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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远行



    夏子常去杭州棋院的日子,最后被定在了一周之后。

    雷秘书为了这件事很是忙了一阵子。他甚至自告奋勇的把夏子常的组织关系、档案、户口通通一起转了过去。手脚之利落,动作之迅速,简直可以用来作为教材反击bbc对于中国政府无效率的攻击。

    夏子常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有棋下的话,哪里不是一样呢?

    可惜,这个道理,有些人是不懂的。

    对夏子常来说,唯一感到不安的,也许是楚衡的随行。几次,道歉的话挤到嘴边,又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该怎么说呢?为什么要感觉到抱歉呢?他不是很明白,也因此分外的无措。

    反倒是楚衡,笑嘻嘻的全不当一回事,精力十足的打包收拾。看那兴头,简直像是要去度假。

    她现在每天精力充沛的跑来跑去,和棋院关系好的同事一一道别,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分发赠送,抱抱院子里的小孩子……

    实在没事干的时候,就搬把椅子,坐到那株葡萄藤前微笑发呆。

    姚景程有时候会走过去陪她喝一杯。两个人面容安详,频频举杯,并没有太多的废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接近了。终于,到了夏子常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

    房间里,一片少见的沉默。蔫头耷脑的罗卿郁在帮夏子常收拾行礼。

    把一本书放进面前的箱子里,拉上拉链,歪头想了想,又再打开,往里边丢几件衣服,再关上。反复几次之后,罗卿郁终于不耐烦了。

    他把面前的东西一推,气呼呼的坐在了箱子上:“我也要去杭州!”

    正在低头打点的夏子常抬头笑了一下,没说话,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罗卿郁嘴嘟的老高,扑过去,拉着他乱晃:“我说我要去杭州啦!你听见没有?”

    夏子常只好停下手头的事情,拍了他一下:“又说孩子话!你现在是棋院的顶梁柱呢,好好给别的棋手作个样子出来!”

    “我才不稀罕!”罗卿郁越发的不高兴:“谁爱当呆柱子谁当去!天天给人当画像看很好玩么?只有棋院那群,才以为这是什么肥差……”

    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夏子常轻轻的笑:“好玩不好玩的,你都站到了这个高度。那你就有必须要作的事情……”

    “那你叫小王作去!他的积分比我高多了,而且你看他带小曾不是也挺有模有样的么!我跟去杭州,好照顾你呀?”

    夏子常一下子笑了出来,捏着他的脸使坏:“你会照顾人?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下棋,好好和别的棋手相处,好好教好小的棋手,你就算帮常哥大忙了!再说,杭州又不是乡下,常哥也不是一直就在那里住到死了。等我拿了世界冠军就回来了不是?而且,你不是喜欢吃鱼吗?常哥到那里去写西湖醋鱼怎么作,等回来了一起作给你吃!”

    ……

    ……

    ……

    “……还有东坡肉!”罗卿郁终于开始不情愿的讨价还价。这代表他已经接受了夏子常的解释。

    夏子常于是如释重负,笑嘻嘻的揶揄:“东坡肉,不好吧?越吃越胖了。”

    不出预料,罗卿郁的眉毛竖了起来,火药味十足:“你敢嫌弃?”

    “不敢不敢,”夏子常忍笑顺他的毛:“我家小猪胖嘟嘟的,最可爱最聪明,谁敢嫌弃?”

    罗卿郁还没来得及对这番话表示任何意见,窗外已经有人笑着开口:“常哥,你摸摸看你鼻子,长长了没有?”

    是王立浚。

    房门被推开了,“吭哧吭哧”走进来的却是胖乎乎的小曾。

    他手里抱着厚厚一打资料,有点看不清路。跌跌撞撞的,途中几次遇险。

    终于,有惊无险的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夏子常,他长长舒了口气,擦擦汗,笑着冲门外喊:“王师兄你倒是快点啊,慢死了!”

    接着,在罗卿郁和夏子常的目瞪口呆中,一个会走动的大包裹晃晃悠悠的飘进了屋里。

    接着,“哐当”一声,夏子常觉得地板都在震动,包裹落地了,露出了王立浚通红的娃娃脸。他一边擦汗一边冲曾弦翔嚷嚷:“累死了,小曾你个死没良心的,也不来帮把手!”

    “你们这都是……”夏子常很有点嗔目结舌。

    王立浚鼻子翘得老高,用下巴一点曾弦翔方向:“小曾,你先来!”

