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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风华



    如果不去下棋,哥哥会选择做什么呢?

    棋枰之侧,准决赛开始前的最后几分钟。

    原本应该是凝神沉思的李诚熏,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妹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吃着粗粝的食物,穿着破旧的衣服,却不得不奔走于各个道场之间,交着昂贵的学费,竭尽全力,想要留在那个黑白的世界里。

    很多次,一筹莫展到绝望。

    整个家庭的无限贫困,支撑着自己的梦想。

    看着父母迅速苍老的面容,看着妹妹粗糙的小手,真的没有愧疚吗?

    没有那么有一分钟,想要放弃吗?

    李诚熏拒绝去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昂着头,倔强的,执拗的,愧疚的,却还是头也不回的向黑白的世界奔去。

    每一次的对局背后支撑着的,也许是父亲佝偻着背在灯下的劳作,也许是母亲揉着眼睛的活计,也许是妹妹冻红的小手。

    所以,他不能输。

    李诚熏,比任何人都渴望胜利,因为,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

    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行囊,李诚熏不能摔倒。

    因为,一旦摔倒,他未必会有力量再重新站起来。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某一个冬天的夜晚吧?

    他抛开了棋谱和棋枰,给妹妹满是冻疮的小手涂抹着膏药。

    手,微微的抖。

    额前的刘海垂了下来,暗暗的灯影里,看不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妹妹怯生生的问他,哥哥,是非要下棋不可吗?如果不下棋,哥哥想要做什么呢?

    李诚熏的手顿了顿,长久的没有回答。

    就在女孩子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好像来自心底的最深处。

    细细弱弱的童音,低低的说:“对不起,美妍。可是,如果不下棋,我无法想象我还能做什么,为什么活着……。”

    裁判的声音打断了追忆,花哨而夸张的对手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笑嘻嘻的看着他,等着猜先。

    李诚熏定了定神,抓起了云子。

    居然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果然是受了前辈那句“你比你想象的更爱棋”的影响吧?

    诚熏在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前辈,你现在在观局室里吗?

    请你,仔细的看着我。

    看着我,怎样赢下这一局。

    王立浚猜中了黑棋,先行。

    他选择了自己最爱的“星.无忧角”的布局。

    王立浚的行棋,一向大刀阔斧,势大力沉。

    李诚熏的步调,却是倏忽来去,锋锐无边。

    好像是彼此斗气,又像是互相配合,两个人的落子速度都异常的迅速。

    棋局的进行,相当的迅速。

    至于内容,似乎是当前最流行的一个定式。

    直到第13手。

    白12,打入!

    黑13,肩冲!

    奇峰突现!

    完全的新手!

    不止是对局的李诚熏,连观局室里的诸位,都有一个瞬间的错愕。

    序盘,就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最强手。

    李诚熏,该怎么应对呢?

    空气,空前紧张起来。

    李诚熏的应对,当然是反击!

    几乎类似于条件反射一样的最强手,在错愕过去后,拍上了棋枰。

    然后,王立浚的嘴角微微翘起——李诚熏,已然中招。

    行至黑19,李诚熏悚然而惊——因为王立浚变招而引起的乱局,在这一手之后,居然又被还原成了定式形。

    而在此之前做的那个交换,白,大损!

    王立浚以气势为先,狡猾的引诱着李诚熏的好战之心,然后,布下了这个陷阱。

    李诚熏就这样傻傻的,一步一步走入了对方陷阱,走出了恶手。

    至此,黑棋布局大成功。

    紧紧的咬着嘴唇,李诚熏脸色一片死白。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开始憎恨这么无用的自己。

    闭了闭眼睛,他想,我要立刻冷静下来。

    那人那一天的那一句话却莫名的划过脑海。那人问:“诚熏,你想下出什么样的棋来呢?”

    我想下出的棋吗?

    我啊,

    我想——

    眼睛瞬间睁开,强烈的战意,甚至让坐在对面的王立浚微微的一愕。

    李诚熏冷冷的拍出了他的一子!

    针对黑21张开的模样,白22,侵消!

    当机立断,毫不含糊!

    我就是要下出这样坚决而绝不退缩的棋来!

    充满着野性和生机,只要棋局还在进行,一切就都有可能。

    这就是,李诚熏的棋!

    你可以不欣赏,但我要你臣服!

    战斗,就这样在右下打响了。

    双方大打出手。

    一手一手,简直如同星球对撞。

    在观局室里的夏子常简直怀疑自己能看见飞溅而起的火花。

    罗卿郁笑了起来:“实在精彩!”

    完全依靠计算来行进的一场中盘大战,两人把各自的特点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妙手迭出,强手纷纭。

    如同漠北最辣的烧刀子,火辣辣的流过每个观局者的心底。

    震惊,悸动,然后是兴奋!

    好像那漫溢着生命活力的杀气,在这一刻,充盈了每一个观局者的身心。

    对局进程已经慢了下来,双方都在频频长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在这种气氛里,王立浚拍出了第25手。

    黑25,跳出。

    罗卿郁愤然拍案而起!

    虽然安全,但是过缓了。

    王立浚的内心,还是有了一丝犹豫。这一丝的犹豫,断送了一击必胜的绝佳机会。

    于是,他只好看着李诚熏带着几乎是讥诮的笑容,缓缓的向中腹跳压。

    白棋,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整理棋型。

    原本是黑子主动攻击,白棋轻灵躲闪的局势,在这一刻开始,缓缓走向了双方的中点。

    势均力敌,局势,再次混沌化了。

    王立浚咬了咬嘴唇,克制住内心的沮丧之意。

    他迅速的调整了一下,随即重新进入到攻击模式。

    乱战,即将开始。

    双方剑拔弩张,在一触即发的紧张中又保持克制,谨慎地相互牵制。

    然后,好像是听到号令一般,黑棋大飞一罩,战斗打响!

    依旧是白棋难下的局面,然而,拿白棋的人,是李诚熏。

    三国最强战斗者之一的李诚熏。

    出手强硬到了几乎无理的地步,他以一种拼命的架势,开始了这场漫长而复杂的战斗。

    两个最强的斗士,谁都不肯后退。

    那么,他们注定要打到鲜血淋漓。

    最终,王立浚吃掉了李诚熏的棋筋。

    同时,中央、左边和下边的黑棋联通了。

    而李诚熏则吃掉了右边黑棋,大大得利。

    看起来,依旧是个各有所得的局面。

    只是,全盘看起来,依然是王立浚的好调。

    黑子中央扳头,左边一拐之后,黑全盘厚实,再不见一丝漏洞。

    相反,白棋则处处薄形。

    赢了!

    王立浚想,他擦去了内心的一滴冷汗。果然是个彪悍到了变态的家伙,居然被逼到了这一步。

    他决定要稳妥一下,保持住现有的优势,再杀下去,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是惊天逆转。

    然而,王立浚忽略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李诚熏。

    那个最善于乱中取胜的李诚熏。

    他怎么可能允许对手稳妥的保持着优势直至终局?!即使疯狂,他也要下出最强悍的手段,一定要将局面搅到一团泥浆才好。

    所以,面对着下法稳妥的王立浚,李诚熏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态度开始侵消。

    这是一种□裸的无赖态度,好像是在喊:“来啊,不爽来打我啊!”

    王立浚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愤起对殴。

    决定胜负的战斗在此打响。

    原本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完成的白棋治孤,就这样一手一手变成了现实。

    然后,白128,尖!

    黑棋右上顿成非常薄形!

    无数的人尖叫着:“这简直难以置信!”

    然后,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出现了。

    李诚熏的第132手,竟然是拼命一跳!

    连正在讲棋的朴立恒九段,都已经瞋目结舌了!

    然而,正是凭借着这两手“难以置信强硬的棋”,李诚熏度过了难关。

    随后的战斗里,王立浚表现极为顽强,一直拼命追赶。

    甚至,有几个瞬间,大家都以为他会再次逆转。

    然而,也只是几乎而已。

    王立浚,在打劫的时候,找了一个损劫。

    这是他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之后的收官,已经与胜负无关了。

    镁光灯亮起的时候,王立浚默默的退出了观局室。

    他背后,风华绝代的少年,意气风发的一笑:“王立浚九段是很强的棋手,不过,抓住了他弱点的我,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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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心动



    深蓝色的巨幅幕布在不远处小心的抖动着,刺目的白色灯光直直打了下来。在房间的几个角落,有一些摄像镜头安静的运转着。

    王立浚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抬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人在注意他,所有的人都在认真于自己手头的工作。

    灯光有点热,云子的反光未免刺眼。

    他这样想。

    再偷偷看一眼对手,只看见一张石头一样毫无表情的脸——肃杀、冰冷。

    越发心烦意乱,似乎自己只是无理取闹一样。

    忽然想起开赛前,正在调试机器的络腮胡大叔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事!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他也咧嘴回以一笑,感激于对方的体贴。

    只是,原先以为并不难做到的事情,现在居然会觉得焦躁起来。

    所以,还是自己不够成熟吧。

    不是帆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这时候的王立浚还不明白,理智和情感有时候可以是背道而驰的两条线。理智上明明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该怎么下就怎么下”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但在情感上,还是无可挽回的受到了心理暗示。

    他,开始不安了。

    背后似乎有一整个国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等着看,他,这个中国围棋的第一人,会有怎样的表现。

    这和及时传棋谱到网络上,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王立浚的心,动了。

    九点半,应氏杯准决赛,王立浚vs李诚熏 第二局开始。

    因为央视的强力介入,在三国擂台赛结束十年后,再一次,有一局棋在千万人的注目下,落子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局,就是决赛的提前上演。

    两国第一人的对决,也许放在决赛更为合适。

    在这一局里取得胜利的人,基本上就已经将冠军收入囊中了。

    因为,另一对准决赛的对手,是罗卿郁和夏子常。

    尽管罗卿郁有三星杯的冠军在身,尽管他的棋才让三国里每一个棋手都小心翼翼如临大敌。但是,无论是国内赛还是国外赛,甚至是在棋院内部的练习赛中,他对着夏子常的胜率却是不可思议的低迷。

    或许是棋风相克,或许是心理原因,也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长大,彼此间太过熟悉。夏子常对付罗卿郁,很有心得。

    这一组,大家默认会出线的人,是夏子常。

    被公认为棋风绵软而不可信任的夏子常,连续近十年有n个亚军的夏子常。

    这一次,也还只会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夏子常。

    无论是王立浚还是李诚熏,对其胜率都高的可怕的夏子常。

    所以,王立浚和李诚熏中间的胜利者,默认就是最后的冠军。

    这也是为什么央视没有等到决赛而是从准决赛开始进行直播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的对局,从一开始,两个人就都下得无比谨慎。

    执黑的王立浚甚至从第3手就开始长考,足足十五分钟,一动不动。

    只是,这样的谨慎,并没有带来任何新鲜的变化。

    从白10变招,二间高挂开始,战斗就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随着黑11压,白12长出,乱战,不可避免的在开局阶段就拉开了帷幕。

    随着双方的角力,右上角被搅和的一塌糊涂。

    □裸的直线攻击,凶狠,血腥!

