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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逢魔



    看着手里的比赛通知单,曾弦翔挑了挑眉,笑了。

    拿起铅笔,在时间一项下面重重画了一道线。他拿起电话机,打给队里关系相熟的棋手。

    果然!

    他放下电话听筒,嘴巴抑制不住的拉起一道弧线。

    那个女人已经气急败坏到了不择手段了吗?下一步,该怎么做好呢?

    他微笑着坐在圈椅之中,圆圆的手指尖轻轻相对。

    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他细细的谋划着,享受着这步步为营的快感。曾弦翔的棋风,一向是坚实的。他喜欢缓慢而坚定的,一步一步将敌人逼入死胡同。

    冷静的谋划,朴实无华的实行。

    他甚至有意让你看着他一步步如何行来。你明白一切,却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他的想法起舞。

    因为,他无懈可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胖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一片混沌中。

    曾弦翔没有去开灯。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黑夜中,细细的筹划着每一个细节。

    房间终于亮起来的那一个瞬间,灯光照亮的,是一个神情安详,眼神却异常凶狠的青年,几乎已经找不到四合院的一点点痕迹。

    只是,如同昙花一样,这个幻想迅速融化在了刺目的灯光下。

    曾弦翔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惫懒的摸样,好像是刚刚下完一场辛苦的对局。

    他掏出了一直用来记事的那个本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微笑着在第一个名字上画上一个圈圈。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划掉。

    就这么出局,怎么可以?他还没玩够呢!

    带着这样愉快的心情,他打开了电脑。调出了夏子常最近的谱来,想要好好的研究一番,为明天的比赛做些准备。

    只是,这好像有点太过辛苦了。

    刚刚兴奋过的大脑好像一锅热滚滚的粥,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焦点。

    他徒劳的盯着那些屏幕上的黑子白子,只是脑子里却钝钝的,丝毫无法理解隐藏在背后的深意。

    有些恼怒的叹了口气,他关上了电脑,决定早点上床休息。

    清晨,软卧车厢里

    谢总着急上火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陈领队,你赶紧联系小曾啊!这眼看就要开车了,这不耽误事儿吗?”

    “好的好的,谢总!”一个年轻的女子很柔顺的回答,一边拨号一边笑着看向谢总:“从小曾这几次的成绩来看,小伙子好像有点沉不住气啊!你还要让他上主将啊?”

    “那不是问题!”谢总不耐烦的一挥手:“曾弦翔是谁?姚景程的内弟子!有了他在,多少话题炒不出来?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把赛场移到北京去,不就是指望他们那一票冠军准冠军的来凑个热闹,免费来给咱们公司造个势嘛!他下得怎么样都行,只要他在咱们这儿,就行了!”

    “哟!您这是供了一尊菩萨在庙里啊!”女子讪讪的笑:“这打不得骂不得的。”

    “他?”谢总冷冷一嗤:“什么菩萨?小陈,你也不是外人,这话我和你爸爸都聊了不止一次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小陈眼睛红了红,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您。自打我爸爸出了那个事儿以后,他那些老朋友里,也就您还肯拉我们一把。”

    谢总笑笑,似乎很享受被人感激的感觉:“知道感恩就好。好好做吧,别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哎呀!看您说的!”小陈娇嗔了两句,突然已有所指的开口:“可是,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懂得感激的嘛!有人看起来就比较大牌……”

    她摊了摊手,晃晃手里的手机:“打不通,好像没有开机啊。”

    谢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搞砸了这次的活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那小子!”

    “他年轻,不知轻重是有的。不至于故意要砸您场子的……。”似假还真的劝慰着,配合着汽笛的一声鸣叫,听起来无比的讽刺。

    火车,终于慢慢的启动了。

    然后,在陈领队惊恐的脸色中,在谢总意外的神情里,一个人,慢吞吞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曾弦翔

    神定气闲似笑非笑的曾弦翔。

    他拿着不多的行李,走进了小小的隔间:“谢总!”

    “你怎么不按通知的,提前半个小时到?再差一点不就耽误事儿吗?年轻人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

    谢总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又板着脸一顿训斥。

    曾弦翔含笑默默的听,等他换气的时候,慢吞吞的开口:“说到通知,也不知道行政是怎么做事的。给我的那张通知哦,竟然把时间写晚了两个小时。要不是谢总您特意让秘书早上再电话通知我一次,我只怕这会儿还赶不到呢!”

    “……通知呢?你带了吗?”谢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领队。

    “哦哦,在这里。”曾弦翔无视陈领队那苍白的脸色,微笑着将一张纸从钱包里递给了谢总。

    ……

    ……

    “你到底想怎样?!”陈领队忍了又忍,终于趁着中午封盘休息,曾弦翔落单的时候冲进了对局室。

    她失控的大叫,美丽的面孔几乎扭曲。

    休息室里,刻意留下来的曾弦翔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

    他轻轻的笑:“我想怎么样?我没想怎么样啊!”

    他如同嗜血的怪兽一般舔了舔厚厚的嘴唇,享受着对方的绝望:“刚才那个形势,我只要多说一句,你就会失业。可我什么都没说,特别是,没加那句‘他不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不是吗?所以,我比你宽厚多啦!陈领队。”

    “……当年的事情,你报复也报复过了,我也道歉过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我当时才十四岁,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害她!我不知道她那么想不开啊!我只说东西丢了,我没说是她拿的啊……。”陈领队终于哭了出来。

    她哭喊着:“是,你是被退学了。可我也没能在道场呆下去啊!至少你还能下棋。我呢?我连下棋的资格都没有了!哪家道场也不肯要我!后来我爸爸又失了势,我现在好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就算当年我做错了,如今我也遭到报应了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破坏我的人生?”

    曾弦翔站在那里,凉薄的笑:“陈领队,陈师姐,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聪明。你的那套说辞,也只好用来骗骗谢总这样没脑子的。”

    “你什么意思?!”

    “行了,你烦不烦?”曾弦翔带着点厌倦看着她:“当年帮你藏随身听那个田丽,还有最初去报告老师说她走之前还看见随身听的王萍,都有签了字的口供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看?”

    看着脸色死白一片的陈领队,他起身,向门外走去。

    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曾弦翔突然又笑了一下:“想不到这么多年,你居然还以为你爸爸的失势是天报应。老天呢,他其实不是那么容易报应一个人的。有时候,人还是需要自助。比如说,把对的资料寄给对的人什么的……。”

    “给纪委那封信是你寄的?”陈领队如遭雷击,她喃喃自语着往后退,看着眼前人的眼神里充满惊恐:“你不是人,你绝对不是人。那年你才十二岁!你居然能记仇记六年。你居然寄得出那样的信。”

    曾弦翔看着她,蔑视的一笑:“一条人命,值不值得我记六年?你放心,我会记一辈子的。所以,陈领队,陈师姐,陈梦雅,你放心,你不会失业的,‘阿弦’还等着你去喝茶呢!”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陈梦雅终于彻底失控,她尖叫着:“不要叫那个名字!不要叫那个女人的名字!她要死就去死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下一个瞬间,她瘫倒在了地上。

    曾弦翔连眼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大踏步的走出门去。

    在门口,他遇见了风尘仆仆的王立浚。

    张了张嘴,打算说什么。却在看见对方的表情第一眼,收敛了所有情绪。

    他冷淡的说:“让开,不要挡路。我要去和常哥下棋。”

    这样说着,他挺直着背,一步一步走向了赛场。

    “小曾……。”

    他的背后,有人轻声的叫。但是他没有回头。

    下午的序弈,曾弦翔很快就溃不成军。原本上午的序盘,他就很不在状态,只是在勉力支撑。

    到了下午的时候根本就是下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半分棋理在里边。

    夏子常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整个局面收拾的比较能看。

    最终,依旧是惯例的半目胜。

    只是这一次,对着这个结果,夏子常非常不满。

    看着棋盘,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曾,你的心不静。”最终,他这样淡淡的说。

    曾弦翔有些慌张的抬起头来,掩饰的一笑:“常哥,你说什么那?我一直下的没你好啊!这一阵子的一些练习赛和商业赛,你的威名,可真是远播啊!就连在网上,也没有一败吧!”

    这样说着,他慌里慌张的站起来跑掉了。速度快的夏子常完全来不及阻拦。

    夏子常张着嘴,一时楞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回家吧,小曾。”

    在洗手间,拼命用冷水泼脸的曾弦翔,在某个间隙听见有人这样说。

    他吃惊的抬头,镜子里映出**的脸后面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

    “比赛的话,只用在比赛当天赶到赛场就可以了。没必要耗在那里。”

    看他没有回话,王立浚加大了说服力度:

    “而且周六下棋的话,周六到周日,常哥有一半时间都在北京。你不想吃好吃的吗?”

    “这是一场已经开始的战争”曾弦翔冷冷的看着镜子里的人,问:“你认为,我该落荒而逃吗?”

    “不,不是这样。”正面迎击着曾弦翔的恶意,王立浚显示出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和沉稳:“小曾,你已经足够强大到去迎击那些恶意。但是,不要把你的精力放在这些地方上面,小曾。这个世界上,会勾心斗角的聪明人很多,我在我爸爸身边的时候,就经常见。但是,会下出你那样的棋的人,只有一个。小曾,不要浪费了你的才能。”

    “老实说,我绝对相信小曾你的为人。你不会去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我丝毫不怀疑你行为的正当性。老实说,我才不信常哥以怨报德那一套圣母逻辑。但是,如果这个报复的代价是把你自己搭进去的话,我一定会阻止。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值得搭上我的师弟!”

