大物原是渺小的人类用双手和智慧创造出来的,心中便又满是骄傲。

    我们的船位在逐渐升高。终于,船移动了,渐渐驶出上游的闸门。从原是仅供通行的极窄的水道出得问来,顿觉江阔天空,心胸为之豁然开朗。回眺大坝,一片灯火,似一条闪光的巨龙横卧江上,蔚为壮观。

    一心惦记着要早起看日出、看三峡,便赶紧躺到铺位上去。不想醒来时天色已明。看窗外,但见青山壁立。急忙起身,抓起风衣便往船尾跑。

    天边,已经满是橘红色的霞光,但我还是幸运地赶上了日出,也赶上了西陵峡的尾端。

    在我眼前,山水、朝霞、初日,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两天来,单调贫乏的船上生活产生的憋闷,为之一扫。

    三峡中,巫峡最为幽深秀丽和雅致,两岸景色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接。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各具神韵,神女峰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故事……

    我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李白“两岸青山相对出”的名句,特别是这个“出”字,其状物写景是何等的形象,何等的传神!

    午后困倦已极,乘着巫峡已过、霍塘峡未到,偷空睡了一会儿。两点半醒来,依然颇感困顿,很想再睡,但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催促着我:起来!起来!上船头去!莫要错过良景了!于是下决心起来,跑上船头,迎接了霍塘峡峡口的到来……

    永远的匆忙,永远的兴奋,总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除了吃饭睡觉,船头便是我“上班”的地方。

    很想好好地描绘一下三峡,但恨手中的笔太枯竭太无力。而且,“前人之述备已”,我,又有什么地方可追前贤笔墨于万一?

    我只是永远记着,那两岸壁立的山峰,那裸露着石纹和被绿树青草覆盖着的形状各异的山峰;永远记着,那幽深曲折的江流,那远方若隐若现的峡口,那天边青黛色的山影……

    西陵险,但是在睡梦中,它已过去大半了。巫峡秀,瞿塘雄,比较起来,我喜爱瞿塘峡更甚于巫峡,它那雄壮而威严的气势,它的层层裸露的山石所显示的那份浑厚、凝重与力量,都使我感服,使我心折。

    但我说不出,我写不出。三峡于我,与其说欣赏美景,莫若说是一种感动,一种直达心底。渗人灵魂的感动。在我穿着风衣,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伏在船首遥望远方的时候,我已经将心底的那分感怀,那分喜悦和沉醉,都交付于这样的山水了。我甚至觉得,我与三峡,已经融为一体,再也不可分割了。

    这是难忘的一天,而黄昏,则是它壮丽的尾声。

    落日沉沉地落在天尽处的黛色山影后面,彩霞满天。江上波光粼粼,一条金色大道自残阳直铺到船下来。天空与霞光的颜色瞬息万变,由橘红而浅绦而深紫地变幻着,一层层漾了开去……

    渐渐的,西天消失了最后一抹微红,天与水苍茫一片,暮色终于温柔地拥抱了天地间的一切。

    旅程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依然是在船头的劲风中度过的。驾驶室里射出的两三束探照灯光,在江上形成一个扇面。夹岸绵延的山峰如巨大的黑色剪影一般傲然屹立。航标灯闪着红色和绿色的光,和峭壁下点点昏黄的渔火遥相呼应。四顾静寂,唯有江声浩荡。

    忽然记起冰心的《往事(灯塔)》一文,在她的散文中我最爱这篇,而眼前的一切,和她文中的意境又何其相似!

    冰心多年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海上的燃灯者,甘愿舍却一切,独到岛山上为去国离乡的航海者点起光明。但是,在“灯台守不要女孩子”这一事实面前,她的灯塔梦粉碎了。对着“天幕下,岛山上”的那“两点星光”,她“极奋迅地起了悲哀”

    那已是六十年前的悲哀了。沧海桑田,我想,有谁能说,女孩子就永远不能点燃她梦中的灯塔呢?!

(原载1987年3月号《围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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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李昌镐和王立诚



江铸久



    说李昌镐独自在马路边上坐很久,大多数人肯定不会相信。他真的就像个男孩那样在那里坐很久。对了,昌镐(韩国年纪稍大的都这么称呼他)很多地方就像个腼腆的大男孩。

    那是2000年6月8日的事情。那天,韩国天元战八强战两盘棋在外地大真大学举行。由芮乃伟对崔珪(王丙),李昌镐对柳才馨。李昌镐这盘棋发挥欠佳,布局即陷入落后状态。之后虽一直奋力猛追,可二十三岁的柳四段硬是顶住了这位“第一人”的猛烈炮火,将他从天元战中淘汰出局。

    对局一结束,李昌镐就开始复盘。双方讨论得很细,时间也较长。然后李昌镐给大学生们在棋盘、纪念册、笔记本等物品上面签名,认真地一一满足他们的要求。最后拍各种纪念照,终于完事,可以上卫生间了,李昌镐才松了口气。然后是乃伟同崔珪(王丙)的对局结束,签名,拍照,棋院工作人员收拾器材准备回汉城,但这期间李昌镐却不见了!

    二十分钟后,在大真大学图书馆大楼前,我突然看到对面马路边上坐着的大男孩竟然是李昌镐!而且,显然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据棋院工作人员讲,同有名的棋手们一起出差,最让人放心的是李昌镐,他很少有特别的要求。

    14日休息日下午两点,李昌镐出现在棋院研究室。大家都在看前一天第一轮对局。有盘棋在流行的“迷你中国流”布局中弈出了新形。李昌镐的意见是黑棋好,但觉得白棋好的也有,乃伟就是其中之一。乃伟问李昌镐其中一手棋怎样,因为她同崔珪(王丙)的对局就是那样下的。乃伟接着问那盘棋开始是不是挺难说的,李昌镐很吃惊地说:“黑棋好啊!”有趣的是,接着李昌镐拿着黑棋连连说,“你们来呀,白棋有办法吗?”于是又成了李昌镐一人面对“人海战术”的惯例。

    直到快四点时,金承俊招呼去打网球。想到李昌镐最近到棋院少了,正巧有国内记者问我们李昌镐是否有了女朋友。我就问金承俊:“李昌镐有女友了吗?”金承俊高兴地说:“我也想知道呢!”过了一会儿,金承俊过去对他说:“江老师、芮姐姐问你有女友了吗?”李昌镐顿时笑了,问我们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们说有中国记者问。他边走边笑着说:“既然是记者问,有也只能说没有。走,打球去!”

    13日LG杯首轮观战时,我与王汝南老师、王立诚、俞斌、常昊、邵伟刚等在一起摆棋。俞斌常有一些独特的表达方式,如果不是王立诚要我“翻译”的话,大家还没意识到,他对“白棋捞掉了”、“黑棋拔萝卜”、“白坑多”之类的中国棋语有点听不明白。王立诚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呀?我怎么听不懂呢?”不过,几次后,他就大概明白了,毕竟说的都是中国话。

    15日早餐我们碰到一起,我对王立诚讲起韩国新锐进步快,自己十年后再出来已下不过他们了。他听后立即倾身说道:“不会吧!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只要用功,我们还是可以同他们拼一拼的!”

    我们当年在日本期间,除了一同去吴清源老师处听讲棋,平时碰到王立诚也常常一起摆棋。有空时,他还同我们俩下快棋,只要有人安排比赛,他总会答应同乃伟对局,从不计较报酬的高低,这在日本相当少见,我们从心里感激他。可谦逊的王立诚却总是说:“哪里,哪里。我同你们一起摆棋,学到了很多东西。”

    同上届LG杯一样,进入八强的日本棋手只有王立诚。比赛结束当晚,我们约他一起吃饭。问起他同李昌镐下棋的感想时,他说:“他很坚实,我两盘黑棋都输掉了,下次想拿白棋下,因为黑棋要贴六目半和八点。与他下棋,我学到了很多,虽然他很强,但我对自己增强了信心!”