    这是两个斗士,在用自己的智力对撞,原本最文雅的一项运动,在这里竟然隐隐有了不可思议的杀气。

    曾弦翔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心下有惊叹,有崇拜,也有沮丧……。

    正在和夏子常摆棋的罗卿郁却站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冲迷惑的两人摆摆手:“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去,完了来叫我。”

    “罗师兄!”曾弦翔的口气有些严厉,他责备的看着自己的师兄。

    罗卿郁回头,傲慢的笑了一下:“小曾,不是每一局棋,都值得去看。像这样的棋,”他的手指向电脑的屏幕,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蔑视:“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小猪!”一向老好人的夏子常也有些生气了。

    “我有说错吗?”罗卿郁耸耸肩:“这样的满盘乱砍,棋理在哪里?道在哪里?美学在哪里?我可不是为了下这样的棋,才执子的!”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远去了。

    良久,迷惑的曾弦翔才能开口,他问:

    “……常哥?”

    看着眼前胖乎乎的青年,夏子常苦笑了一下:“虽然,小猪的说法很过分,但是,他有他的道理在。只有厮杀,好勇斗狠的,我不认为这是棋的真谛。”

    “可是,只要能赢棋,用什么方法,有区别吗?我们,不是常常嘲笑日本的棋手抱残守缺,为了保持优美的形状,宁可眼睁睁的看着棋死吗?”

    “真的能赢吗?小曾。不要因为常哥的经历给了你错觉。杀棋,固然是一种下法。然而把它当做为克敌制胜的唯一法门,却太狭隘了。

    事实是,完全不顾棋理一味逞强的,在我看来却又和日本的棋手一样,走入了死胡同啊!虽然方向完全相反。

    露骨的直线屠龙,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成立。无论条件,满盘乱砍的,只怕在砍死敌人之前,你自己就死的很难看了。

    即使侥幸胜利,这样的胜利,很有意思吗?

    这话,也许由常哥说来没什么意思。但是,常哥是真的认为,棋,在输赢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们是谁,我们是怎样的棋手。”

    “所以,常哥还是更喜欢日本棋手的做法吗?你觉得韩国棋手的做法是亵渎吗?”

    “不,不是这样的!”夏子常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组织着语言:“小曾,在我看来,近代的围棋在日本的推动下,已经走入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然后,为了维持这个高度,他们设立了种种的规范。然而,一旦这些规范定了,棋的发展也就被限定了。因为没有了更高的发展,那么,他们就开始在现有的框架里,日复一日的精致而僵硬起来。然后,韩国棋手出现了。他们完全无视成规,打破一切的规定,带着野性和血性,给几乎僵死的近代围棋带来了新鲜的血液,让他迅速进化成为现代的围棋……。”

    看着少年依旧不是很明白的表情,夏子常笑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日耳曼人之于罗马帝国。他们破坏了旧有的文明,但是,他们也带来新的生机,新的发展契机。”

    “可是,日耳曼人,让欧洲的文明至少倒退了数百年。”少年有些意难平。

    “就是如此!”夏子常拍着他的头,有些兴奋的意思:“新旧的交替之间,新的把一切旧的完全摒弃,导致了一切从头再来。这,难道不是一种浪费吗?为什么不能从旧的那里拿到有用的东西,然后和新的热血结合,快速的向前走呢?为什么进步之前必须要先后退两步呢?不是和野蛮人对抗,就必须把自己也退化成野蛮人的地步吧?”

    “……也许是因为,简单吧?”从一堆僵死的规则里找到有用的东西,多么麻烦!不如推倒一切重来!

    “所以,”夏子常笑着摸了摸曾弦翔的头:“小曾可以按自己的理解,走自己的路。是选本格呢,还是——”

    他手指一挥,指向屏幕:“还是力斗!也许,并没有高下之分也说不定?总要下下才知道……。”

    在屏幕上,直线的屠龙与治孤的对决,正在□裸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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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零封



    随着王立浚的黑19长,黑21拐出,这一场彻头彻尾的杀局骤然激化!

    王立浚竟然从序盘开始就下了死手。李诚熏当然不甘示弱,以强打强,最强硬的应对着每一手。

    王立浚的剑沉,李诚熏的刀也够狠!

    没有丝毫迂回,完全直线!

    比的就是胆魄,比的就是算路!

    策略,走开!

    境界,那是什么东西?

    以年轻人的热血为引,这一刻,在棋枰之燃烧起了熊熊战火!

    夏子常微微皱着眉头,几不可闻的低低一叹。

    “小王简直是混蛋!这样,也配执棋吗?

    同一时刻,在医院里的林振玄怒气沛然,几乎掀翻了眼前的棋具。

    坐在床边的姚景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言不语的蹲下身去。低头,慢慢拣拾他丢掉的棋子,一粒一粒。

    林振玄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错觉,因为他看见姚景程的手,似乎在微微的抖。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对自己的话不满,姚景程最通常的做法,不是讥笑或大怒吗?

    然而姚景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垂着眼眸,动作优雅。

    林振玄于是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了针锋相对,没有了恶意讥嘲,他的愤怒盘旋在空气里,平白只营造出一片焦躁。

    姚景程的沉默,类似于哀伤。

    林振玄不喜欢这样的气氛。

    这样的沉默的哀伤,让他心慌。似乎那个人这一次真的走到了他再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究竟,哪里出错了呢?

    他努力的想,却始终不得其解。最终,也只能刻意和缓了口气,类似自言自语的唠叨:“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嗯,至少,至少,气势上不落下风……。”

    辛苦的给自己的弟子找着优点,林振玄没有注意到,一直埋着头的姚景程突然一顿,几乎忍不住就笑出来。

    “诶!气势有什么用呢?再不补活,他那条黑龙可以立刻上吊了。”

    “谁说不是!臭小子,仗着自己力气大,就会乱来。总算来了一个能治他的人了!”唯恐这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溜走,林振玄忙忙的接口,几乎有些刻意了。

    姚景程转头,看着他,轻轻的说:“你不必如此的。我说过,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林振玄几乎听不到。

    看着对方迷惑的神情,姚景程敛眸轻轻笑了一下,弯腰,替他把刚刚因为发脾气踢乱的被子盖好:

    “没什么。医生说你不能生气,不然容易让伤口破裂。孩子们的事情,回来教他们就是了,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哦。”

    “看棋吧!”

    ……

    ……

    ……

    “小王果然是个混蛋!到了这个份上还不知道反省!”

    “……”

    也不能怪林振玄发脾气,王立浚这一局,实在是太过轻率。也许是受了上一局失败的影响,他下得越发强硬,几乎不肯留任何的转圜余地,行棋完全没有任何弹性。

    先是不顾自身弱点,逞血气之勇,强要对杀。

    李诚熏不为所动的一飞之后,黑龙登时气短。

    于是该断之处无法断,委委屈屈的补活一手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得了先手。

    无可奈何之下黑53冀图封锁白棋,却被李诚熏的白棋轻巧一断,整个右下的白棋竟然安然活出。

    李诚熏的治孤,断然成功!

    至白70一手挖,黑棋已现薄味。

    到了这个地步,按道理,应该是王立浚放缓脚步,整顿棋型之后再待机会。因为,通盘看起来,黑棋并不差。

    然而,王立浚不肯。

    一旦右下方作战不利,黑棋几乎是如直觉一般,纠结了所有兵力立刻冲向了上方。

    他要强攻!

    在战斗中失去的,必然在战斗中重新找回来。

    这是王立浚的座右铭。

    一手点刺之后,王立浚的着法让曾弦翔目瞪口呆!

    “常,常哥,”他磕磕巴巴的问身边的人:“他,他,他要引征?那是‘活羊头’啊!”

    正如曾弦翔所言,王立浚在征子断然不利的情况下,强要引征,即所谓强扭“活羊头”。这根本是极损实地的非常规着法!

    “小王,还是要屠龙啊……”夏子常轻轻的把一个叹息咽了下去。

    话音未落,已经图穷匕见!

    黑99,罩!

    如此之凶狠!竟然是罔顾满盘薄棋,要鲸吞整条白大龙!

    李诚熏,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会是又一场精彩的对杀吗?

    所有人这样期待着。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李诚熏,终于动了。

    白100, 点角!