    王立浚语气铿锵,曾弦翔于是沉默了。

    看着他的挣扎和纠结,王立浚在自己脑海里使劲的翻腾,终于翻找出刚刚夏子常在走廊里对他说的那些话的一些片段。再费了些力气,他把圣母颂用自己的语句组织了出来:

    “小曾,手中握有权柄,可以狠狠报复当年错待过自己的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世界上能抗拒这种诱惑的人,只怕不多。

    但是,一旦屈从于这种诱惑,沉醉于报复的快感的话。我们,还怎么执棋呢?

    你还小,这不怪你。是我们几个没有想周到。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错误,早早纠正比较好。

    你要明白,逃避诱惑,并不比抗拒诱惑来得胆小。“

    ……

    ……

    ……

    “……麻烦你下次说教的时候,不要用无码A片里的台词。这样会比较有说服力。”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另外一边,休息室里,罗卿郁很绅士的扶起了陈女士。

    不待对方道歉,他单刀直入的开口:“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停止眼下愚蠢的行为。”

    “……你指什么?”

    罗卿郁微笑了一下,为着对方的死性不改:“当然是指你不停的挑衅曾弦翔的愚蠢行为。”

    “你知道什么……。”

    截口打断了新一轮的歇斯底里,罗卿郁放手,让摇摇晃晃的陈女士几乎又摔倒在地板上。

    他说:“虽然不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这个情势下,再去惹一个睚眦必报的可怕家伙。你未必承受得了后果。”

    “何况,”罗卿郁笑了笑:“老实说,我们这里都是一堆护短的人。你是不是真的要和一群人斗呢?”

    “偶然换个工作,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对吧?”罗卿郁拍拍手,向大门走去:“那就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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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西南王



    左手端着牙刷牙缸,肩膀上搭着毛巾,曾弦翔半睡半醒中摸到院子里。

    水龙头那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初秋微露的晨光里,他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好像要烧了起来。

    看着曾弦翔过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白色牙齿,好像某种食肉的野兽。

    没什么好气的撇了他一眼,曾弦翔沉着脸,走到了一边。

    王立浚嘻嘻笑着,不以为意。他一手拿着刷牙缸子,一手揽着小胖子的肩膀:“要不要这么记仇啊?回都回来了,就接受现实吧!”

    曾弦翔郁结半晌,最终只能恨恨然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把他推到一边去,毫不客气的开始洗漱。

    王立浚抱着肩膀笑着瞅他:“行啦!常哥蒸了好多包子,你自己去就着热水吃了吧!这两天先辛苦你看门了!”

    曾弦翔顿了顿,抬头看他:“你去哪儿?”

    “西南王咯!”王立浚得意洋洋的吹了个口哨:“过两天,等哥回来给拿奖金给你买个psp玩玩。”

    “也得你拿得到才行!”曾弦翔忍不住吐糟。

    “怎么可能!”王立浚不以为意:“自打咱十四岁参加这比赛,这冠军就没归过别银儿!小曾,你就放心吧!”

    西南王,是以棋城成都为首的西南围棋界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地区头衔战。这一比赛对参加选手籍贯有着要求。因此,四合院里只有王立浚有资格参与这一赛事。

    甚至在他成为林振玄的正式弟子之前,这一比赛的冠军,都从未旁落够。

    所以,他的自信,其实并不盲目。

    “……什么时候走?”

    王立浚看看表:“再半个小时吧!”

    “那吃了早饭再走吧!小心晕车。”不情不愿的,曾弦翔这么说。

    王立浚咧嘴笑笑:“得了,我路上随便买点吃吧。小猪和姚老师他们有一轮补赛,过两天才回来,你自己注意吃饭。不会用炉子找个人来帮忙,别把屋子烧了!还有……。”

    一条毛巾丢在了他的脸上。

    “你烦不烦?”曾弦翔一脸的晦气:“我说了我不会去找那女人麻烦就是不会去了!你唠叨个什么劲?”

    “好心没好报!”王立浚嘟囔了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行吧!你看好门,记得看我的比赛啊!”

    “准赢的比赛,有什么看头!不看不看!”曾弦翔咕噜着抗议。

    “话不能这样说嘛!”王立浚笑着往门外走去:“胜利一刻,总是希望最亲爱的师弟一起分享的不是?”

    “切!”

    人一旦走空,平日总觉得拥挤的四合院突然变得空旷起来。

    曾弦翔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想要压下心底翻涌的那些浮躁的心绪。

    四合院,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个结界一样的存在,所有住在这里的善良的人们给予的温情,如同最明亮的光线,温暖了他的人生。

    只有在这里,那些艰苦岁月里所有的痛楚委屈所磨就的暗黑情绪才能够得到净化。

    只有在这里,他才不需要步步为营细细算计,不需要在琢磨棋艺之外琢磨人心。

    所以,这些年,他的棋艺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不是不感激的。

    然而,时至今日,这默默的温情却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的阻碍。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劝他说,放下。

    只是,怎么放下?

    当年那些委屈、那些困苦、那些绝望,并不是他们所经历。他们怎能理解,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劝自己饶恕呢?

    这样想着,内心不禁愤懑起来,为着他们的坐着说话不腰疼。

    说到底,平时自己也睚眦必报的人却如此热心的劝自己放弃,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棋才罢了。

    不过是为了棋!

    为了多一个棋手!

    他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在棋手之前,曾弦翔,首先要是一个人!

    他所遭受的那些种种,凝集在胸中,汇集成了愤懑翻涌的怒气。这怒气,要怎么消弭?

    这么多年,第一次,他离长出这口气的时刻如此接近,却被生生拉住了脚步。

    王立浚说,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才华。

    然而,若连这口气都出不了,那虚无缥缈的天分才华要来,有什么用处呢?

    在这样偏激刻薄的想法里,他下意识的将所有阻碍自己报复的人都当成了敌人,恶意的评判着他们,几乎忍不住的就想立刻飞奔而去。

    四合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谁能阻挡他。

    被这个想法鼓舞着,他站在院子的中间,他的双手紧握,脸涨的通红。

    良久……

    最终,他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像是担心自己在什么时候管不住自己一样,他把门反锁了,把钥匙丢到了床底下。

    抽出一本棋谱,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去领会。

    他想要报复,然而,他也想要下围棋。

    曾弦翔,很爱棋。

    很爱很爱。

    现在,他的两个最深切的愿望发生了绝对的冲突。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如何选择。

    所以,他决定,暂且相信四合院中的人们。那些,爱他的人,替他选择的这一条路。

    他想暂时试一试,看这样,是不是真的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如果不能……。

    虽然在口头上表示,绝对不会去看西南王的比赛。然而,事实上,曾弦翔没有错过王立浚的任何一场比赛。

    王立浚快意淋漓的风格,总是让人如饮醇酒。

    看来,应氏杯上被零封,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状态,曾弦翔这样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今天,在决赛开始前半小时,曾弦翔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零食和棋枰,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电视机旁边。

    节目开始的时候,曾弦翔吃惊的发现,王立浚的对手,居然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低头仔细想想,他回忆起,这个孩子,好像是被称为棋风最接近李秀哉的神童。

    模仿者吗?

    曾弦翔扯扯嘴角,以一种相对轻松的心情观摩这一场比赛。

    然后,随着比赛的进行,他的脸色越来越严峻起来。

    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对手。但是,也仅此而已。

    曾弦翔自问,即使是自己上场,对着这个孩子也有七成以上把握可以获胜。

    然而,王立浚好像突然变得不会下棋了。

    在序盘阶段的一次图谋被对方敏锐的觉察到,并予以痛快的反击之后,王立浚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在该强硬的地方,变得犹豫而蛇鼠两端,再不见往日气势。

    曾弦翔,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误再误。

    最终,那个叫陈同宇的少年,中盘屠掉了王立浚的龙。

    七年以来,西南王第一次易主。

    那一刻,曾弦翔几乎不敢看王立浚苍白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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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瓶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bug,那个赢了小王的小孩,棋风像李诚熏而不是李秀哉。

      那一天,风尘仆仆的王立浚斜靠在门扉上,朝他笑。

    “小曾,”王立浚说,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脸色有些苍白:“不好意思,psp飞了。”

    那笑容太苍白,曾弦翔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立浚于是自顾自的走回到房间去,再没有多的话。

    从那天以后,王立浚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不再在四合院里招猫逗狗,也不在整天没正形的嘻嘻哈哈,就连打谱,都没有以往的勤奋。

    他显得比以往嗜睡,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去棋院。

    曾弦翔很想去安慰他一下。只是,对着曾弦翔,王立浚永远是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

    他笑嘻嘻的问:“小曾,怎么啦?要我哪张盘啊?AV在左边抽屉,GV在右边抽屉。”

    面对着这样的王立浚,曾弦翔往往在无力之外,暗暗积攒着愤怒。

    这样的愤怒,终于在又一次的被拒绝后爆发了。

    那天,是一个周末。

    难得四合院里的人口齐全。夏子常于是在厨房里忙乎,按个人的要求给大家准备存粮。

    王立浚在刚刚结束的一轮围甲中,又输了。

    在领队欲言又止中,王立浚很快的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很客气的主动建议,下一轮自己不当主将。

    一番客套之后,这个建议被很愉快的接受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曾弦翔,在第一时间跑去问王立浚。

    得到的是一个完全不着调的回答。

    “当主将太累了嘛,而且要下到好晚,都来不及回来吃常哥做的菜。所以我提议我去下快棋。反正我的快棋成绩也是很不错的。对吧?”王立浚嘻嘻笑着,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曾弦翔冷冷的瞪着他,王立浚笑着看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比赛着看谁先退让。

    最终,是曾弦翔先爆发了。

    “你就死撑啊!”曾弦翔摔了手里的谱:“和我吐吐苦水就那么丢人吗?你就撑死算了!我以后再管你的闲事我就跟你姓!”