(原载2000年6月《体坛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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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中昌镐”,顽童本色



江铸久



    2000年2月18日十点差五分,我们来到韩国棋院,这次兴仓杯世界女子围棋大赛决赛最终局比赛安排在韩国围棋电视台(BTV)演播厅举行。

    因为是“女中昌镐”赵惠莲二段对芮乃伟,所以引来了韩国棋迷的很大兴趣。BTV借机将原定赛后讲棋改成了全天现场直播,引得收视率直线上升。

    这一段芮乃伟一直处于比较紧张的生活之中,整个儿地对兴仓杯全力以赴,休息日也尽可能地多摆棋,可是身体与脑子觉得很疲劳。2月17日下午觉得脑子发木,因而突然决定回家先休息一会。半小时不到,一个电话吵醒了她,于是我们决定去汉城南山爬山两个多小时。当晚芮乃伟虽说吃得不多,可脑子总还是转换过来了,算是积极地调整了一下。

    赵惠莲在棋盘外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与下别的比赛有所区别的是,比赛中午由主办者请大家一起吃烤肉,她显然很能吃也喜欢吃,不顾她妈妈在旁边叫她少吃点的提醒,一直吃个不停。直至比赛前,临出饭店门,她又点了一份冰激凌!韩国的冬天,零下十度,饶了我吧!而在兴仓杯赛预选赛时,她总是在中午休息时,很快地吃完就到研究室搬一张椅子,坐在电视机前,是紧紧靠前(如果别人想看电视就只能看到其上半身背影)的那种坐法,看上十几分钟的动画片。然后下午再继续对局。单就这一点,让一些败在她手下的中日两国成名的女棋手特别受刺激。她不仅棋下得快,还看动画片,然后灭你。

    记得有一次午休,她与另一位1985年出生的“天才小男士”元晟溱(刚刚在王位战中战胜了刘昌赫九段)竟为争看电视而声音高了起来,推推搡搡,完全是小孩子们的逗闹。引得一班大人棋手在后面直乐,既高兴,又感慨。

    感慨是因为赵惠莲只要坐在棋盘前就很投入,拼命。复盘、观战时,又很能注意听别人讲,平时看大家研究棋,静静地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着,静静地听。然后,再静静地看动画片。她厉害的是,最近一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能感觉到她的进步。14日赵惠莲胜第一局,接受采访时说:“先胜很高兴。”她的目标就是打败芮乃伟九段。

    天真,不矫饰,一如既往;是棋手,可还是小孩。这就是赵惠莲。她的表现,没法不引起韩国棋迷的喜爱。决赛这几天来,棋院不停接到声援她的电话。

    2月18日下午,决赛第三局正难分难解之际,李昌镐出现在观战室。这天曹薰铉老师、徐奉洙老师都在下王位战。观战室中也颇为热闹,连棋手们也都在声援执白棋的赵惠莲,可是没有人替芮乃伟想办法也没劲啊。于是,每当我在,大家就把黑棋硬塞给我。每个变化都要将我击败才算数。

    李昌镐静静地看了二十分钟,当看到黑93之后,他才在大家的询问之下开了金口:“黑棋有利。”

    为此,他同样遭到大家围攻。李昌镐转到了电脑网前,解说者梁宰豪九段也有同样的判断,于是在电脑网上放出了“黑优势”的判断,马上陷入了围攻的“汪洋大海”之中。说起来也是,BTV的解说还在说白棋优势呢。

    五点半,棋局结束时,我正在棋院三楼办公大厅,十五分钟之内,所有的电话在解释结果,确实是白棋认输了。

    晚上主办者兴仓公司请有关人员吃饭,大家都对成功地举行比赛而高兴,也对我们说抱歉,因为他们都盼着赵惠莲能赢。

(原载2000年3月《体坛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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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难与战斗——棋内棋外的芮乃伟



萧强



    芮乃伟是我的师妹,这可决不是吹牛。芮乃伟成名以后,有好几家报刊约我写她,我却总不敢落笔。一是这位女九段难写;二是她人老在眼前晃动,写起来总觉得不自在。

    1990年9月,芮乃伟去日本前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她大约忖度我难免要混混稿费,所以挺详细地和我谈了一些事。确实,和记者打交道,她已经是相当老练了。

    不过,我这会儿下笔,还是要写我眼中的芮乃伟。不是别人的感觉,也不是她自己的感觉。

    芮乃伟的“廼”字,不知从哪天起被哪位记者改成了相通的“乃”字,对此,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好在这也无关紧要,只是她上邮局领汇款时常常要费一番口舌。

    芮乃伟血型AB型,八岁开始戴眼镜,在国家围棋队里人称“万年老二”或“乃兄”。她长得文文弱弱,案头上却竖了一块三峡买回来的鹅卵石,上书:我行我素。笔筒上又刻了几句抄来的诗:云飞过雨飘过/山依旧巍峨/风吹过  雾散去/海  依旧辽阔。书架上更有一本书傲视群雄,那是伟大女性西蒙·波芙娃的《第二性:女人》。

    说她,我只有搬用京剧《沙家浜·智斗》中刁先生的那句著名台词:这个女人不寻常。

牛、虎、兔子和酒



    围棋是什么?几年前我曾经这么回答:围棋,是一个包涵了所有而又代表了零的圆。言罢,颇有些得意。

    后来,我看到了这样一则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牛猛地撞见了一只老虎,牛和虎眼睛瞪着眼睛,谁也不敢往前动半步,瞪着瞪着,牛和虎的眼睛里都淌出了血……

    这就是围棋,一种生命搏斗的对峙。

    四五十年前横扫日本棋坛的吴清源在其自传《以文会友》里写道:“我认为那些对我非难的人只能说是对围棋的‘白刃格斗’一窍不通。我与木谷实在棋盘上演出的是一幕决斗悲剧,木谷实要决一死战,我也只得冒死相拼。”

    曹大元九段在中日擂台赛上输给山城宏后说:我好像死过去一次。曹大元的母亲闻说急忙给儿子挂长途。

    一向飘逸洒脱的马晓春九段1988年在厦门输给了依田纪基,造成中国队零比六落后的尴尬场面。那个黄昏,马晓春脸色苍白,破例没有复盘就离开了对局室,撇下了对手和记者。

    如果某人和朱建华一同练跳高,几年下来没朱建华跳得高,某人或可坦然地说“我的腿没有朱建华长”。

    可是如果两个人一同学围棋,几年过去一个老赢一个老输,输的人能否坦然地说“我的智商没有他高”呢?

    古人说:三尺之抨,为战斗场。

    芮乃伟就是把自己纤弱的身子投入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牛虎相争的竞技场。

    芮乃伟1963年12月28日生于上海。她不属牛,不属虎,而是属兔子。

    兔子胆小已经有些年头了,芮乃伟这只兔子也不例外。假如有人要给芮乃伟送礼物,那长毛绒兔子和酒这两样是最合适的了。兔子送给她以示吉祥祝福,而酒则是给她壮胆的了。芮乃伟的闺房里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兔子已攒了好几十个。

    有篇报道说她输棋后把一只兔子绑在床头,非夺冠不解开。她郑重申明绝无此事,只是把银牌挂在一只长毛绒兔子身上。我想,绑兔子这种残忍的事她是不会做的。芮乃伟藏的酒有多少我不知道,她从没让我看她的酒柜,因为她知道我是半个“酒鬼”。我平日涂涂写写的小屋不敢附庸风雅取名“某某斋”,而是自称为“酒窖”。

    中国围棋队里目前酒量最海的是棋圣聂卫平。在聂之前,“酒”负盛名的是一代大国手陈祖德,据陈祖德自己说,他以前喝白酒是用大海碗一碗接一碗干,这能使人马上想起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景。后来陈祖德因病才戒了。酒量最大,棋也最好,这就是事实,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必然。当然,聂、陈喝酒是男子汉的豪放,决不是为了壮胆。

    说芮乃伟喝酒是为了壮胆、排遣等,她本人一定不会同意。可她确实能喝,在中国女国手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下面我试举几个确凿的例子证明。

    1988年初,我去北京出差、她在体育馆路上的一家小酒馆里请我喝酒,一大瓶葡萄酒上来,两人抢着喝,她喝得比我快。

    同年年底,她已交了离队报告,但还在犹豫。那天在富士通围棋赛国内选拔赛中输给江铸久,她顿感和围棋缘分已尽,遂约三两“落难”棋友,躲进小屋喝酒,大叹事业坎坷和爱情无奈。酒尽方散。

    1990年芮乃伟出国前,嘉定周时华先生设午宴为她送行。周是中国围棋界的好朋友,与九段棋手均极相熟。那天,席上几位朋友频频向芮敬酒,芮也高兴,多喝了几杯,等到周时华先生力劝停止时,芮已双颊绯红很有几分醉意了。之后握手告别,芮九段仍不失端仪。但返程的车一上高速公路,她便支撑不住矇眬睡去。麻烦的是这天下午三点她约好去拿出境卡。车到取卡的地方,芮乃伟依旧睡着,我只好拿着她的证件去代领。好在她是一个名人,我稍作解释便解决了问题。那天最后是我的女友扶她上楼回屋的。

    芮乃伟喝酒有时真诚得让人感动。哪怕她已喝得差不多了,可只要你能找到一番诚恳的言辞,拿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她便不忍拂你的面子,每每举杯一饮而尽。

    芮乃伟也戒过一次酒,那是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输给今村俊也之后,但似乎并没有戒掉。

    不过,芮乃伟喝酒终究还只能算作“业余选手”,因她无事不喝,无菜不喝,无友不喝,喝醉更是少而又少,只是和大多数滴酒不沾的女棋手相比,才算是豪饮罢了。喝酒的人根据他们在酒桌上的表现,可分为“酒徒”、“酒匪”、“酒鬼”不等,更有自称“酒仙”、“酒菩萨”的,芮乃伟均不在其列。她喝酒时而浅酌慢饮,时而杯尽而沽,造型典雅,节奏感很强,介于仕女和时髦女郎之间,这也许是她AB血型性格两重性的一个表现吧。