    正在讲棋的朴立恒九段甚至来不及做出公允的姿态,在网络里击节大叹:“机敏!诚熏的棋,现在只怕不会再有对手了……”

    而正在和曾弦翔摆棋的夏子常猝然变色,沉吟良久,终于投子。

    看着对面曾弦翔期待的眼光,他摇摇头:“你清楚的,小曾,这棋到这里,小王的机会,已然不多。”

    诚如此言,白100手点角之后,104手先手立下。

    王立浚开始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了。他不得不罔顾满盘缺陷,先行挡住白棋的步伐。

    左支右绌之下,异常狼狈。

    但到了现在,已经是势如骑虎,箭在弦上。

    王立浚,只能放手一搏。

    自此以下,黑子招招凶狠,铁了心要屠龙。

    与此相对,白棋弈得轻盈飘逸,竟是一个以退为进的架势。

    王立浚的重剑,失去了它的锋锐,只能在一地腥风血雨里,看着江山易主。

    李诚熏用深邃的可怕的算路,牢牢把握着局势,再不曾见,一丝机会。

    至白136,李诚熏挤断了黑棋。

    王立浚无法兼顾两处断点,黑棋玉碎。

    棋局到此,嘎然而止。

    应氏杯半决赛三番棋第一场,王立浚被零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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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安慰



    完败。

    即使心高气傲如王立浚,在投子的那一刻,心里浮现的,也只能是这两个字。

    同样是对杀,同样是凶狠而坚决。

    然而,从头至尾,他没有取得任何像样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李诚熏的棋里边,好像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是这些东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头一次,王立浚意识到,自己和三国第一人李诚熏之间,有了明确的实力差距。

    不是随手,不是昏招,不是心理压力。

    都不是!

    他甚至没有了任何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

    这一认知,如同一块滴着水的毛毯,瞬间把他从头到脚的紧紧裹住,再也看不见一丝阳光。

    惶恐,甚至是绝望,混合着痛苦,如同潮水,绵绵不绝的涌过来。

    他哽咽着,渐渐不能呼吸。

    只差一个瞬间,各路记者也许就能拍到中国现任第一人泪洒比赛现场的趣味照片。

    只是,在那之前,有人扒开人群,揍翻了低着头,拼命抑制眼泪的某人,然后,拖着他离开了。

    因为只是败者的退场,虽然出人意表了一点点,但除了被记者包围着的李诚熏,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这一小小的插曲。

    从记者群包围的间隙,李诚熏在第一时间就明确无误的认出了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他会怎么说呢?

    带着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得意和期待,他一边敷衍着记者,一边偷偷的瞄着那个人。

    理所当然,罗卿郁只是揍翻了自己的师弟拖着走人,完全无视了鲜花锦簇包围下的胜利者。

    再一次,被无视了。

    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扎进了肉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无论胜利还是失败,在那个人的眼里,自己始终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存在。

    强烈的不甘心涌上心头,伴随而来的还有屈辱。

    于是,所有采访的记者观察到,准决赛的胜利者在一个瞬间,突然满脸通红,几乎带着点愤怒的神气。

    在第二天的报道里,这被解释成了胜利的兴奋以及对于决赛渴望的斗气。

    罗卿郁当然不会有那个美国时间注意到李诚熏的种种。

    他现在正忙。

    忙着和两个师弟争啤酒抢西瓜。

    在五星级大酒店的花园小径的深处,神奇一幕正在上演。

    三个小流氓,坐在路边上,身边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啤酒瓶子以及被砸的七零八落的西瓜。

    西瓜汁水横流,混合着倒掉的啤酒瓶子里流出的液体,现场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狼藉!

    = =+++

    和现场异常相称的,是肇事的三个小流氓现在的德行——满脸的西瓜汁,贴在脸上的西瓜子,喝得四处流淌的啤酒,以及被各种液体侵湿的T恤和衬衣。

    这付派头,放到四道口,基本上不用开口,来往过路的良民们只怕已经小心翼翼的抱紧自己的提包,捂好自己的口袋了。

    可惜,这里是五星级酒店的花园,没什么人可以参观,所以三个小流氓连抢酒都有点提不起兴头来。

    恶狠狠的大喝一口燕京啤酒,王立浚啐口吐沫:“还是北京好!上海连个可以蹲的马路牙子都没有!怎么对着来往美女吹口哨啊?!”

    曾弦翔冷笑一声:“马路牙子?上海有啊!问题是,你敢去吗?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不遇上欺实马,遇见一城管也够你心脏病突发了!”

    王立浚哼唧着不说话了,回头看看埋头啃西瓜的小猪,心头越发不平衡,踢他一脚,哼哼唧唧的问:“拖我出来干啥?安慰么?礼品捏?”

    罗卿郁冷笑一声,把手里的西瓜皮一丢:“你还有脸和我要礼品?瞅你那下得叫什么玩意儿?!”

    “罗师兄!”曾弦翔慌忙开口,却还是来不及阻止。眼见着王立浚的脸色青灰转白,然后涨得通红

    他“噌”的站起来,一脚把脚底下的瓜皮踢开:“搞了半天,猪兄是来看热闹的!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小弟能走了不能?”

    “不能!”罗卿郁回答的干净利落,王立浚咬着牙想扑上去抽他。

    “你自己觉得你下得怎么样?”没有嘲讽,没有责骂,罗卿郁收敛了刚才的冷笑,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师弟。

    因着这安静,王立浚也渐渐平静下来。

    良久,他把头扭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烂!”

    烂得一塌糊涂的臭棋!

    刀刀见血,却稀里糊涂的死在自己的砍杀之中。

    难看透了!

    除了一个“烂”字,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咬着嘴唇,刚刚被刻意转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惨不忍睹的一局。有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配执棋!

    巨大的挫折感让他咬紧了嘴唇,因为他不想在师弟的面前哭出来。

    罗卿郁站了起来,把黏黏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慢吞吞脱掉了外套,一下子兜头盖在了王立浚脸上。

    “喂!你发什么疯……。”

    “罗师兄!”

    师弟们的叫声,被罗小猪轻而易举的镇压了。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三年还是四年前呢?我都不太记得了,那一次,富士通决赛,常哥又输给了李秀哉九段。一出赛场,姚老师就脱了他的外套盖在常哥脸上。那姿势,帅毙了!我早就想模仿一次了!”

    正在挣扎的王立浚,突然停止了动静。

    半分钟后,他低低的开口问:“姚老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啊?”罗卿郁笑了起来:“因为有两个自费跑到东京来看比赛的热情棋迷呗!”

    ?

    看着师弟们不解的脸,他笑笑:“常哥一出赛场,那两个人就挤了上来,一脸的悲痛,一脸的愤怒,抓着常哥的手问,夏子常,你赢一场行不行?就一场!是不是钱不够?我加到十万块行不行?只要你能赢李秀哉,我给你十万……。”

    “……”

    “所以说,小王啊!虽然很难看的输了,但只要想想至少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头上。是不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呢?”

    罗卿郁“嘻嘻”的笑着,一脸的满不在乎:“所以,痛苦可以,但是后悔大可不必了!”

    ……

    ……

    “……你这也算是安慰人吗?”

    “唔,你说是,那就是吧!”

    “你好好说一句话会死啊!”王立浚出离愤怒,刚刚积攒来的一点悲秋伤春的感情,就这样迅速被蒸发去了外太空。

    “切!史上最强业余棋手,能有这样的成就就已经是出乎预料了,还要安慰你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啊啊啊啊啊!”

    鸡飞狗跳的打闹,由此拉开帷幕。

    笑眯眯的曾弦翔选了个好地方,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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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执迷



    乱战之后,地面之上没有破碎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兄弟三个,就在这一地狼藉里,席地而坐。重新开始,认真而仔细的探讨刚刚的那一局败亡之棋。

    一点一点,重新走回到鲜血淋漓的现场。

    一步一步,重现我曾经犯过的愚蠢错误。

    痛苦!羞愧!自责!

    强烈的感情奔涌而来,王立浚的手几乎在发抖。

    然而,他的应对,依然是明晰的。

    不管多么痛苦,只有面对它,才有克服的可能。

    作为一个棋士,在学会赢棋之前,先要学会输棋。直面失败的勇气,是王者和凡人之间的最大差别。

    何况,我有我最亲爱的兄弟们陪着我。

    我们,一起!

    复杂的纠结的暴力的棋局检讨就这样进行下去,不时还会有全武行的形式出现。

    只是那流着鲜血的伤口,的确是在慢慢愈合了。

    最终,罗卿郁丢掉了手中的云子,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小王,战斗是没错的。但是,战斗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在。”

    王立浚犹豫着,沉思着。

    良久,他试探似的问:“……收官吗?”

    看看罗卿郁的脸色,又忙忙的补充一句:“或者小猪你说的是序盘?”

    罗卿郁摇摇头,站了起来,脸色有点神色不定:“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但是,不是的。不是这些确定的手段或者定式什么的。在那之上,别的东西!”

    “小猪,你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话讲解?”

    “或者这么说吧!按哲学的说法,万事万物都有它内在的不变的规律。只要按照这个规律去做事,那么就会很容易的成功。反之,不管你多么用力也只是惘然。棋也是一样的。对手能赢,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下的比你好,他的实力比你强,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比你更靠近了棋的规律……。”

    “……你知道我从来不爱看书。”这是一脸菜色,见书就困的王立浚。

    “呃,罗师兄,那个,政治其实是我所有功课里最差的。”这是扭扭捏捏的曾弦翔。

    深呼吸一口气,把一句“没文化,真可怕!”的怒骂压回肚子里,罗卿郁困扰的挠挠头:“总之这一件事,我和常哥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因为按我的理论来说的话,一局棋,在头十手就可以决定所有的变化,而十手之后,所有的着法都只是唯一的。但常哥的看法是,无论走到哪一手,所谓绝对的正解都是不存在的。永远有变数,永远有变化。区别只是有人可以发现,而有人不能。有人可以利用,而有人不能。所以,”

    罗卿郁笑着摊摊手:“所以,你们看,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所谓的序盘中盘对杀以及收官这些具象化的过程之上,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是什么,是什么样子的,如何运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的想法。我也不知道谁正确。”

    “但是,如果连这些东西的存在都没有发现,只是局限的看着一盘棋的话,那明显是还没有入门。是吗?”王立浚紧紧的盯着他。

    “大体就这么回事吧!”罗卿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垂着头思考的两个人,下一刻被已经走远的妖怪猪一句话打回了原型。

    罗卿郁说:“地上的东西,你们俩负责收拾干净哈!别让人家说咱们下棋的没素质!”