    他愤怒的跑开了。留下苦笑的王立浚站在原地。

    夏子常在二号对局室找到王立浚的时候,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王立浚垂首看着眼前的棋枰。那上面摆着的,正是西南王赛上,王立浚完败的那局棋。

    夏子常叹息了一声,解下了沾满了面粉的围裙,放在门口,慢慢走了进去。

    拈起一粒云子,轻轻的放在了棋枰上。

    王立浚抬头,定定的看着他。

    夏子常却没有理他,只是垂头看着棋枰。

    王立浚于是也低下头去,仔细的看着那一粒云子,慢吞吞的摆上了自己的应对之手。

    无声的对局,就这样延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立浚终于停了下来。夏子常于是也不在继续。他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陪着自己的师弟。

    对局室里安安静静的,一切好像静止了。

    “常哥,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最终打破寂静的,是王立浚。

    他竭力以一种轻松的表情问:“常哥,你说我胜李诚熏那两局,会不会真的是运气?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我赢了他呢!”

    夏子常抬起头来,表情很平静,但是语调却很郑重。

    他说:“小王,我不这样认为。但是,这没有用。关键是你自己不能这样认为。一旦你自己觉得你就比别人差的时候,你凭什么赢棋呢?”

    “我们每个人,谁都不可能永远的赢棋。总会有输棋的时候,总会有看不开的时候。这很正常。极端一点来说的话,在学会怎样赢棋之前,我们就要先学会怎样输棋。这是没办法的事。输棋之后,你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说检讨,比如说复盘,比如说去发现新的下法,比如说把一切都丢开好好散心。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一定不能做。”

    “是什么?”

    “怀疑自己。”

    “……常哥输了那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样坚持信心的呢?要是一直一直的输,我怎么能说服我自己,我是有这个本事,能赢的呢?”

    “你不需要说服。”夏子常微微的笑着,摸了摸眼前青年的头发:“你只要相信就好了。有的时候,证据说明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只要保持一种盲目的让人欠扁的自负,就可以了。”

    想了想,他突然笑了起来:“对了,对了,就是你刚来棋院的时候那副德行,就对了!”

    “哎呀,常哥!”

    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非常不好意思,脸红彤彤的,扭股糖一样抱着他的肩膀撒赖:“你要念多久啊!都说了那时候不懂事嘛!”

    夏子常笑着拍他:“起来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

    “才不要!我都这么丢脸了,常哥也不安慰我。”王立浚咕噜咕噜着,撒娇使赖,不肯抬头,就着姿势,一下子滚到了夏子常的怀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丢脸。”夏子常拍着他的肩膀,出了一会儿神,慢吞吞的回答他:“或迟或早,每个棋手都会遇见这样的时候。”

    “是吗?”

    “是啊。一个阶段和一个阶段之间,总会有瓶颈存在的。突破了,你就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见不一样的风景。突破不了,你就只能卡死在那里,终生无法再前进一步。”

    “怎么听起来像蛇蜕皮一样。”王立浚嘟囔着。

    “嗯,”夏子常歪歪头,笑了笑:“的确差不多啊!不脱去旧皮,你就没法长大,最后自己把自己撑死了。不过蜕皮和蜕皮之间,过程也是各个不同的哦!有些人比较笨,比如你常哥,就花了好多好多年。有些人呢,就比较聪明,比如李诚熏九段。你看他几乎就没遇见什么障碍一样,立刻就走到了更高一层。所以,常哥希望小王你,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痛苦,尽快突破自己的瓶颈。不过,也不要有心理压力就是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老天真是不公平。”王立浚抱怨。

    “嗯,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啊。”夏子常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好在这种不公平有其一定的限度。大部分事情,只要你足够努力,就可以弥补。何况,在天分上,小王你一向不缺啊!”

    “我真有那么好啊?”王立浚头枕着夏子常的腿,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脸的惬意,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充满了算计:“那,常哥,我和小猪谁更聪明啊?”

    夏子常哑然失笑,拍拍他的头:“想什么呢?怎么又转到这么奇怪的地方。”

    “说嘛说嘛!”王立浚抓着他的袖子哼哼唧唧:“我都没见小猪有什么瓶颈。所以,肯定是他更聪明嘛!难怪常哥更疼他……。”

    看着刚刚打起精神来的青年一转眼又有了消沉的样子,夏子常忙忙的摇着手回答:“没有没有,你和小猪比……。”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对局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脸不高兴的妖怪猪站在门口:“我瓶颈的时候又不像你这么不要脸,满世界的拖着人撒娇,你当然不知道!”

    嘴里说着,脚下不停,“通通通”的跑过来,伸手撕扯着王立浚的领子:“起来!赶紧起来!你要不要脸!”

    “就不起来!”王立浚在夏子常怀里挣扎打滚:“不要就不要,你管我?”

    夏子常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两个师弟的这一场明显**化的斗殴,拉开这个,又劝不开那个。

    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已经黄透了。在秋日的暖阳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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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行囊



    在快棋的位子上,王立浚的成绩依旧不好不坏。

    什么棋都能赢,什么人都敢输——罗卿郁会这样笑话他。

    王立浚挠头笑笑,也不反驳什么。

    他现在和曾弦翔罗卿郁一起搬回到四合院来住。惹是生非三人组好像又恢复到了过去的旧貌。

    罗卿郁好像突然变得比过去用功了一些。他会抓着曾弦翔来对局,也会满棋院的乱转搜捕王立浚,陪他复盘。

    王立浚又一次和曾弦翔抱怨:“走了一个圣母,来了一个夜叉。我难道就只能终生做m?”

    正在打谱的曾弦翔抬起头来,很无趣的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回答:“你难道不是?”

    王立浚于是就会悲催的cos泰山,锤锤胸脯,然后去找罗卿郁讨论某局棋。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

    四合院里的一切,好像平静的湖水,没有任何的波澜。

    至于棋院,倒是有些大大小小的趣闻。

    比如打败了王立浚的陈同宇,因为在西南王上的亮眼表现,被破格提拔进了国家队。

    旋即,在棋院内部举办的东洋证券杯资格循环赛中,打败了大批的对手,成为了最年幼的参赛成员。

    又比如,姚景程突然变得无比热心的往女队那边跑。用他的话说,就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只是,每次磨枪之后,他回四合院的时候总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即使如此,十次里有七次,还是会和林振玄杠上。双方于是会开展一场异常低层次的争吵,在四合院里,声振屋瓦。

    然后到了第二天,院子里的石桌上,总会有两人份的早点。

    再然后,两人就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打情骂俏(罗卿郁语)的境界。

    惹是生非三人组也因此得到了不少的热闹看。这足以打发掉他们在打谱间隙的无聊时间。

    一片安静的气氛里,年度最后一场国际个人大赛的时间慢慢逼近了。

    东洋证券杯,也许是最古老的一项比赛。

    主办方东洋证券公司的老总片桐先生是一个骨灰级棋迷,是日本业余棋界中的超级高手。虽然为了继承家业最终放弃成为职业棋手,在工作之余却一直以来不遗余力的努力的在推广围棋。

    和中国韩国的围棋大赛不同,东洋证券杯提供给棋手们的奖金并不见得多,赞助者把更为大量的资金的用在了比赛的设置上。

    从预赛开始,赛场遍及全球五大洲,且对于比赛的宣传极尽排场。在赛场之外,还会设立指导教室,邀请棋手和业余棋手免费给爱好者讲解。也有初级入门教室,给完全的门外汉讲解一些棋的知识礼仪。另外,还有大量的周边贩售。

    尽管在很多地方,知道围棋的人都微乎其微,更不用说会下的人了。

    当然,这在一个方面有为企业品牌宣传的考量在。然而,更为直观的效果是,通过这样长久的坚持,棋的文化的确如水滴石穿一样,一点一点的渗入了不同文化的最深处。

    在欧洲,在美国,现在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围棋的人口。

    最明显的实例就是,如今在英文中,大量的围棋术语,都是直接日文的音译。比如围棋的名字,在英文里,就是日文音译的“GO”。

    而如今,即使近年日本棋手在国际比赛中战绩欠佳,主办方依然没有任何更改初衷的意向。

    所以,这一比赛,在国际围棋界有着隆重的声望。

    杭州

    夏子常耳边夹着手机跑来跑去,兴冲冲的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和人在韩国的李秀哉在通话。

    “嗯,我是代表杭州棋院出赛的,直接被指定为本赛选手了,不用下选拔赛和外围赛。”

    “……”

    “什么呀!秀哉你又瞎谦虚,你被指定为种子选手难道不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别的不说,就说这一个月的一些商业赛头衔赛,你一次都没输过吧?连对着李诚熏九段也没输过吧?我可是仔细的看了谱的哦,内容很了不起!”

    “……”

    “真的真的,一点也没夸张啊!我实话实说的。”

    “……”

    “半目?哪有那么夸张。和小王比赛的时候就是中盘屠龙来着,围甲和小猪的主将赛,我可是很惨的被修理啦!”

    “……”

    “嗯嗯!我是在收拾行李啦!秀哉你呢?我和你说,你至少多带两套换洗衣服吧!巴西那地方,我听小曾说啦,喝起酒来很凶的,搞脏了衣服可怎么办呢?领带领带!记得吧?带那种不用打结的方便的领带……。你又嫌我啰嗦,你自己每次又忘带,每次都用我的。……。我没说不行啊!但是……。”

    “……”

    “嗯,和你一样,我是打算到巴西去看预赛啊。棋院有这个预算,所以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而且场外的教室也是需要人手的嘛!”