    曾弦翔点点头,扶了扶眼镜,坐正,一脸严肃的开始讲解他的印刷品:

    “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资料中杭州棋院相关部分。经过我的整理归纳去伪存真,编写成了杭州棋院攻略。内容共分六编十七章144小节……”

    夏子常看着手中的目录,脸皮抽了抽——

    第一编, 杭州特产及购买

    第二编, 杭州及周边地图和交通路线。

    第三编, 著名景点及传说。

    第四编, 杭州棋院主要人物及其弱点爱好(这一章的题目用的是加黑的粗体字,格外醒目)

    第五编, 各大比赛网选报名时间及报名费

    第六编, 近五年来网选选手的棋谱

    ……

    ……

    ……

    ……

    ==||||||

    “小曾,有心了,谢谢你哈!”夏子常有些艰难的道谢。

    除此以外,他还能如何?

    反倒是小猪,很是兴致勃勃的翻看着资料,不时的发问,并勾勒出重点。

    “倒是够详细,你花了多少银两打出来的?”

    半米高的资料,是够贵的。

    小曾很憨厚的笑了笑:“没要钱,我在雷秘书那儿打的。他那台新打印机,估计到明年的文具预算都被我打完了吧?”

    “……什么借口?”

    曾弦翔推了推眼镜,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这个嘛,小猪的三星杯攻略咯!”

    = =||||||

    “那你打算拿什么去交差?”

    小曾很温和的笑着,慢吞吞的反问:“呃,你们觉得,我把吴清源谱的封面撕掉,再拆成单页怎么样?”

    “太浪费!”小猪斩钉截铁的表示反对:“你去到姚老师屋子里去翻,找本《围棋入门》来就足够了!反正他们一样看不懂。”

    师兄弟之间就此达成一致之后,轮到王立浚献宝。

    就见他眼光一闪,邪魅一笑,“噌”的打开了包裹。

    “常哥,来来来。看,这个,Dior的香水。杭州那鬼地方,一到夏天蚊子就多,用这个驱蚊,再好不过。这个,Jacobs环保绿色的洗发水,完全可以拿去西湖洗头发没人告你污染水源。chanel的浴液,男女各一。常哥你尽管用,用完告我一声,我立刻给你寄过去。还有还有,D&G的晚礼服,Giorgio Armani的燕尾服……”

    = =||||

    看着这一堆天上地下应有尽有的奢侈品,夏子常开始隐隐胃疼。

    谁想到王立浚居然还有奇招——

    “那,常哥,到了新地方呢,礼多人不怪。根据小曾整理的资料,我给杭州棋院的每个人,根据他们的喜好准备了一份小礼品,他们应该会喜欢的。不过因为小曾的资料不全,我只能准备到所有正式员工的,其余编外的扫地大叔,倒茶大婶他们呢,只好统一准备了几个盒子备用吧……”

    言外之意,颇有遗憾。

    小曾扼腕:“总之,还是我的情报收集工作有很严重的缺陷,以后会注意改正的……”

    ……

    ……

    已经很完美了,小曾,真的。比起中国棋院,也许中国国家安全局更需要你。

    夏子常正在字斟句酌,想着怎么委婉的拒绝了这堆可怕的行礼而不至于伤害到师弟脆弱的玻璃心的时候,一边的小猪丢给他一张薄薄的卡片。

    “是什么?”夏子常觉得,今晚,他已经可以完全平静的接受任何打击了。所以,他心平气和的问。

    回答他的,是小猪更心平气和的声音:“充了三千块的手机卡。你不是要和你家李秀哉九段越洋语音情书吗?”

    比起回答里kuso的内容,夏子常更关心的是——

    “你哪里来的钱?奖金是打到伯父伯母帐上吧?”

    “……”

    “喂!”

    “……好啦!我把那个破奖杯卖了!”

    夏子常一口血喷在墙上:“你!”

    罗卿郁立刻先发制人:“那东西也只能占地方!留着干嘛用?不如换点有用的东西!”

    看着王立浚和曾弦翔崇拜的闪闪发光的眼睛,夏子常一面揉着胃,一边放弃了说教的念头……

    清晨,送行的人马分成了两拨,正在告别。

    楚衡笑眯眯的揪着姚景程的领子在叮咛:“把心放开一点,做事也别太求完美。成就成,不成也别以为你欠了谁钱一样!”

    姚景程受不了的挣扎出来:“你差不多一点吧?临走都不保持一下形象。”

    楚衡“哈”的一笑:“形象?我有过那东西吗?保持什么?我和你说,好好替我的葡萄浇水,它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撕了你!”

    言毕,正正容,冷冷的朝站在一边的林振玄点点头:“林八段,恭喜你愿望达成。”

    转身大踏步的离去,她再不回头。

    她的身后,姚景程眼睛看着远方,淡淡的问:“你不打算向她解释?”

