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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履冰



    作者有话要说:
汤包生日快乐

    迟到的生日礼物~~~

    长久的沉默里,三个人都盯着跳跃的火光默默出神。

    良久,曾弦翔抹了一把脸,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有什么办法?当时就只能那样啊!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要是我当时能像现在一样……。”

    “怎可能?”罗卿郁有些不以为然:“你以为这么多年姚老师的调教是白费的啊?没这多年在变态手下挣扎的经历,怎么可能有你如今这么变态?”

    “切!好意思说我!”曾弦翔一下子笑开来:“说到变态,棋院范围之内,谁比你更变态?!”

    “就是就是!”王立浚声泪俱下的抱着曾弦翔的肩膀哭诉:“可怜我们小曾,当年来棋院的时候,多么好一孩子啊!”

    “你拉倒吧!”罗卿郁越发不以为然了:“他老实?他什么时候老实过?他得是个变态的种子姚老师才能让他长成个大变态,你说他要是和常哥一样的,再怎么被姚老师荼毒也还是一个圣母嘛!”

    “谁跟常哥比?”曾弦翔嘻嘻哈哈的推着身边的人:“常哥那个等级的圣母,绝对百年一遇!要不是咱们在四合院里做了个结界挡着,他搞不好把整个棋院都漂白圣母化了……。”

    脑补了三分钟棋院里到处都是微笑着走动的夏子常的场景,三个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笑成了一团。

    然后——

    “天啊!”罗卿郁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听来格外凄厉。

    “怎么啦怎么啦?”

    “罗师兄你没事吧?”

    罗卿郁气急败坏的往火堆上盖土:“赶紧帮忙!看不见啊?玉米掉火堆里了!”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三个家伙围着火堆,抱着焦黑或金黄的粮食一边努力的吹气避免被烫伤,一边想法设法的下口。

    滚烫喷香的玉米粒,即使烫伤了舌头也舍不得吐出去。

    并不丰盛的食物,吃在嘴里,却是无上的珍馐一般。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那个卖身契,应该没啥效力吧?你当时还没满十八周岁呢!难道是你爸……嗷唔~~”

    王立浚的话被打断在一声惨叫里,罗卿郁死命的踩那十三点的脚,却还是慢了一步。

    曾弦翔的脸,已经是一片惨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几乎拿不稳手里的玉米。

    然而,最终,他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爸,不在了。”

    复又自嘲的一笑:“他要是在,哪里肯让我这么辛苦?明明是自己笨的不行的家伙,为了儿子的奢侈爱好,一到冬天就和那些精明人搭伴,到哈尔滨去打零工。人家一个冬天下来足足长了十几斤的膘。他倒好,天天啃干粮。赚的钱一毛钱都不肯花,全部揣在身上拿回来给我妈收着。还说,孩子有出息,咱们就供!他能到哪一步,咱就攻的哪一步……。”

    “……对不起。”偷偷瞄着小曾的脸,王立浚嗫嚅。安慰人的事情,他一向不擅长。

    “那个,你现在出息了,那个那个,叔叔他也就去的安心了……。”

    第二次,王立浚的脚被罗卿郁狠狠跺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生生把脸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曾弦翔没有看他,痴痴的盯着火光看。半晌才笑了起来:“安心?怎么可能?”

    他笑着摇摇头:“被人从背后砍了那么多刀,偏偏天气又太冷,血流的慢,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失血过多死的。他怎么可能走的安心?”

    王立浚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把搬过小胖子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看:“叔叔,他是被……。”

    曾弦翔的眼睛却一片平和,看不出任何波澜:“是啊,是被人谋杀的。天晚了,他不肯在县里住旅馆,又舍不得出车费,就想走回来。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警察一直没找到凶手,说是可能是路过的乞丐什么的。”曾弦翔笑了起来,用手捂着眼睛:“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乞丐?零下四十度的晚上,九点以后,在野地里晃悠,还带着刀……。”

    “你别笑了!”王立浚轻轻的说。

    然而,曾弦翔却还是神经质一样的边说边笑了下去,好像停不下来:“他一连几年,每年都是快开春的时候从城里带了好多钱回来。供得起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学些贵的要死的课程。这事儿,在当地根本就不是秘密。有心的人,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

    “我说你别说了!”王立浚突然火大,把小胖子的脸牢牢压在自己的怀里:“装能干不是这么个装法!想哭就哭出来好了,我和小猪不笑话你!”

    曾弦翔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他异常柔顺的趴在自己师兄的怀里。

    王立浚的胸前,很快湿了一大片。

    “……警察匆匆来看了一眼,做了个记录就走了。”

    “嗯。”

    “我天天去派出所门口问结果,没有人理我!”

    “嗯。”

    “最后,我和他们其中几个吵起来了,被打了一顿。里边有个大叔可怜我,带我去上药。他告诉我,这案子根本就没立案。我天天来闹,也没用。没破的案子,一般不立案,免得影响他们所的破案率。很好笑吧?”

    “你已经尽力了,别太难为自己。”

    “我尽了什么力?”曾弦翔突然激动起来,在王立浚的怀里挣扎着想抬起头来:“我要是当初不被道场开除,也就不用花那么多钱去请私人的教师。不,我要是当初没去学棋……。”

    王立浚并没有阻止他的滔滔不绝,他只是下意识的不停的轻轻的拍着怀里少年的背。

    渐渐的,激动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

    王立浚于是开口,声音是少见的沉稳:“我不知道,小曾当初如果不学棋,结果会不会比现在好。因为,说如果当时怎样怎样,是最没意思的假设。现在既然事已至此,那我还是想说一句。我觉得,我很感激叔叔让小曾学棋。不然,我可能就不会认识小曾吧?”

    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眼前,是吡剥的火。

    兄弟三个人,紧紧挤成一团。在这寒凉的初秋夜里,以彼此的体温取暖。

    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击溃这无尽的黑暗。

    良久,罗卿郁揉揉鼻子笑了起来:“你是该感谢叔叔。小曾不来,你打架打输了都没人给你上药去!”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还有刻意的成分。

    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

    最终,三个人肆无忌惮的笑成了一团。

    “你好几年没回去了吧?”重新开始野餐大业,罗卿郁一边啃着玉米,一边嘴里含含糊糊的问:“你不想你妈你姐姐你妹妹啊?也不至于怕那群人怕成这个样子嘛!”

    “切!有姚老师在,我还真不怕他们绑人!”曾弦翔一样吃相狼狈的回答。

    王立浚笑嘻嘻的问:“真的?”

    曾弦翔脸红了红,最终还是很勉强的回答:“好吧,还是有点担心啦!但是,那个不是主要的。关键是,那车票太贵啦!我妈现在住在姐姐家,我把钱寄给她,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或者直接给姐姐姐夫也行,省得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这不比我自己回家凑热闹好?”

    “也是,”罗卿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正你也不喜欢黑龙江那渣地方……。”

    “你老家才渣呢!”小曾有些不高兴撅着嘴:“黑龙江是很好的地方!虽然发生过好多不好的事情,但是黑龙江真是个好地方!”

    “怎么个好法?给哥说说听听,真好的话,我就和姚老师说说,放我过去呗!”

    曾弦翔嘿嘿的笑着:“别的不说,光说吃的吧!血肠啦!韭菜虾皮馅的饺子啦!卤水点的豆腐啦!还有还有,蛋饺炖大白菜,再配上冻豆腐……。”

    说着说着,口水都忍不住要流了下来。

    家乡,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当你还在那里的时候,总会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然而,一旦离开,类似于乡愁的情绪,便在不知不觉里,以各式各样不同的形势,悄悄的萦绕在了心头。

    罗卿郁看着说的眉飞色舞的师弟,一时有些出神。

    等他再集中精力听的时候,曾弦翔的黑龙江攻略已经从食物篇进行到了旅游篇。

    “铺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的方块石头,全是一摸一样大小的花岗岩。据说一块就值一银元那!”

    “那么值钱,小曾你怎么没撬几块去卖啊?”

    “你去死啊!我敢撬那个?活的不耐烦了吗?算了算了,还是说正经事吧!我和你说,中央大街上有好多俄国风格的餐馆。我都没去过,你要是去的话,可以去试试看。不过,那个列巴你就别试了。那东西,真是不对胃口啊。和常哥烤的面包,那就没法比……。”

    随着少年的绘声绘色,神秘而寒冷的东北城市就这样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三个人面前。

    冰雕,雾挂,雪橇,索菲亚教堂广场前飞舞的白鸽……。

    罗卿郁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那一米厚的积雪。脚踩着,嘎吱嘎吱作响。月亮照在上面,亮的像银子一样。凛冽的风从耳边刮过,带来某种痛快的的感觉。寒气透过羽绒服侵袭而来,每个关节都有着微微的凉意……。

    听起来,不错嘛!

    罗卿郁在心里琢磨,反正要去一个地方的话,青海和黑龙江,差别也不大吧?要不,和姚老师商量一下?

    遥远的陌生的东北,似乎很值得去玩一玩的。

    而且,自己去的话,也许可以顺便和当年欺负小曾的那些家伙玩玩?

    王立浚心里,也许在打着同样的主意?

    在曾弦翔的绘声绘色里,剩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类似神往的光彩。

    带着这样的思绪,三个人一路默默无语的回到了四合院。

    客厅里,姚景程长袖善舞,太极打的正高兴。

    夏子常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摸样。

    见他们回来了,谢总如遇救星,忙忙的想要迎上来。夏子常皱皱眉头,挡在他前面,冲着小曾笑笑:“累了吧?回屋休息去,别打搅姚老师招待客人。”

    曾弦翔没有说话,身边的王立浚和罗卿郁已经忙忙的冲向姚景程:“姚老师……。”

    曾弦翔突然笑了,他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师兄大声的说:“常哥,我决定了,我要去黑龙江队!”

    “诶?”

    “小曾?”

    “小曾你?不要勉强自己啊!”

    “一点都不勉强。”曾弦翔昂起头来。这一刻,他显得无比自信:“不过过去曾经面临怎么样的困境,现在的我,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应付。而且,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也必须去!”