    “……”

    “哦,你和李诚熏九段那么早就走啊?那我估计要比你迟到几天。……嗯,云南那边有一个叫苍山洱海杯的比赛。……嗯,是促进旅游的。……是商业赛没错啊!不过我既然进了决胜,当然要下完才走啊!……决赛对手?是崔明基九段,我很期待的。”

    “……”

    “本赛的选手?不是不是,小猪和小王都是外围赛选手。嗯,他们自己要求的。”

    “……”

    “行啊!那就到时候再见,见面聊。你不要忘了拿……。”

    “咔”的一声,对方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夏子常怅然的按下了“嘟嘟”响的手机,撇撇嘴:“什么嘛,每次说给他听都不耐烦,结果每次出国比赛都要跑过来和我借东西用。”

    楚衡在旁边抿着嘴笑:“行啦行啦!什么大事啊!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借你一条领带算什么啊?多带一条就是了呗!”

    “可是他上次在日本他和我借牙刷啊,衡姐!”夏子常一脸郁结,揪着头发想撞墙:“还一脸理所当然的说,我不嫌你脏!”

    楚衡的嘴张成了“O”字形,半晌后,终于爆笑。

    “你借给他了?”

    “那怎么能借啊?!”夏子常暴走。

    “所以……。”

    “所以,大半夜的我拖着他满大街的找牙刷啊,还有什么‘所以’!”

    楚衡再次笑到崩溃。

    “那,下次他再要借,你就借给他呗!看他敢不敢用!”楚衡忍着笑,不怎么良善的给自己老公出主意。

    “那怎么能借啊?衡姐,那东西……。”

    “有什么呀!你住宿舍的时候连内裤都是和小猪混着穿的,怎么到李秀哉九段这里就不行啊?厚此薄彼吗?”

    “衡姐你又笑话我!”夏子常涨红了脸:“小猪那,那不是因为他的衣服都是我买的我洗的,到最后都分不清谁是谁的嘛!和秀哉怎么能一回事……。”

    “李秀哉九段,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呢?”

    “……总之,不是一回事!衡姐,你自己东西收拾好没有啊!”

    看着眼前的笨蛋笨拙的转移话题,楚衡笑了笑,不再穷追猛打,开始琢磨自己的行李问题。

    同一时间,韩国

    李秀哉挑眉看着满屋子的狼藉,考虑着自己的行李问题。

    几本谱大概是必须要带的。棋具嘛,虽然主办方一般会提供,但是到底自己摸熟了的用起来还是比较习惯,也带上吧。笔记本就不用了,从来用不习惯那东西,而且大概也没什么精力去下网棋了。

    唔,泡面和泡菜要多带些。那边肯定不好找韩国饭馆,吃不习惯可就惨了。

    其他,还有什么?

    嗯,休闲的话,还有几本书要带的,不然飞机上的时间可不好打发,尤其是自己这个有点晕机的人。

    差点忘记了,奶奶和爸爸妈妈还有英哉都有礼物给子常的。

    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翻箱倒柜的找出家里前两天才送过来的礼品盒子。李秀哉撇撇嘴:也就一张嘴巴甜,哄的奶奶晕头转向,每次出国下棋都给那家伙准备礼物。

    哼!还有爸爸妈妈,说什么多和人家子常学学,不要那么不通世故。

    最可气的就是英哉!到底谁是他哥哥啊,一听说夏子常获胜就激动到不行,收集一堆有关那家伙胜利的剪报,整天秀给家里人看。

    每次那家伙赢一场,家里都是欢欢喜喜的,好像过节一样。

    自己拿了这么多冠军,怎么也没见这样啊!

    一边腹诽一边打包,李秀哉很快发现自己的行囊已经迅速的超过了自己可能提动的范围。

    这些零零总总的东西,到底该丢下哪一样呢?衣服都放不下了啊!

    好像,哪一样都舍不得。

    他挠挠头,想了一想,然后不怀好意的笑了。

    某个啰嗦鬼啰嗦了半天领带,他就多带两条领带好了。至于说换洗的衣服,那不包括西装在内,对吧?谁的西装每天不停的换了洗啊?

    唔,希望某人这次多带两套西装。不然的话,他是不介意看着新闻头版上是衣冠不整的夏子常九段的。

    远在杭州的夏子常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着堆积如山的行李,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重新打开,再丢进去了几件衣服。

    “呃,反正有小王小猪他们几个壮劳力嘛!有备无患。”他这样对着一脸惊奇的楚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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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东洋证券杯,是很多年前已经夭折的一项围棋国际赛事。

    非常遗憾。

    但也正因为如此,给我留下了很多yy的空间,不必考虑实际是怎样的。

    日本当年(只怕如今也有)的确在每年满世界的举办棋赛来促进文化的影响,虽然不是在东洋证券杯上。

    中国现代围棋,受益于日本良多。

    巴西,里约热内卢

    新奇的热带景观,**的异域风情,在这个拉丁美洲繁华的城市里得到了最完美的呈现。

    这里的人民热情似火,他们热爱桑巴,热爱足球,却并不中意于来自遥远的东方这种棋类游戏。加上,时间临近了巴西的国庆日,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狂欢游行做着准备。

    所以,赛场内外不免有些冷冷清清了。

    这并没有打击到东洋集团在此举办比赛的决心。

    事实上,为了这次的比赛,集团内部准备了整整的一年,就为了让围棋大赛风光的登录拉丁美洲。甚至,为了比赛,专门修建了研习院。

    棋手居住的房间,打谱讨论的房间,对局大厅,观察室,外围讨论教室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建筑朴实却非常适用,里边的各类设备更是务求尽善尽美。

    按照片桐先生的打算,这次比赛之后,研习院在平时将作为围棋学校对当地人开放。等到了东洋证券杯开赛期间,则可以在里边进行当地选手的选拔赛。

    只是,看现在这样门可罗雀的冷清样子,不知道何年,这研习院才能如片桐先生所设想一样,物尽其用。

    比赛将近,各国的外围赛选手已经陆续的到达。

    异国他乡,相熟的棋手之间,往往比以往联络的更为紧密。大家经常结伴而游,去看看这新奇的热带城市。

    当然,这些人里,惯例是不包括李秀哉的。

    人人都知道,李秀哉更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默默的研究棋局。于是,也就没有人那么不识趣的上门去打扰。

    只是,这一次,大家的惯例以为,并不是那么的准确。

    李秀哉是在埋头于棋局没错,却不是在一个人默默的打谱。年轻一代的韩国第一人,李诚熏同学正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正在对局。

    这只是一场练习棋。但,即使是如此,李秀哉依然是再三的长考

    下出来的棋,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李诚熏忍不住有些小小的焦燥了。他微微抬头,偷偷看向棋枰对面的人。

    不论什么时候,那人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永远没有表情,永远不动声色,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对局势可有悲观乐观。

    这,就是神佛与魔鬼的区别吗?

    被称为“盘上魔鬼”的李诚熏有些不着边际的猜想着。

    然后,突然又想起,传说在遥远的中国棋院,有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完全不着调,一天摆棋不超过一小时,却有着令人垂涎的天赋。

    和那个魔鬼比起来,眼前这位,每天可以一动不动的摆棋八个小时的,几乎可以成为妖怪吧?

    也许真的是妖怪也说不定!

    李诚熏暗暗思忖,自己进入道场的时候,他就在电视里下棋了。

    就是这个面孔,这幅姿势。

    及至如今,自己已经可以和他作为对手了,他却似乎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那……。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李诚熏一惊,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有些错愕的看着,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眼前一板一眼的人,拿起了手机,看了下屏幕,几不可查的微笑了一下。

    然后,向李诚熏做了个道歉的手势,略略侧过身体,开始接电话。

    想也知道是谁的,李诚熏在内心撇撇嘴,异常不爽的偷偷瞄着垂眸接电话的人看。

    “是吗?夏子常赢了……”

    奇怪,居然猜错了吗?李诚熏有些惊讶,不再掩饰,直直抬起头来。

    “啊,如果不是站在国家的立场的话,我对于这个结果当然是很高兴的。”李秀哉微微抿起嘴,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漾了出来。

    是在说……啊,对了,明基走的时候和自己说过的那个商业赛,叫什么来着?苍山洱海杯?

    这么说来……。

    明基真可怜,居然输给了那个家伙。

    这样想着,李诚熏的内心,越发的不爽,耳边偏偏又响起李秀哉极低,却极诚恳的话语。

    “夏子常他很不容易,他拼得很辛苦……”

    没有天分的话,怎么样努力也只是徒劳吧?

    “啊,不,我不认为他这些年来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论是为人还是棋艺。”

    那就是一如既往的烂咯?

    “他的棋一向是厚重的,优点比缺点多。只是这两年来他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好了。也许这是他取胜的关键吧!”

    真的吗?您不会太客气了吧?

    就这样,在李秀哉认真而温和的回答和李诚熏激烈尖刻的腹诽中,短短的电话结束了。

    挂了电话的李秀哉,淡淡看着手机,没有继续手谈的意思。李诚熏也就没有催他,只是心里有些闷闷的。

    几分钟后,电话铃再次响起。

    这次的铃声,和上次的不同,是一位异国的女歌手的歌声。温柔而有质感的声音,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忧伤。

    李秀哉的眼睛,却因着这歌声,闪现出了不一样的光彩。他接了起来,几乎带点急躁的样子。

    这一次,电话那端,自然是那个刚刚拿了苍山洱海杯的幸运儿。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廊走去。

    一边走,一边压低着声音回答着。

    “那么,你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到研修院了?”

    “……”

    “嗯,我刚刚得到消息,棋谱,带来了吗?”

    “……”

    “我要的是牛肉干,不是灯影牛肉,那个太油腻!”