    林振玄漠然的回答:“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姚景程点头,表情很淡:“的确,没有必要。我们这样的,有什么必要呢?”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转身回屋去了,并没有看林振玄的表情。

    时间就要到了,罗卿郁却迟迟不见踪影。

    夏子常叹了一口气,背上了山一样高的行李,对着来送行的王立浚和曾弦翔笑了笑。

    “小王,小曾,常哥走了。”

    王立浚抽了抽鼻子,好像又要哭出来,却拼命忍着。

    夏子常拍拍王立浚的肩膀:“你和小猪,是最强的棋手了。记着,不要再吵架了。游戏少打点,棋多下点,不准欺负小曾……”

    王立浚拼命的点头。

    夏子常于是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一直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迎着晨风,走进了一片日光里,走向自己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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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登高



    山顶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凉。天刚刚大亮,雾气散得并不干净。

    罗卿郁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东方那片渐渐亮起来的云彩。露水已经打湿了衣服,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光线越来越强,如同燃烧着的火星,灼痛着视网膜,他几乎失明。

    下一个时刻,太阳一下子跳出了地平线,光芒万丈。

    雾气,在一个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整个山顶被微凉的阳光镀上了生机勃勃的颜色。

    万顷的光明里,罗卿郁从背包里翻出了自带的干粮,慢慢的开始嚼。

    那是昨晚夏子常专门赶工做出来的泡芙。

    在夏子常没学会这门手艺之前,攒起零花钱买来的这种食品,往往是一块不剩的落到罗卿郁的胃里。因为,夏子常说,他不喜欢泡芙。

    然而,只有到了今天,罗卿郁才明白,原来,泡芙真的不是什么好食物。每一口,都干硬苦涩,完全难以下咽。

    他的味蕾知道这是甜味,然而,那么松软甜美的点心,在他嘴里,却只能感觉到苦涩。

    一口一口,他强迫自己咽下。

    罗卿郁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极目远眺。

    云遮树挡,理所当然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就这样,在凌晨登到最高处,来送别自己最重要的兄弟。

    如果,我没有看见你走。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没有走?你只是去隔壁的谁谁谁家睡了一觉。只要我求助,你总会站在我身边。

    一地阳光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罗卿郁,在自己23岁的生命里,第一次直面了失去和无能为力。

    如同猛然被从温暖的窝里拉出来,面对着这冷酷世界的雏鸟,他的愤怒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伸出左手接住一片阳光,他眯着眼睛细细的看着。然后,猛然握紧!

    我会变得更强。

    他在内心这样对自己说,我绝不要再经历这样的失去!

    在一个瞬间,被姚景程和夏子常小心翼翼保护了那么久的,内心深处的那个小孩子,被现实逼迫着,长大了……

    一个人在山间游游荡荡,他体味着这种极少见的感觉。

    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叮咛,没有人挂念,没有人憎恨……

    生命的重量好像一下子被拿走了,轻得几乎找不到自己的不存在。

    于是,他一直晃到了夕阳西下。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山脚下不会有一个温暖的青年人,一边打着谱,一边喝着茶,怡然自得的等待着自己……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姚景程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慢慢的喝酒。

    罗卿郁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拿出一旁的空杯,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是汾酒,火辣辣的爽快。

    他挑了挑眉毛,于是再给自己和姚景程都斟满。

    姚景程坐在树荫下,斑驳的月影落在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咱们师徒两个,好像很久没一起喝酒了那!”

    “那是因为你酒品太差,姚老师!”罗卿郁面无表情的回答。

    “你啊!”姚景程有些无言的摇摇头:“偶尔,也要让师傅在口舌上瀛一次啊!太过挫折的老师,往往会作出很变态的事情的……”

    罗卿郁酒杯顿了顿,然后抬眼瞄了瞄他:“我相当之怀疑。比你现在还变态,只怕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活计……”

    姚景程于是只好摇头苦笑。

    “你说,你师父我,去当女队的教练去,怎么样?”好像是商量的口气,姚景程很平和的抛出问题。

    罗卿郁头都不抬,干脆利落的回答:“好!”

    “怎么就好呢?给个说法!”姚景程含笑。

    “你也老大不小了,去骗个师母回来,当然好!”

    姚景程一口呛住,忙忙的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没好气的敲打着罗卿郁的脑门:“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要师母!说吧,想要个什么样的?”

    罗卿郁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以林八段为参照系,各项指数统统相反的,最好!”

    姚景程于是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我家小猪都发话了,我就去给你找个师母来吧!”

    “棋院那群,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去坐台?”谈话还是继续下去,虽然话题拐向了奇怪的方向。

    “这个嘛!”姚景程微笑着:“新科的花魁,总得让恩客们准备好银子,才好来卖初夜呀!”

    罗卿郁脸皮抽了抽:“多面打?还有其他的没有?”

    “唔,如果有特别有钱的大爷,估计你得单独特别服务。”姚景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烦死!”罗卿郁把酒杯拍在桌子上:“也就常哥能忍。是我早一把火烧了棋院拉倒!”

    “这个嘛,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真烧了,你就准备卖身给棋院赔偿吧!”