    酒,可以让人迷迷糊糊,恍恍惚惚;也可以教人产生幻觉,梦想成真。

    芮乃伟的梦从她很小时就开始做起了。她有个笔名就叫:荷梦。

梦开始的地方



    没有梦的人是无聊的,而编织了太多的梦的人却又要为梦所累了。

    芮乃伟自觉而做的第一个梦是许多女孩子都做过的。

    那时,她还在读小学二年级。她是班里唯一戴眼镜的,几个调皮的同学常围着她起哄,嘲笑她那副“啤酒杯底”一样的眼镜。受了欺负的芮乃伟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更加寡言孤僻。晚上,她躺在床上,面对黑漆漆的四周,开始编织美丽的梦:一阵风把自己吹到一个天蓝草绿的地方。自己成了一个漂亮、勇敢、惹人喜欢的小公主……

    芮乃伟后来把童年的自己称为“丑小鸭”。

    芮乃伟和弟弟芮乃健决心去练身体,瘦瘦弱弱的姐弟俩在上海展览馆后门口跑来跳去很惹人注意。一天清早,有位老人主动上来教小姐弟打拳、舞剑,姐弟俩学了好一阵子,一直到开始学棋才停止。

    有一天,芮乃伟的一个同学又欺负她,抢了她的眼镜,芮乃伟情急之下一脚把对手踢倒在地,吓得对手扔下眼镜,爬起来就逃。于是,“芮乃伟会武功”的说法一下子在同学中传开了。我当时也在这所小学,比她高一个年级,这个传闻给我印象很深。但我一直没有跟芮乃伟提起过小学的事,因为这会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芮乃伟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那时,他们和许多家长一样,为孩子面临“上山下乡”而担忧。他们让两个孩子打过乒乓,画过画,拉过小提琴,后来又让他们学围棋,目的只有一个,不管以后哪个在乡下,总可以借一技之长出来参加比赛,多几次回家的机会。

    芮乃伟的父亲芮钧如粗通围棋,他对一双儿女进行了围棋启蒙教育,芮乃伟的舅舅邓柏仁有业余三段水平,也给了芮乃伟和弟弟不少指点。这是1973年的事。

    到了1974年春天,父母辗转托人送姐弟俩到了静安区少年围棋训练班。

    芮乃伟第一次走进了那间以后给她的童年带来了许多欢乐和温暖的棋室;她第一次见到那张布满挂钉的大围棋盘;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这黑棋是死的!”她的小手指着大棋盘上的一块黑棋。

    那天,我也在棋室里,手里正抓着一大把棋子。

    尤伟良、章照原两位教练笑了。这两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芮乃伟日后能登上九段高位,同他们执教时打下的扎实基础大有关系。尤伟良会几国外语,当过乒乓、围棋等多种运动项目的教练,博学多艺,思维敏捷,对学生管教极严。有一回,芮乃伟见对方下了一步莫名其妙的“自杀”棋,忍不住抿口而笑,尤伟良立时过去批评了她。芮乃伟进体育馆、市队、国家队以后,逢重大比赛,总要去拜访老教练,尤伟良每次给她说一番不同的话。尤伟良教棋“动口不动手”,我在围棋班跟了他好几年,记不起他跟谁下过棋。尤伟良给我们影响最深的一句话是:学棋要学棋以外的东西。天资愚钝的我果真将棋学到棋外去了,弄到现在棋也下不像样。芮乃伟则聪明地领悟了其中的真谛,所以今天成了九段。这或许跟芮乃伟从小学唐诗宋词有关吧,因为诗人陆游曾经写有“工夫在诗外”的名句。尤伟良在“十年动乱”后重返科技战线,去主编一本微生物方面的杂志了。章照原教练棋力不凡,而且理论好。他是老一代国手,因眼疾才退下来。他给《围棋》月刊写了几十年的稿。章照原的教学使芮乃伟棋理清晰,对她以后形成本分中求进取、平淡处见工夫的绵密棋风影响很大。章照原至今还在静安区默默地教孩子下棋。

    那期间,有一件事是叫人难忘的。1974年,当时的全国冠军陈祖德带几位高手下基层辅导,居然就下到芮乃伟就读的小学。那天,尤伟良、章照原安排芮乃伟姐弟和我同陈祖德对局。陈祖德让我们每人四子,其实以我们当时的水平让四个子无论如何是不够的。我们在这之前连跟市队选手下辅导棋的机会也从没有过,突然面对大名鼎鼎的陈祖德,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陈祖德那时还比较胖,和和善善的,脸上挂着笑。我们三个一字排开。我和芮乃健速战速败。我们收好棋子探头看去,见芮乃伟正“啪、啪”地下得挺顺溜,最后居然还赢了两三个子。这使陈祖德大为惊异和高兴,以至他十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一次和三个小孩子下棋的事。我和芮乃健可不高兴啦,因为芮乃伟那时的棋比我们差。“她能赢棋”的事就是到今天想起来也令人大感诧异,因为当时以陈祖德的水平,让我们六七个子也没问题。那天芮乃伟得胜回家,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妈妈回家。妈妈一回来,她就赶紧上去报喜。不用说,母女俩自有那一番欢喜。芮乃伟日后成了职业棋手,我和她弟弟则都没能靠围棋吃饭,这也许是一个预兆吧。尽管后来我们三人又一同在市少体校围棋班学习,但往后芮乃伟却越跑越快,把我和她弟弟甩得远远的。芮乃伟后来有一次对我说:我学棋追赶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你。看来,我是“不幸”成了人梯中的第一节,而芮乃伟则“幸运”地登上了高处。不过,这“不幸”和“幸运”又究竟是否搞得清呢?一般人,如我,还是早点“不幸”好。高处不胜寒,“幸运者”芮乃伟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围棋实在不是玩具,做一个棋迷敲子遣兴自然是快事,而当一名职业棋手往来搏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聂卫平在《我的围棋之路狸说:“一局棋的胜负,对业余爱好者和专业棋手完全是两码事,前者输棋尽可一笑了之,重新再下,而后者很可能会因输掉关键的一局悔恨终身。”方圆纹抨是一个胜负场。围棋的和局概率大约是几千分之一,输或赢就如同黑子和白于一样冷峻分明。

输输赢赢



    象棋高手胡荣华对棋道悟得很透。有一回他在外地比赛遭到惨败。回来后我一见他便问:“怎么回事?”他随口而答:“这有什么,下棋嘛,本来就是输输赢赢,关键是要赢大的输小的。”真不愧一代棋王,一句话点明了有的棋手悟了一辈子也没悟出的道理。

    1987年2月,日本“秀行军团”访华,藤泽秀行麾下有一员风头正健的战将:今村俊也七段。芮乃伟快刀斩今村俊也于裙下。有人冲芮说:“这下你可报仇了。”不想,芮乃伟柳眉倒坚,大叫起来:“这就算报仇了?!

    今村俊也究竟与芮乃伟结下了怎样的“血海深仇”?

    那是1986年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中方要出一名女棋手,于是芮乃伟同孔祥明、杨晖进行了惨烈的选拔。双循环赛后,三人均二胜二负。加赛快棋,芮乃伟险胜入选。这是芮乃伟第一次在关键的比赛中超过孔祥明和杨晖。

    芮乃伟飞赴日本,临行前给父母留下豪言壮语:“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女先锋之战,芮乃伟快胜楠光子。芮乃伟笑着对记者说:“我赢了,很轻松。”

    第二场,芮道伟又胜少年棋手森田道博。她指点着棋盘,认为对手“几乎没有机会”。

    这是芮乃伟少有的兴奋和直言。

    芮乃伟回家乡上海摆擂,在下一个挑战者今村俊也到来之前,舆论界大量乐观的预测文章扑面而来。有的预祝她战胜今村俊也,“在日本再设一次擂台”;有的预言她“乘胜追击成为第二个江铸久”……芮挟二连胜余威,占天时地利人和之优。今村俊也嘛,前段战况不佳,而且他是男的,怕输给“女流”棋手,心理压力一定大。乐观的理由是不少的,只不过似是而非。

    期望是可爱和美好的。只是江铸久连胜了五员上将,芮乃伟还只刚碰撞到日方的实力圈,相距不是五十步和一百步。

    其时,唯有《石家庄晚报》发了一篇“反调”文章,题目就是内容中关键的一句话:“请给芮乃伟降降温”。可惜,来自遥远的诤言芮乃伟没有及时听到,赛前新闻发布会上,久经沙场的聂卫平和阅历很深的郝克强并不乐观。

    会上,我以记者的身份提了个问题:“现在很多人预测你赢,那么你是准备利用执黑一下子压向对方,还是保持自己的风格,把棋下得长长的?”这是我第二次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前几天在芮乃伟家里我也问过相似的话。

    芮乃伟流畅地回答:“尽管我执黑,但我不希望速战速决,我仍想把棋下得长长的,慢慢泡。”

    芮乃伟回上海后去拜访过老教练尤伟良,我怀疑这几句话是尤伟良教她的。

    以少年棋手资格入选擂台赛的张璇排在芮乃伟之后,此刻,她被“冷落”了,她很高兴地说:“我不愿意上场比赛。”