    “……”

    “决赛相遇?虽然很期待,不过,你还是先以进入三星杯的本赛作为奋斗目标比较不容易失望……”

    “……”

    分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要作出一副机密的姿态来,分明是诱惑着他把耳朵伸长作兔子状三八的探听。李诚熏的内心,越发的郁闷。

    他嘟着嘴,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眼前这盘棋,才在序盘阶段,一个小时之内,无论如何不可能有结果的。

    然而,出乎预料,李秀哉接完电话却立刻转向了棋盘。

    仔细观察后,他认真的落下了自己的回应,丝毫没有提起结束的意思。

    李诚熏有些不太明白,不过他很聪明的没有开口,认真尽职的开始对局。

    门突然被拉开了,正在对局的两个人齐齐望向门口。

    正在门口的那个人显然没有预计到现在这个场面,一时有点发怔。他就这样,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发傻,踌躇着不知是该走进来还是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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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习惯



    秀哉咳嗽了一声,冲门口的人点了点头。

    分明是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为何却给人感觉瞬间柔和的错觉。仿佛是核桃的外壳被剥去,留下了柔软的内在。

    李诚熏撇撇嘴,用眼角的寒光瞪了一眼正在门口冒傻气的夏子常,手恨恨然拍向棋枰。

    “啪”的一声落子,他全面引发了劫争。

    李秀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仔细的打量着局势,慎重的思考着,迟迟无法落子。

    回过神来的夏子常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丢到墙角,大大咧咧的走到棋盘边走到了李秀哉的身边。

    李秀哉没有抬头,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好空出了合适的空间。

    夏子常微微一笑,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然后,冲门口招了招手。

    李诚熏心下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扭头。

    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他垂着头,微微红着脸,慢慢蹭到大马金刀的夏子常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李诚熏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失望。他抬起头来,似乎想问点什么。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对局中去。

    一时之间,房间又静了下来,只有落子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个最后进来的少年,一直细细的看着两人对局,不时低声和夏子常耳语两句。

    他的声音极低,旁边的人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夏子常摇着扇子仔细的听,眼睛牢牢的盯着棋枰。有时候点点头,更多时候则是笑着摇头。

    李诚熏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抬眼狠狠的瞪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两人。

    “刷”的一下,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几乎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块地毯,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夏子常也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停止了说话。

    还好,李秀哉手中的云子适时落了下来,打破了室内的尴尬。李诚熏重新扭头冲进了黑白的世界,不复刚才的怒发冲冠。

    于是,室内,回复了死水般的静谧。

    乱战中,李诚熏的白棋局面渐渐占优。

    黑棋虽然应对坚决,却渐渐有左支右挡,力不从心之状。

    可以,拿下吧?

    李诚熏在内心暗暗思忖,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手——理所当然,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轻轻叹一口气,失望,却又有着隐秘的欢喜。

    在这样复杂的心绪的注视下,李秀哉,突然在战场正中,落下了极无理的一子。

    那里,分明没有目。

    简直,就像是要放纵对手去破空一样。

    是,缓手吗?李诚熏狐疑的盯着棋枰,计算着。

    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夏子常却突然振奋起来。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盯着棋盘,眼睛里闪着异常灼热的光。

    身体紧绷的如同一张拉开的弓,他就那样细细的看着。

    然后,默默的微笑了。

    李诚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思量了再三,最终,他中规中矩的应了一跳,让对方任何可能的中央冲击无法成立。

    于是,黑棋下面的三手,让李诚熏终身难忘——

    一觑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两手毫不留情地分断。

    顿时之间,白棋彷佛遭遇了车祸现场!

    这并不是存在于教科书上的规范手段。然而,有前一手的觑子声援,再加中央另一块白棋死活的牵制——

    李秀哉森冷的撒手锏,已然亮了出来!

    李诚熏的白棋竭力腾挪,企图将黑棋的一块棋牵扯进来,形成乱战。

    但,黑子冷静作眼,白棋两块棋必死其一。

    至此,白子序盘建立的优势荡然无存,中腹惨遭洗劫。

    但同样,黑子的实地却也不足。

    至此,局面进入细棋阶段。

    就这样,进入了如同慢镜头一般的官子阶段。

    长考,长考,还是长考。

    这缓慢的过程让李诚熏几乎发疯。他的战斗力,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秀哉以一种朴素却精确的方式,杜绝了他拼命的每一个机会。

    李诚熏,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奉陪着官子之神,慢慢收官。

    这只是一局练习棋,但是因为采取的是东洋证券杯决赛用时规则,两人从早晨八点一直下到现在——已经是六个小时过去了,而且依然没有什么可以结束的迹象。

    从最初的最初,李秀哉就保持了不动如山的姿态,一直到现在。

    只是,细细看时,你会发现,他落子时的手,微微在抖。

    带着一些难言的心情,李诚熏看向棋枰对面那人——

    疲惫不堪,却依然坐得笔直。

    明明,落子时都已经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目光却坚定依旧,湛然有神。

    而棋盘边观棋的那个,身体微微前倾,神态隐隐焦虑,姿势却一样的严正毫不动摇。

    然后,李诚熏就突然明白了:

    无论要下多少个小时,无论棋局多么痛苦纠缠。

    这两个人,谁都不会喊停。

    即使,这只是一盘练习棋。和荣誉、和国家通通无关。

    即使如此,这是围棋,这是弈道。

    因此,这两人认真而严肃的对待,像任何一场大赛一样认真对待。

    真是,令人厌恶的单纯和纯粹!

    李诚熏的手,在桌面下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的握紧,青筋直冒!

    然后,复又慢慢松开。

    当手心终于打开的时候,他开口,以一种刻意轻快的口吻:

    “诶?居然还是拖到了官子阶段,目前的我,还没有什么信心,在这个阶段可以战胜前辈。再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我认输吧!”

    话音刚刚落地,就看见对方骤然放松,猛得朝后倒去。

    李诚熏一惊,几乎以为他会晕倒。

    然而没有,他只是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右手习惯性的向右前方伸出。

    这个动作,在以往的对局中,李诚熏常常看到他作。

    只是这一次,他突然明白它的含义。

    在右手边,适时的出现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李秀哉微微皱着眉头,以一种吃苦药的痛苦神态,一口一口的抿着。

    一边的夏子常,刻意的将视线放在了棋枰之上,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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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新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送给亲爱的读者**同学,谢谢你一直以来认真的在读我的文。

    能借着这个并不出彩的故事,隔着网络认识你们这样的读者,是我的幸运。

    纵然生活总是有不如意的时候,但是,只要我们坚持,一定程度上,我们就能收获。我想,这是我写黑白的初衷。

   

    夏子常扭过头去,笑着看向身边的少年,问他:““如何?可见识了大棋士的手段?”

    少年一时之间却没有时间理会他,只是忙着埋头从随身的包里使劲的掏呀掏。

    满屋子的人,连李秀哉都好奇的盯了过来。

    少年却毫不在意,只管埋头于自己的大计。

    两分钟后,他终于掏出了目标物——装帧精美的笔记本和圆珠笔一支,满脸通红的走上前来:

    ……

    ……

    “李秀哉九段,您是我的偶像之一,请给我签个名好吗?”一本正经的面孔口吻,结结巴巴的韩语。

    ……

    ……

    一秒钟的冷场——

    李诚熏当场绝倒!

    夏子常以袖掩面,几乎想当场杀人灭口

    连一向面瘫的李秀哉都微微一愕,然后,几乎微笑了。

    饶有兴味的瞄了夏子常一眼,不出所料,夏子常的脸上写满了“家门不幸,丢人现眼,生不如死”之类的字,几乎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李秀哉兴致勃勃的接过本子,签上了名字,甚至还好心情的写上了加油努力奋斗之类祝福词。

    然后,带着些刻意的坏心眼,他问那孩子:“那你的偶像之二,是谁呢?”

    “罗卿郁六段大哥!”孩子的眼睛里像有无数的星星在闪,又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真是……

    年轻啊!

    李秀哉有半晌无语。

    然后,他很努力的想,自己和罗卿郁六段的棋风或者作人风格,到底有什么相同或者相似的地方呢?

    理所当然,不得其解。于是他微笑着问:“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是最强的!”

    理所当然直截了当的回答,听起来几乎像是信仰一般。

    李秀哉错愕,条件反射一样的去看夏子常的脸色。

    一个瞬间,一贯微笑着的平和的脸上现出了微微的黯然,淡淡的不甘。

    只是,一切的负面情绪也只有一个瞬间挣扎。

    然后,他自失的一笑。

    再抬头,依旧是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他微笑着回看着秀哉,那眼神,有着很多只有两个人才懂的东西。

    秀哉心头一紧,然后移开了眼睛。

    那一个瞬间,在心疼之前涌上心头的,居然是敬佩。

    心思浮动间,夏子常已经走上前去。他拍着少年的肩膀,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来前答应我什么了?好歹矜持一下好吧?”

    少年拿到了心目中向往已久的签名,正在满心欢喜,并不把这小小的责怪放在心上。

    他撒娇一样叫了声:“常哥~~”

    夏子常于是满脸无奈,推着少年上前来,对对局的两人笑道:

    “介绍一下,陈同宇,应该是朴世承的对手,还请多指教。”

    看着对方那张过于年幼的脸,李诚熏心下一愣,试探的问:“这是,贵国最小的参赛者吗?”