    罗卿郁握着杯子出神,没有回答。

    半晌,他终于抬头笑了笑:“还好,还有点时间,够了。”

    “你打算干什么?”姚景程兴味盎然的看着他。

    “我?”罗卿郁轻轻的笑了一下:“我打算拖着小曾小王去网上挂牌接客去。”

    下网棋,在真正的棋手眼里,其实是不入流的行当。

    虽然有职业棋手混迹期间,然而大多遮遮掩掩,羞羞答答。

    罗卿郁要做的,就是携三星冠军之名,在网上以实名吸引更多的人来下棋。

    而上网,比起千里跋涉,比起昂贵的学费,无疑是平民化到了几乎没有成本的地步。只要一台电脑,就可以学棋,就可以和超一流高手对局。

    如果可以实现,这应该会促进国人对围棋的兴趣吧?可以亲手打倒最强大的棋手,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然而,必然会有铺天盖地的反对吧?姚景程用扇子敲着掌心,轻笑。

    那些把围棋和棋士高高碰上远离人间的爱棋人士,只怕会痛心疾首。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接着会泛滥的种种抱怨和怨愤。怨愤罗卿郁把一项高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竞技低俗化了。

    在这些人眼里,也许围棋就该是日本那样,僵死的讲究着辈份,强调着房间的光线,桌子的高矮,落子的手势……

    僵死的,如同作秀的木乃伊。

    于是,姚景程长笑:“小猪,你们这三剑客要是敢把我漏下,小心我拿戒尺抽你!”

    罗卿郁于是低低的笑了。

    不远的某间屋子里,有人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定定的看着月光下相视而笑的师徒俩。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

    晦暗的,如同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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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斗室



    杭州

    西湖区曙光路东山弄小区的某栋楼房里,有夏子常的新家。

    一楼的靠阴的一面,小小的房间。在塞进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之后,餐桌只好去买了一张折叠的。不然,房间里无法同时站下两个人。

    杭州棋院的院长把钥匙交给子常的时候,很有点局促。

    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讷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杭州的条件,比北京……”

    这是实话。

    杭州虽然被称为中国围棋副都,棋院的条件却简陋到了一定程度。

    看着院长办公室里斑驳的桌椅,夏子常简直比院长还不好意思: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杭州棋院如此对待,已经是意

    外之喜了,还求什么呢?

    所以,他只是一再一再的说:“已经很好了,太麻烦您了……”

    于是,夏子常的杭州新生活,就这样悠然的开始了。

    每天早上,踩着单车,载着妻子,绕过大半个西湖,赶到棋院去。

    在棋院门口的小吃摊上解决早餐,然后慢悠悠的去看看棋院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如果没有,各自找对手去下棋。

    而因为对手往往太弱,一天经常是结束在夫妻间的对杀里。

    暮色中,有时会骑车回去,有时则干脆推着车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某一场对局……

    时间,好像就这样静止了。

    安详,宁静,再没有争斗,再没有胜负。

    不需要面对种种的苛责,不需要抗争各类不平和肮脏。

    北京喧嚣的日子,几乎成了一个梦境,渐行渐远……

    夏子常甚至开始享受起这种平静的生活。有时候,他甚至会偷偷的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吧?

    刚开始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会惊慌,像一个小偷一样把这想法藏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渐渐的,这想法冒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到了后来,他甚至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看待,甚至以一种期待的心情探讨着这种可能性。

    有一次,他曾经和楚衡说过这种想法。

    楚衡看着他的眼光很奇怪,像是失落,像是愤怒,又像是欣慰。

    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他的妻子很温柔的开口:“啊,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人要活得自己开心才好!”

    因为这个回答,他下意识里松了一口气。开始,渐渐的放纵自己。从八岁学棋开始,夏子常第一次,在晚上六点之后不再摆谱。

    围棋,似乎成了讨厌的东西。

    比起云子,他宁可去握炒勺。

    的确,一顿美味的饭菜,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妻子笑逐颜开。

    而一场败局,除了给自己无尽的痛苦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的蔑视和嘲笑……

    棋院里电脑稀少,而夏子常从来不擅长于和别人抢东西。

    所以,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以三星杯冠军罗卿郁牵头,国内等级分第一人的王立浚、少年抗韩英雄曾弦翔积极响应的网络围棋热潮,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这个国家。而由中

    方的姚景程和韩方的朴立恒大力促进的中韩共享的对战平台,也已经开始试运行。

    一时之间,凡有井水处,皆有说围棋。

    而夏子常是站在没有井的地方的。

    他很少往棋院打电话,即使打了,也只是聊一下琐事,从不谈棋。

    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平静而近乎快乐的享受着流放的日子。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的日子也许就这样下去了……

    那一天,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到棋院的时候,院长问他:“小常,有空吗?能不能去附近的高中,代一节课外辅导课?”