    欺负完师弟的罗小猪同学,大摇大摆的晃进了酒店大堂。

    然后,他突然停住了,定定盯着某一个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灯光昏暗,却也足够他认出那位大人物的脸。

    歪着头想了半分钟,借着灯光的掩护,他悄悄坐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侧着耳朵,细细的听。

    “小常,你这次,也算是创纪录了啊!了不起。”

    很好听的声音,语调温和,不疾不徐。沉稳又理所当然,泱泱一派气度,很好的展示了人上人的做派——礼貌周全的高高在上,和蔼可亲的俯视。

    罗卿郁在内心冷冷的笑着,于是错过了夏子常的回答。

    待他凝神再听的时候,却听见那人在轻笑:

    “小常,你对棋院的决定,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只怕也是有不少的意见吧?”

    百花争鸣嘛,大家还是可以说说想法的,言者无罪!

    何等的宽容!

    一切都是你的错哟!我们,现在可是很宽厚很纵容的呢!有什么意见,说出来听听好了。

    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摆出这么一副雍雍穆穆的嘴脸来,想干什么呢?

    夏子常的声音好像戴上了面具,中规中矩,礼貌客套而疏远。

    每个回答都是天衣无缝的得体,好像是在打定式一样。

    太极推手一样的谈话就这样进行了下去。两个人都在客气的废话之间,维持了自己的风度。

    先忍不住的,自然是大人物。

    他咳嗽了一声:“小常,你现在,对着王立浚九段,成绩还是不太好吧?”

    “目前为止,好像是三连败。”夏子常老老实实的回答。

    轻笑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这可真是有点麻烦啊!小常,你的下法,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呢?”

    “……”夏子常抿紧了嘴角,微微垂眸——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大人物似乎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他只是叹息一声:“小王啊,真是可惜了。原本可以是我国选手会师决赛的。”

    “我不这样认为。”一板一眼的声音,平静温和却理所当然的说着不招人待见的话。

    想象着他微微蹙起眉毛,一板一眼的样子,偷听的罗卿郁忍不住一笑。

    果然,就听见夏子常下面很平淡的接下去:“小王这两局,是完败,通盘没什么像样的机会。很明显,李诚熏涨棋了。”

    “这样吗?”大人物转着茶杯,沉吟良久:“那么大家也别兜圈子了。小常,你对着李诚熏,有没有获胜的把握?”

    “……没有下前,我不知道。”即使带着难堪,夏子常的声音依然沉稳而缓慢。

    “那么,你上次赢他,在什么时候呢?”

    “我不记得了。”

    “小常,”大人物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一下子坐得很直,定定的盯着对面人的眼睛:“虽然我相信,只要是比赛就会有冷门出现。但是,很多现实的考量,让我们不能把宝押在冷门上!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夏子常的声音带着点厌倦。

    烦躁的用手指敲着桌面,大人物揉着自己的额角:“小常,你可以说,为了你的棋道,你一步也不能退。但是,站在更高的一个角度来看的我们,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比赛的影响,对国人士气的影响,对以后围棋比赛的投入以及转播的影响,以及相应的今后的围棋环境的影响!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当然没错。但是,从大局来看,你不觉得你有点自私吗?你们下围棋的,都讲究大局观。哪能一直纠结在局部呢?”

    “无论是在大局还是在局部,有些规则是必须要遵守的。比如,不能下假棋。”

    “所以,你还是不肯接受棋院方面的建议了?和三星杯上一样?想想看,如果不是罗卿郁六段出人预料的一鸣惊人,你上次的那个决定,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

    长长的沉默。

    罗卿郁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会,怎样选择呢?

    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情境里,在上一次巨大代价的背景下,你会,怎样选择呢?

    “对不起……。”

    不是没有挣扎的。

    夏子常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也会害怕,也会犹豫,也会想选择一条不那么艰难困苦的路来维护自己的理想。或许,本质上,他还是一个乖孩子。他也想让所有的人开心。

    然而,夏子常之所以为夏子常,只是因为,他在犹豫之后,依然会听从自己心的呐喊,走上那条对他来说艰苦,却正确的路。

    所以,他只能缓缓的摇头,不看人也不逃避。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考量诸位所考量的种种。也许,为了未来更多的人来看棋、来下棋,让小猪进入决赛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然而,我还是无法做出让棋这样的事。

    不是为了逞强,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或和谁怄气。

    我只是,做不到。

    从执子的第一天起,我的老师就教给我,作为一个棋士最基础的准则。

    违背了这些,我不信我还有信心可以执棋。

    违背了这些,取得了胜利,真的有意义吗?

    也许有吧,然而设若如此,棋也就变得完全无可忍受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宁愿永远再不去下棋。因为,那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棋。

    所以,还是只能对不起,让所有人失望了。

    我做不到。

    下面的比赛里,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尽量击败对手。

    一局一局,属于自己的,真实棋局。

    “年轻人啊!”大人物摇摇头,一脸痛惜的表情:“有个性,有坚持当然是好事。但是,过于执迷了,就不好了。因小失大,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觉得,对于一个棋手而言,还有什么比认真下好每一局棋更大的事。”

    叹息一声:“你这样说,那谈话也没有什么必要进行下去了。那么,我来代棋院来告知一下你相关的决定吧!四强,就重新调回北京棋院来。如果进入决赛,那么对不起,不论结果怎么样,考虑到领导们的水平,估计还是无法指导你,一切就还是维持现状吧!”

    夏子常几乎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前人:“这是,在谈判吗?”

    “不,这只是决定。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小常,其实我们也很为难的!你自己再想想看吧!”

    这样说着,领导站起来离开了。

    夏子常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好一阵子之后,对面又有人坐下。

    夏子常有些意外,抬头。

    于是,他看见了那张面无表情胖胖的脸。

    一瞬间,复杂的情感划过面孔。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说:“小猪,我不管你听到什么,听到多少。你最好好好下好下面的几局。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轻易过关的!”

    罗卿郁盯着眼前的空杯,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他慢吞吞的开口:“我明白了。本来,你不说,我也会的。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必须要胜的理由罢了。”

    ?

    罗卿郁抬头,眼神里带着某种傲慢的冰锋:“常哥,我要你回来!回北京来!”

    所以,这次,我可以容忍让那群脑残得意。

    所以,我非胜不可!

    夏子常一笑,不置可否。

    他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刚刚加进去的冰块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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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烟花



    “我曾经,很期待那个孩子的……。”

    观局室里,朴立恒看着屏幕,微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

    袅袅的茶烟里,李秀哉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他弯弯腰:“老师的眼光一向精准。”

    “精准吗?”朴立恒咋着舌头:“可是在三年前,曾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抓抓头发,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子,朴立恒笑了起来“所以,今天这场对局正好可以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呢!”

    “……您,您是在说罗卿郁六段吗?”一直恶狠狠的盯着屏幕的李诚熏茫然回头,刚刚抓住话尾,忙忙的发问:“您在那么多年前三星杯的时候,就发现了罗卿郁六段的棋才了吗?他那么早的时候就下得这么奇怪了?”

    ……

    ……

    ……

    师徒两人,瞬间无语,别有意味的看着眼前漂亮的年轻人。

    李诚熏有些莫名其妙,左顾右盼,想知道自己到底刚才说错了什么。

    身边,崔明基已经笑到直不起腰来了:“诚,诚熏,你啊,你也太过在意罗卿郁六段了吧?”

    “我,我哪里有?!”李诚熏瞬间脸红,忙忙的反驳:“不是老师和李秀哉前辈在说他吗?”

    “老师和前辈谈论的分明是夏子常九段好不好?”崔明基又一场大笑。

    一下子,李诚熏脸红到了充血的地步。崔明基在旁边看着,生怕他下一秒钟就会因为脑溢血而亡。

    还好,这么不幸的死亡方式没有来得及降临到韩国现任第一人的头上。

    屏幕上,对坐的两人,行礼。

    所有的笑闹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带着某种兴奋到类似膜拜的心情,静静的等待。大家都在期待,一场名局的上演。

    猜中了黑棋的罗卿郁,拈起一粒云子,以少有的严肃表情,抬头看向对面。那里,有微笑着的瘦瘦的青年。

    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样微笑着坐在那里。

    似乎,时间什么都没改变。

    罗卿郁顿了顿,有一个瞬间的恍惚。

    然而接下来,胖胖的身形,还是一滩泥一样瘫软在了沙发里。

    某种奇妙而诡异的气氛,在这一刻,开始蔓延。

    注定,这不会是一场寻常的对局。

    错小目,开局!

    一场绚烂如烟花的对局,由此肇始。

    在这一场对局里,夏子常的行棋,宛如行云流水,异常的自由奔放。好像清浅却又绵泊不绝,看似温厚却蕴藏着可怕的力量。细细品来,巍巍然如一品黄山,观之忘俗。

    罗卿郁的行棋,却轻灵妖异,如风似月,步步诡谲妖异,神鬼莫测。却又不失沛然大气。一路潇洒行来,顾盼风流。

    这样的两个人

    这样的一局棋

    世俗喧嚣进去,尘世烽火远去。

    对坐着的,只是两个棋士。

    下棋,也只是想下而已。

    胜负,不再是唯一的目标。

    对局,在这里演变成了一场对话。

    对撞的,是思想。

    闪耀的,是才华。

    观棋室里很多人沉默了。很多人默默的问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棋了?这样清逸出尘,丝毫不带血腥的棋?