    直面过去的种种惨淡,在正面击溃他。

    这是曾弦翔,给自己提出的最新挑战。不同于打谱或者对局,他这一次需要面对的对手,是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

    他选择,迎上去。

    姚景程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微微的笑了:“小曾,想好了?”

    曾弦翔重重的点点头。然后,他大步的走到那位谢总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你可以走了!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去,只是因为我想去,和你手里那份废纸,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也别想指挥我做棋以外的任何事情!”

    看着对方再次涨红的脸,他凉薄的笑:“我已经二十岁了,再不是十四岁。谢总,虽然很感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的支持,但是这一次,我只怕是不会受你摆布的。这一点,你最好心里有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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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暗箭



    发布会现场

    坐在台上的主位,冷冷的看着底下一片闪烁的镁光灯。

    这是应氏杯结束后的韩国方面的记者招待会。说白了,叫做讨伐大会更妥当吧?李诚熏在内心凉薄的笑着。

    赢得太多,所以赢棋没什么稀罕。

    反倒是,一向目中无人的小子输了棋,才真是大快人心呢!不趁这个机会教训教训,出出心中的恶气可就太傻了。

    坐在下面的这许多人,这样想的,恐怕不在少数。

    不,更恶毒一点的想的话,也许坐在台上的,棋手、供应商、棋院的官员,这样想的只怕也不能算是绝无仅有吧?

    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脸上的冷笑也就越发扎眼了。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一个人对抗一座城。

    蔑视vs愤怒+幸灾乐祸

    剑拔弩张!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氛,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就可以点燃。

    坐在边缘地带的李秀哉看了一眼坐在主席的后辈,脸色不变,眼中却划过一丝忧虑。

    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朴立恒抚着花白的头发,一阵苦笑。

    清清嗓子,被称为老不修万金油的朴立恒试图做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然而,他慢了一步。

    一个尖锐的男声,抢在他之前,抛出了他的问题。

    “请问李诚熏九段,对这次的比赛结果,有什么样的评价呢?”

    原本正常的问题,配上尖刻的嗓音和怎么听也不会听错的恶意——火花,跳了出来。

    然后,非常精准的点燃了名为“李诚熏”的火药桶。

    接下来的记者发布会,几乎沦为了极其难看的话语肉搏战。

    刻薄、挖苦、人身攻击、污言秽语冒着火花,在空气中“嗖嗖”的飞来飞去。

    双方之间,有来有往。李诚熏以一敌多,居然也完全不落下乘。

    他冷笑着,形状漂亮的嘴唇精准的吐出刻薄而恶毒的言辞,极其精准的打击着自己的对手。

    在这一刻,李秀哉是目瞪口呆了。

    即使是在最荒诞的梦境中,也不曾出现过这样匪夷所思的场面。

    所以,在最初的五分钟,他完完全全的被吓住了。

    然后,在这五分钟里,战斗升级了。

    声嘶力竭的怒骂之外,言语的恶毒程度渐渐上升。突破一个阈值之后,多余的情绪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只用话语表达……。

    于是,现场飞出了第一只鞋。

    “嘭”的一声,以及伴随而来的惨叫声,让李秀哉的神志又回到了事故现场。

    看看台上冰冷愤怒的青年,看看台下脸红脖子粗的记者,再看看台上各怀心思的棋手官员。

    李秀哉,在第一时刻,把头扭到一边,偷偷的笑了。

    实在是,太滑稽的一场荒诞戏。

    耳边传来了不大不小一声咳嗽,秀哉竭力忍住了自己的笑容,扭头。

    不出所料,入眼的是老师几乎愠怒的面孔。在内心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他于是也咳嗽一声,竭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对这一不成体统的事件表示一下愤慨。

    只是,上翘的嘴角却始终也拉不下去。

    朴立恒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无奈而挫败的扭头看向台下。

    丑态毕露

    只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朴立恒冷冷的想。

    这些人,就是这些连像样的对局都下不出的人,掌握着话语的权力。

    越是什么都不懂,越喜欢指手画脚!

    难道是为了掩饰智商的低下?朴立恒有些恶毒的想着。

    蒙着眼睛,一味的自高自大。躺在围棋最强国的宝座上沾沾自喜,却丝毫不懂去尊重这一荣誉的创造者们。

    也许,在很多人心目中,自己才是这一荣誉的创造者。而棋手,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下棋的人不重要,宣传围棋,让更多的人为棋哭为棋笑的人才重要!

    很早以前,朴立恒就听过这种在新闻界广泛流传的低语。

    何等的骄傲自大!

    也就是这些人,他们听不见邻国追赶的脚步声。

    中国的围甲正在如火如荼,日本正在积极将棋文化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只有韩国,还在上演这一一出丑陋的兔死狗烹!

    丑陋到了连自己的棋手看见,都只想发笑!

    怀着这样的怒气,朴立恒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并且成功的制止了事件的再次升级。

    “今天,”他冷冷的开口,目光森然如刀剑,慢慢的看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今天,是韩国围棋的耻辱日。”

    “我恳求在场的诸位,为自己,为韩国的围棋,保留一点体面和尊严。”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们,不是政客,也不是商人。我们只是一些下棋的棋手,一些做着和围棋相关事业的人士。难道,我们就拿今天这样的现场,向全国想要学棋的孩子说,看啊,看,这些就是学棋的人,这些就是探索棋道的人,就是推动围棋事业发展的人?”

    第一次,这位一手打造了一个帝国的围棋皇帝显示出了萧然的老态。

    他带着一种萧索的态度,缓缓低下了他花白的头发:“我恳求在场的各位,请不要让今天的现场以任何的形式出现在媒体上。就算是为我们自己,保留一点点尊严吧!”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坐在朴立恒身边的李秀哉,倏然一惊——

    一滴水迹骤然滴落,落在地毯上,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心中一紧,几乎立刻就要站起来拍案。然而,他的老师的手,紧紧按在他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一片尴尬的沉默声中,发布会结束了。

    “对不起。”偷偷瞄着朴立恒脸上的表情,李诚熏有些局促不安的低头致歉:“今天,给老师添麻烦了。”

    朴立恒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空气,于是凝滞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如同被时光女神吹了一口气,全部石化成了雕像。

    “老师……”秀哉低头,向自己的老师行礼。

    朴立恒看着他,再看看一直倔强的低着头维持着行礼姿势的李诚熏,终于挫败的长长叹了口气。

    “诚熏,你可以对我低头,向我道歉,为什么就不能对媒体的朋友多一些容忍呢?”他最终只能这样苦恼的发问。

    “他们,不是朋友!”李诚熏抬头,眼睛里,是桀骜的光:“不过是一群吃腐肉的秃鹫!”

    “然而……。”

    “如果他们学会对衣食父母客气一点,我不介意应付一下。然而这样一边啃着你的血肉,一边抱怨口味不好的生物,抱歉,我没有心情应付!”

    “……”

    “……”

    长久的沉默里,李诚熏惴惴不安的抬头。对面的朴立恒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再看旁边的李秀哉,对方微微的皱眉,急不可见的冲他微微摇头。

    他于是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手指抠着桌子下面的木屑,撅着嘴。

    也许再过几分钟,他就会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

    并非是觉得自己不对,只是,他不忍心让这个他一心尊重的老人伤心难过。

    然而,在那之前,朴立恒长长的叹了口气。

    “秃鹫吗?”他喃喃自语:“其实也没有说错。”

    他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正在最好的年华,肆无忌惮、桀骜不驯,一如夏日正午的眼光,刺目的几乎让他想要流泪。

    天才,他这样想。

    为了这样的年轻人,他也许愿意耐下性子,向他讲讲这个世界的潜规则。

    虽然,如同秀哉一样,只怕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个完全不理会规则之人。

    如果这样……。

    如果这样,他苦笑一下,说不得,他也只得站在对方的背后,替他打扫这一地的狼藉吧!

    只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所以,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诚熏,即使媒体的朋友,是食腐的秃鹫。然而,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和他们,其实是共生关系。”

    看着年轻人激愤的面孔,他微笑了一下继续了下去:“正是他们的宣传,才让更多的人认识了棋,让更多的人走入了棋道的世界。现在,你想看十年内的任何一张谱,想看正在进行的任何一场比赛,都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韩国、日本、中国,乃至亚洲整个世界,我们可以和更多的人交流,让更多的人领悟到这一比赛的精深和快乐。所有这些,只靠我们这些埋头于黑白世界的人,是不够的。”

    “黑白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我们需要一个桥梁,让我们不至于脱离了这个现实的世界。而他们,正是这样桥梁一样的存在。所以,尽可能的,请尊重他们吧,诚熏!”

    “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尊重,就好像并不是每道桥都有存在必要。”

    “然而,我们无法一一分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各自的领域里,对对方保持着尊重。”

    “……我并没有感受到尊重,只感受到了侮辱。”

    “……”

    “……”

    “仅就今天来说的话,没错!”

    李诚熏欣喜的抬头:“所以?”

    “所以,你还是错了诚熏!”朴立恒带着一点点纵容的微笑,眼神苍凉的看着眼前的大孩子,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他们,是掌握着话语权的人啊,傻孩子!得罪了探马,当你在上位的时候,也许可以随心所欲。然而,一旦有一个疏忽,暗藏的冷箭,就会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我会怕他们吗?”带着一点点的冷笑,李诚熏很诚恳的抬头:“但是,还是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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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强手



    冷箭很快射了出来。

    快得让朴立恒这样的老油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他只能错愕的看着。

    看着韩国最大的报纸,《朝鲜日报》体育版的头条,以加红加粗的大标题贴出了措辞严厉的大字报——“untouched?我们还要容忍李诚熏凌驾于常理之上到何时?”

    “请不要误解,我个人对李诚熏九段本人,没有任何的恶感。相仿,我比任何人都更喜欢他暴风骤雨一样的棋风。”

    文章这样说,做足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摸样。

    随即,这位对李诚熏颇有好感的主笔大人,立即以痛心疾首的口气,开始了他的口诛笔伐。

    胜负的世界,实力就是一切吗?

    棋手就不需要遵从道德的约束吗?