    杭州棋院,也许并没有北京棋院那么多高手。

    但是,杭州棋院和各类单位的合作,却是国家棋院远远不及。

    用杭州棋院院长的话说:“我们自己,可能再没什么希望升上九段,打国际赛什么的。可是,杭州这么多学棋的孩子,这么多爱棋的人里,就

    不能出一个?”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夏子常都会很感动,虽然过后又依然故我的放纵,但下次听到还是感动依旧。

    所以,这种拜托,夏子常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他去了某重点中学的围棋社,应邀给学棋的高中生们讲解一盘对局。

    因为堵车,他去的有点晚了。

    气喘吁吁的跑到指定教室的门外,他停了下来,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房间里,有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传出:“……想不到那个千年老二还挺大牌,哈哈!”

    夏子常一愣,然后忍不住微微的苦笑起来:想不到,到了如今,他还是因为这样的恶意,这样的说法,感到刺痛……

    没等他继续感慨,一个女孩子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闭嘴!讨厌鬼!不许侮辱棋手人格!”

    “切!人格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有本事赢个冠军来看看呀!”

    “小歌,小付,你们不要吵啦!大家自己人,不要为个不认识的人吵架呀!”

    “小歌……”

    “小付……”

    里边吵吵嚷嚷,闹成一片。

    夏子常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门突然拉开了,一个女孩子哭着冲出来,正正撞在了夏子常身上。

    夏子常趔趄了一下,还是摔倒在地上。

    女孩子像是吓呆了,傻傻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水。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站起来问:“你没事吧?”

    女孩子又呆了五秒钟,突然尖叫了一声,又冲进屋子去,拖着一个男生出来,指着夏子常对那男生尖叫:“兔子兔子,看到了没?夏子常九段

    啊,活的夏子常九段啊!掐我一下啊,我有没有眼花啊啊啊啊~~~~”

    男生明显比女孩子沉稳的多,他搂着小姑娘笑:“我看见啦,是夏子常九段。我保证,你眼睛绝对没花。小歌,镇定点啦,别让夏子常九段笑

    话你!”

    然后,他向夏子常伸出手来:“夏子常九段,久仰。别在意刚才听到的话,小付有的时候就是嘴贱一点,心眼不坏的。”

    夏子常微笑:“当然不会,虽然不好听,但大家说的毕竟是事实。”

    小歌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到最后这一句,突然涨红着脸开口:“才不是这样子的。夏子常九段,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是大家!我认识很多棋迷,

    大家都很喜欢你的。小付那坏蛋才是少数。”

    夏子常笑了一下,并不很把小姑娘的话当真。

    小歌越发着急了,忙忙的扯着小男生:“兔子,你说你说!”

    被叫做兔子的男生扶扶眼镜,眼睛定定的看着夏子常:“夏九段,其实,我不会下棋。但是小歌和她的朋友们非常非常崇拜你。所以,我想,

    被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么认真崇拜的人,总不是坏人!”

    “哎呀,你说的都是什么呀?”

    兔子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夏九段你平时都遇见什么样的棋迷。但是,小歌这样的,应该是很大一部分吧?只是,他们一向不怎么

    说话而已。喜欢一件东西,谁会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呢?只有讨厌,才会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吧?所以,你会觉得棋迷都是很讨厌你的吗?如果

    你这样想,小歌她们这样,真正支持你喜欢你的人,不是太可怜了吗?”

    看着一本正经的小男生,夏子常竭力忍住了笑意,他很严肃的点头:“虽然很谢谢小歌和兔子的好意。但是,比较失礼的是,我其实,并不会

    因为别人的喜欢和讨厌来决定是否要下棋……”

    如果我不下了,也只是因为我不想下了而已。

    小歌扑扇着大眼睛,满眼的崇拜:“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夏九段太帅了!夏子常九段,你一定可以赢得了李诚熏的!”

    “这个很难说,他比我年轻。”

    “可是,李秀哉九段,最近就一直在赢啊!”

    夏子常突然顿了一下——

    李-秀-哉

    那个名字,

    那个他刻意不去想,假装遗忘了的名字。

    只在一个瞬间,刺透了他的甲胄。

    封闭的空间一下子被放到了阳光下,他突然开始瑟瑟发抖,为了自己而感到羞愧。

    然后,他拿出了手机,定定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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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两极



    光线明亮的房间里,一片安静。

    连呼吸声,似乎都经过刻意的压抑,显得轻而薄。

    细长苍白的手指,拈着一粒白色的云子,缓缓的划过棋盘。安稳优雅,如同展翅的鹤。

    李诚熏着魔一般,目光热切的追随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即使,他知道,这一子落下,棋局也就终结了。自己,负半目。