    发布会的气氛在尾声时达到乐观的高潮。

    4月20日上午九时三十分,芮乃伟和今村俊也开始比赛。早晨,芮乃伟曾拉着张璇到人民公园溜了一圈,走进赛场时,她的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微笑。今村俊也瘦削的脸上则全无表情。以对局室里不停明灭的闪光灯为背景,芮乃伟悠然地布下了“错小目”。记得当时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她太轻松了,她本不是个轻松的棋手,更何况面对如此重大的比赛。这样的轻松是反常的。

    激战七个半小时,今村俊也中盘战胜芮乃伟。聂卫平的评语一针见血:“心情急躁,急于求战。”

    晚上,芮乃伟到静安体育馆和棋迷见面。她在台下擦干眼泪,脚步沉重地走上台,说了句:“愧对江东父老。”两千多位“父老”报以长长的掌声。只是这掌声能够抚平她心中的创伤吗?在芮乃伟1990年9月和我的谈话中,她又一次提到了那场失败,她轻轻摇着头,沉痛地说:“输棋后我只有一个感觉:完全失去了自己。”

    抛开胜负结果平心而论,芮乃伟的棋不比今村俊也差,报载“赢面是百分之五十多一点点”。确也不错,只不过这“多一点点”早就被本土作战想赢怕输的负担不知冲去了多少。围棋是一对一下的,纵有天大的“人和”也和不到那张对局的棋盘上去。芮乃伟是个擅长跑马拉松的选手,耐着性子与对手不紧不慢地一路拖下去,往往挫弱对手的锐气和信心。可这局棋,“错小目”起手后她便突然加快步调,放弃了“持久战”,全然忘记了手里握着的那把漂亮的纸扇。纸扇是常见的那种,不过扇面上有藤泽秀行题的四个字——“行云流水”。她终于被今村俊也防守反击成功。

    聂卫平的棋在1983年前后和马晓春等棋手水平似乎已十分接近。“聂马时代”的提法已经出现,当时聂同马曾有过五番决战,二比二后,第五局聂仅以半目的极微弱优势取胜。但之后,聂卫平又一路领先了,并很快达到了他的第二个高峰。是年轻棋手不努力才跟不上吗?不!其实是聂卫平的人生厚势开始发挥作用了。厚势是一个围棋术语,指厚实坚固的棋子对四周无形的影响和压力。厚势在这里可理解为人生的背景,它是很多东西积累起来而于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比如一个人接触的社交圈子,一个人的经历等。聂卫平的人生厚势很大一部分是北大荒艰难的岁月所赐予的。

    输给今村俊也时,芮乃伟的人生厚势还很薄弱。不过,在失败后,她整理剪报时,信手写下了几句点评:“教训!”“过分的宣传,过分的乐观,过分的压力。”“这种评论早点出来,太晚了!”芮乃伟开始一点点积累自己的厚势了。

    在一批高水平的职业棋手中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就是认为如果输了一盘棋,那么下一盘棋胜的概率就必定增加,再输再增加,反之亦然。我不知这是常输者的自我调侃,还是常胜者的心理平衡秘诀。反正我觉得有点道理。芮芮伟在擂台赛后的情况似乎也佐证了这条歪歪斜斜的“棋理”。

    1980年,芮乃伟拿了全国个人第四;1981年,第三;1982年,第二。她满以为一步一个脚印,冠军就要到手了,可没想到,之后竟连拿了四年亚军。冠军摸不着,倒有人送她一个“万年老二”的绰号。有几次,她都是因为过分紧张才和冠军擦肩而过的。

    1986年擂台赛之后又是全国个人赛。芮乃伟寻思:和今村俊也那么重要的棋都输了,个人赛的冠军又算什么?她变得超脱一些了。奇怪,十二连胜,朝思暮想了几年的全国冠军到手了,并且以后连着三年不走。这一年7月,芮乃伟晋升八段。她终于赶过杨晖,和孔祥明并驾齐驱了。

    输输赢赢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要计算芮乃伟的得失还得往后算,那是老鼠拖油瓶——大头在后面呢。这是一句有点俗的谚语,不过在围棋死活题里它有一个形象的图形。

    1987年夏天,芮乃伟的生活在三峡“触礁”了。她写了检讨,并被取消参加国手战的资格。圈内人士议论纷纷。广大棋迷大惑不解。擂台赛输给山城宏;新体育杯一胜九败;十强赛不知怎么赢棋了。其中,她同男棋手的战绩是空前的十一连败。与此同步,她的情绪也落入了谷底。1988年年头,她在北京小酒馆里请我喝酒时,已流露出去意。“但是,我要升到九段再走。”她毫不含糊地说。

    1988年6月12日,全国围棋段位赛在首都钢铁厂开战。芮乃伟赛前盘算了一下,1987年她积一千二百三十分,加上这一年中日对抗赛捞到的五百二十分,那么她只需赢下第一局便可升为九段了。不料,这时芮乃伟突然接到通知,当年中日对抗赛积分不算了。芮乃伟一听跳了起来,这意味着她这次必须在十二局棋中九胜三负才能升段。在我看来,取消中日对抗赛积分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几年能赢日本选手的中国棋手已不少了,谁上场谁便有可能得分,这样对其他棋手就显得不公平了。当然,这一“刀”最好在中日对抗赛之前砍下去,否则就难怪芮乃伟要叫冤枉了。事实上,中国围棋界高层人士也立即开会进行磋商。

    那边结果还没出来,这边战火已经燃起。芮乃伟已不抱希望,她咬紧牙关,决心每四局一轮里只输一局,三轮下来恰好九胜三败便可升段。芮乃伟第一局对手是经验丰富、实力强劲的孔祥明八段。芮乃伟执黑以四又四分之三子的优势战胜孔祥明。从事后情况看,这时她已升为九段,但她还不知道。毋庸讳言,这其实是帮了芮乃伟,它使芮乃伟放开手来拼杀。段位赛上临升段关键一局一头栽下去起不来的可不少。而倘若孔祥明知道芮胜便要升段,一定会更认真地站好最后一班岗,决不会让芮乃伟轻松过关。芮乃伟二胜邵震中,使邵这一年就差这一局未能升段;三胜宋雪林;第四局,她输给张璇。15日下完棋,她和张璇打电话要车回宿舍,罗建文教练在电话里通知她已正式升为九段。芮乃伟的中日对抗赛积分算数,九段段龄从6月12日胜孔祥明这一天开始,这是中国围棋界高层人士研究后的正式决定。

    芮乃伟领到了一张粗糙的油印九段证书。她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很沉很沉。她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这一天,我盼了很久很久》。

    芮乃伟从1982年以暂定四段的资格参加升段赛,经过七年苦斗,终于攀上了顶峰。她的平均胜率是百分之七十,她在同日本棋手进行的二十局计算段位积分的比赛中胜十四局:九段三局,八段六局,七段五局。

    在黑白世界里,芮乃伟风雨兼程,艰苦跋涉,终于闯入了九段行列——男人的世界。她输得不少,但毕竟还是赢得多。这时,她才二十五岁,还是一个羞羞答答的大女孩。

女儿有才也有泪



    棋界里曾流传着赵治勋的一则“艳闻”。赵治勋当然是大高手,可他训练时老输给一位漂亮的女棋手。他苦恼地向师兄求教。师兄对他说:“你的眼睛要看棋盘,不要看她的脸。”

    女棋手和男棋手对局,好事者打趣几句也罢了,可倘有棋迷或专家真当做心理战的一个筹码那可就错了。1987年秋,芮乃伟备战山城宏,有人来信出谋划策,郑重嘱咐芮乃伟“穿着打扮漂亮些”,弄得芮乃伟哭笑不得。擂台赛上,山城宏还是一举战胜了芮乃伟。真到生死关头,寄希望于对手心猿意马是一厢情愿。对于芮乃伟这样成名的女棋手,日方棋手早就有输棋的心理准备。就连中国围棋队最漂亮的女棋手杨晖,也没听说她靠容貌赢过什么棋。

    1987年中日围棋对抗赛,依田纪基在首都机场看见自己的三番棋的对手是芮乃伟,不禁笑了。可一到和芮乃伟真刀真枪地对局时,他却再没有笑过。芮乃伟二比一赢了他。

    马晓春写了本《三十六计与围棋》,第三十一计美人计把他难得够呛,结果只好就棋论棋,引申曲解,举不出什么实在的例子,这不光是因为围棋界多的是侠肠古风、坐怀不乱的君子,更因为棋输不得。芮乃伟在棋坛站住了脚,性别帮不了她什么忙,靠的还是才能和实力。

    芮乃伟出身书香门弟,琴、棋、书、画都接触过。她的书法也得过什么奖,有一两个字写得也不错。倒是她的诗才略高些,在中国运动员里颇为难得。1980年秋,她在四川乐山东坡楼下棋,面对苏东坡塑像顿生怀古之情,当即吟成一首,起句是:“居士何故长居此,空对青山与绿竹?”问得苏老先生目瞪口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1981年中秋节,芮乃伟花下赏月,又口吐软语:“皓月当空,剪剪轻风;孑然独立,幽情万种。”《体育报》曾登过芮乃伟吟棋的几首诗词,现录一首于下。

忆秦娥



    骄兵败,古来自有教训在。岂能忘?可叹今日,旧疾重犯。
    不馁重把战场摆,盼能再奏凯歌还。若难酬,更应永记,今日之败。

    古今才女似乎都多伤感,芮乃伟也是如此,而且她一伤感便哭。小到别人借她书不还,大到上了山顶下不来,全凭一个“哭”字了结。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借了她几本《围棋》月刊,她怕我不还,哭着到尤伟良教练那里告状,果然马上拿到了书,附带还欣赏了我被训斥的难堪样。

    有一回她爬黄山,逞强只管往上,偏遇到天下雨,路滑山险,四顾茫然,她不由哭了起来,还是忠厚的刘小光把她背了下来。

    再一次哭还是和刘小光有牵连。那是第一届天元赛上,她输给了刘小光而被淘汰,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会,一出赛场便涌了出来。

    她连赢了十二盘,第十三盘输了,还掉眼泪。

    擂台赛选拔,快棋胜孔祥明、杨晖后,她奔出去又独自大哭了一场。

    1986年她输给今村俊也,走出赛场时神情木然。乘电梯的当口,也不知谁说了句:“输了就输了吧。”她一听泪水可挡不住了,刷刷直下,把电梯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为围棋,芮乃伟一哭再哭。

    为爱情,她是否哭过呢?