    因为李诚熏九段是天才,不能用过去的观念和成规来裁量。所以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指出他的不足,否则就是打压后辈。我们必须纵容他的狂狷、纵容他的无理、纵容他的傲慢……。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正是因为这样的纵容,才导致了我们的第一人有了第一人的实力却没有第一人的品格吗?

    我们活在第一人不幸的时代本身很悲哀,或者我们这个拥有在道德上完全不值得称颂的第一人的时代很悲哀……。

    这篇妙文在第一时间通过网络传到了海的对岸,某三个八卦男的手里。

    “不遵从道德的约束……。”

    “道德上完全不值得称颂的第一人……。”

    欲言又止的曾弦翔和王立浚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看向自家老大:“这措辞,看着不对啊?该不会是,杀人越货了……吧?”

    虽然说,此人一向让人想扁,但是,这种事情……。

    罗卿郁摇摇头,深思熟虑:“至少也是下完棋往别人脸上吐唾沫吧?”

    “那最多是粗鲁不讲礼貌,”王立浚不以为然:“和道德扯得上什么关系?我看啊,搞不好这小子那啥了人家有妇之夫,还拍了艳照啥的。”

    罗卿郁曾弦翔颇以为然。

    三个人于是兴冲冲的翻过第一页打印纸,去在第二页上寻找具体罪状。

    让三人很失望的是,第二页还是没有具体指出李诚熏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在第二页里,主笔大人苦口婆心欲拒还迎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得已:

    如果披露李诚熏九段的不当举止,则不仅棋手,整个围棋界本身也会因此而蒙羞。

    尤其是,学棋的孩子们,他们的家长会怎样看待这些事实?

    而轻妄曝光韩国围棋第一人的意识水准,势必让韩国围棋界在国际上丢脸。

    良心上,背着这样的十字架,在辗转反侧的挣扎中,伟大的主编大人终于决定了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要做这只出头的鸟儿,不惧怕任何的指责。

    因为“我分明觉得今天我们所经历的这场纷争不是一时的突发事件,而是胜负至上主义派生的突然变异。如果我们拒绝从这个起点上反思,围棋界的未来只会黯淡。”

    而且为了将来的棋界不要再出现第二、第三个李诚熏,也为了李诚熏九段未来日子里内在的成熟,尤其为了韩国围棋界的发展,与其低卑地选择沉默,或者借此机会做拥护状博得“欢心”,主编大人毅然选择了良心……。

    “我靠!”听着曾弦翔磕磕绊绊的翻译,王立浚终于受不了的跳了起来:“这厮真tmd的啰嗦!唐僧他二叔啊?祥林嫂啊?”

    曾弦翔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过了一样会儿颇为忧心忡忡的开口:“这越发说明他犯的麻烦大了啊!罗师兄,怎么办啊?”

    “凉拌!”罗卿郁翻翻白眼:“关你什么事儿啊?要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可是……。”

    “少废话!你先别忙着翻译了,先看看后面的,看那傻缺到底搞了什么幺蛾子吧!”

    “哦!”曾弦翔揉揉鼻子,低头开始快速的翻阅自己手中的打印稿。

    就见他越发越快,脸色越翻越古怪。到了最后,简直是像是在洗牌一样,“哗哗哗”的往后翻。

    王立浚在一边看着,心越提越高:该不会真的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吧?好歹是百年难遇的对手啊,真这样可就太可惜了……。

    “不参加棋院举办的联赛开幕式。”

    罗卿郁把正在喝的果汁一口喷了出来:“就这?”

    他目瞪口呆,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思维。

    “闭幕式迟到。”

    “……。”

    “赛后拒绝给棋迷签字。”

    “……还有吗?”

    “拒绝将棋谱的知识产权交给棋院,比赛结束后拒绝在棋盘上签名,拒绝合影,不参加赛前赛后的采访,拒绝向赞助商鞠躬致谢,绝食不好好吃饭……。”

    “不是吧?!”王立浚终于崩溃,他开始满地乱滚:“人家不签字不应酬不吃饭就是不讲道德了啊?韩国的道德到底是什么人给制定的啊?我怎么听起来比孔老夫子还要麻烦啊啊啊啊~~~~~”

    “原以为能看一场《刺杀希特勒》,”罗卿郁终于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评价着:“谁知道搞到最后是一场《祝福》,又名《祥林嫂》。”

    “我觉得这位主笔记性真好。”曾弦翔不无钦佩:“多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记着,还能拔高到这么高的高度义正词严的写出来。他得多么爱李诚熏九段啊?”

    王立浚深表赞同:“谁说不是呢?我就说啦,有一种热爱叫做敌对嘛!看得太久了,就爱上了。这得多么别扭的受属性啊?”

    他挠挠头,又非常不解的问:“别的也就算了,怎么人家不吃饭,也变成不讲道德了嘞?”

    “哦,那个啊,”曾弦翔翻翻资料,给出了确定的回答:“因为他当时是在启蒙老师的道场里,大家都在吃一样的东西。只有他说吃不下,以绝食的手段威胁老师给自己开了小灶……。”

    ……

    ……

    ……

    “好吧!”王立浚非常忧郁的说:“我第一次觉得,咱们国家的媒体从业人员,其实为人还是温柔和善的。”

    曾弦翔和罗卿郁表示了深刻的赞同。随即,经过深刻的学习讨论,三人一致认为,发生在海的那一边的这一严重事件,非常有必要跟踪关注。

    于是,在琐事做完围甲正式开赛前的这段无聊日子里,八卦三人组终于给自己找到了消遣来源。= =||||

    他们兴致勃勃的关注着,对于对方的这一手棋,一向以无理手出名的李诚熏九段会怎样应对。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李诚熏九段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李秀哉九段下出了强手中的强手!

    他退出了报社赞助的所有比赛,拒绝了《朝鲜日报》的所有采访,要求对方从网站上撤掉他一直以来所有的撰稿。

    更有甚者,他经过律师向报社方面发出了声明,拒绝报社从此以后刊登他的任何棋谱。

    尽管所有的举动都是低调而沉默的进行着,并没有刻意向外宣传。然而,这一举动造成的影响,不啻于九级地震!

    在过去漫长的近十年里,李秀哉几乎在每一场棋战之后,都会应报社之约免费提供自战解说以及一些别的对局的解说手稿。

    仅仅只是把这些从网站上撤除,就是一项巨大的劳动。

    更遑论,报社曾经把这些结集出版,获益不菲。认真来说,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侵权。

    李秀哉虽然现在还没有想起来要追究,然而一旦追究起来的话,报社没有半分的立场。

    更可怕的是,今后所有的比赛,报纸上将会永远欠缺他的棋谱。

    他的实力固然不如当年,但仍然是超一流的高手。如果进入决赛,难道决赛的棋谱开天窗?

    这样可怕的前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让主编大人在三九天汗出如浆。

    而所有这一切,还仅仅只是考虑李秀哉个人的影响的情况下。

    让李秀哉出手打抱不平的那位,可是韩国现任的第一人。

    那一位的脾气,更是差到惨绝人寰。

    等到他为自己出手的时候,那就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一种境况。

    而根据可靠的风声,作为李秀哉老师的朴立恒先生,曾经的围棋皇帝,对他的做法十分赞赏,很有效法之意。

    朴立恒、李秀哉、李诚熏,韩国三代第一人,包揽了韩国外战冠军的80%以上,现在要一起站在报社的对立面。

    这样可怕的场景……。

    习惯了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人们,第一次遇见了来自棋手的反击。

    他们措手不及,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的落差,一时傻在了当地。

    这,真的是李秀哉?

    那个对着长篇累牍的负面报道完全无视,沉默着忍受的李秀哉?

    那个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呆子一样的男人,居然也是会生气的?

    一向沉醉于自己力量中的无冕之王们,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了,作为曾经的世界第一人的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

    在一片寂静无声里,事情迅速的解决了。

    第二天的报纸上登出了整版的道歉启事,并且声称昨天的头条只是主笔郑先生个人的看法,不代表本报观点。

    而郑先生已经离职,再不是本报的员工。

    原本看着《朝鲜日报》登高一呼,准备立时相应的诸家媒体迅速偃旗息鼓。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大家又回到了和乐融融一家亲的场景里。

    “真是谢谢前辈和朴老师了!”

    在朴立恒的小型家宴上,李诚熏喝的满脸通红,还是要摇摇晃晃的向面前的两个人行礼。

    他咧着嘴笑,像一个傻孩子:“前辈,居然肯为我这样做,我真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李诚熏,从来就是一个人独自在战斗。

    这一次,居然有人站了出来,想要保护他。

    尤其是,那人在自己遭受种种委屈的时候,都不肯替自己辩驳。居然为了他,而做了平常绝不会做的事情!

    那种温暖,窝在心脏的最深处,甜蜜到了酸楚,蒸发出了多余的水意,涌上眼睛。

    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吧?

    也是是酒,也许是因为幸福的错觉,他就这样笑嘻嘻的醉倒在了两位师长面前,趴在桌子上,再也不动了。

    李秀哉一直默默的微笑着,眼神并没有看着眼前的人。

    借着酒意,他有些走神。

    “秀哉,心情很好嘛!”和夫人一起把醉鬼丢到客房的床上后,朴立恒跌跌撞撞的爬回了客厅。

    看着自己弟子脸上少见的轻松微笑,忍不住想要调笑一下。

    出乎预料,李秀哉笑着回答他:“是啊!老师,心情真的很好!”

    “是为了诚熏吗?”