    “嗒”的一声,子落纹枰。

    这一个瞬间,李诚熏甚至错觉,那云子竟是被那只瘦弱的手,除去了一切杂质,只剩苍白……。

    拈白了琉璃

    三星杯后,又一次的国内头衔战。

    挑战者李秀哉,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打败了卫冕者,现任的第一人李诚熏。

    行礼过后,是快速的复盘。

    这木与石的相会,创造出了变幻无穷的奇妙宇宙。李秀哉完全沉溺于此,甚至没有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唤。

    这样的李秀哉,总是让人心折。

    李诚熏定定的看着,唇边,是少见的温柔的微笑。

    所以,他静静的等待,等待着秀哉自己回过神来。

    ,

    五分钟后,秀哉轻轻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然后,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的道歉。

    李诚熏笑着摇摇头:“前辈,太客气了,这没什么的。不过,可以的话,今晚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请前辈吃饭吗?”

    “诶?为什么呢?”

    “这个嘛,”李诚熏顿了顿,笑着开口:“因为前辈最近的成绩实在是好的吓人。不论是我,还是明基允浩,还是其他的新晋的棋手,最近对着前辈几乎没有一胜啊!所以,想讨教讨教经验那!”

    秀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太夸张了。大部分时候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那么,晚餐?”

    “那就不好意思,要你破费了!”

    六月的杭州,已经有些热了。

    夏子常推着自行车,茫茫然的走着。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沙漠之中。往来的人流,一个一个模糊了面孔。他自己,便是这万千恒河沙中的一粒,随着时间之河,随遇而安。不关心自己来自何处,也不在意最终将停泊在哪里……

    无用的,好像一个傀儡戏木偶。

    他问自己: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找到答案之前,到家了。

    他停了下来,怔怔的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古老、破旧、黑暗。

    □在外的红砖,因为岁月的侵袭,渐渐变成了难看的黑色。黑洞洞的入口里,微弱的泛黄的灯光嘲讽的笑着,如同一个行将断气的妖魔。

    带着臭味的空气,在走廊里盘旋着,慢吞吞的爬到出口,和外面空气里的花香混合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沉重的,如同铅一样的味道,重重的压在夏子常瘦弱的身躯上。他忍不住哆嗦起来。

    “神经病哦!挡在门口……”刺耳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子常惊跳。

    胖胖的女人提着大捆的泛黄的菜叶子,和同伴趾高气扬的大步走进去。经过夏子常身边的时候,她们的眼神如针,轻蔑而迅速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男人。然后,转头,高声的谈笑:“我和你说哦,今天真的是捡了大便宜,才五毛钱一斤的哦!刚开始他还不肯卖,我花了半个小时和他讲的哦……”

    声音渐行渐远,夏子常狠狠的闭上眼睛、再张开。然后,泄愤一样,冲进了自己小小的家。

    楚衡到什么地方代课去了。

    预料之中,房间里没有人。

    在闷如蒸笼的房间里,他两步跨到床边,坐下,双手抓着头发,一动不动了。

    晚七点,汉城

    豪华的法式餐厅里,空调温度打的有点过低了。

    李诚熏先是低头嘱咐李秀哉穿好西服小心感冒。然后,叫来了大堂的经理,很有节制的表示了抗议。

    十来分钟后,温度回到了比较适宜的区间。于是两个人开始点菜。

    “那么,蜗牛怎么样呢?配着红酒吃,味道最棒的!”李诚熏很热切的推荐着。

    秀哉打了个哆嗦:“还是,换种别的食材吧?其实,牛排也不错的。”

    李诚熏于是不怀好意的笑了:“原来,前辈害怕蜗牛啊?”

    “这个,和害怕无关吧?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啊!”秀哉红着脸抗议,相当困窘。

    “诶诶,前辈说的,总是正确的。”回应他的,是毫无诚意的回答和李诚熏欠揍的笑脸。

    最终,两个人都选了六成熟的牛排。尽管,李诚熏本人对蜗牛并无偏见。

    悦耳的钢琴声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流泻出来,每张桌子上,都有一盏小小的烛火。绿色的植物掩映下,不时有娉婷的身影穿梭。

    “如何?环境还不错吧?很多情侣喜欢这种浪漫的气氛,所以愿意接受贵的吓人的价格啊!”

    李秀哉有些不赞成的摇摇头:“诚熏,我记得,你的家境不太好吧?”

    “那个啊?”李诚熏大笑了起来:“果然,前辈对金钱和对自己的价值一样,毫无概念呢!仅仅只是国内头衔赛的奖金,就足够支付我们全家过上这样奢华的日子了。更不要说那些国际棋赛。而且,我和前辈不一样,时间和价格都合适的话,我是会接一些商业活动的。”

    李秀哉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虽然诚熏你的天赋很好,但是太分心的话,难道不会影响状态吗?”