    这题目不好写,可缺了又不完整,大略说个意思吧。

    芮乃伟算不上漂亮,可她文文静静的样子,很有几分清秀。加上她多才多艺,追求者自然不少。早几年,芮乃伟在恋爱上也有过几次“布局”,一度对“中盘”也有构思,可惜到头都成了“一盘没下完的棋”。也是,又有几个男儿能经得起芮乃伟慢慢悠悠的持久战呢?

    1988年底,芮乃伟和同队的一位棋手恋上了。两人在棋上一向有“仇”,这回不知怎的突然好上了。那位棋手是围棋界有名的“抗日名将”,1990年悄悄去了美国。如今,芮乃伟的案头上放着两人的合影。芮乃伟这一回看来感情十分“投入”,那一分缠绵,那一分柔情,使人难以想象她面对棋盘时的冷酷无情,而今,芮乃伟和男友天各一方,多泪的芮乃伟自然又难免“感时花溅泪”。这盘感情的棋还在一步一步地下,让我们为两位九段高手祝福吧!

困惑的猜点



    在围棋训练里,有一种常用的方式叫猜点。就是面对棋盘上的形势,请你在标出的A点、B点或更多点中猜定一点,这一点便是十分,自然也是下一手棋。猜点也可理解为选择。不过,猜点有时是很困难的,如果A点是十分,B点是八点,C点是六分,你比较来比较去,往往会越想越糊涂。人生的猜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里没有标准答案。这里当然需要深思熟虑,但这里更重要的是靠一种直觉,围棋里叫“第一感”。

    芮乃伟1978年曾面临一次猜点。当时有一个口号叫“向科学进军”,吸引了许多人去读书。市少体校围棋班的十多个人功课大都不错,除曹大元、钱宇平几个人是铁了心下棋外,大部分都犹犹豫豫,想回头去考大学。有一天,市队教练去找芮乃伟父母,表示姐弟俩都要。芮乃伟父母表示,儿子还是读书吧,女儿随她自己挑。一问芮乃伟,她说:“下棋吧。”功课平均考分九十九分的芮乃伟就此偏离了大学校门,以至于到今天还是工人编制。当然,她得到了补偿,成了八面威风的女九段。可那时,谁会想到芮乃伟会成就以后轰轰烈烈的事业呢?一切只凭了她自己的“第一感”,这是一步精彩的得十分的猜点。

    1979年,芮乃伟和华学明争夺参加全国赛的一个名额。二比二打平后,紧张万分的芮乃伟决定:输了这场棋就马上回头去读书。结果自然是明白的。这盘棋芮乃伟自认为是极重要的一局。由此,奖牌开始来了。1978年,芮乃伟曾和父母有一个约定:下两年棋,不出成绩便回头。一局平平常常的棋使棋坛多了一个九段。

    1980年,芮乃伟进国家队。三年后,芮乃伟再一次面对选择。

    1961年,日本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访华,横扫偌大中国的名将新秀,八战八胜席卷而去。几位一世英名的老棋手和中华棋坛都十分尴尬。仅过了二十多年,孔祥明、杨晖、芮乃伟崛起之时,日方已没有可稍作抵抗的女棋手了,只好挂出免战牌,再不让女棋手出场了。可叹世事如棋,盛衰反复原也是不难不长的事。

    是放下黑白子,还是和男棋手争个高低?芮乃伟陷入沉思。终于有一个晚上她在日记里写道:“围棋是艺术,艺无止境。既然如此,那就定会有耗尽心血仍达不到更高境界的棋士。要是这就是我,我将叹息而决不悔恨。倘若我不作全身心的追求、奋斗,怎能知道自己就一定是个失败者?”

    芮乃伟同男棋手在棋盘内外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盘内的说不太清楚,我们还是说一下盘外的一次自行车旅行吧。

    1987年8月,国家围棋队去秦皇岛休整,膀大腰圆的张文东说要骑自行车去,瘦瘦小小的俞斌向芮乃伟借了辆车,两人上路了。到了秦皇岛,俞斌说看见自行车就产生厌恶感。回北京时,张文东眼看俞斌不行了,偏又嚷了一句:“我是想骑回去的,可没人和我搭档呀。”当下没人响应,张文东便扛了车要上大客车,偏偏芮乃伟出声了:“我和你骑回去。”“你?”张文东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了?”芮乃伟满不在乎地说。

    芮乃伟是在国家队里学会骑车的,学的时候是向马晓春借的新车,摔了多少次没数过,反正不少。当时马晓春在国外比赛,眼不见心不疼。

    这时张文东不知是不愿和女的一起骑回去还是来时骑累了,反正他不干。芮乃伟又去找了梁伟棠。

    芮乃伟和梁伟棠一前一后上路了。头一天两人骑了一百多公里,顺带玩了南戴河,兴高采烈。第二天上午六点出发,两人冒着细雨又去了唐山,这一天骑了五十七公里。第三天上午又是六点上车,一会儿烈日当空,芮乃伟和梁伟棠骑着骑着不对劲了,两人摇摇晃晃往前冲,也不管行车靠右的规则了,只管在左边荫凉处猛骑。对面来的车也吃不准怎么回事,赶忙又按喇叭又躲闪。芮乃伟一停车就大嚼冰棍,接下来上车又是难事,因为她的腿已提不起来了。上坡上桥时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两人还走了弯路,最后穿一条小路才免走回头路。到天黑时分,芮乃伟和梁伟棠总算赶到了北京郊区的通县,这天两人已赶了二百多公里路。接下来进城的一个多小时芮乃伟已精疲力尽,只是机械地踩着踏板。到体育馆路宿舍已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了。三天里,两人一共骑了三百六十公里,而在这之前,芮乃伟骑车每次从没超过一个小时。当时正是芮乃伟去三峡之后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这样拼命地骑车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也许是心还没有死吧。”

    三峡之行究竟怎么啦?迄今为止,所有芮乃伟自己写的或别人写的文章都回避了这一段,更引起了许多棋迷的猜测。我想,客观地写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1987年中日围棋对抗赛采取了新颖的沿长江拉力赛方式,中日棋手乘坐“西陵轮”逆流而上,一站一站上去。行前,围棋队领导宣布了纪律:女队员不准去日方棋手房间!

    船过三峡,芮乃伟买了那块以后一直放在案头的鹅卵石,上面写着四个字:我行我素。芮乃伟的不成熟使她有意无意间“以身试法”了。

    江轮过险滩激流一路往上。中日棋手一边欣赏三峡秀色,一边纹枰对局,啥事没有,倒是很下出了几步妙着。

    船到武汉,中日棋手上岸后同住一家宾馆。有天下午,芮乃伟、张璇和依田纪基等人游览归来,分手时也是依田纪基多事,提出要和女棋手下快棋。芮乃伟和张璇不知怎的就答应了,于是几个人便一同到依田纪基房间里,你一步我一着地下起了联棋,颇为热闹,加藤正夫也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战。终于,电话铃响了,是队里叫芮乃伟去参加一个宴会。芮乃伟和张璇这才觉着大事不好,违反了纪律,赶紧乖乖地跑回去。第二天,中国围棋队召开会议,队领导严厉批评了芮乃伟和张璇。芮乃伟心里不服,她认为下棋时人很多,门又一直开着,隔壁就有中方男队员。芮乃伟的检查没有通过。回北京后,芮乃伟被取消了当年国手战参赛资格,遂引起了不少猜测。盛传一时的芮乃伟三峡之行就是这么回事。

    三峡回来后,芮乃伟萌发了离开国家队的念头。拿到九段后,她觉得欣慰也觉得很累很累,不久,她正式提出了离队申请。棋队诚恳地挽留她,但芮乃伟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上海。1990年9月5日,她又经上海市副市长刘振元的批准,自费赴日本留学。上海体委希望她在下一届全运会时能回国为上海队夺一枚金牌。芮乃伟一口应诺。这是芮乃伟第七次东渡日本。