    “……不全是。”

    “我就知道。”朴立恒嘟囔着:“你啊……。”

    我做了我早就想做的事。

    我终于从媒体的暴力中,保护了被恶意伤害的人。

    只可惜,被保护到的那个人,不是你。

    同一时间,杭州

    夏子常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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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微澜



    泡一壶浓浓的茶,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姚景程眯着眼睛,看着那一缕一缕的从槐蕊间漏下来的清柔日光。心下,一片平和。

    不时有落叶飘下,既然无声。

    抬头看,天空青碧高远。

    侧耳听,院子里,静悄悄的。

    秋蝉孱弱的鸣叫缠绕在空气里,第一次没有被喧喧的笑语压下去。

    一夜之间,秋天突然来到了这个小小四合院。

    夏子常回杭州的第二天晚上,罗卿郁趁人不备,席卷了厨房里所有的点心,然后留下一张字条,声称要早早去兰州熟悉环境,逃之夭夭了。

    曾弦翔王立浚捶胸顿后悔当初没有先下手为强,随即有样学样,各自搜刮了本来就已不多的存粮,跳上了北上和南下的火车。

    速度快的姚景程都来不及拦下。

    近十年来,四合院第一次空了下来。

    没有人吵嚷,没有人打闹,没有人哭,没有人笑……

    世界,一下子变空了。

    连心下都有些空空荡荡的。

    姚景程睡了个懒觉,起来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在客厅空转了一圈,才想起再没有人需要他去一遍一遍的催着起床,没有人和他抢点心。

    他于是笑了一下,泡了壶浓茶坐在院子里,静静的想想看,这一天该怎么过去。

    没有人在一起,便不想喝酒。

    当初他抱进院子的小胖子,如今已然是在棋院里横着走的妖孽。

    那个秀气的爱哭鬼,也已经是温润如玉的大好青年。

    从东北抢过来的另一个小胖子,已经是沉稳可靠的小小男子汉。

    而那个会走动的圣诞树,已经登上了中国最强棋手的宝座。

    只是,好像还是昨天,那些眼睛亮闪闪的孩子们还在围着他,热切的争论着某一场对局。

    突然之间,就已散落到了四面八方。

    他啜一口浓茶,隐隐有些怅然,随即失笑。怎么是一副嫁女儿的笨爸爸的心态?!

    姚景程,已经老到了这个地步吗?

    林振玄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秋阳之下,有人清俊如仙,笑意飘渺。

    他心下一热,眼睛就有些发潮。

    咳嗽一声,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早餐放在石桌上。

    “空腹,不要喝茶。”他这样说。

    姚景程微微一惊,他抬起眼来。

    阳光冲入眼睛,他看不清林振玄的面孔。

    金色的光芒从他的背后泻下,给出一个镶着金边的黑色剪影。地上,他的影子覆盖着他的,纠缠亲密。

    姚景程突然有了荒诞的错觉,他和他,已经携手千年。

    安安静静,度过了无数的良辰美景……。

    林振玄想不到在他有生之年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两个人安静平和的坐在院子里,安静的分享一顿并不算丰盛的早餐。

    豆汁的味道,似乎都变得甘甜起来。

    并没有多少的交流,却也并不觉得尴尬。

    平静、祥和、理所当然。

    就好像是,流浪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家。

    一起看着槐蕊落下,一起听着鸽群飞过。

    院落里默默坐着的两个人,被阳光洒了一身,一如最清甜的梦境。

    良久,林振玄站起来。

    “去杭州之前,棋院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先处理一下。你别在院子里坐太久,石凳还是有些凉。”

    “……好。”

    看着那个人慢慢离去,临出门,还回头冲他挥挥手,姚景程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的那么恶心,你要不要啊?”

    心下一惊,随即失笑。

    慢吞吞的转头,对面的座位上趴着的,果然是一贯神出鬼没的季平岚。

    “你不去杭州好好呆着,在北京留着等吃风吗?”

    “我这不是没兴趣看别人卿卿我我,想到北京躲两天,眼不见为净吗?谁知道刚到就又看见你这么恶心一出……。”

    对于姚景程的调侃,季平岚自然是没有好声气。

    “我就吃个早饭,又怎么着你老人家了?”

    “你得了!”季平岚翻个白眼:“就差空气里冒粉红色泡泡了,还在这里甲醇。”

    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猥琐的笑了起来,他搓搓手,神神秘秘的挤到姚景程面前低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姚景程一脸的莫名其妙。

    “还装!”胳膊肘撞撞他:“他那东西,还管用吗?大小如何?长短如何?软硬如何?持久度如何?”

    姚景程先是呆呆的听,接着突然明白了,脸从通红到惨白到最后几乎泛着绿光跳了起来,一把捂住眼前人的嘴,做贼一样死命的四下里看。

    “你给我稍微差不多一点!一把年纪还当黄河!你这点出息从十四岁就没涨过!带坏了我徒弟……。”

    “你拉倒吧!”撕开他的手,季平岚一脸的无趣:“你徒弟都不在。再说了,你那几个徒弟的黄色程度,比我差多少?要你在这里先吃萝卜淡操心。”

    “那也不行!”

    “切!床单滚了几多遍,你现在……。”季平岚突然收声,恍然大悟一样拍着姚景程的肩膀:“难道说,你现在还是个雏?天啊~~~~~~~”

    “季平岚!”

    “我就说,怎么完全看不出阴阳调和的满脸红光来。原来是那男人不行……。不过也是,男人二十的时候巨人三十的时候奔腾到了四十就微软了。可怜的小妖……。”

    姚景程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口没遮拦的混蛋,却又明知打不过他,一时之间气的手都在发抖。

    终于,在姚景程克制不住要把一壶茶泼到他头上之前,季平岚非常知情识趣的住了口。

    姚景程就那样呆呆的坐着,良久,脸色的颜色终于褪去,然后苦笑了一声。

    “不是你想的那样,平岚。”

    “那是怎样?”

    “……反正,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平岚仔细的打量着他的脸,最终挫败的拍着他的肩膀:“你不是吧?墨迹了这么多年,巨人还没修成正果?我刚明明看着……。”

    刚才那暧昧而温暖的气氛,怎么可能骗人?这两人到底……?

    “平岚,我已经死心了。”说着这样的话的姚景程,安静的让人心悸:“我不争了。不是我的东西,我争不到的。我认命。他想要一个师弟,我就给他一个师弟。他想除了棋之外什么都不谈,那我就什么都不说。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在他身边呆着。我就是这样……。”

    他顿了顿,苦笑起来:“很贱吧?也难过敏敏姐气得一句再见都不和我说就回韩国去了。”

    季平岚眯着眼睛,细细的看他,最终冷笑了一声:“先说,我对那男人没有任何好感。”

    “我知道。”

    “你不知道!”

    “?”

    看着眼前傻的出窍的人,季平岚呻吟着抚额,为什么他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当这个混蛋的感情顾问帮他解决这种幼稚的问他啊!

    “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幸福是自己的,不是别人说的。敏敏说什么,阿衡说什么,我说什么,你统统不用管。关键是,你自己幸福吗?和那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你自己感觉开心吗?”

    “……”

    “他想要怎样?”他冷笑了一声:“由得他吗?两个人事情,凭什么要由他一个人决定?你就是这么多年全都由着他,惯的他一身臭毛病。”

    “不由得他,又能怎样?”姚景程苦笑,先爱上的人,先输。他已经输的血本无归,除了任由对方宰割,还能怎样?

    季平岚恨铁不成钢的猛敲他的脑袋:“你猪啊!以前怎样不说,他现在对你是个什么心思,你难道察觉不出来?”

    “你是说?”姚景程眼睛一亮,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的抓着他的肩膀问。

    突然神色又转黯然:“可是,敏敏和阿衡……。”

    “你先不要管那两个女人啦!”季平岚拍着他的肩膀:“她俩对那厮的不待见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你先把自己的事情搞定,咱们再想办法管其他人。”

    他抱着肩膀咧嘴笑:“我看,他这次倒真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姓林的,你也有今天!

    “你确定吗?”

    “不确定,”有人笑的灿烂:“要不,咱们试试?”

    棋院里,林振玄突然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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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暴雨



    “小常在这里的下法,实在是令人吃惊!”

    细长的手指,在棋枰的下方轻轻敲了敲,有人轻轻的慨叹。

    ……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他有些奇怪的抬头:“景程?”

    “啊?什么?”姚景程骤然回神,有些慌慌张张的回答:“啊,是啊,实在锋利,完全不像他以往的下法……。”

    林振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从应氏杯之后,两个人的相处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模式。

    一夜之间,姚景程好像被拔去了所有刺的仙人掌。安静的、柔顺的、卑微的站在了林振玄的身后。

    仔细听他的每一句话,认真的回答,轻轻的附和。

    不再有恶意,不再有嘲讽,也不再有……生气。

    他好像刻意的忘记了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也忽略了曾经有过的似是而非的暧昧情感,老老实实的扮演起了恭顺的师弟这样的角色。

    他和他的话题,只剩下了棋,以及和棋相关的其他。

    这样的姚景程,曾经是林振玄内心的最高期待。

    然而,如今,却只能让他感觉到如坐针毡。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无措。

    林振玄不是一个善于和人交流的人。更何况对方分明没有任何与他交流的**。

    所以,他只能寄望于漫长的时间。时间,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可以解开一切的纠结。

    只是,今晚的姚景程,分明有些什么不同。

    他暗自揣测。

    今晚的姚景程,几次的走神,几次的欲言又止,被林振玄出言提醒的时候,却又窘迫到微微脸红,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恼怒,他很快的转移着话题。

    这样的姚景程……。

    林振玄觉得内心有着某种温暖的热流涌动,一如第一阵春风吹过唤醒的植物。他带着自己都不肯承认的热切,期盼着,等待着……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

    姚景程的期期艾艾,一直延续到了复盘结束。灯影里,他清瘦的侧影显得有些飘渺。

    在最后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姚景程猛的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就这两天,也要去杭州了,有的忙呢!”