    夏子常笑着点头:“是,十二岁,刚入段呢!别小看他,刚在西南王赛砍掉小王得了冠军的……”

    少年红着脸躲在夏子常身后,听他介绍自己的丰功伟绩。

    两位李九段则相顾骇然,暗暗心惊。

    同一时间,分配给中国棋手居住的某个院落里。

    曾弦翔正撅着嘴,从行李包里摔摔打打的拿东西,心不甘情不愿的收拾着屋子。

    一边的桌子上,罗卿郁正盘腿坐在一堆苹果中间,吃相难看。

    “……为什么是你在我房间里????”

    视若无睹三分钟后,曾弦翔终于被满地的苹果核搞到崩溃,他冲着师兄吼了起来。

    罗卿郁掏掏耳朵,漫不经心的回答:“那是因为小王一个人出去玩去了,没叫你我啊!”

    “为什么你要在我房间?!!”

    “因为常哥去找李九段玩去了,我们那房间还没整理。”

    想了又想,曾弦翔最终决定不和自己的心情过不去,他转变立场,开始抱怨某个不在现场的人。

    “常哥也真是的!”他有些不怀好意的向盘腿坐在桌子上的罗卿郁瞄了一眼:“丢下一堆乱七八糟就往李九段那里跑!放着师弟不管,房间不收拾。到底谁重要啊?”

    罗卿郁啃着苹果,不以为然:“那能有什么疑问?当然是李九段比师弟们加起来都重要。你有意见?”

    “你都没有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没好气的把毛巾搭好,瞪了眼前的胖子一眼:“你不好好盯着,将来被拐走了,有你哭的。”

    “切!”罗卿郁把手中的苹果核来了个远距离投篮,稍微差了点点,没有投中垃圾箱。他很是不满的搓搓手:“天要下雨哥要嫁人,我盯着有毛用?你以为我是新来的小同子?不懂看个眉高眼低,人家约会也要去发光发热的凑个热闹。”

    “说到那个新来的,”曾弦翔顿了顿,瞄了瞄在桌子上坐的很舒服的师兄:“你怎么看?”

    “两个眼睛一张嘴,正常人类。”罗卿郁点点头:“智商正常吧!”

    “那——”曾弦翔有些着急,踌躇了一下,咬着下嘴唇,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那,姚老师——”

    罗卿郁笑了起来:“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在这里等着呢!怕被人抢了最小师弟的位子啊?”

    “我才没有!”曾弦翔脸涨的通红,磕磕巴巴的反对:“我,我,我没反对姚老师收徒弟,我就是不喜欢他而已!”

    “人小同子也没要你喜欢!”罗卿郁摇头晃脑的嘻嘻笑:“人家让姚老师喜欢就好!”

    “哼!”曾弦翔愤愤然的把头扭向一边:“叫得那么亲热,我看你是巴不得再要一个师弟吧?还是想干脆换一个师弟?就那么个下模仿棋的家伙,到底好在哪里?”

    “唔,大概好在,虽然是模仿棋,但的的确确的完胜了小王吧?!”

    “喂!你买PSP,还欠了我1200块吧?两分利的。还有……”

    “行了行了!”罗卿郁明显心情不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别一不高兴就把你的高利贷本子翻出来说。当初这主意还是我给你出的呢!”

    “哼!”

    “你也不能因为他赢了小王一场,就那么不待见他吧?就算不被姚老师收成徒弟,好歹你也是棋院的前辈。拿点风度出来好不好?”

    “风度多少钱一斤?买大白菜能打折不?”推了推眼镜,曾弦翔面无表情的问。

    罗卿郁很无奈的叹气:“你啊,有时候太高看小王,有时候又太小看他了!那个十三点,虽然大多数时候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但是绝对不至于会被这样的人打倒,更别提把对方当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记挂了!”

    “哦?”曾弦翔明显不信。

    “真的真的!”罗卿郁认真严肃的给自己的师弟作保:“小王这人最好的一点就是从来不记仇!”

    ……

    ……

    ……

    “……那是因为他有仇当场就报了吧?”曾弦翔有气无力的吐糟。

    “没错!”罗卿郁高高兴兴的点头:“所以他心里从来不会有打败他的人如何如何厉害这样想法。基本上,要不是他自己抽风,别人很难揍到他的。”

    “所以捡着他抽风的时候占便宜的家伙简直是可耻!”

    “呃,这个嘛!你没戴眼镜的时候绊倒在石头上,你总不至于无聊到要去把那块石头挫骨扬灰吧?还是先把眼镜戴上是正经。心里老惦记着那块石头,搞不好还会再摔一跤的。”

    摆摆手,打断了曾弦翔还没出口的争辩,罗卿郁笑着继续:“人家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在这里心心念念的替人含恨着,傻不傻?别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啦!小王那家伙,要是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你以为他凭什么从全国最强业余棋手爬到中国第一人位置的?”

    “而且吧,短期内,我估计姚老师是没兴趣收那小子当徒弟的啦!你就不要整天压力大到不行,见谁都给一张死脸吧!”

    “……为什么?”

    在继续争论和探究八卦之间,少年人很是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咬着牙吞下了狡猾的师兄刻意丢下的饵。

    “这个嘛,客观原因是姚老师正忙着和林八段斗法,想着花样恶整常哥呢!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小同子的事儿。”

    “其实我就觉得奇怪啦!林老师不高兴姚老师去女队那边,就和他明说嘛!要是实在不甘心,跟着一起去也可以呀!每次都搞的阴阳怪气鸡飞狗跳的,最后还不是我们这些当徒弟的倒霉。”

    “这你就不懂了吧?”罗卿郁洋洋得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一个m攻和一个m受,想要HE,你觉得除了互虐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哪里有互虐?”曾弦翔很是不满意的抗议:“姚老师每次都不是虐林老师,是找常哥的麻烦好不好?”

    “呃,这个这个,”罗卿郁抓抓头,开始给自己不中用且无耻的师傅找借口:“所谓‘围魏救赵’,呃,攻其不备……。”

    在曾弦翔鄙视的眼神里,他终于不爽的停下了这徒劳的举动:“其实我也觉得他十分丢脸。搞不过人家就搞人家徒弟,切!呃,不过这话你可别出去说……”

    “……放心,我没傻。”

    曾弦翔为自己师傅的人品低沉了三秒钟后,问出了他关心的另外一个问题:“那你说姚老师不会收那个谁的主观原因是啥?”

    罗卿郁深沉而邪魅的一笑:“他还不够胖啊,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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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灵犀



    “哇唬!兄弟们,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颜色鲜艳的诡异生物不知从哪个角落跳了出来。

    但见他,头插数根长羽毛,身悬n个银铃铛,手里还挥舞着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

    罗卿郁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几乎被苹果噎死,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这个混账。

    王立浚却浑然不觉,他兴冲冲的向自己的师兄弟挥了挥手里的树枝,哼着小曲儿一路奔跑过来,身上的铃铛一路“叮当”不绝。

    曾弦翔看着他,有瞬间的无语——

    果然是他自己蠢,居然以为这种十三点会有什么心理伤害。

    十三点完全没有估计到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一脸激动的冲自己的师兄弟们招手:“来来来,大家一起来,有好事均沾!”

    嘴里说着,就见他开始在院子里挖坑。看那架势,似乎是要把那树枝栽进去。

    “……你干嘛?”有气无力的罗卿郁问。

    “种树啊!没看见?”

    “你自己说清楚,还是我揍你一顿你再说清楚?”

    “哎呀!”王立浚苦恼的挠挠头:“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这是什么?看不出来吗?这可是耶稣山上的树枝啊,我花了大价钱的!看着大家是兄弟,这才拿回来说大家一起栽的!有福同享嘛!据说,这树长大了,你摇一摇,他就会掉下你想要的衣服啊!不知道会不会有阿曼尼,哇哈哈哈~~~”王立浚笑的一脸憧憬。

    “……你以为你是灰姑娘吗?”

    两个恨铁不成钢的胖子扑了上去,对着自家瞎花钱的同门一顿猛揍。

    同一时间,韩国棋手的棋室里。

    “我和小胖来帮你复盘?”夏子常看着这场未完之局,兴致勃勃的征求李秀哉的意见

    狐疑的看着陈同宇那瘦弱而颀长的身躯,李秀哉含糊的应了一句:“这需要问李诚熏九段……”

    李诚熏九段并没有任何反对意思,他固然不欣赏夏子常,却绝对承认对方有其实力在。所以,他端正了原本就很严整坐姿,作出请手势:“请赐教……”

    于是脸红彤彤的孩子,被夏子常从背后撕了出来,按在了棋枰旁

    李秀哉后退了一步,手捧着半杯牛奶,和夏子常并肩站在了陈同宇的身后

    说是复盘,其实是李诚熏的思路整理才更恰当。

    眉目漂亮的青年,垂眸摆弄着云子,摆出种种他可以想到的棋形变化。

    陈同宇一言不发,带着敬畏的神情看着。

    他极少表达什么意见,只是偶尔会抬头打量一下两位李九段。

    夏子常有些哭笑不得,李秀哉则莞尔。

    这孩子,与其说是下棋来的,不如说是来追星的。

    两位李九段,心里都这样认为。

    直到……

    179手!

    陈同宇突然出手一点!正正在李诚熏大龙耍的高兴之时,生生点入了眼中。

    李诚熏蓦然一惊,腰下意识挺得笔直。

    他默默端详着阵型,然后抬头看向李秀哉:““这样应对,似乎比前辈的奇招要简明些……”

    秀哉沉吟了半晌,然后轻轻的点头。

    夏子常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信手拈出一粒白子,劈手就是一跳,立刻就拆了陈同宇的攻击。

    然后抬头看着那孩子笑:“你欲用诡道,却又行得这么光明正大,你等着穿帮么?”