    “当然不会!正是为了保持自己的状态,才需要高强度的对局。如果没有这样的对局的话,精神只怕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枯萎掉吧?”

    “这样吗?”李秀哉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杭州

    天色渐渐暗了,夏子常慢慢抬起头来。

    他机械的换好衣服,走向共用的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已经有点晚了,希望赶得及。

    然而,厨房里已经有人在了。

    打着赤膊的男人踩着人字拖,一边嚎着“死了都要爱”,一边在“哗哗”的水龙头下,狂冲着几片菜叶子。

    看见夏子常进来,他慌忙关上水管,有些尴尬的笑笑:“我才来的,没开多久……”

    点点头,夏子常默默的去做自己的事。

    油壶里的油,只有上次用的一半了。他皱皱眉毛,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男人挤了过来,神秘兮兮的对他咬耳朵:“那个啊,好像是隔壁的王阿姨用了哦。我看见的……”

    夏子常忍耐的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表示感谢。然后,开始了自己的煎炒炖炸……

    晚八点 汉城

    “所以,秀哉前辈认为,成功的秘诀就是注意休息了?”李诚熏笑笑,显然并不很当真:“可是,除了这个之外,我觉得前辈的棋风最近的变化也很大啊!”

    秀哉微微侧头,仔细的想着最近的一些对局。一边思考一边慢慢的回答:“以平稳的局面进入收官,然后凭借官子精确无误的计算,最终获取胜利。是我一向的做法。然而,新一代的棋手,并不允许我一直平稳下去。如果一直坚持的过去的步伐的话,我对于像诚熏你这样的棋风就会显得完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因为不到收官,你就会屠了我的龙吧?”

    李诚熏咧嘴一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谈起棋来,前辈就认真的不得了。即使只是原本用来寒暄的问题,前辈也总是竭力给出最真诚和正确的回答。我啊,就是最喜欢前辈这一点呢!”

    秀哉微笑了一下:“我也是执棋的人。关于棋的问题,总不该被轻慢的……”

    晚八点,杭州

    夏子常给楚衡留了一张字条,一个人来到了湖边。

    木质的栈道上,灯火明灭,意境悠然。

    他一个人沉默的看着湖里那肥胖的锦鲤。为了争吃游人投下的鱼食,密密麻麻的红色的鱼布满了水面。整个水面,波光粼粼。

    这些红色的鱼,小曾给他的资料里写道,传说是西施的化身。

    西施为越而亡吴,最终也不肯和吴王妥协出逃。于是最终被吴王拿白绫裹了,沉湖。

    曾经那么刚烈的人,到最后,也还是会为了两口鱼食,摇尾乞怜呀!

    夏子常自嘲的笑着。

    如果,那个女人一直停留在那个被沉江的时刻,这故事该是多么的完美!不要有这样讽刺的后续,一切就都完美了!

    晚八点半,汉城

    再次对李诚熏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后,李秀哉起身告辞了。

    李诚熏一个人坐在烛光中默然片刻,然后微微的苦笑了:“告白,就这样被自然而完全的无视了呢!也不知道前辈是太聪明呢,还是太迟钝……”

    他笑着,把秀哉留下给侍者的小费拿了起来,放在蜡烛上,慢慢的烧起来。

    看着那火苗,他慢慢的着迷。

    秀哉一个人慢慢在街上走,让夜风吹在他微微发热的脸上。

    酒量,果然是不够看啊!他有些懊恼,不过红葡萄酒而已。自己果然和那个家伙说的一样,喝酒的时候,完全不中用啊!

    电话铃响了起来,是来自中国的陌生号码。

    他瞬间僵直,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听起来。

    “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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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破茧



    月亮藏在云中间,晕出暧昧的黄色。四下里,黑漆漆一片。

    红的绿的灯,来来往往的如织行人,好像是另一个空间。他站在灯光的暗影里,心下,只有一片孤寂。

    寂寞而荒凉的黑白色世界里,冷冷的落子声也只激起了冰冷的回声,没有一点点的温暖。

    这些年来,所有受过的伤,从记忆的最深处跳了出来,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灼热的刺痛着。而在那之上的,是对自己的蔑视,对背弃了围棋的自己,凌厉的蔑视。

    寒冷如冰,尖锐如刀锋,深深刺入了心脏的最深处。

    这个初夏,西湖边,寒冷的如同南极。

    所以,夏子常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所以,他在下意识拨通电话之后,也只能叫出:“秀哉——”,便已哑然。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多的话语要说,所以只能沉默。

    他渴望的看着,远处,那暗夜里的一点点的暖,无限的渴慕,渴慕着救赎。然而,过往的经历告诉他,那温暖是骗人的,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期待又犹豫,不信却渴慕。

    夏子常如同一只坏掉的唱机,卡住了唱片。

    李秀哉什么都没说,只是很耐心的等待。

    他总是很耐心的,无论是在盘上,还是在生活中。

    只要有必要,他会一直等下去。

    于是,他等到了。

    “秀哉,好久没联络了呢!”