    就连厮杀,也是雅致优美的。

    完全不同于血淋淋的暴力棋局,棋的美在这一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观局室里,朴立恒叹了一口气:“虽然很不服气,但是,面对着能留下这样谱的人,总会忍不住就自卑起来。”

    李秀哉没有回答,他只是漠然的看着那一手一手的优雅。

    李诚熏却愤然抗议:“这种华而不实的下法,有什么意思呢?围棋,说到底,是争胜的游戏,不能胜利的华丽,难道不是一个反讽吗?”

    朴立恒扭头看着他,眼神复杂。良久,微微的笑了:“说的也是,不下下看,谁知道高下?诚熏,加油吧!决赛,无论对谁,我都希望你能证明你自己。能证明,韩国的围棋,即使不好看,却足够强大。”

    这一局棋,夏子常自第四手起,就抢先挂角。

    罗卿郁的黑棋第五手占角!

    白第六手继续挂!

    双方都是非常信心十足的样子。

    而屏息而待的所有观众也的确没有失望,从第7手开始,夏子常和罗卿郁的下法脱离了所有的常规。

    随行就势,依心而为,走向了一片从未走过的森林。

    神秘,美丽,莫测,却又危机四伏。

    黑7,尖顶!

    白8,小飞挂小目!

    如果根据棋理,这是非常吃亏的非常规手法。然而,夏子常这一手下来,却多了些掺杂不明的味道在。

    新的理解,颠覆,然后前进。

    就是这样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围棋在一步一步的慢慢前行。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有胆量有实力来吃这个螃蟹,所以,更多的人选择了亦步亦趋,在现有的框架中跳出最美的舞蹈来。

    但很幸运,这一次的两位棋手明显不是这个类型。

    他们在思想碰撞之际,自然而然的想要叩问一个更宽更广的世界。

    优劣姑且不论,新的想法的确在这一局里层出不穷了。

    白10,拆四!

    异常潇洒的步调,夏子常骨子里的那一份奔放洒脱,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效果呢?

    罗卿郁牙疼一样捂着脸,随即抿嘴一笑,“啪”的落子。

    黑子选择了扎实取地。

    夏子常选择了激烈一跳,开始扩张左边模样。

    罗卿郁于是得到了他的表演时间。

    起手,狂放诡谲,却偏偏掩饰不住那一派意态风流。

    就见黑棋倏忽来去之间,影影重重,看不清个思路,却渐渐牢不可破。原本是飘逸如晨雾的行棋,居然走成了如铁钳般牢牢的钳制住了白棋两边的态势。若有若无的侵消之下,白并没有获得成大空的趋势。

    至此,黑棋占据主动。

    第一次,落子如飞的罗卿郁真正下起了慢棋。

    他仔细的思量,他慢慢的落子。

    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行棋的步调。

    然而,他还是比一般的棋手下的要快得多。

    而夏子常则一派奉陪的架势,落子速度并不比他慢。

    到中午封盘前,两人已经堪堪过了近百招。

    行礼后起身,夏子常慢慢走向门边。

    他的身后,罗卿郁托着腮,盯着那一局棋看,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再回到对局室的时候,罗卿郁已经改变了姿势,几乎趴在了桌子上,手里摆弄着一次性的纸杯,默默的,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夏子常叹气,换了杯子倒水递给他,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从餐厅里拿来的面包。

    罗卿郁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接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嚼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却还是盯着棋盘看。

    下午续弈刚刚开始

    罗卿郁的黑棋骤然发力!

    黑119,跳!

    一颗孤子跳入了茫茫白空,竟然摆出个立地成佛的架势来。

    何其过分!

    然而,在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有人抿着嘴微微的笑了。

    “了不起的手段!”林振玄真心实意的赞叹。

    看似过分的手段背后藏着的,是异常严厉的后续手段。

    这一刀,正正插在了夏子常的要害之上。

    只要一个闪失,就会万劫不复。

    将棋局最大复杂化,避免了所有的定式之后,迅速整顿棋型,然后找到对方的弱点,随即出手,如电一刀!

    何等强大的天赋!

    何等深远的计算!

    罗卿郁依旧托着腮,盯着棋盘,只是这一次,透出了懒洋洋的味道。

    夏子常,陷入长考。

    折扇轻轻拍打着掌心,他的脸上一片沉静温柔,看不到焦急也看不到欣喜。

    有的,只是平静。

    这样的夏子常,会下出什么样的棋呢?

    夏子常给出了精彩的回答——挥师而下,脱先!

    异常精彩的兔起鹘落之后,罗卿郁的黑棋如预想般打穿了白棋的左边大空。

    但相应的他也付出了绝大代价,夏子常的白棋割下了黑棋中原数子。

    默默的计算着,仔细的观察着。

    然后,罗卿郁努力向背后一靠,脸上显出点沮丧的神情来。

    这一场沧海桑田的大转换,黑棋亏了。

    棋局已经转为白棋好调。

    咬着嘴唇,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罗卿郁仔细的寻思着局势。

    最终,他决定侵消白棋的中央。

    在这里,夏子常展现了魔术一般的手段。

    他表演了一场华丽的弃子。

    那是一场,很多年后,还被奉为经典的弃子作战。

    对抗着才华横溢的对手,他那飘逸而意境深远的棋风,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表现。

    宛如梦幻般的手段,就这样,一手一手,带空断下了上面的黑四子。

    这简直是太过漂亮的一组组合拳!

    白棋,胜势已定。

    罗卿郁尝试着收了会儿官,却始终没有看见任何逆转的希望。

    撅撅嘴,投子了。

    三番棋第一番,夏子常执黑中盘胜罗卿郁。

    皱着眉头看着棋枰,罗卿郁迅捷无伦的开始了复盘

    “这里有些丧心病狂了吧?”

    “其实也还好,这一手不好,但是你的形式也没亏多少。想要追的话……。”

    “我不长了,我反打呢?”

    “那还是我的好……。”

    讨论,就这样进行下去。

    当暮色四合,所有记者都散去的时候,兄弟俩还是端坐在棋枰两旁。

    夕阳里,影子被拉的老长拉长。

    轻轻的讨论声也已经停止了。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良久。

    夏子常伸出手去,摸了摸对面人的头发:“小猪,太想赢了,可能反倒会捆住你的手脚哦!我可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小猪撇撇嘴,歪着脑袋在他掌心里蹭两下,然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默默半晌。

    然后,他抽抽鼻子,笑了。

    “下得真漂亮,夏子常九段!下一局,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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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公正



    胜利带来的,未必一定会是喜悦。有时候,很有可能就是烦恼。

    比如现在,就有人一脸烦恼的堵在了走廊上,拦下了说说笑笑的兄弟俩。

    罗卿郁一看来人,脸立刻拉了下来。也不说话,立刻拉了夏子常就向另一个方向走。

    苦笑一下,夏子常决定在大赛前不要为难自己。

    现在的他,的确不怎么想和雷秘书说话,即使这有违他一贯的谦和礼貌。

    雷秘书“哎哎”了两声,忙忙的想追上去,却被另外一个人拦了下来。

    比起说是拦,也许说是劫持更恰当一点。

    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一脸的似笑非笑,轻轻松松的拎着他的领子,走进了楼梯间。

    “小王,你放手,你干什么你?!你这不是耽误事吗!”雷秘书好容易挣脱下来,擦着头上的虚汗,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别去找常哥的麻烦。”王立浚轻笑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你!”

    “一次两次的,”王立浚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厌倦:“你们不烦,我都烦了!拜托你们一定要拖棋手后腿的话,玩点新鲜花样行不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那个万年老二进决赛就是等于是给对方送菜……。”

    阴险的面孔突然憋得通红,扭出一个无比丑陋的表情。

    他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布满整个视野的,是那张桀骜不驯的漂亮面孔。铁钳一样的手,卡在脖子上,让他呼吸困难。

    整个背贴在墙上,脚不停的哆嗦,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真实的杀意。

    一滴汗水,从额头上蜿蜒留下,如同蜈蚣爬过,滴入了眼睛里,涩得如同针扎。

    下一秒,他也许就会哭叫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年轻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手:“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那四个字。不然,我脾气可不太好,不怎么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雷秘书瘫倒在墙根下,他嘴唇哆嗦着,试图说点什么来充门面,可是发出的,只有嘶嘶声,如同一条绝望的蛇。

    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王立浚笑笑,转身离去了。

    在门口,他又遇见了熟人。

    冷冷的对视三秒钟,他侧过头去,大步的离开。

    “小王!”背后有人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虽然,依旧没有回头。

    他的背后,有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脾气,收收吧?”

    “不好意思,生就的脾气,天不收地不管!”这是硬邦邦的回答。

    “你啊!”背后的人无奈的摇摇头:“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这里当然能帮衬的一定会帮衬。可你也要想想,你爸爸年龄也大了,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真心想做这一行的话,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老和那一帮人混在一起和领导对着干,能有什么好下场?”

    冷笑一声,王立浚转过身来,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傲慢:“那还真是惭愧!让您白废了这么多多余的心力。我家老爷子那里,一点都不会感激你。你要是立刻把我赶回家,他说不定还高兴一点。”

    眼前的大人物笑了一下,带着点不以为然的味道:“孩子话!年轻人啊,总是在年轻的时候不懂大人的心思。你自己想想看,就凭你在棋院里这些年的作为,你真的以为你爸爸一点举措没有吗?太天真了吧?”

    “有,还是没有,有关系吗?”杀气在这一刻弥漫了全身,王立浚却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我的棋,在我的手里就行了。其他的我不关心,你们爱干什么爱想什么,我更没兴趣管。我一直奇怪,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把力气和心思全用在这种地方?如果用这种勾心斗角的力气去下棋,只怕冠军也有好几个了吧?”