    陈同宇嘟着嘴,显然很不服气,立刻就拍了一粒黑子上去。

    这一手一补,黑棋竟是要立刻破了白空的架势。

    果真是年轻人,火气十足,夏子常在心里这样轻轻的叹着。

    手下也不慢——先是不软不硬的硬接了一手,再来一跳,单提掉三子。

    李诚熏几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如此神奇,居然就这么逆转了!

    这样的棋风,好像……。

    李秀哉在背后看得有趣,忍不住替陈同宇落了一子。

    “那么,我在这里一靠!”他含笑看着子常。

    夏子常挠挠头:“你在这里靠,没有什么利益啊?”

    李秀哉悠然的回答:“有没有利益,要以后才知道……”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夏子常托腮长考,最终还是不得其解。于是干脆放手不管,加紧了在中央的搜刮。

    十数目短兵相接后,李秀哉突然抬头笑着问:“你可想好了?”

    夏子常埋头,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棋枰。

    再三沉吟后,他终于长叹一声:“是我漏算了……。”

    手里的棋子,于是落回到了棋钵。

    李诚熏看着那枚十数目前落下的孤子,隐隐有些明白,却还不是十分确定。

    陈同宇则更是满脸懵懂。他拽拽夏子常的衣襟:“常哥?”

    局面上明明是夏子常白棋的优势。

    夏子常笑了笑,在左上落下一子。

    然后,轻声的解说:“他现在这个局面才来破空,相当让人恼火,只好耐心一一杀尽,不然一旦失了先手,再难翻过来。”

    陈同宇依然不明白:“纵然如此,黑子在中腹并没有什么好手段,常哥你大可以慢慢收着呀?”

    “这个嘛……”夏子常抬头,冲李秀哉一笑。

    李秀哉亦是一笑,“啪”的一声落子,取了边势。

    和着刚才的那枚孤子,黑棋的阵型登时诡异,隐隐有杀尽一角的架势。

    白子这时,或者在边腹一扳,破其形;或者在左上一粘,取其地。

    但无论如何,是个首尾不能兼顾的架势,必然要大损一处。

    陈同宇低低惊呼一声,满眼的崇拜。

    “您在那么多手就想到了这个隐藏的手段啦?”

    被陈同宇逗得笑了起来,李秀哉轻轻的回答:“因为当时看起来情况有点不利……”

    夏子常于是轻轻拍着陈同宇:“那,小胖,这就是教训啦!高手相争的时候,一旦一方突然在正紧要的时候出了看来完全没有利益的手段的时候,你就要警惕后招了。”

    陈同宇若有所悟,慢慢点头,再细细的看着棋盘。

    半晌,他突然抬头,看向对面坐的李诚熏,怯生生的问:“白子似乎还有可为,您还愿意继续么?”

    李诚熏心下吃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年,然后重重的点了下头:“好!”

    原本以为是细腻的局面,没想到那孩子上来就放出了胜负手,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四处搅局。

    李诚熏自然是毫不相让,应对异常强硬。

    双方你来我往,落子速度极快。

    几十手下来,双方有好几块大棋交错在了一起。

    局势,一时扑朔迷离,看不清楚。

    “真是有活力啊!”夏子常轻轻的叹。

    他的身边,李秀哉默默的点头同意。

    这样的乱战极难看清楚局势,可以在这样的局面下把握正确的大局,一步一步的把局面引向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几乎是一种不可能的任务。

    这个,是对计算能力的终极考验

    更何况,这两人,落子如飞,似乎根本就连算都不用算一样。

    果然是年轻人啊!李秀哉默默的想:

    固然是棋风不同,然而在自己的鼎盛时期,有没有这样快速的计算能力呢?

    在他失神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棋局已经快速角出了胜负。

    陈同宇在快速的对攻中,漏算了一个转换。

    于是,一败涂地,不得不投子认负。

    只是,他虽然输了,却不见忧伤压抑。反倒是眼睛越发亮光闪闪,无比崇拜的看着李诚熏。

    夏子常在内心呻吟。

    李秀哉背过脸去偷偷的笑。

    李诚熏的脸上,可以看见的黑线排队走过。

    实在是,太过年轻单纯可爱的孩子,简直衬得他们三个老朽不堪

    ……

    “真了不起!除了罗卿郁大哥,我第一次遇见快棋下得这么棒的棋手!真不愧是李诚熏九段!”

    罗卿郁么?

    李诚熏默默的想着,然后抬头看着陈同宇笑了

    “罗卿郁九段的快棋,天下一品,我不如他!”

    他这一笑,别有一番磊落气度。

    他原本生的好相貌,一笑之后,越发的精致。

    陈同宇呆呆的看着,一时傻了眼。半晌之后,突然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应着:“是……是么?罗卿郁大哥这么厉害?”

    “喔,和他交手,我大概只有30%的把握获胜。他的速度太快了。”

    少年心有戚戚的点头:“对哦!他真的太快了,我每次拼尽力气才能跟上他的速度,每次和他下,都差点累死的。”

    李诚熏一顿,然后笑了,轻轻的说:“你能跟上他,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自己,每次和他下,都会落后他一个小时的。

    闲话了一阵子,夏子常领着陈同宇告辞了。

    李诚熏和李秀哉默默无语的对坐着。

    李秀哉有点走神,看着暮色里的庭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诚熏再次复盘后,闷闷的开口:“才十二岁!”

    他低语。

    李秀哉被惊动了,茫然的扭头看向他。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计算力精准而深远,将来怕会是个难对付的敌手。”

    李诚熏抱着膝,也不看李秀哉,目光落在了遥远的某处,喃喃:“中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总会有让人惊奇的棋手出现里!我开始有些好奇了……”

    李秀哉默默点头:“不过,这次他遇上的是朴世承。”

    少年意气飞扬,战力强大,且心思灵动,极善缠斗,在局部战中只怕少有人能是敌手吧!

    只是,他遇上的,是官子皇帝。

    刚才一局下来,两人心里都十分明白,少年的不足之处——大局观不够敏感!

    如果能速胜也就算了,如若拖入官子,这种慢工细活的时候,只怕是凶多吉少。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然后,李诚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诶,就算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秀哉想起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于是也微微的笑了。

    的确,那个孩子的话,即使输了只怕又是一次满脸兴奋羞怯的掏出本子,递给朴世承,然后说:“请给我签名”吧?

    李诚熏笑着站起来,对着李秀哉行礼告辞:“您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不过就我来说,如果让这孩子就这么出局,未免太过无趣了!”

    李秀哉淡淡回礼:“但是,冷门,不是那么容易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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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八卦



    东洋证券的开幕式及新闻发布会,安排在夏子常一行人抵达的当天晚上。

    夏子常和李秀哉因为废话说的太多,来得有些晚了。

    大大的厅里,居然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来宾。对比前两天冷清凄凉的样子,李秀哉不禁暗暗感叹主办方工作做的到位。

    无论如何,记者招待会已经进入了□。大厅里,笑声不断。

    夏子常于是和李秀哉一起挤在最后一排看热闹。

    出乎预料,现在被记者被团团围住的采访的热门人物居然不是棋手,而是中国队的领队助理。

    秀哉和子常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兴味盎然八卦之火。

    历史经验表明,采访中国队的教练助理和领队助理,绝对会劲爆**有卖点,比官方发布人有趣多了。

    而如果双方同时在场,则有趣程度呈级数增长。

    果不其然——

    “您刚刚在围甲的比赛中输给石景斌四段,而石景斌四段之前曾经接受过您的指点,也可以算是您的学生了,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喔,这个嘛,输给弟子,嗯,是有点惭愧!”嘴里说着惭愧,严正的脸上却隐隐有得意的神情:“不过,想想这么厉害的弟子居然是我教出来的……”

    周围大笑。

    夏子常左顾右盼,见没人朝这边看,于是悄悄对李秀哉咬耳朵:“等着瞧吧,大石要倒霉了!回去姚老师一定会收拾得他生不如死的……”

    李秀哉竭力忍笑,保持着面瘫的表情,看向主席台另一方的某妖孽。

    妖孽倒是没什么不悦,反倒是一直微笑着摇动折扇,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您这么多弟子里边,最喜欢哪一个呢?是夏子常九段,还是王立浚九段呢?”不知道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抛出了异常八卦的问题。

    李秀哉戳戳身边的夏子常,抿着嘴偷偷的乐。

    夏子常撇撇嘴:“你幸灾乐祸的早了……”

    话音未落,棋圣大人已经很坚定的开口,话音掷地有声:“当然是欧世河啊!评书说得也好,脾气也好,又尊师……”

    周围一众绝倒。

    有好事者再小心翼翼的问一句:“那他的棋……?”

    林棋圣大人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含糊:“很臭!还好他不怪我!”

    轰然一阵大笑,八卦的万花筒就此打开。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问题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林振玄回答的一板一眼,绝不太极回避。

    “传说您和姚老师关系不甚和谐呀?”

    “别说蠢话,我和姚景程的关系完全正常!”

    “如果不考虑棋的话,您和棋手中谁的私交比较好呢?”

    “都没有!下棋的人都呆头呆脑的,不适合交朋友!”

    李秀哉默然,他开始同情坐在一边咬牙切齿的姚景程。

    罗卿郁并没有参加他心目中异常无聊的发布会。但是由于夏子常一直没腾出手来整理房间,他也就没有了睡懒觉的地方。

    他四处溜达着,想要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偷懒。

    天边挂着半个月亮,湿润而温热的空气,让人极端的犯困。

    最后,罗卿郁随便闯进了某个院落,在一棵不知名的花树下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渐走近。

    “前辈,希望这次也能和您在决赛相遇!”一个年轻的声音自信满满。

    “诶,诚熏。有自信固然是好,但是……”微微苦笑的声音,包含着宠溺和无奈。

    “没有但是啦!我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难道前辈对我……。”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李诚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突然退后两步,仔细的盯着门口的标牌——没错,是属于他和前辈暂住的院落。

    为什么……。

    李秀哉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后辈少见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别看啦,诚熏。没错,那是罗卿郁六段。子常刚刚一直在找他来着,说是不知道是不是又迷路了……。”

    我才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是在惊奇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好不好!李诚熏强压下去一声吼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

    “那么,可以拜托前辈去找一下夏子常九段吗?让他把人领回去……。”

    “诶?”李秀哉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人:“直接叫醒他不就可以了吗?”