    1989年,上海有三位世界级的运动员从一线退了下来。他们是朱建华、何智丽和芮乃伟,当时同为二十五岁。三人行,三人各有各的甜酸苦辣。

    1989年年初,中国围棋九段会聚古城嘉定参加电视快棋赛。结束那天清晨,在嘉定宾馆的咖啡室里,芮乃伟明确告诉我:她要离队。我默然半晌。前两天,刚听陈祖德九段说过:他要重返围棋的一线战壕,以激励年轻棋手的斗志。一边是病弱的陈祖德要复出,一边是风华正茂的芮乃伟要退伍,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可望着芮乃伟那张疲惫的面孔,我终于没有劝她。我很快在《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短文,题目是《芮乃伟有意激流勇退》,算是代芮乃伟向棋迷打个招呼。

    1989年底,告别棋坛九年的陈祖德正式复出了,芮通伟也打点行装回到了上海。1990年9月,芮乃伟独身一人跨过那道碧蓝的海峡去了日本。

    1990年5月,我和芮乃伟一同参加上海围棋代表团赴日本访问,听说一位中国去的五段女棋手下两个小时指导棋可得三万五千日元。

    1989年,小林光一的对局费和奖金突破了一亿日元。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些棋手东渡日本的原因之一。

    但人们实在是没有理由责难芮乃伟。她一个文弱的女子,投身在汹涌的弈海里浮浮沉沉已有十六七年,她已经游得够远了。据说,国家体委批准芮离队还基于这么一个考虑:中国女棋手已胜利完成了赶超日本女棋手的历史使命。

    下一节的标题该是“登陆日本岛”了吧?从三十年前伊藤友惠五段横扫中国棋坛到今日芮乃伟九段杀向那个岛国,中国围棋前进的足音铿锵作响。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两位老人。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棋友李家庆去吴强家拜访。灯下见两位老者正聚精会神地下着棋。一边是《红日》的作者吴强,另一边是《金瓯缺》的作者徐兴业。两位老作家兼老棋手“僻、啪”落子,吴老洒脱似指挥雄兵百万的将军,徐老飘逸加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光阴荏苒,当年那幅对局的情景犹历历在目,可叹两老均已成不归之人。棋线未乱,黑白依旧,只是斯人已去。确实,对于有几千年历史的围棋来说,一个棋手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芮乃伟多次向我提到一本书,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学识浅陋的我以前没有读过,这回特地借来翻了翻,在第二页上抄录这样一段以作结尾吧:

    在那个考验中他受了重大的创伤,可是对自己的使命突然得到了启示,知道英勇的受难与战斗便是他的命运。

(原载 1990年《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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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桩史实的匡正



郝克强



    1992年11月15日,《中国体育报》在头版和四版,以两大版的篇幅,登载了一篇题为《应氏杯风波背后》的署名文章。

    文中说:“1991年底,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郝克强和聂卫平又赴上海与应昌期先生当面商谈。得到的却是应昌期先生‘我决定的事情决不更改’的蛮横回答。至此,关于应氏杯的会谈陷入了僵局。”

    我想就此谈谈事情的经过。1991年11月间中国棋院开会,讨论第二届应氏杯赛问题。先由王汝南副院长汇报到东京出席应氏杯赛事筹备会的情况。说主要有两个问题与主办者发生矛盾:一是原来讲好的由中国围棋协会在北京承办,现在又突然改在上海办;二是邀请在国外的江铸久、芮乃伟参赛。

    当时棋院的人对不由中国围棋协会在北京办意见最大,而聂卫平等主要是对邀请江铸久、芮乃伟参赛有意见。

    我发言说,可以再好好商量。第一届在北京办了,第二届在上海办也未尝不可。最近新体育杯赛在上海举行,我可以顺便去找应老谈谈。

    中国棋院党委书记年维泗等赞成我去与应老商谈。

    11月16日上午,我偕刘思明、曹志林到上海虹桥应昌期的寓所。次日晚,应昌期在家请聂卫平吃螃蟹,我也在座。这两次都谈到第二届应氏杯赛事问题。

    应昌期解释为什么改主意在上海办,主要是上海的费用比北京少得多。再者,第一届应氏杯在北京办过了,这次换个地方。

    我们讲:江铸久是中国国家围棋队员,请假赴美逾期不归。请他代表中国参赛不合适。

    应昌期听了我们所说后,说你们这些意见为什么不早说啊。他已经答应江铸久参加比赛。最后,他说,既然你们来了,说了你们的意见,我把这件事交给我的董事长沈君山决定吧(按:沈是应昌期围棋教育基金会董事长)。

    在上海与应昌期见面的结果,就是这样。应老的态度既不“蛮横”,会谈也并未“陷入了僵局”。回来向棋院领导反映后,大家即等着沈君山的下文。

(原载《中日围棋擂台大幕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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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山来北京斡旋



郝克强



    过了两个月,1992年回月底,沈君山来到北京,来前给我和聂卫平发来一个电传,其大意是:

    一,接受我方意见,不再邀请江铸久参赛。

    二,请中国围棋协会同意委托上海体委承办赛事。

    三,希望能同意邀请世界上唯一的女子九段芮乃伟参赛,不占中国名额。至少希望采取一个妥善的办法使她能够参赛。

    对沈君山提出的三条,我觉得第一条是让步。第二条可接受,对中国围棋协会表示了尊重。第三条,问题也不大,请芮参赛不占中国参赛名额。

    我立即将沈君山的电传交给了陈祖德院长,并谈了我的意见。陈祖德说棋院很快开会研究。沈君山的棋瘾很大,我特意请清华大学许纯儒教授与他在中国棋院下了一盘棋,我在旁边观战。这盘棋杀得难解难分,用了好几个钟头,最后由于时间太晚了,没有下完。晚上陈祖德与棋院领导在天坛北门的御膳宴请沈君山。席间初步谈了沈君山的三条,未能谈拢。

    棋院开会讨论,人们认为仍应争取由中国围棋协会在北京承办。这固然可以理解,但出钱者一再要在上海办,上海也是中国的地方。中国围棋协会委托上海市体委办一届不是不可以考虑。

    有人说:“这样重大的比赛,必须由中国围棋协会承办,这是原则。”我说,经中国围棋协会同意,可能是原则,但是否必须由中国围棋协会具体办,恐怕不能说是原则。中国围棋协会是领导机构,不必包办一切。东亚运动会是大事。国家体委不也委托上海市体委承办吗?

    国家围棋队的领导对芮乃伟离队赴日本有意见。当初我也不赞成芮乃伟此举,找她谈过。但人各有志,她也是经过上海有关方面批准出去的。如今,她想参加应氏杯大赛,又不占名额,不妨可以让她参加。她是中国围棋协会的九段棋手,也可以提出让她回来参加选拔赛。然而,这些看法会上无人表示赞同。

    当时在一次活动中碰见国家体委副主任徐寅生,我顺便讲了。他同意我的看法,还说人家请芮乃伟参赛又不占我们名额,为什么不可以呢?后来的过程,我不知其祥。3月6日晚,沈君山从台北打来长途电话说:“很遗憾,我对应氏杯赛事的斡旋失败。应昌期很生气,决定第二届应氏杯大赛改在日本东京举行。”

    这下事情真僵了。我只觉得难为这位老朋友了,他乘兴而来,空手而归。我只是认为自己作为棋院的顾问,把意见谈出来就行了。后来听台北的友人说应昌期对沈君山这次北京之行未完成使命颇为不满。我想也怪我对不起朋友,若是当时能多奔走,更积极向上面反映意见,是否会好些,也未可知。

    令人心痛的是中国人出钱办的比赛不能在中国举办,让外国人得利又看笑话。后来,沈君山在与赴台的《中国报道》记者谈话时说,他“曾以自己的韧性,带着自己的方案,奔波于两岸,以图挽狂澜于既倒,但毕竟事情太复杂,结果于事无补”。最终,他只有浩叹:“中国人出钱办的比赛,在外国的地方举行,大陆的棋手不参加,钱也让别人得去了!”

    沈君山对记者分析此次应氏杯赛症结:“本届比赛原拟在北京举行,提出的费用太高,上海便以半数预算竞争,结果发生了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应先生认为自己出钱办的比赛,应该听他的。在中国棋院看来,只要在大陆办,就应该有决定权。这是金钱与权力之争。而大陆不同意滞留海外的两位棋手参赛,又表现了个人与组织的矛盾。这些矛盾反映出台湾的价值观念体系与大陆不一样的地方”。

    沈君山的分析,有一定道理。我觉得事情本身似乎没有那样复杂。

    沈君山专程来北京,表示应昌期并非不愿意解决问题。我们接受这三点意见,也没有什么原则问题。第三届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赛不正是在上海办了,江铸久、芮乃伟都参加了吗?