    “不过,”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我忘了,你根本不是棋手啊。你从来没有执过棋,所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愤怒冲上了头顶,大人物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表情。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又恢复到了仙风道骨的老姿态。

    “算了,”息事宁人一般,他用哄孩子的口气开口:“真不知道老首长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既然坚持不让我去管,那就按你的意思吧。反正今年棋院在围棋这边已经有两个世界冠军了,多这一个少这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王立浚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曾弦翔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开门,他皱了皱眉头。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香。检查了一下冰箱,发现里边已经空了。

    克制着满心的不悦,他依着味道找到了阳台上的王立浚。

    面前横七竖八的堆着海量的易拉罐。

    默默打量着,曾弦翔站在那里,既不前进也不退出。

    两个人,一站,一坐,沐浴在这清凉的月光下。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我曾经,最痛恨我家那群亲戚。仗着老爷子的威风,四下里惹是生非。”王立浚开口,语调平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酒精的影响。

    “谁知道,”他“哈”的笑出声来:“谁知道,到了今天有人才告诉我说,我能这么嚣张,还不是因为老爷子在罩着我!结果,到了最后,我也只能成为我最讨厌的那一种人吗?就因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老爸?”

    曾弦翔默默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坐到了他对面:“你又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难道要为了这个去自责?”

    “自责?”王立浚古怪的笑了一下:“我是不甘心!”

    他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了奇怪的形状,手背上青筋直冒:“我tmd的真不甘心!不管我多努力,不管我有多少成绩,只要说起来,就是那谁谁的儿子!凭着老爸的势力……。小曾,我真的不想要这个身份。这真的不公平!”

    “是不太公平,可那又怎么样呢?”曾弦翔看着月亮平板的回答他:“世上比这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王立浚动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的确,年岁渐长,眼睛里看过的世界,除了棋的黑白之外,更多的都是深深浅浅的灰。公平,有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梦想。

    他这样的,其实已经是幸运,更多的不公正,每天每天都在身边发生。更多的人,欲哭无泪,就这样眼睁睁的被生活打败。

    比起他们,自己的委屈,真的不算什么。

    然而……。

    “我刚来棋院的时候,棋下得那叫一个烂。”曾弦翔好像是很无所谓的在说别人的事,王立浚却立刻竖起了耳朵。

    很少听见曾弦翔谈起自己,他更多是一个倾听的角色。

    “除此以外,开口就是方言,努力说普通话,却不注意就带出了方言的尾音。我知道,除了你们三个,他们都在背后笑我,瞧不起我。”

    曾弦翔笑了一下:“大家明明说的热火朝天,只要我上去插一句嘴,立刻就会冷场。刻意和大家搭讪问的傻问题,从来都被人装听不见。就我一个人,站在一片沉默里,好尴尬,好傻……。”

    王立浚沉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让我帮忙的时候理所当然,想拜托别人的时候是想也不要想。每个人都认为这是自然的,我就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不管怎么陪笑脸,怎么讨好他们,都不行。”

    “开始的时候,我也会恨。我也不想生在偏远的乡下,也不想那么晚才开始下棋,也不想没有名师指点。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除了有个比我好的爹妈,你们什么地方比我强?我准备了很多本子,记着每个人的弱点和坏事。每写一笔,就恨恨然的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个去报复回来。”

    “……但是你最后还是没有。”

    “嗯,没有啊!”小曾挠挠头笑了起来,好像是因为说到自己丢脸的事情了,脸红红的:“因为那些本子最后被常哥发现了嘛!”

    “嗯?常哥给你念大日如来圣母咒了?”想想那个情景,皱着眉头的王立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呃,也差不多吧!”曾弦翔做个鬼脸:“常哥对我说,小曾,你不要恨他们。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换个立场想想看的话,弱小的人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往往是会看不起的吧?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优越和安全。你想想看,如果易地而处,你会不会一样看不起他们呢?”

    曾弦翔笑了起来:“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比他们都强了,那我搞不好做的比他们还过分呢!”

    “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于是你被圣母咒感动了,也进化成为圣母一枚。”王立浚不以为然的喝了一口啤酒。

    “怎么可能?”曾弦翔一脸的嫌弃:“我只是明白了,除了极少数,人和人的相处,就是一个丛林,弱肉强食。不想当S,就只能当M。我当初被那么对待,谁也不能恨!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强。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无能!想得到100%的公正,就必须有200%强大!”

    王立浚于是沉默了。

    曾弦翔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总之就是,敢欺负你的,你就欺负回去。除了关心的人,其他人说话你当他是排泄气体。自己活得high才最重要。公平那种东西嘛,只要你够强,它自然会来的。”

    “小曾,我发现你今天晚上特别哲理。”

    “我还有更哲理的,想不想听?”

    “哦?”

    “明天自己去前台把酒钱付了,别指望我跟你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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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飞翔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去了,没向大家请假,是我不对orz

    但是,指,不可以怀疑作者的坑品哦!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弃坑的!

    向校门口的毛爷爷像保证!

    等暑假过去,会渐渐恢复到正常更新速度,但是现在,大家就忍受我的不定期更新吧= =

    当然心情好有效率的时候也不排除一天两更啊~~~~~~

    一生这么长,世界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些人,想让你温柔以待。

    即使你别扭如罗卿郁,也是一样。

    如果盘点罗卿郁和夏子常的孽缘,那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好在,罗小猪同学的智商让他早早就明白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道理。所以,在他的吃吃睡睡的哈皮人生里,对于和夏子常的关系定位这种复杂问题从来是一笑而过的。

    可不是吗?

    夏子常,就是那个在罗卿郁偷懒的时候,会板着脸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做了坏事要被老师责骂的时候,硬着头皮去顶缸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会省下零花钱给自己买零食吃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除了下棋和做家务意外,笨的什么都不会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

    对于罗卿郁,夏子常就是如同空气和呼吸一般的存在。

    不需要时时刻刻强调,却不可远离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就好像现在,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然后,两人一起,下出名局。

    带着这样柔软的几乎不像他的想法,罗卿郁微微的笑着,摆出了两粒云子。

    猜错。

    于是,便如老天成全一般,执黑的夏子常和执白的罗卿郁联手,奉献了这一场绝无仅有的名局。

    星小目vs 两连星的寻常开局之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华丽却激烈的对局,上演了。

    这一局棋,罗卿郁的行棋,轻灵飘逸的几乎到了妖异的地步。也许,正是因着夏子常的悠远磅礴,三国中公认天分最高的罗卿郁被逼迫着,激发出了最大的潜力。

    保留着最多的变化,针锋相对的最激烈应手,陌生却妙味无穷的步调。

    华丽的,一如梦境,抑或是一场舞蹈。

    很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对局。

    韩国的棋手,发现了一条通往胜利的最快捷径。

    于是厮杀、重复的屠龙、暴力的围棋席卷了三国棋界。

    然而,在勃勃生机之外,日复一日,棋局变得功利,变得枯燥,胜利才是唯一的目标。

    观局室里,朴立恒指着棋枰,淡淡的对身边的人说:“秀哉,看好。也许,这两个孩子是可以重新让棋飞翔起来的人……。”

    “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秀哉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旁边的李诚熏已经几乎跳了起来。

    他带着些愤愤不平的意思看向头发花白的年长者。

    “什么意思啊?”朴立恒带着微微的笑意:“秀哉之前,曾经有一个时代,我把它叫做创世时代。那时候的人,好像是做梦一样的下着棋。那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定式。有的,只是无尽的想象力。那时候的棋啊,好像是在天空飞翔一样,华丽而毫无羁绊。那是真正的艺术。”

    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后辈,朴立恒笑了起来:“然而,小林光一老师出现了。他用他朴实无华却正确无误的棋风,打倒了所有华丽的前辈。于是,大家开始学习他的下法。然后,围棋就从飞翔落到了实地上。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的铺着地板。再下来,秀哉出现了。秀哉的下法,比小林老师更进一步。更为稳妥,更为小心,更为缓慢……。”

    “如果说小林老师是行走的话,那我的下法,该是爬行了吧?”秀哉淡淡的笑着,带着一点点的戏谑,评价着自己的棋。

    “虽然不怎么好听,但的确是一个合适的比喻啊。”朴立恒老师挥着手,打断了李诚熏愤愤不平的抗议:“以坚实的步伐,拖住对方天马行空的步调,不断巩固着自己,然后以绝对精确的下法,击败了华丽却漏洞百出的对方。这就是秀哉的下法。”

    “老师,您不喜欢前辈的下法吗?您觉得他们的下法更好更对吗?”如此纠结着的,自然是一脸郁郁的李诚熏。

    李秀哉莞尔一笑,忍不住想开口安慰眼前的年轻人。似乎,自己才是被评价者嘛——他不怎么厚道的这样想着,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却是一副受到伤害打击的表情呢?

    “诶,不是那么回事!”朴立恒老师已经大笑着开口了:“棋风的话,这种东西没有什么高下吧?谈不上喜欢或者正确之类的吧?只是,”

    他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半真半假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只是,大家都在爬行的话,不是很无趣吗?哪种下法看起来最可能得到胜利,于是大家一窝蜂的扑上去压抑着自己的特点去学别人的下法。这样,不是很单调很没意思吗?有人在飞,有人在走,有人在爬行。形形色色的下法,各种各样的可能,然后,才是无尽的胜负。这样的世界,才跟更有趣一点……。”

    似真似假的长篇大论,结束在了一声吸气声里。

    朴立恒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定定的看向屏幕。

    在那里,美奂美仑的序盘刚刚结束。

    白62,正正一跳!

    罗卿郁,打入了黑空。

    原本右边是被夏子常的黑棋吃定的几颗残子,在跳入的白棋呼应下,竟然登时翻身,眼看着就要把右下角据为己有。

    更妙的是,这一子落下,更威胁到了下方的黑棋。

    典型的一石二鸟!