    “在中国棋院住的那几天,曾弦翔四段曾和我说过,罗卿郁六段半睡半醒间是会揍人的……。”李诚熏面无表情的回答尊敬的前辈,绝口不提他为了购买这一情报花出去的一百元人民币。

    “哦……。”饶有兴味的盯了冷着一张脸的后辈一眼,李秀哉带着某种类似于幸灾乐祸和期待叠加的心情施施然走了出去,去寻找不知人在何处的夏子常九段去了。

    小小院落里,于是就剩下了一睡一站的两个人。

    李诚熏站在院子里,很有些愤愤然的看着树下睡得酣甜的人,心里有着无限的不平衡。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在那圆鼓鼓的脸上踩一脚啊,看那个混账还能不能做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

    月光清冷,如一层薄薄的纱,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圆嘟嘟的面孔褪去了白日里那似笑非笑的可恨神气,显出了和年龄相符的稚气来。嘴角微微翘着,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李诚熏冷冷的看了一阵子,突然轻轻走近。

    他是想踹这宿敌一脚呢,还是不顾他可怕的拳头立刻把他搞醒呢?他还没想好。不过,他确定,他才不要那个家伙在他面前睡得这么志得意满!

    草丛里有“唧唧”的虫鸣,树枝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唱。

    热带的月光果然是有某种魔力的,李诚熏在这一刻居然完全的心平气和。再也没有任何报复的想法。

    看着那张平和的脸,他想,在这里,真的睡的那么舒服吗?

    心下有个声音,小小的怂恿着。

    他想了又想。

    可是,李秀哉迟迟不回来。

    于是,他决定小小的试一试。小心翼翼的走到树的另一边,他蹲坐在了罗卿郁的旁边,背靠着花树,眯起眼睛。

    月亮,好亮啊……。

    这花的味道,好香啊……。

    到底,是什么虫子在叫呢……。

    转着这样那样的想法,他在不知不觉间,堕入了沉沉的睡眠。

    巴西的月光,微笑着,透过树荫,笼罩着那两个几乎头碰着头在一棵开花的树下沉入酣眠的孩子。

    没有烦恼,没有愤怒,没有争斗。

    夜色洗去了种种红尘烦扰,月光映着的,是两张无暇的脸,宛如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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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圆缺



    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乱七八糟,嘻嘻哈哈。

    “五块钱,我赌猪哥绝对在这里,我闻到他的猪味儿啦!”有人在嚷嚷。

    “你鼻子属狗的吗?”有人不屑一顾。

    然后,两个人一起噤声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两个人一起,被眼前的一幕深深的震惊了……。

    五分钟后,终于回过神来的曾弦翔一把抢过了王立浚的豪华型手机,开始不要命一般,上蹿下跳的谋杀内存。

    王立浚压低声音在一旁给他出主意:“往左走两步,低点低点,那个角度好,看起来像拥抱啊!赶紧赶紧!”

    一片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里,时间就这样逝去了。

    树下沉眠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被惊动。

    曾弦翔正照的欢畅,突然,手边一紧。

    王立浚拖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撤!我听见常哥的声音,往这边过来了。李秀哉九段也一起的。”

    抓紧时间再抢拍两张,意犹未尽的曾弦翔被王立浚拖着,悄悄的向来人相反方向撤退了。

    一边走,还在一边低声讨论加印数量以及售价、分赃问题。

    路的另一边,并肩行来两个年轻人。

    他们走的很慢,轻轻的交谈。不时相视一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浓浓的花香里,月光都显得有些缠绵了。银色的清凉落在这两张年轻的脸上,清楚的映出了眉目之间那不为人知的情谊流转。

    他们,就这样慢慢行来,好像走在莲花之上。

    姑射仙人一样的场景,在走入小院的第一时刻,破功了。

    看着头对头睡的香甜的两个平日里的冤家,夏子常和李秀哉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秀哉一边笑,一边摇摇头,走上前来。

    “诚熏、诚熏,醒醒,小心感冒……”轻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低声的喊着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迷迷糊糊里,听见前辈在喊自己。

    他懒懒的张开了惺忪的双眼。开满了白色花的树冠上,摇摇晃晃挂着半片月亮。

    前辈温和的笑容,出现在这迷幻的背景之上 。

    他轻轻的喊着:“诚熏……。”

    是梦吗?

    真是一个好梦啊!

    如果是梦的话,可不可以……。

    只差一秒钟,他就可以拉眼前的人入怀,然后……。

    没有然后了,因为他听见了身边的厮打声。

    心下一惊,侧过头去,于是就看见了抱成一团,在树下滚来滚去的夏子常和罗卿郁。

    他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即使在最荒诞的梦境里,他也不想在那个妖怪面前这样那样。

    李秀哉竭力抑制住大笑的冲动,伸手拉了一把依旧迷迷糊糊的后辈,搭了一件衣服在他肩上。

    “回屋睡去吧!没事,那是夏子常九段他们师兄弟在联络感情。”

    错愕半晌之后,李诚熏终于从梦境的边缘挣扎到了现实的世界。

    他一下子窘迫的红了脸,拼命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那些绮念甩出去。

    幸好,他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偷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前辈,对方忍笑的表情,又忍不住的懊恼。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李诚熏红着脸,站在李秀哉身后,观摩着地下扑打滚动的中国棋院版兄弟情深。

    一看之下,只有暗暗庆幸。

    幸亏,刚刚没有动手。

    罗卿郁下手,极其凶狠且不讲道理。连久经战阵的夏子常也很是有些手忙将乱。

    一边撕拉着闭着眼睛打人的小胖子,一边低声的叫:“小猪,起床了起床了,是常哥……。”

    还好,再漫长的格斗也有结束的时候。

    夏子常以一只熊猫眼圈的代价,终于让地上那个小祖宗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小祖宗的第一句话是:“常哥,要吃油饼!”

    夏子常实在没勇气扭头去看一旁站着的李秀哉,没好气的拍了小胖子一把:“先起来!除了吃就是睡……。”

    ……

    两个年幼的站在身后睡眼惺忪,两个年长的一本正经的互致再见后,这乱七八糟的一夜也就要重归平静了。

    李秀哉站在院落的门口,目送夏子常领着罗卿郁慢慢离去。

    罗卿郁左手被夏子常拉着,右手揉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的抱怨着:“我找不到地方睡嘛!干嘛凶我!”

    家有贱狗造型的夏子常面沉似水:“没地方睡也不能睡到别人房间去!多没教养!”

    “还不是你害的!你还有理骂我!”罗卿郁有点发怒:“自己跑出去不见人,屋子都没收拾,你让我睡哪里去?我睡不好明天怎么下棋?!”

    “……”

    在夏子常脑海里,让罗卿郁收拾房间的可怕念头是从未诞生过的。

    所以,他只好含恨认错,狠命的揉了一下那头短短的寸板:“你还凶?你看看你干得好事!还在李秀哉九段面前!”

    看着他惨烈的印记,罗卿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才一个嘛,有什么了不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起床气大,你就让我在那儿睡到自然醒呗!”

    “瞎说八道!”

    罗卿郁于是微笑着闭嘴,很顺从的随着夏子常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向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就这样慢慢的被眼前的人领着,一点都不用费心。

    光明的世界,总是会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出现。

    他被宠溺着,被保护着,任性而快乐的看着人生。

    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某一次,因为下棋的晚归。

    也是夏子常领着他,背着大大的行李,两个人在野地里慢慢的走。

    月光下的无边荒草,看起来神秘而美丽。

    棋院的灯光,就在远远的地平线那里。

    掌心里,有着最坚定的温度。罗卿郁于是很安心。他迈着胖胖的小断腿,跟随着夏子常的带领。脑袋,却在不安分的左顾右盼。

    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像个大大的油饼,罗卿郁想,真想咬一口啊,喷喷香的,油汪汪的。

    这样想着,天上的月亮,就真的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一样,少了小小的一块。

    “哎呀!被天狗吃掉啦!小猪做个乖孩子吧,这样的话,到了院子里,常哥就把天狗揍的让它把月亮吐出来。”

    夏子常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夜空,笑眯眯的揉着他的头。

    四下里只有风的声音。

    罗卿郁清了清嗓子,突然不想纠正他的说法,不想告诉他,月食其实是一种自然的现象。

    也许,七八岁的孩子心里,在科学和传说之间该取信哪一个,还是有着长久的迟疑和踌躇的吧?

    所以,他一路偷偷的斜看着那块天上的大饼。

    哎呀,他变扁啦!

    哟,只剩一点点啦!

    当终于踏进小小的四合院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月亮,它又回来啦!

    还是那么神气活现的圆圆胖胖的……。

    ……

    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的人,罗卿郁微微的笑了。

    夏子常还是这样拉着他的手。

    好像这么些年,他一直是当自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胖孩。

    宠着他,惯着他。

    为了他上天捞月,揍天狗,做点心,无所不能。

    只是,月有圆缺,人会长大。

    很多事情,我们都会无能为力。

    还好,罗卿郁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不会奢望太多。

    所以,他只是抓紧了手心的温暖,微笑了一下,大踏步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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