    松了一口气,却又暗自失望恼怒,林振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走前两步,替他拉开门:“你也早点去睡吧!杭州那边好像还有个什么活动要操持的。”

    姚景程点点头,正准备说两句什么。

    轰然一声雷响,暴雨骤然而至。

    雪亮的电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时之间,居然都在彼此的脸上发现了彷徨。

    微微一怔后,不知是谁先起头,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别回去了,就在这儿睡吧,雨这么大,两步路也够淋个透湿了。”

    姚景程顿了一顿,微微点了点头。

    林振玄梳洗完毕的时候,姚景程已经睡下了。侧着身,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踌躇了一下,熄了灯,并排躺下。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伴随着雷鸣闪电,不时就有“噼啪”的声音,不知道吹落了什么物事。

    屋内却是一片静谧黑暗。枕边有人的呼吸声悠长温暖,某种安静的感动,渐渐弥漫开来。

    沉默的喧嚣里,林振玄渐渐堕入了无边的沉眠。

    ……

    ……

    突然间惊醒,额间冷汗涔涔。

    那些陈年的旧事,如同过去的那些夜晚,缠绕着他的睡眠。

    往常这种时候,林振玄会开灯,找出一本棋谱来,在灯下慢慢的看,直到睡意重新袭来。

    只是,今天……。

    他犹豫了一下,想慢慢起身。

    床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身边的姚景程翻了个身,好像要醒来的样子。林振玄于是顿住了,不敢再动。

    姚景程低血糖,睡眠一向很轻,一旦惊醒又再难睡去,第二天一整天都会没有精神。

    听着耳边轻轻的呼吸声,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等待。

    姚景程的被子掉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慢慢的捞起来,给身边的人盖上。

    因为怕惊醒姚景程,他的动作格外的慢。

    一道电光闪过,酣甜的睡颜骤然在眼前出现,几乎发出光来。

    他一惊,差点拿不住被子。

    忙忙稳住心神,轻轻的给对方盖上,却鬼使神差一般,轻轻的拥了上去。

    隔着被子,将身边的人牢牢抱在怀里,如同一生中最珍爱的宝贝。

    体温透过厚厚的棉胎,给出了若有若无的温度。林振玄于是有了落泪的**。

    终于,他想,终于——。

    他将他搂紧,再也不想放开。有那么一刻,甚至盼望怀中的人是清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他说出他的感情。

    黑夜掩去了种种的忧郁踌躇前尘旧事,只有在最深的暗夜里,他才敢放纵自己内心的渴望,就这样轻轻的拥着他,偷偷的幻想一个天荒地老。

    林振玄,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他沉沉睡去。梦中,再没有那一片血腥。

    原本应该睡意正酣的姚景程,突然睁开了眼睛。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爽。

    葡萄架下的季平岚笑到打跌:“于是你们就这么纯情的盖棉被纯聊天了一晚上?拜托大哥,您今年贵庚?怎么听起来就这么蠢呢?!”

    姚景程有些焦躁,他拼命想要捂住那张欠抽的嘴:“你小声一点!他还睡着呢!”

    “切!”季平岚撇嘴:“我管他睡不睡!吵醒了才好,干脆今天拜了天地。”

    “你嘴里就不能有一句靠谱的话?”姚景程焦躁的揉着头发,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了就?”季平岚终于有了一毫克的认真:“不就是诱惑未成,扑倒未就,结果柏拉图了一晚上嘛!”

    “你还有脸说!你那出的都是什么主意?!”姚景程气急败坏。

    季平岚坏笑:“A片你不看,G片你不喜欢。让你穿透视装你泼了我一脸水,给你工具你丢到池塘里。废柴到你这地步,教都教不会啊!活该你这多年看得到吃不到!”

    “你那脑子里除了限制级之外,能不能有点正常的东西?要是没有有用的东西能不能闭嘴,没见我这儿烦着呢!”

    “行行行,兄弟这么多年,姑且做一回好人。说说吧,你到底纠结什么?”

    “他到底——”姚景程有些犹豫,他侧着头喃喃:“我是真的搞不懂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真的……。”

    “真的怎么样,假的怎么样呢?”还是那么一副流氓调调,季平岚的眼神里却有了认真的意思在。

    “平岚,我不怕他假。”

    “笑话!你受虐狂吗?他要真的如了你的意,你怎么反倒怕了,要撤?我不记得曾经有这么没出息的兄弟。”

    姚景程苦笑着摇头:“我怕的是,我在自作多情。”

    他低低的说:“我真的是怕了,平岚。真的假的,水来土掩。我就怕这样的不真不假。我老了,经不起。我好像,一直都看不懂他。”

    给了一点点希望,再掐灭。这样的事情,我只怕再也经不起了。

    瞅着在一地晨光里认真在苦恼着的兄弟,季平岚把那句“你不会自己去问问他啊?”咽了下去。

    脸上,浮现出邪恶的微笑:“当局者迷,要不,走远一点看看?也许远一点就看明白了!”

    “远一点?”姚景程迷惑。

    “杭州嘛!”季平岚摇摇扇子:“那边棋院组织的活动也差不多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先走一步?分开一下,冷静一下,比较好做出决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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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放开



    “景程呢?”站在院子里,木着一张脸的男人问。

    自得其乐的倒出一杯浓茶,季平岚眯着眼睛,细细的嗅着茶香,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耳边的提问。

    气温,骤然降低五度。

    僵持,无声的对峙!

    空气里,一时之间暗潮涌动。好像是多年的怨恨终于找到了出口,一下子撕破了冷淡的面具,□裸的恶意汹涌澎湃,几乎将两人淹没。

    最终,是林振玄先扭过头去。他克制着自己,离开了。

    他的背后,姚景程晃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手中那飘着日光的褐色,冷冷的笑了。

    无声又冰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楚嗣宇九段大模大样的踹开了四合院的大门,吆喝着要两个徒弟伺候。

    一阵团团忙乱之后,林振玄被赶出去买饭,留下季平岚陪着说话。

    季平岚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老小孩:“老师,您偏心也就算了。要不要这么明显的摆在脸上?”

    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呵呵”笑着,抽他一扇子:“天天嚷嚷偏心偏心,最偏心的就是你个混小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您得了!”季平岚撇撇嘴:“木头脸,小云,阿衡,小妖,敏敏,易江,最后才是我好不好?反正我就是讨人嫌没人疼,我早就知道。”

    “你也知道你讨人嫌啊!”楚嗣宇九段笑他:“你看阿衡一躲就躲到杭州去,就是不想见你。”

    “那谁知道?阿衡也可能是躲着不想看那男人呢!”

    “平岚,你啊……。”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

    “多少年都一样吧?”季平岚冷冷的笑:“那是一条人命,老师!”

    “那真的就是他一个人的错?”楚嗣宇九段带着一点点难言的苦涩看着自己的弟子:“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小云的事情,全是他一个人的错?就算是他的错,他这些年,也苦够了吧?他也不想的。但是,很多事情,错了一步,就再不能回头。”

    “他有什么苦?”季平岚冷笑:“他可是一贯正确,什么都没做错的棋圣大人呢!苦的是我们这些人!老师,您看看小妖,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哪有当年一丝风采在?您再看看敏敏姐,她和易江弄成了什么样子?就这样了,您还要护着他,说他一点没错?!我们几个的命加起来,是不是也抵不过一个林振玄?!”

    “啪”的一声,季平岚的脸上一下子红了起来。

    他倔强的盯着自己的老师,不肯低头。

    楚嗣宇九段怒发冲冠,手掌几乎在发抖。

    最终,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跌坐在石凳上,愣愣的盯着墙角的几茎秋草。

    ……

    ……

    风吹过阳光普照的庭院,院子里只有秋蝉衰弱低沉的鸣叫。

    楚嗣宇九段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冲院子里站着的那个招招手。

    “平岚,你过来……。

    看着捱捱蹭蹭的走过来的弟子,无以复加的心酸涌上心头:

    “当年的事情,不止敏敏和阿衡,就连你和小妖,也是在怪老师的吧?”

    “……不敢。”

    “果然,只是不敢,不是没有。”楚嗣宇九段苦笑的咳嗽了一声:“可就是我当时把振玄的腿打断,赶出师门,小云她,能回来吗?一个孩子已经没有了,我只是想,不要另一个也没有了。保住一个算一个……。”

    “按您这样说,要死刑干嘛?反正杀了杀人犯也不会让受害者活过来。”

    “可是,他不是凶手啊!”老人哀伤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有些哽咽:“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吧?小云要是在,也不想你们这样吧?”

    “那也要小云自己和我说才算数!”季平岚的冷酷的回答。

    “你啊!”长长的叹息,楚嗣宇九段一天之内叹气的次数多过了过去一年:“过去的是非对错不论。就算不为他,为了你们自己,能不能稍微看开一些呢?”

    老人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苍凉,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拉着季平岚宽大的手掌:“平岚,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被过去的事情纠缠着,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你们就这么蹉跎煎熬了十五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难道以后的日子你也要这样过下去?就这么靠恨着振玄活下去?”

    摆摆手打断了急欲插嘴的季平岚,老人继续的说下去:“你真的恨他吗?你真的像你以为的那么恨他吗?你想他怎么样呢?你想老师怎么做呢?他怎么做了你能满意呢?非要不死不休吗?”

    “醒醒吧,平岚!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恨一个人是很容易,找借口也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把过去的一切都丢开,像个男人一样勇敢的好好活下去啊!就算为了你自己,放开好吗?老师不是要你多喜欢他,你不喜欢他,你无视他就好,不要让他再纠缠在你的人生里好吗?天天花时间花力气注意一个不喜欢的人,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

    “……老师。”

    “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人生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你不知道哪一天会是末日,哪一天都耽误不起!孩子,不要在把人生浪费在仇恨上了。”

    季平岚张张嘴,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抱着那鲜活的仇恨生活着,几乎和仇恨融为一体。

    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对他说,要放下。为了以后的人生,要放下。

    他茫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道真的放弃了,他之前的一段漫长的人生还剩下什么,他之后的人生该要怎么去面对。

    老人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子,内心涌上的是无尽的心疼和后悔。

    他的错,他该早早开导这些孩子的。

    当时的他们,太过年轻,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激情,没有学会如何面对已经发生的错误。

    希望,现在还不太晚。

    “老师……。”

    季平岚蹲了下来,把脸隐藏在老人的膝上。

    “老师,我该怎么办呢?小云,该怎么办呢?我不甘心啊……。”他的声音里平静的几乎有些绝望。

    “不甘心,也要放。你是大人了,平岚。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不管多么不甘心,为了我们自己的人生,也只能放弃。”

    “我知道,这很难。所以,老师不要求你一下子做到。但是只要你想放下,那么总有一天你能做到。睁开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看看四周,世界很大的……。”

    “你、敏敏、阿衡、振玄、易江,一个牵绊着另一个,大家全都拖在叫做过去的泥坑里。是时候走出来了。一个一个的慢慢来吧!”