(原载《中日围棋擂台大幕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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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乃伟搬倒“石佛”



黑方  芮乃伟九段  白方  李昌镐九段



江铸久讲评



    芮乃伟击败李昌镐,勇夺国手战挑战权,震惊了韩国棋坛,也引起了世界棋坛的广泛关注。以下即为江铸久九段对该局的讲评。

    新年过后,韩国棋院的第一场比赛——国手战挑战者决定战,在棋院特别对局室进行。国手战是韩国历史上最悠久的头衔战,至今已进行了四十三届。贴子规定是黑贴5目。

    整个比赛分三个阶段进行。1999年4月份开始预选赛单淘汰制。选出五人,同上届前三名组成八人小组进行双败淘汰赛。

    2000年1月份开始挑战赛。头衔保持者是曹薰铉九段。芮乃伟在预赛中胜崔文塘二段、柳才馨三段、刘昌赫九段。崔明勋七段,本赛胜崔珪(王丙)九段、赵汉乘三段、金承俊六段,迎来了与李昌镐九段的挑战权争夺战。

    1月4日上午十点,由裁判长金寅九段主持开始,乃伟猜得黑棋。

    韩国棋院正式开通的网站,全程直播这场比赛。

第一谱  1—67



    黑方很快地按照预先设想的布局下出了1、3、5、7,而白方显得很慎重,白6用时四分七秒,白8用时两分十秒,白10用时六分四十一秒。

    特别让大家感动的是白8,李昌镐九段在不久前的春兰杯赛上败于马晓春九段就是如此。回韩国后,李昌镐已多次对这个布局进行了研究,像以往一样,再次应用到了实践中。


    我们1999年4月份到韩国以后,渐渐地开始学习并熟悉了李昌镐,每当李昌镐输棋时,他总是反复地摆同一局棋,听大家对此的意见,也告诉大家他的新体会。

    黑9是乃伟近来喜爱的下法。在不同的对局中都出现过类似的手法,现在走9位是不想让白方在右下找到好的点。

    白10普通是在A星位回拆。黑方走到B位,以右下角为轴心呈两翼舒张的模样。

    白方经过六分多考虑之后,选择了10、12的分投下法,这个结构在有黑9之后,白方不够充分。

    对局之后,对局者及观战的高手们一致认为,白方至此,稍稍不满。第二天,曹薰铉老师仔细地给我们及车敏洙围棋士官学校的学生讲解时,也反复研究了几种不同的下法,但至今没有形成定论。接近的共识是,对白8的下法,黑9是有力的应对。

    黑13挂角,是普通的着手,但本局面下,在41位直接扎钉是有力的一手。白C位回拆时,黑28挂角,使白8一子效率变低。

    黑15选择大型定式,黑方的考虑是:

    第一,至39时,对右下黑角白方没有有力的引征手段;

    第二,当没有严厉手段时,左上角黑方的实利很大。

    而白方的考虑是:白14之后,对黑15的选择,白方可以如谱应对,尽管黑局部有利,但是,白40点角以后,在上边形成颇具规模的阵地,白方也可行。


    曹薰铉老师的意见是,至白40点角,局面被白方追回来了。

    图一:黑方简单地跳才是简明之策,黑5后,白△明显是恶手,白右边两子效率也不高,黑方无一子效率低。

    图中,白方从A、11位点时,黑方均可在C位应,这三子不会轻易被攻,因此,曹老师认为是黑方稍好的局面。

    白14用时二十多分,就是将实战的局面充分判断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白40按照白方的预想,在右上再次形成大型定式。

    至白54,两个定式几乎占了大半盘棋,而在上边,普通是白方有C位一子,实战白方几乎在上边省出了一手棋,如此高的效率,使得全局进入难解的局面。

    黑55、57消除掉征子的隐患。

    白58围空,兼有攻击黑方的意图。

    当时观战的棋手立刻感到了黑方下一手难以选择。

    白方从14开始,设计了整个的全盘计划,使人感受了李昌镐在棋盘上的王者风范:从大家均认为普通的着法中,汇聚出一个高效率的完整、可行的计划。

    乃伟局后接受采访时说,她同李昌镐共下了三盘棋,几乎每次都是在她自己的计划实现了之后,全局仍然感觉不到主动。这还是当她下得好的时候。只是在局后
研究时,才开始明白,对手的意图是早就设计好的。

    黑59长考三十分,普通当于D位飞。

    乃伟的感想是,如此平稳,可行,但正对李昌镐的胃口。进入了持久战,不是什么好办法。所以她选择了黑59出头,威胁到下边白两子,伺机还可打入上边白空。

    白60先靠之后,62小飞轻率!这是本局白方战略上的败因。


    图二:白方当于64位先压,图65,然后白回虎,黑2时,白3挤,待黑4之后,白5跳。这样白全局生动。特别是下方少了白62,黑63的交换,黑方的模样还未形成实地。白方因为不肯花一手在1位虎,又忽略了黑方在实战黑65位扳之后的强手。

    黑67挖,强手!将局面一举卷入了混战。

第二谱  68—93



    此时,白方已不肯也不能在69位打吃,只好奋起迎战。白70再断,如果只贪图心情愉快的话,可在83位提花。


    黑73拐下大极。

    以下双方至85是必然的应对。

    白86单接之后,88跳是直接败因!

    几天之后,刘昌赫同大家讨论时,迅速地否定了白86接的下法。他认为这手棋,不能轻易交换,因为黑方很难从86位打出去。

    白88局后研究当如图三。


    图三:白三位贴出,李昌镐很快地摆出了以下的变化,他认为黑棋稍好,大家则认为白棋稍好。

    又,黑4若A位扳,白B、黑5,因左上白有很多劫材,黑无理。

    乃伟则没有信心这样下,她认为黑4当于7位长出,继续混战。局后复盘的结论就是如此。简直好像没法给读者交待。

    刘昌赫在之后几天的研究表明,白86大恶手;应单在89位压出,局面超级难解。

    黑89至93是强手,观战者都知道双方选择了最原始的对决——比气。

第三谱  94—147



    黑97之后,白方将所剩不多的时间开始全部投入。

    对杀时,黑棋有11气。但白方很难长出11气。因此,白方选择了98、100冲断,是为了将局面搅乱,是希望促使黑方出错的下法。


    而黑方在时间所剩不多的情形之下,面对白方突然冲出的下法,思路出现了混乱。


    图四:黑方在1位长是正解。白方很难收紧上边黑棋的气。


    图五:白方在下边只能延至7气,上边黑已11气,中央如图四所示,也可长至7气以上。

    由于黑方一心只想快快地紧住白方的气,所以下出了101、103的错着,险些铸成败局。


    图六:白方可于1位拐、3位打吃延气,然后白5贴,黑方却难以延气。

    实战白方在读秒声中下出了104的扳,诱使黑方下出105扳的坏棋!

    黑方最少被利用的下法应该是107位断。因为担心读秒,同时想给读秒中的李昌镐以压力,黑方很快地下出了105手,这一漏算,也显出了水平上的差距。

    白114是最后的败着,未能抓住黑方的失误。


    图七:这是局后复盘时,一名年轻棋手摆出的狠着。白1好棋,黑2只能如此。以下白着着紧逼,一下子勒住了黑棋。


    李昌镐在读秒中出现了大误算,他看到了图八的变化,觉得不够理想,而且白114感觉上在紧黑方的气。于是黑115以下出现了一直线的下法,这里双方都没有看到黑127当130位最为简明。

    李昌镐漏看的是黑145可以回接一手,而打劫又只差了一枚劫材。


    图九:如果继续下去则是白方差一个劫材。

    本局李昌镐在最后一分钟时出现了大失误。而乃伟至终局还剩二十分钟却下了几步失误的棋,能够获胜,运气相当的好。

    自我们到韩国之后,就一直被李昌镐、刘昌赫及曹薰铉老师等人的研究精神所感动。像这样的对局,大家都会在不同的时间内研究,使我们受益良多。但据韩国同行们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共147手  黑中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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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乃伟勇夺韩国“国手”



黑方  芮乃伟九段  白方  曹薰铉九段



江铸久讲评



    韩国第四十三届国手战决胜三番棋的前两局双方战成一胜一败。第三局于2000年2月21日上午十点在东亚日报社举行。

    双方经过重新猜先之后,芮执黑。韩国的各项比赛正在向执黑贴六目半方向发展。国手战从下一届开始也将如此,所以能猜到黑棋,仍是贴五目半,心理上稍稍有利一些。


第一谱  1—50



    双方在开始的二十多步中,下得很快。


    图一:白10不拆二,走1位一间紧夹,是随后几天李昌镐对芮的快棋赛中李的下法。这一下法被认为比较妥当。以下双方走如图至黑10的定式,是两分的局面。

    芮估计曹老师会有变化,也以为白10会改变下法。因为黑11以下双方飞燕之后,黑方布局快速、主动,下来比较顺手。


    图二:这是双方是第二局的实战。

    白9之后,在上方导人激战。芮认为,这是曹老师的步调。因此如果黑方设法争得先手,走回A位肩冲,则是黑方有利的局面。


    图三:黑6可于1位小飞,然后白2时,黑3小尖走成普通定式。先手安顿好角上之后,就可以实施对左边白棋的攻击。

    白24,曹老师改变了在第二局时的下法。

    由于是头衔战,双方各四小时。开始时二十多位记者一同拍照。此时又都拥到了观战室中,打听职业棋手们的见解。

    黑25紧逼,是为了准备下一手在35的攻击。

    白28挂,黑29小飞应。有点出乎曹老师的预料。因而下一手30挂,曹老师思考了近三十分钟。若走成图三则落了后手,这不符合曹老师快枪的风格。

    白32迟迟不落子,引起了观战棋手的注意,因为普通的应对是在上边回拆,这样比较平稳。

    白32直接点角,先取实地,展现曹老师的快速风格。

    黑35不先在左上角定型,转而走向下边,局面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以下白36、38、40都是想在出头的同时,限制对方向中央的出头。