    黑棋现在落到了一个应与不应都很为难的微妙境地。

    天平,似乎开始慢慢朝着罗卿郁的方向倾斜了。

    看着这一手落下,夏子常似乎微笑了一下。

    他用扇子轻轻敲着掌心,陷入了沉思中。

    五分钟后,他的手伸向了棋钵。

    在落子前,他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罗卿郁。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看到那个表情的第一秒钟,在闭路旁边观战的李秀哉下意识的直起了腰背,几乎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等着他这一手落下。

    那个表情,烧成灰他也不会认错。

    那,就是夏子常自我得意的欠扁表情。记忆中,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看见那个表情的时候,就是中韩天元对抗赛。

    伴随着那个笑容落下的,还有夏子常的鬼手——四角穿心。

    这一次,他会带来什么呢?李秀哉这样暗暗的期待着。

    夏子常,没有辜负李秀哉的期待。

    黑63,挤!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罗卿郁牙疼一样咧了咧嘴。有些负气似的,瘫倒在了沙发里,开始了他的第一次长考。

    “了不起!”

    观局室里,已经算清所有变化的李诚熏喃喃自语。

    黑棋这一挤之后,白棋被压迫着必须要去一靠。

    非常损实地的一手棋。

    然而,如果不这样下,直接去扳的话,黑棋会打吃。那么白棋接,黑棋再一挡——白棋瞬间走投无路!

    到了这个地步,上面和下面的白棋大块,必然要死其一。

    所以,即使不情愿,罗卿郁也只好嘟着嘴,在这里先靠一下。

    因为在这里的委屈,后面的行棋,白棋几乎有点火气十足的意思,几乎走到了直线对砍的路子。

    而开局以来就清逸高雅的黑棋居然也就以牙还牙的正面对抗起来。

    这让观战的众人稍稍有些失望——在那么华丽的开场之后,最终还是要走回到暴力围棋的老路上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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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无暇



    事后看起来,那一场暴力的对砍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作秀。

    简单粗暴的直线攻杀,只不过是某种最显眼的幌子。瞒过了看客的眼睛,彼此之间却心知肚明。

    在那幌子的背后,各自揣藏着某种真正深奥幽玄的手段,杀机暗藏。

    医院的病房里,姚景程微微的笑了起来,带着某种骄傲的神情。

    “俩个臭小子,欺负大家都是傻子吗?”

    林振玄咳嗽一声,转过头去:“很复杂的变化。不知道……朴立恒有没有看出来?”

    他竭力保持着面色如常,只是耳朵微微有些泛红。

    说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他悄悄侧着眼睛看了一下眼前的人。

    只是,让他失望是,姚景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安静的回答:“朴立恒的话,我不敢保证。但是李秀哉九段只怕是早就觉察到了吧?”

    诚如此言!

    李秀哉紧紧抿嘴,几乎抿出一声叹息来。

    良久,他轻轻的开口,近乎自言自语:“罗卿郁六段,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前辈,你的意思是?”正在和崔明基争论某手攻杀的优劣的李诚熏错愕的抬头看着他。

    秀哉微笑了一下,伸出他细长苍白的手指,指向棋枰的右上角:“诚熏,你太过沉迷于了厮杀了。”

    以至于错过了真正的目的。

    “那里……?”李诚熏凝神,细细的思量,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

    蓦然,他手一顿,眼睛骤然睁大。

    “不可能!”他几乎惊叫出声:“这不可能!”

    看着崔明基不解的眼光,他一把抹开面前棋枰上的云子,飞快的摆了起来。

    “明基,你看这里。右下角,是战斗最早开始的地方!到了现在,四个角的战斗都已经近乎对称的完成了。好像局面还是很均衡的样子,四个角都是黑取实地,白取外势。”

    “是这样没错啊!”崔明基有些不解的挠挠头:“所以我们刚才讨论的结果不是战斗要向中腹蔓延了吗?那里的战斗决定了这局棋的胜负。”

    “错!”

    ?

    李诚熏以一种几乎咬牙切齿的表情,恶狠狠的把一枚白子拍上了右下角:“那如果这样呢?!”

    “天啊!”崔明基倒吸了一口冷气,愣住了。

    几秒钟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他在一百手以前已经算定了这个手段吗?这也太……”

    他揉揉鼻子苦笑了:“所谓的天才吗?”

    一百手以前,战斗刚刚开始的地方。

    在那里,罗卿郁以一种狡猾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埋下了深水炸弹。他几乎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白棋在这里,藏有精巧的手段。可以一举劫杀黑棋!

    而他不动声色,他引而不发。

    他冷静的引导着棋局走向可以将这个手段效力最大化的局面。

    可以说,其后的近百手战斗,不过是为了这最后一击做出的华丽铺陈和最好的掩护。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果然是,可怕的让人沮丧的存在。

    说话间,屏幕上的白棋已经是一跳,扑入了黑空之中。

    炸弹,引爆!

    绚烂的烟花骤然从棋枰之上绽放开来,生死之战打响了。

    夏子常呼吸一窒,他不得不应。

    一手一手,几乎是在罗卿郁的引导之下,局部,成劫!

    朴立恒微微的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厉害的家伙啊……。”他这样说,口气里不无羡慕之意。

    “未必!这个劫对双方都很重,这个时候引发劫争,未必他一定能占到多大便宜吧?”李诚熏的话,明显有着严重的口是心非。

    崔明基于是苦笑着摇摇头:“诚熏,你知道棋院里,大家都怎么称呼罗卿郁六段的吗?”

    ?

    “劫王!真正论到打劫,罗卿郁六段只怕不会输给任何人吧?”

    罗卿郁下来的表现,给崔明基的话做出了最精彩的注脚。

    就见他在取舍之间,自如来去,胜似闲庭信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几粒废子,到了他的手里,几乎成了杀人利器。

    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手段偏又极端漂亮,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至191,黑棋不得不提劫,痛苦不堪。

    可就是到了这个地步,罗卿郁居然还是不肯收手。

    就见他在出手如电,一路,扑!

    观局室里的众人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一手落下,黑棋只好无可奈何的一粘。

    黑子刚刚的消劫之举,居然被白子利用来了再次开劫!

    虽然不甘愿,但除了硬着头皮上去打劫,黑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劫争于是就这样持续下去。

    看上去,似乎是白棋遥遥领先的局面。

    两次的劫争之中,黑棋痛苦不堪的挣扎并没有抵挡住罗卿郁白棋的奇思妙想。

    全盘薄味处处,看起来岌岌可危。

    棋局似乎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罗卿郁嘻嘻一笑,拍下了第270手。

    白270,打吃!

    经过又一场的转换,白棋已经将左边黑棋分断,左下黑棋被迫劫活。

    这一手落下,就是要将下方的黑棋赶尽杀绝之意。

    这一子落下,林振玄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太毛糙了!”

    “误算了吧?平时太懒的下场……。”姚景程苦笑,替林振玄拉拉被子,人也朝他那边凑了凑:“说了他多少次,就是不改。”

    “唔……。”身边的热量,让林振玄有点失神,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只好含糊的答应着。

    夏子常轻轻一笑,立刻落子

    黑271,粘!

    罗卿郁这才发现事情不妙,忙忙的重新仔细盯着棋枰,细细重算一遍。

    然后,沮丧的瘫在了椅子上,啃着手指头郁结。

    黑271之后,白棋如果执意杀气,一长之后,黑棋就会打吃。

    白棋自身骤然气紧,根本不可能分断黑棋。

    夏子常,精确的利用了罗卿郁一个瞬间的失误,给罗卿郁挖出了一个大大的陷阱。

    于是下面的行进,让罗卿郁非常不爽。

    为了减小损失,也为了安顿局势,白棋不得不提子。

    而借着这个机会,黑棋的下面和左面安全联络,得到了安定。

    “机敏!”朴立恒轻轻的拍手,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夏子常九段真是了不起的对手啊……”

    李秀哉装没听见,眼睛直直的看向屏幕。

    良久,他摇摇头,显出一点沮丧的神情。

    “实空还是落后,夏子常九段只怕快投了。”他这样断言。

    李诚熏和崔明基点头称是,四个生死大劫打过之后,夏子常虽然捞回了一点面子,但是实在是亏的深了。罗卿郁只要先手抢到大官子,那么这场比赛也就结束了,再无争胜之处。

    只是,罗卿郁会选择这样结束吗?所有人的心底,都有着这样的疑问。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当然不会!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放弃了大官子,跑到左上角去惹是生非。

    医院里的姚景程无可奈何的一笑:“他倒是玩的高兴,可怜一下我们这些旁观的人吧!”

    林振玄拍拍他的手,竭力做出自然的表情:“这么大的棋也敢赌,这孩子,到底是对自己足够自信呢,还是对棋足够的爱呢?”

    姚景程愣了愣,为着这近乎亲昵的举动。

    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直到林振玄不自在的扭过头去,咳嗽一声,打算引开话题,他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忙忙的接口:

    “都不是啦!估计是纯粹的任性,太过追求完美的任性。”

    “哦?”林振玄平板的声音似乎掺入了某种意味深长:“好像某人吗?”

    “这……。”姚景程一下子窘住,这样的林振玄不是他所熟悉的,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一时之间有些惊慌失措。

    于是林振玄有些坏心有些心满意足的欣赏着他少见的呆若木鸡表情,连屏幕上精彩的攻防战都没有让他移开视线。

    屏幕上,为了争胜负,无可奈何的夏子常只好抓住了这一线几乎是罗卿郁让出来的机会。

    正如罗卿郁希望的那样,主动开劫!