    庭院里,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季平岚维持着他半蹲的姿势,埋着脸。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楚嗣宇九段的脸上,是经过沧桑后的平静。

    时间,就这样悄悄的过去了。

    “老大的人,就不要撒娇啦!”楚九段拍拍自己的徒弟:“话说,小妖呢?怎么没见他人?”

    季平岚刚刚抬起头来,脸上是微微的红。听的老师这样问,突然一顿,眼睛瞄了一眼大门的方向,突然放大了声音回答:

    “小妖吗?小妖比我有慧根多了,一早就放开了。这会儿只怕正在灵隐寺剃度呢!”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可不是傻话,今天早上的晨报您没看吗?头版头条啊!别说,小妖站在那群要剃度的和尚中间,还真的挺合适的!”

    门外传来一阵乱响,季平岚眯着眼微微的笑了。

    走出门来,不出预料,打翻的豆腐脑和油条混在一起,狼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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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台阶



    “他……平岚把你丢过来的?”

    西湖之上,波光粼粼,跳跃着千万片月光的碎片。

    湖边的栈桥之上,灯光朦胧。

    楚衡慢慢的走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姚景程苦笑了一下:“放心,我真的不是他的说客。我这不是心里烦,想来你这儿躲躲吗?”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姚景程有些不满的样子。

    楚衡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小妖,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明明挺精明一个人,一遇见平岚,就蠢得出奇。”

    “喂!”

    “我有说错吗?玩骑马打仗你是马,玩官兵抓贼你是贼,捉迷藏你永远是蒙眼睛的那个,大扫除你永远是拖地那个。连斗个蛐蛐,你的都赢不了人家……。”

    “翻那些旧账干啥?”姚景程分明有些狼狈:“再说和你翻脸啊!”

    楚衡没理他,默默的盯着那轮弯月出神:“不说旧账,就说这次吧,他一句话你就这么千里奔袭的。你给他留了多少笑话看?”

    “这次倒真没他什么事,我自己……。”

    “拉倒吧!你们俩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三岁看老,从穿开裆裤开始,你一在那男人那里受挫折,就跑到……他那里去哭诉,听他的馊主意。”

    “你要不要说到哭诉那么难听啊?”姚景程有些窘:“当时那个情况,我不去和他商量,还能找谁?和你一说,你就捋袖子要扁人,我一拦着你就要扁我……。”

    楚衡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知道谁是真的对你好了?”

    “是是是,楚老师您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

    “行了行了,少来这一套。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羡慕平岚就差羡慕到当面流口水了。他出的主意,那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好,比一个老是凶你的女人给的好得多了。你能念我的什么好?日后若和那男人双宿双飞了,别记我的仇就好!”

    “你又在那里胡说八道!”

    “你敢说我说的不是事实?”

    两个人面对面,在昏暗的灯光下互相瞪着。好一阵子,终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啊!真是,”姚景程笑着摇摇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当年的平岚,那真的是棋院的偶像级存在。小常最火的时候,风头也赶不上他那水准吧?”

    “那是赶不上!”楚衡冷笑一声:“小常是个老实孩子,可不会四处留情当种马!谁的便宜都占,什么责任都不用负!是个母的就上去勾搭……。”

    “喂!你要不要说到那么恶心啊?”姚景程骇笑:“女人记起仇来,真是。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这么念念不忘啊?他也就是嘴巴甜一点,动作殷勤一点,讨小姑娘喜欢一点。人家行为上可是很规矩的,才没你说的那么□□。”

    “是啊,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典型三不男人。一个棋院有一半的适龄小姑娘都和他暧昧着,你要真抓什么实据又什么都没有。渣到这个地步,怎么不拿去填海啊?就这样的,你们这群小男生一个一个拿他当神。男人,果然全都是荷尔蒙生物!”

    “行行行,你慢慢批判。知道你心里有气,这多年没说,委屈你了。我今天就当免费的情感垃圾桶吧!说吧,你想怎么折腾他?”

    “我折腾他?”楚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她盯着远处雷峰塔的黑影冷冷的笑:“他是我的谁?我有什么资格折腾他?我折腾得了这位大仙吗?”

    “你看看你,你又来了。”

    “小妖,我们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楚衡顿了顿,有些语重心长:“以后,少和他来往,少听他胡说八道。不然,有你吃亏的时候!”

    姚景程笑:“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我妈。”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楚衡淡淡的说:“我知道你现在恋奸情热,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不过平岚呢,已经准备从过去脱身了,大家不是一路人,就不要再去互相攀扯了吧!”

    “喂,你不要老是这么言辞恶毒好吧?还有,什么叫脱身?”

    “还看不出来吗?小妖。”楚衡摇摇头:“你果然是最心软的笨蛋。他这么热心的上蹿下跳的折腾,真的只是为了看热闹?他当年想要撮合敏敏和陈……师兄的时候,是什么德行,如今又是什么德行,你还看不出点门道?”

    “……”默默的思索了半晌,姚景程突然喜上眉梢,却又在下一刻刻意的抑制住,小心翼翼的看向身边的女人:“你觉得,他是要……?”

    “不用我觉得,”楚衡铁口直断,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很明显,他就是要撮合你和那男人吧!”

    “……为什么?”姚景程有些茫然,有些期待:“他原谅……他了吗?”

    “也许吧!”

    看着姚景程茫然不解却抑制不住的欢喜,楚衡微微皱眉,最终没辙的叹了口气。有些话,既然说了,还是说个透彻吧!

    在上海的时候,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现在,她会彻底斩断眼前的人和过去的阴影。他陪了她十多年,已经,很够了。

    “平岚是个聪明人,一直都是。”楚衡缓缓的开口:“这十多年时间,足够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想明白很多事了。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台阶罢了。”

    “台阶?”姚景程傻傻的问。

    “大家相互和解的台阶啊!”楚衡拍拍身边人的背:“他等的,也不过是林振玄对当年的事情的一个道歉,一个对过去的执着的交代。只可惜,那个男人,连这个都不肯给。”

    楚衡嘲讽的笑了起来:“何等伟大而正确的人!一条人命在手里,到了如今还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不过,如果不出预料的话,我们家老头子估计是要出动做斡旋了。人少好办事,估计这会儿,那两只已经交颈言欢了。”

    “那,如果……。”完全忽略了她刻意暧昧的用词,姚景程期期艾艾的看着眼前女子的脸,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那阿衡你呢?你和敏敏呢?”

    楚衡哑然失笑,摇摇手指:“喂,不要得寸进尺哦!要的太多,可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姚景程不说话,只是少见的执着的看着她的眼睛。

    默默对视半晌,楚衡最终笑着承认失败。

    她说:“可是,我不行啊!小妖,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笨蛋。我想了十五年,可是还是想不通。我实在想出来,我为什么要原谅那个男人。而且,他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他活的很好,很自在,江山美人都在手了。那么,你让我恨他一下又怎么样呢?小妖,你不要太残忍,好吗?”

    “你现在,要靠着恨他才能继续吗?”没有嘲讽,姚景程的眼睛里,只有满满的同情。

    楚衡笑了起来,她摇摇头,并不生气:“夫妻入洞房,媒人丢过墙。小妖,你还没有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站在他的立场声讨我了!”

    “我没有!”姚景程有些着急。

    “没所谓。”楚衡淡淡的笑:“小妖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啊!就好像我也没法左右小妖想要和那男人在一起的心情一样。”

    “阿衡你,真的不能试一试吗?”试一试放下那些惨痛的过去,看看依旧广阔的未来。

    “像平岚一样吗?”楚衡心平气和的问:“可是,平岚可不曾从她两岁的时候就背着她讨百家饭吃。也不曾在她发烧的时候,一夜一夜的不睡照料。”

    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楚衡垂首,有些温柔的笑了起来:“小云刚被抱来棋院的时候,才两岁呢!爷爷身体不好,没法照顾她。她又不能离了人抱,不然就哭,哭得脸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可是那时候,我六岁,敏敏八岁,我们都抱不动她很久呀。所以,我们轮流把她绑在背上,下棋的时候,就搂在怀里。有一次,我把她放在石头上,跑去帮敏敏晒衣服,结果她没站稳摔了下来。敏敏气得一周没和我说话呢!”

    “平岚也好,你也好,你们可一点忙都没有帮过吧?”

    “我……。”

    楚衡打起精神来,笑着看向身边的人:“所以,长姐如母,你就大发慈悲一下,允许两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保留她们的愤怒吧!但是,你是不用作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和那男人的纠葛,你就不要掺和了。”

    顿了顿,又说:“但是,平岚那边,你还是少理他。那人一肚子坏人,你玩不过他的。你一和他在一起,就变蠢。我说,你这次跑出来,没有给那男人留话吧?”

    “……我去哪里,为什么要给他留话?”

    “你啊……。”楚衡有些无语,歪着头想了想,又严峻了脸色:“过两天见那男人的时候,一定要和他解释清楚。不论他听不听,哪怕吵一架,也要说清楚,不要再含混过去了。知道吗?”

    “喂……。”

    看着姚景程不以为然的脸色,楚衡一下子着急了,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定定的看向他:“我不开玩笑的,小妖。你要是还想和他在一起,你一开始就要养成好的习惯。知道吗?千万不要惯他的毛病,不要随着他的喜怒来安排自己的行动。他那种人……。”

    楚衡倏然闭嘴,硬是咽下了下面的话。

    你不知道的事情,永远就不要知道吧!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牵扯你,那么当年的那些隐藏的事情,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只是,最低限度,请你学会保护自己。

    最终,一脸莫名其妙的姚景程,在楚衡的坚持下,做出了一定会和林振玄彻底交流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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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参禅



    钟声一响,梵唱声顿起。

    数十位褐衣僧人双手合十,低眉垂首鱼贯而出。

    白眉白须的老和尚,身披鲜红的袈裟,站在大殿中央。手里的念珠缓缓滑动,低声喃喃。

    高大的佛像金身,高高安坐在莲花台上,宝相庄严。

    成千上万盏长明灯安静的燃烧着,散发出淡淡的油脂的香气。混合着香炉的里的青烟,缠绕着时新的蔬果,新鲜的花卉。

    一片肃穆中,几个着褐衣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们,尚未落发。

    缓缓行到方丈面前,一一施礼。

    梵唱声顿止,方丈大师苍老的声音在宽阔的殿堂里回荡。

    这是剃度前的最后一次问答,通过的人,便会正式落发为僧,不再是修行弟子。

    近百人的殿堂里,一时之间,安安静静到了不可思议,只余呼吸和问答之声。

    “……汝等能持否?”