    黑45先冲以后,再于47位小尖是整形的好手。这样,在特别紧急时可以在24下边托过。

    白48是被许多观战的棋手预料到的一手,也是贯彻本局白方快速、争地的思路。不过,这是导致布局白方由此陷入苦战的一手棋。


    图四:白1跳起才是此刻的正着,可以保持与中央的联络。黑2若扳下,白5小飞做活,仍可保持局势的均衡。

    黑正飞出,白2的思路是顺势出头。如果黑方从A位或B位压出,白方都是可以借势整形的。

    黑3机敏、锐利,抓住了攻击的好时机。

    局后研究,曹老师谈到了图五。


    图五:白1小飞,黑2出头时,白方3位补回,这是比较平稳的下法,可是被黑4、6攻上边两子时,白方不太舒服。正是由于有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导致了白方下出2这步留有隐患的问题手。

    黑3若单在5位跳则有些缓。白9,以后黑方继续在3位压时,白方可以脱先。

    白10,就局部而言,白方是很舒服的。

    黑11,从上边开始了对白方中央两队的缠绕攻击。

    白12很想从30位直接靠出。


    图六:白1靠出时,黑2夹强手。白3长出,黑4可以强行挖断。以下若对杀,走成黑18之后,白方气不够被杀。

    此时,到中午休息。中饭选在附近的一家餐馆,双方均吃得不多。曹老师沉思的时间明显地比前两局要多。

    黑13,收束包围圈。先逼迫白方做活下边一块。

    白14以下,利用做活之机,在角上先获取实利。

    黑23冲时,对白方是一种考验。


    图七:白方若2位退,黑3顺势冲出,至黑7靠,黑方可以利用中央的厚味,对白方进行左右缠绕攻击,白方不利。

    白24冒着风险,先挡住黑棋。

    然而黑方可以痛下杀手。

    黑25先取白方眼位,白26、28争取做活。

    图八:这是我在观战时早已摆出的图,以为黑方会采用这种“一剑封喉”的下法。白方已难以顾及上边的B位断,因为A位一带有几个先手,这是最简明的手法。

    黑29采用的是另一种手法,直接断开白棋。至40时,是双方必然的结果。

    黑43被许多传媒誉为定胜负的好棋。实际上却是一步大漏着!!

    图九:黑方漏了一个致命的次序。当先在1位团一手,待白2粘上时,黑3跳,以后如实战进行,黑方A或B可得其一。白方难以两全。

    图十:白2若想转换,则黑5以下可以成活。白方依然不好,黑45仍有机会。

    图十一:白44时,黑方仍应在1位团,3位断开白棋,白4不能立刻吃黑棋。被黑7位断开,白方气不够。


    图十二:白方如果选择1位冲出,黑2飞过,以下至黑4是全局黑方较为厚实的局面。

    实战白方有了一举逆转局面的机会。

    黑49灭眼,白方用了近30分钟之后,决定50手冲打劫,这是最后的败着。

第三谱  1——99(即101—199)



    由于前面黑棋的错误,白方此刻有了绝好的机会。


    图十三:白方当于1位挖出。局后的复盘研究,双方均感到机会存在于这一挖,但并没有完全摆清楚变化。

    当第二天在冲岩研究会摆出这一变化时,一批小棋手立刻演示了如图中的进行。

    黑12时,白13断,随后的15位挖是好棋。这样黑方就很难同白方对杀了。

    实战白方选择了打劫,是失败的。据曹老师局后讲,没有算清杀气。

    白6只好从这里找劫材。


    图十四:白方从回位冲不是劫材。黑6以下可以直接渡过。

    实战被黑9粘上,局面已是黑方优势。

    白10点角,因为黑方征于有利,19可以立下,白23长是后手,只好从20先点掉。

    黑27利用中央厚味,继续对白施行攻击。换成李昌镐可能会采用不冒任何风险的下法。

    好在黑方37以下可以先手连回。

    黑47拐出严厉。白48时,黑49打吃是要领,若于50位打吃,则白87反打双叫吃,黑方不好。

    白50只好粘上。


    图十五:白方若1位反打,黑2提以后,4位可以先拐出来。打劫白方不利。

    实战黑引以后,黑方上、下几子可得一块。局部又获成功。

    白68是最后的战场。

    黑69按照预先的计划成功地逃出,局面就更加明朗了。最终白方投子告负。

    共199手  黑中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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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步



黑方  江铸久七段  白方  片冈聪七段



江铸久讲评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日两国围棋,拉开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决战——中日围棋擂台赛。

    1984年10月5日,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在日本拉开战幕,可惜我方先锋汪见虹不敌日方先锋依田纪基。接着便轮到我出场了。

    赛前我方的目标大致定为:打败日方的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片冈聪、石田章算基本及格,打败小林光一就是胜利,打败加藤正夫是大胜,打败藤泽秀行主将,将是历史性的大突破。聂卫平主将对我们的要求则更为具体,每人胜一盘。

    依现在中国围棋的水平来看这些指标的确有些可笑,但那确实反映出了当时中国围棋水平的实际情况。

    普遍被舆论不看好的中国队,在首盘失利之后,没有记者进行采访与报道,甚至是靠中方团长郝克强自写了则简讯,在《人民日报》的体育版上总算登了一小条。

    真正使擂台赛开始升温,是在我战胜了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之后,这不仅使日本人感到不可思议,连我的许多队友均未料到。升温之下的一弈,便是回到国内我坐擂迎战日方天元赛冠军片冈聪。

    比赛于1985年2月6日在上海体育俱乐部一个颇为雅致的小客厅举行。依据双边协定,在开赛很短的时间内准许摄像拍照,之后无关人员将全部退场。

    当时正好在上海有个全国围棋精英大赛,以陈祖德、聂卫平为首的精英们,在对面的大客厅内,将裁判员的记录传出来,再进行研究。当时我执黑,贴二又四分之三子。

    棋局一开始,双方便在右上角下出了大型的二间高夹定式。由于平时研究得不够,我为此吃了苦头,一是心里没底,二是耗费了许多时间。

    当下出55并的滞重之手后,可惜白未一鼓作气,给了我喘息之机。

    之后片冈可能因形势判断有误,缓手连发,到黑117飞后,黑已处明显优势。

    然而白118飞后,我却下出了极不简明而有明显退让求稳的119手。被白120强行围地后,我若不能破阵,则实空不足。更为不利的是,我已进入读秒阶段。

    事后听说,研究室里的气温也顿时升高,甚至有人干脆摇头说:黑棋不行了。

    在读秒的催促声中,鱼死网破的大战登场。好在基本上走对了大部分着法,从气势上压垮了片冈,取得了胜利。那种临危不惧,敢于拼杀的一幕,时至今日,还常常浮现。

    当天晚上,长江剧场内座无虚席。临近大盘讲解结束之时,我同片冈来到现场,这时有记者问及:“当你走哪一步棋时,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我的回答是:“最后一步。”是的,棋手如同武士,在棋局未结束之前,永远别言及自己已取胜。

第一谱  1—50



第一谱



    白利用征子有利,于18位下立,这在当时较为流行。

    黑虽有不同引征手段,但最后43止的变化,为以后的作战留下伏笔。

    47只有扳出一战。

    白48稳妥,若干A处断,恐怕无把握杀黑。

第二谱



    黑5滞重。白14缓手,若直接于15位压,黑形势不妙。


    图一:黑1尖,之后3位一间跳的方案可行。白10若争抢中央,则黑a拆二舒畅。

    白24是片冈最感后悔的一步棋。认为在A位粘忍让,仍是白稍好的局面。

    劫争使得黑卸下了包袱,相反白上边变薄,被黑有机会抢占到了37位的绝好点。

    36补棋的位置偏低,应考虑在39位高补。

    被黑45退后,局面已完全转为黑优。

第二谱  1—50(51—100)




第三谱  1—69(101—169)



第三谱



    黑没有料到白20有如此顽强的手段。否则不至于19位吃两子如此老实。

    图二:黑完全可1位先靠,只要不使白轻易联络即可。


    图三:黑冲下之后,实战白28走于本图10位,虽可将黑捕获,但△子被黑分割,
白依然不够。


    读秒声中,实战45活棋不简明,劫争当然不如图四的净活了。好在后面的进行中,白未挑起大的争端。

    从钢丝上走过来了,惊心动魄的后半盘。

    共169手,黑中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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