    第五个生死大劫,就此打响。

    韩国观局室里,崔明基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着对李诚熏说:“诶,如果我是夏子常九段,我会忍不住想打坐在对面那个家伙也不一定。”

    李诚熏竭力板起脸来,想说一些什么来反击崔明基这不够严肃认真的发言,然而最终他也只能笑了,摇摇头:“被人强扭着,压迫着开劫,实在是少见的不爽啊!”

    “诶,然而,罔顾明明摆在眼前的简单速胜之道选择这样一条麻烦的路的罗卿郁六段,也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不爽的人啊!”

    叽叽喳喳的两个人的讨论,结束在朴立恒老师话里。

    朴立恒缓缓的说:“那个人要的,从来就不止是胜利。他想要的,是完美无暇的名局。这个,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吧!”

    所有的人沉默了。

    韩国棋手只会求胜

    日本棋手一味求道

    夹杂在两者之间的中国棋手选择了中庸之道,试图两者兼顾。而在眼前这个天赋异禀的人手里,也许,真的能做到?

    屏幕上,精彩绝伦的劫争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罗卿郁比夏子常,正正多出一枚劫材。

    一枚目前还不存在的劫材。

    黑棋提子,白棋可以立下,无中生有的给自己再造出一枚劫材来!

    苦笑一下,夏子常手里的云子落了下去。

    中盘,黑棋投子!

    罗卿郁抬头一笑,天真的如同一个孩子,说不出的意气飞扬。

    这个笑容通过镜头,经过线路,完整的呈现在了隔壁的观局室。

    李诚熏,沉默了。

    接着,他看见,一贯沉稳有礼的夏子常九段绝对不符合礼仪的伸出手来——在自己对手的脑门上狠狠的弹了一下。

    “坏蛋!”他宠溺的说。

    罗卿郁嘻嘻一笑,摇头晃脑。

    他收回两只手,想要在耳边比了个什么动作,比到一半,突然醒悟,抬头看着某个方向。

    于是,隔着屏幕,李诚熏和罗卿郁对视了。

    单方的对视,当然。

    因为,五秒钟后,罗卿郁只是很不高兴的耸耸鼻子,一只手伸出一个手指。

    “一比一平咯!”他大声的骄傲宣称。

    夏子常但笑不语。

    李诚熏突然在想,如果不是发现了闭路的镜头,那个人的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呢?总不会是比出猪耳朵来摇头晃脑吧?

    他在李秀哉诧异的目光里轻轻的笑了起来,并没有解释的**。

    只是,诚熏不知道,他的猜想已经无限制的接近了真相。

    然后,这一场完美名局的谱就被送到了各位高手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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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应天长 期待



    “……所以,诚熏,你大概是更喜欢罗卿郁六段的咯?”

    “扑……”

    在长长的论述之后,崔明基九段做出了惊人的结论。然后,就被神游天外,刚刚听到结论的李诚熏九段喷了一脸啤酒。

    静……

    ……

    ……

    三秒钟后,诚熏手忙脚乱的跳起来,抓起手边的餐巾纸对自己惹的祸进行弥补。手下忙着,嘴里一边道歉一边还在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明基,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真是的,什么喜欢啊,谁会喜欢一个死胖子啊,我的理想对象是……。”

    “……诚熏,你偶尔也要认真听一下别人讲话吧?”崔明基顶着一头一脑的泡沫,哀怨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诶?”

    “我们刚才在讨论,半决赛的两位,谁进入决赛的可能性比较大,大家各自希望谁进入决赛。”

    “哈?”

    一众善意的取笑声里,李诚熏九段少有的涨红了双脸,尴尬而无措。

    这里是晚上八点,酒店附近的一家酒吧里。

    很有几名韩国棋手没有回国,留了下来,等着看这一场决赛。

    晚上大家到酒吧来放松的时候,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白天的那局棋上。究竟谁进入决赛的可能性比较大,大家纷纷扰扰,莫衷一是。

    但共识是,如果是仅讨论胜负的话,夏子常九段进入决赛,对于韩国来说获胜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而崔明基同学因为对李诚熏同学的深入了解,所以做出了开篇的结论。

    “即使胜面没那么大,诚熏你还是更喜欢罗卿郁六段进入决赛吧?”

    正在他头上忙活的李诚熏手顿了顿:“如果这样说的话,我当然更期待罗卿郁六段进入决赛。不过明基,我认为,不论谁进入决赛,我的胜面都不会减小。”

    “你有这样的气势和信心就好。”崔明基点点头:“老实说,我的话,我也是希望夏子常九段进入决赛的。我没有诚熏那么强的荣誉感,我只是希望韩国棋手拿到冠军而已。这次,必须……。”

    他喝了一口啤酒,摇摇头,叹气。

    李诚熏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过,这一次局势明显对我们有利嘛!也算老天帮我们了。” 朴世承挤了过来,冲两人挤挤眼睛。

    “怎么说?”崔明基好奇的看向自己的好友。

    朴世承比李诚熏略略年长,却生就了一张看起来总在笑的娃娃脸,因此看起来倒比诚熏年龄要小些。他是这一代里少有的以官子见长者,为人诙谐,和崔明基关系很是不坏。

    朴世承笑笑:“白天的时候那一局啊,很明显了!最后能进决赛的应该是夏子常九段啊!虽然我承认,绝对是罗卿郁六段的棋才更可怕些……。”

    “我不太明白世承你的意思。”李诚熏撅撅嘴,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噗嗤”一笑,朴世承忍不住揶揄他:“哎呀哎呀,诚熏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觉得刚刚明基说的没错也不一定。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罗卿郁六段啊?”

    “谁……!”

    “诚熏你倒是轻一点啊!”

    李诚熏一怒,他手底下的崔明基立刻哀哀惨叫起来。

    忙忙的道歉后,李诚熏立刻处理完了手里的活计。然后,恶狠狠的一掌拍在了吧台上:“世承你不要说那么无聊的话!我只不过是认为,罗卿郁六段的棋才,绝对足够他进入决赛。而我,更期待和一个强者战斗,然后拿到冠军而已!”

    朴世承咋咋舌头:“虽然诚熏你这样期待,但是白天的时候很明显了嘛,罗卿郁六段和夏子常九段的下法,根本是彼此相克的。夏子常九段,对诚熏你的胜负或许不好,但是我查过,他对罗卿郁六段的胜率,高的吓人那!”

    “而且,”一边的崔明基抓抓头,补充:“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罗卿郁六段在面对夏子常九段的时候,明显下得太过放松了啊!”

    “怎么明基你也这样说?”李诚熏有些烦恼,咬着嘴唇:“白天的那局棋你难道没有看到吗?那种打劫方式,那种想象力,那种算路,简直……。”

    沉浸到了白天的战局里,他忍不住激动到微微发抖。

    没有惊恐,只有无尽的期待,以及,兴奋。

    “可是,如果对着的是诚熏你,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有270手的误算。”

    李诚熏沉默了。

    反倒是旁边的朴世承却有异议:“说是这样说,但是如果是对着诚熏的话,他也不会下出这样漂亮的一局吧?”

    因为放松,所以放任自己的思绪,任自己的棋如天马行空一般,遨游宇宙。

    如果真的紧张到必须胜负,即使是罗卿郁,也会选择相对稳妥和安全的下法吧?

    那样,也就不会有白天那样令人击节的名局了。

    酒吧的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沉默的李诚熏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瞬间绷直的如同一张弓。

    “诚熏?”朴世承和崔明基不解,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然后苦笑。

    “真巧,还是真不巧呢?”崔明基嘟囔着。

    朴世承却戏谑的吹了声口哨:“这个,就叫做冤家路窄啊!”

    门口那里,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正在和身边一脸不耐烦的两个胖子嬉笑着。

    中国第一人王立浚和第一怪胎罗卿郁正在争执究竟该由谁付账的问题。曾弦翔在一边打着哈欠。

    听着耳边的没营养吵架,他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下酒吧内部。目光,在扫过吧台的时候顿了顿。然后,他侧头对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于是,吵架的两个停了下来,三个人头碰头商量了一会儿,转身就要离去了。

    李诚熏突然心急。他一下子推开了面前的酒杯冲了过去。

    “罗卿郁六段!”他大声的叫。

    三人组于是停了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唯一的办法,请你尽量撑进决赛吧!不然,我胜了也是无聊!”他说完,扭头又走回到吧台那,再也不回朝这边看一眼。

    三星杯上,罗卿郁对他说的话,他终于还给他了!

    带着某种痛快的感觉,他激动的手都微微的抖。

    而,你当时给我的耻辱,我会在五番棋里,加倍奉还!

    “哟呵!猪哥可以啊,我都不知道你的粉丝遍及韩国啊~~~~”

    走向下一家酒吧的三人组里,王立浚嬉笑着。

    曾弦翔默默的看向罗卿郁的脸,带着几分担心的意思。

    当事人本人,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样子,只是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泄露了杀气。

    良久,他冷冷的笑了,甩甩头,好像是要把刚才的事情完全甩出脑海。

    深深的吸气,他抬头看向夜空。

    城市污浊的空气里,只有几颗惨淡的残星在天幕上挂着。

    这一刻,他突然强烈的怀念起北京的小小四合院。在那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星子。

    “我会输给谁吗?”他轻轻的问,并不期待谁的回答。

    然后,很淡很淡的笑了。

    酒店,朴立恒的房间。

    复盘刚刚结束,李秀哉微微揉着太阳穴。手边递过一杯热茶,他忙忙的致谢。

    朴立恒摇摇头,眼睛却还是盯着棋盘。

    “这样的天才啊……。”他的口气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绝不仅仅是艳羡。

    “夏子常九段这次,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这样说,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子:“虽然很可惜……。”

    “我,和您的看法不同。”李秀哉安静的喝茶,头都没抬一下。

    “是,这样吗?”朴立恒喃喃,陷入了沉思。

    半决赛第三局,安排在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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