    “能持。”

    一系列的问题之后,最重要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理所当然,没有任何的意外的收到了肯定的回答。

    方丈于是安静下来,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们。

    再几分钟,他就会拿起剃刀,替他们除去内心和尘世的滞碍。眼前的年轻人就会成为潜心向佛不问世事的僧人。

    这几分钟,也许是向尘世无声的一个告别。

    寂静,无声。

    日光斜斜的照进大殿,拉出了一大片金色的光柱,尘埃寂静无声的舞动着。

    静谧,安详

    ……

    ……

    突然!

    空气被搅动起来,某种惶然到发疯的因子骤然开始四处飞溅。

    好像火花跳入了油中,空气骤然被点燃了

    年长的僧侣寂然不动,视若无睹。有些年幼的僧侣们却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着。

    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他衣冠不整,满眼红血丝,带着一点癫狂的神色。

    他说:“大师,请慢一步!”

    声音干裂,沙哑,几乎能滴出血来。

    他定定的看着方丈的身前。那里,有一个褐衣的修行弟子,正在耐心的等待着剃度。

    这样一片喧闹声里,那人却一动不动,连回头都不曾。

    “大师,扰出家人清净,是我的罪过。只是,情非得已,烦请大师行个方便。我问几句话就走。”

    闯进来的男人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竭力让自己恢复到平日里那不动声色的彬彬有礼。

    一直如枯木一般入定的大师第一次抬起头来,饶有兴味的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几分钟后,他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意,伸手示意——请。

    林振玄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赶上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犯错,绝不!

    “景程,”他说:“景程,我……。”

    嘴唇开开阖阖,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林振玄骤然发现,他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该,说什么呢?

    说什么,能够挽回已经伤心绝望到想要遁世的那个人呢?

    他一向是不擅言辞的。只是,这一次,他非开口说话不可。

    不然,他就只能看着对方从他的生命中,渐渐抽离。

    心下一痛,因着这样的设想。

    “景程,对不起。回来,好吗?”他艰难的说出了早该说出的话。一次又一次漠视了那个人眼里的求肯,把他推开。到了如今,才恍然,原来自己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只不过是确信,他不会离开自己。

    他的道歉声,如一粒尘埃,静静的落在了地面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褐衣的修行弟子,静静的立着,一动不动。

    还是,不行吗?他满目苍凉。绝望,在这一刻在内心升腾,几乎将他吞噬。

    连一个爱你的人都没有的话,到底,为什么而存在呢?

    他渐渐将自己没入到深黑的空间,垂头站在那里,不言,也不动了。

    “林……师兄……?”背后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声音,一如天籁。

    他几不可信的回头,看见那人疑惑的脸。

    仓皇扭头,那褐衣的修行弟子依然不曾回头,一副万般放开的摸样。

    他在两个身影之间反反复复的打量,张口结舌,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这神态,太过犯傻。让习惯了他的木然的姚景程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如指甲在玻璃面上刮过,尖锐刺耳,让他的心忍不住缩成了一团。

    他于是瞬间凝成了冰霜。

    “看我这么愚蠢的样子,很可笑吗?”他静静的问:“看着我听了一句话就立刻从北京赶过来的蠢样子,你很满意吧?”

    姚景程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半是困惑,半是不安,为着这突然而来的怒气。

    “你到底,有多恨我?”林振玄这样问,说不出的心灰意懒。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姚景程跳了起来,脸色惨白。他慌慌忙忙的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袖子,想要解释些什么。

    林振玄侧身避过,打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在大殿门口,他遇见了斜靠着门看热闹的楚衡。没有打招呼的**,他埋着头向门外走去。

    “自命不凡之前,拜托先搞清楚事实。”楚衡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嘲讽。

    他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只是太过难堪,想要立刻离开这地方,一刻也不要多呆。

    然而,他注定是不能如愿的。

    下一秒楚衡已经一手一个,将他和姚景程一起拖到了某间厢房里。

    她抱着肩膀冷冷的笑:“先自作多情的揣测事情,揣测错了以后就漫天愤怒的给对方定罪,最后再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惩罚别人。你这副德行,从二十年前就一直没变过!”

    林振玄不想搭理她。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奉陪这样一场刻骨恶毒的评价。

    楚衡于是冷笑着继续下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小妖就活该被你冤枉?你自己搞错了事情,丢了脸,凭什么要小妖来承担?怎么?你有胆子说出那么恶毒的话,怎么没胆子来探求一个真相?”

    丢下这些话,她摔门而出,却在门外把门反锁了起来。

    转身,刚刚还在大殿里的方丈,正在那里朝她微微的笑。

    “楚居士还是这么气性十足。”他笑着摇摇头:“小心因果啊……。”

    他的长篇大论被楚衡打断了。楚衡抛玩着手里的钥匙,嫣然一笑:“大师,我不信因果!若真有因果,不妨看看我楚衡肆意妄为这半生,能得什么果!”

    方丈一滞,只好苦笑。

    楚衡于是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把钥匙丢到他的手里:“大师,再过一个小时帮忙打开吧!我先给你的弟子们下指导棋去。”

    厢房里的两个人,现在一片尴尬的沉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第一次,由林振玄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只是,他十分的不自在,把头扭向窗外,双拳紧握。

    姚景程微微的错愕:这么多年来,林振玄第一次问了他与棋无关的问题。

    下一刻,他才慌里慌张的回答:“杭州的佛协会要成立围棋文化交流中心,今天是开幕式,邀请我们过来开天元……。”

    ……原来,是这样吗?

    林振玄的内心五味杂陈。放心,高兴,恼怒,羞惭,种种种种,一时之间,他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是什么?”姚景程小心翼翼的问:“你难道以为我会去出家?”

    这样的想法一旦说出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没有肉吃我会死的。”

    “……我现在知道了。”

    “你……这样赶过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出家?”姚景程试探着问,嘴角忍不住翘起,眼睛却有点酸痛了。

    “免得你祸害佛门清净地,日后老师见了大师不好交代。”林振玄冷冷的回答。

    “你说一句好听的话,会死吗?”姚景程终于愤怒了,刻薄的话好像流水一样滔滔不绝的涌了出来。

    他说的太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貌似一直神游太虚的林振玄微微翘起的嘴角——他的景程,终于回来了。

    精力充沛,言语恶毒,为人却最为心软的景程,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林振玄这样想,很是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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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雅号



    在林振玄赶到杭州后的第二天,中国围棋甲级联赛的第一场比赛,开始了。

    由地方企业和地方政府携手支持的十四支队伍,成为第一批甲级围棋队。

    除非有大的国际国内赛事,在未来的一年里的每个周末,这十四支队伍都将将主客场轮流着,进行循环对决,决出他们中的优胜者和降级队。

    一场比赛,一共四局棋。

    胜一局,积局分1分,局分高者赢下本场,积场分3分。

    如果对局分打成2比2平,则看主将局的胜负。主将局得胜的队积场分2分,落败者积1分。

    各队可在自己签约棋手的范围内自由安排上场队员以及主将人选,无须事先告知对手。

    胜者积3分,败者0分。

    到了年终,场分最高的三支队伍分别为冠军、亚军、季军,由赞助商以及棋院提供奖金及奖品。而场分最低的两支队伍将失去甲级棋队资格,降入乙级队。同时,围乙联赛的头两名将作为升班马升入甲级圈。

    理所当然,夏子常作为北京队的主将,参加了所有的比赛。

    他的成绩很不错。

    实际上,是相当的好。

    进行到目前为止的三场围甲比赛,他很稳健的拿下了每一局棋。因着他的稳定发挥,北京队目前暂居排行榜榜首。

    这如果这还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佳绩的话,在这一个月里,大大小小十余场的商业性质的比赛里,夏子常,未尝一败。

    最可怖者,几乎他所有的胜利,都是半目胜负。

    唯一的例外,是在刚刚结束的这一轮围甲。

    四川vs北京。

    主将决胜局,王立浚vs夏子常

    王立浚极富想象力的大砍大杀,终于打破了夏子常悠悠然的步调。他竭力的保持着优雅,冀图控制住局面。

    而背水一战的王立浚放开了所有手段,坚定不移的要将局面搅成一团烂泥。

    最终,无可奈何的夏子常只得放弃了自己的筹谋,正面迎战。

    以杀止杀的结果是,夏子常,中盘屠龙。

    王立浚的落败,导致了四川队在第三轮的比赛中颗粒无收。

    然而,没有人能够责备他。

    稍微懂棋的人看一眼那谱就会明白,若非遇见了乱战的天才王立浚,夏子常绝对不会被逼迫到手忙脚乱,和人对砍的境地。

    甚至一直到最后,他还是企图控制局面,力图将棋局导向一个不那么暴力足够优雅的方向。

    奈何他遇见了王立浚。

    力大无穷且算路奇快的王立浚,完全不肯配合的王立浚。

    一次又一次,王立浚以惊人的力度冲破了夏子常精心织就的网络。死死咬住,坚定不移的要将夏子常拖入到狼藉的泥坑里去。

    不止一次,他几乎得逞。

    可惜,他遇见的是夏子常。

    冷汗淋漓的夏子常在最后一次收官的企图破灭后,不得不苦笑一声,手起刀落,屠掉了王立浚的大龙。

    此一局,可谓围甲开始以来最为荡气回肠的一战。

    夏子常和王立浚作为两种棋风的集大成者,表现出的超强水准,让无数的棋手心向而神往之。

    没有对错,没有优劣。

    无限的可能性中,大家各自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行战斗。

    神秘莫测,却又无比美丽。

    这样的棋,才是一代代棋手悬命以待的禅与道的承载者。

    随着胜利的累积,沉寂已久的夏子常好像突然开始闪闪发光了。

    他刚刚得到应氏杯冠军的时候,论坛上颇为流行的论调还是“万年老二终于运气好了一次,捡了李诚熏的漏”。到了这时,风向已经转到了一种很有趣的方向。

    论坛上,现在对于夏子常话题,异常奇妙的保持了某种矜持的沉默。

    简单来说,大家一时之间还搞不清应该持何样的立场来对待这位新科冠军。为了表现出自己具有远见且头脑聪慧见解卓著,到底是该大肆赞扬呢,还是保持嘲讽的论调以显示自己的聪慧

    只是,某些声音开始私下传播开来。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随着夏子常的战绩不断的刷新,那个低声的喃喃传扬的越来越广,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不知从什么人开始,论坛上公开的喊出了他的雅号。

    带着点点敬畏,带着点点嫉羡,夏子常就这样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半目公子”。

    所有的人都恍然记起,他,曾经是那个在十四岁的年龄,永远终结了一个时代的少年。

    于是,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了。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得意洋洋。

    “看吧,我早就知道的……”

    “我早说过的……。”

    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大家都选择性的忘记了他这十年中的灰头土脸。温柔宽厚而又热烈的开始赞美一个小小神童的成长史。同时私下里钦佩一下自己当年的眼光。

    而在对王立浚一战之后,报纸用半版登出了以“娴雅的半目公子终于被打乱了步调,以豪爽的屠龙获得了又一次胜利”作为题目的文章。于是,“半目公子”这一雅号就算得到了官方的正式认可。

    对于报纸的加冕,夏子常的反应是摇摇头,笑了一句“瞎扯”。然后,就把报纸丢到了一边,跑到厨房去给自己的师弟们准备加餐。

    反倒是罗卿郁捡起报纸,歪着头看了又看,冷笑到止不住。

    王立浚一边抹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问身边的曾弦翔:“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还真没见咱猪哥这么抽风过……。”

    特意赶回来观战的曾弦翔推了推眼镜,冷淡的回答:“那位记者小姐,姓鲁,当年可很是有了不起的作为的。你忘了?”

    王立浚于是瞬间了然。

    他的第一反应,冲向了厨房。

    那里,夏子常正忙的团团转。

    “……常哥。”他站在门口,讷讷的开口。

    夏子常抬头笑:“怎么啦?饿啦?坐在那儿,别动,常哥给你拿点东西吃。”

    手里的白瓷盘子上,堆满了香喷喷的点心,王立浚却有点食不下咽。

    “常哥,对当年的事情,一点都不介意吗?”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话。

    “当年的事情?”夏子常一脸疑惑:“当年的什么事情啊?”

    他在烤箱周围团团转着,如同一只勤劳的工蜂。

    “就,就是,就是……记者的事情嘛!”王立浚终于冲口而出,却还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含糊了发音。

    夏子常笑了起来:“什么呀!神神叨叨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呢!当年成绩不好,被人骂骂,听过就算了呗!还真往心里去啊?人家也不容易,也要吃口饭的。”

    把刚出炉的面包房到案板上,等着它们慢慢冷却。夏子常擦擦手,坐到了王立浚身边。

    喷香的面包味道里,夏子常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着,看起来无比的惬意:“小王,别人说什么,大抵都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吧?所以,不要随便记仇,心里装这么罗嗦一件事,下棋也没法平心静气啊!”

    “常哥,你真的不记得了?那个女人……。”王立浚定定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夏子常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哪个女人?”

    王立浚于是笑了起来:“不,没事没事。”

    他的大哥,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对于曾经那样伤害过他的人,不要说去恨,他甚至连故作悲悯的原谅都没有。他只是,彻底的忘却了所有的伤害,好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

    所以,他可以一直微笑着爱着整个世界和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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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水龙吟 家庭



    晚餐餐桌上,惯例的不良三人组抢饭场面正在上演。因为大家很有一阵子没有这样聚在一起,所以今晚的战斗格外激烈。

    防着上家,卡着下家,眼明手快,风林火山。

    好一阵子,餐桌上除了偶尔响起的碗筷碰撞声,一片寂静。

    三个人的眼里,都是最强烈的战意。

    “别抢别抢!”夏子常实在看不下去,一人头上拍了一下:“好像谁饿着你们了似的。慢慢吃,不够了常哥再去做两个菜。”

    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王立浚和罗卿郁忙忙一人一手拖着他的衣襟,不然他动弹。

    曾弦翔叹了口气,筷子慢了下来:“哎呀,常哥,你真是没情趣,饭菜当然是要抢的才好吃嘛!”

    “就是就是!”王立浚大力点头:“也就只有你家李秀哉九段才能受得了你。大家好久没见,又想常哥你的菜嘛!”

    “去!”夏子常板着脸用筷子头敲了他一下,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韭黄:“那么舍不得,就不要离家出走嘛!明明一周只要一两天的,一个两个全都跑掉了,算怎么回事?为了吃个饭,全都把慢棋当快棋下,你们几个,过分了啊!”

    王立浚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对面罗卿郁。

    罗小猪同学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这几周的安排不是比较紧嘛,马上要东洋证券杯,所以这几周一周差不多两场的。老是跑来跑去的,多累啊!再说,不是没有影响成绩嘛!你看小王下得多好?”

    “猪哥,你亏我呢?!”王立浚嗷嗷的叫着:“我可是被常哥屠了龙诶!”

    “切!如今,能被常哥屠也是实力的证明啊!”罗小猪同学抽抽鼻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般银儿,常哥他还不惜的屠呢!”

    满座轰然大笑,话题刻意被引向了别的地方。

    夏子常暗地里苦笑:这群臭小子,终于找到地方没人管着,可以撒欢儿了,估计一时半会不要指望他们回来。

    “小曾,下一轮常哥的对手就是你啊!”王立浚笑嘻嘻的:“争取屠了常哥!”

    昏黄的灯光下,曾弦翔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轻轻的回答:“唔,我尽力吧!”

    夏子常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按下了话头。

    喧喧笑语,于是就这样持续下去。

    黄色的灯光下,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叫做家。

    灯下,曾弦翔认真的检查着自己的行李。

    他一行一行的看着手中的小本子,再一一清点旅行包中的物件。不时点点头,或者摇摇头,用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或者四下里翻弄着,往包里丢点什么东西。

    正如所有读者所见,曾弦翔,一直是一个认真的人。

    他以自己的小心谨慎,努力的弥补着自己天分上的不足。

    门板上突然响了两声,不等回答,有人推门而入。

    曾弦翔抬起眼睛:“罗师兄,这么晚了,有事?”

    “……你最近的成绩,不太好。”犹豫了一下,罗卿郁最终选择直话直说。

    曾弦翔顿了一下,抬头微笑:“嗯,是不太好。我还没开胡过呢。”

    “什么原因?”

    “大概,是新去一个地方,不太适应吧?状态需要调整。”

    罗卿郁挑挑眉毛,明显没有采信这个说法。只是,他选择不要穷追猛打。

    “有什么事的话,要说话,兄弟就是用来烦的!”

    曾弦翔微笑了一下,推推眼镜:“谢谢师兄,我明白了。”顿了顿,好像为了要让眼前人安心一样,他补充了一句:“师兄放心,我应付得来的。”

    罗卿郁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他的身后,曾弦翔垂眸,慢慢的翻弄着手里的小本子,一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我们早上已经见识过的鲁记者。另一个,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名字。

    手指甲划过这些名字,每个字上面都落下了深深的刻痕,如同一个刀疤。

    曾弦翔,没有温度的笑了。

    王立浚和罗卿郁的房间,一片狼藉。

    王立浚正在电脑上埋头苦战,不时嗷嗷怪叫两声。

    罗卿躺在床上,默默的出了会儿神。

    “下周的比赛,你还是换成快棋吧!下完棋赶紧回来。”没头没脑的,罗卿郁突然来了一句。

    和虫族战斗到最紧急关头的王立浚没理他,或者,是没听见。

    罗卿郁躺在床上,慢吞吞的伸手——拔掉了电脑的电源。

    “嗷唔!”王立浚惨叫:“猪哥你干嘛?????我……。”

    一个枕头砸过去,成功让他闭嘴。

    “小曾的样子,不大对头。”罗卿郁慢条斯理的开口:“下周的比赛,本来是黑龙江队的主场,不过赞助商好像是想挪到北京来下。所以,你还是换成快棋,下完赶紧回来盯着吧!”

    “小曾他?”王立浚有点着急。

    “我没问出来。”罗卿郁有些无可奈何的摊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主意正着呢!打定了主意,牛都拉不回来,又是个闭嘴葫芦。”

    “我就说小曾不该去!”王立浚耙了耙他那五颜六色的头发,有些烦躁的开口:“当年那么多事情,回去干嘛?!我是说小曾最近的谱怎么那么个恶心样子。他以前也会输,但是从来不会下那么莫名其妙的棋。他搞什么啊?好像心全都没在棋上……。”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终决定:“我也不用换成快棋了。快棋下午三点才开始,最早也要四点才能走。反倒慢了。我就下主将赛,中午之前结束战斗就好。”

    “那是我的打算好不好?”罗卿郁反对:“一个两个都这样,给常哥知道又得念。”

    “谁管你!”王立浚甩甩手,继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嗯,下周对的是上海队,主将大概应该是……。飞机的话,最早一班是……。”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走着,详细的制定着他的计划。

    好一阵子,他才抬头:“猪,你要不要飞机票?”

    罗卿郁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要钱的我就要。”

    “真抠门!”

    另一个房间里,夏子常仔细的看着曾弦翔最近的谱,有些怃然的叹了口气。

    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下周的比赛时候看看再说话。

    比起严厉的斥责,小曾这个孩子,也许更需要的是一些空间和一点点的信任。

    夏子常决定,不给他增加额外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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