    竭力平静的语气后,有某种他不能确知的违和感。所以,他皱了皱眉头,淡淡的回答:“那是因为,某人好像很忙……”

    他以为他下面就能听见某人嘀嘀咕咕半推诿半抗议的道歉了。

    然而,没有。

    夏子常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忙吗?瞎忙吧!虽然努力,却还是一团糟。从很久以前就这样……”

    不详的感觉如乌云一般,越发浓厚了。

    然而李秀哉只是安详的回答:“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秀哉真是了不起的人,”夏子常慢吞吞的回答,看着眼前的波光浮动,眼神阴郁:“而我……”

    “子常……”

    “哈!”赶在秀哉开口之前,他突然笑了起来,很自嘲的笑声:“虽然秀哉说,只要努力就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达到吧?也并不是非我不可的吧?”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李秀哉很冷淡的回答:“我下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没努力之前,谁知道能不能达到?”

    “然而,我真的,必须去下棋吗?”夏子常犹疑着,他看向天空,那里一片迷离,没有一颗星星。这么痛苦的,挣扎的,几乎无望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那要问你自己!”李秀哉有点生气,声音于是尖厉起来:“这种无聊的问题,不要用来烦我!”

    子常于是苦笑了:“秀哉,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

    李秀哉顿了顿,终于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会达到怎样。但不论怎样,只要你还在下棋,我总是在棋枰这边等你的。”

    夏子常没有回答。

    两个人于是隔着电波,沉默着。

    谁也没有挂电话。

    良久,夏子常低声的开口:“最近,曾经想过放弃。”

    李秀哉没有回答。

    夏子常停了很久,然后接着说:“对不起,秀哉。还有,谢谢你……”

    对不起,我居然想放弃当年的诺言。

    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到最初的自己。

    “这种含混的道歉和致谢,听起来很像悼词,完全没有任何内容。”李秀哉完全不为所动。

    夏子常只好苦笑。李秀哉尖刻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只能苦笑。

    虽然有些难堪,然而,心中的迷茫却的确如雾般散去了。他,重新回到了人间。

    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种跃跃欲试的激情,那对于棋道的渴慕,好像重新回到了心中。如同旱季过后,春霖滋润着干裂的土地。匮乏的心,突然感觉无比充盈。他急切的想去摸那些黑白的云子。

    谢谢你,让我重新活过来,秀哉。

    舍弃了围棋的夏子常,只怕会如同脱离了土地的植物,慢慢的枯萎吧?即使这一切,发生在他自己并没有觉察的时候。

    所以,夏子常抿着嘴轻轻的笑着:“那么,我说点有内容的吧!下个月的富士通,总决赛上见,好吗?”

    汉城的星空下,李秀哉微微的笑了:“这你需要问组委会,也许在八强赛就可以把你踢出去了!”

    “喂,你太过分了哦!”

    “有吗?”李秀哉不动声色的回答:“顺便说一句,我最近对包括诚熏在内的年轻人,成绩还不错。”

    “你这算炫耀呢,还是算提前心理打击对手?”心中的阴霾散去,夏子常微笑着问,带着微微的戏谑。

    “哦,这个只能算是事实。告诉某个一直赢不了诚熏的人而已。”

    = =|||||||||||

    “喂,你能赢李诚熏九段,李诚熏九段能赢我,难道就等于你一定能赢我?你以为这是小学算术吗?”

    “难道不是吗?”

    = =|||||||||

    夏子常无力:“喂,你差不多一点啊!”

    “偏不!你能怎样?”

    夏子常囧:我能怎样?你老大从十八岁开始练就的毒舌**,我能怎样?

    “明天晚上,有空吗?”那边,李秀哉却突然一本正经的提问。

    “明天?”夏子常有些疑惑:“有吧,怎样?”

    “两国棋院作的共享网络对战平台,想不想试试?”

    “呃?”夏子常有些苦恼的抓抓头发:“下周行不行?我都一周没怎么摸棋了……”

    “真堕落!”李秀哉不耻。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要迎头赶上了,你还要怎样?”

    “哼!”李秀哉很不满意的样子,想了想,才很不情愿的回答:“算了,就给你一周时间磨刀吧!反正一样宰你。”

    = =|||||||||||||

    “你够了啊!”

    ……

    ……

    絮絮叨叨的对话持续下去,直到——

    “天啊!”夏子常惊叫。

    李秀哉一惊:“怎么啦?”

    “暴雨!”

    = =|||||||||||||||||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地方躲雨,讲的什么电话?

    “总之,秀哉,下周网上见,我一定会宰你的!”不等李秀哉回话,夏子常一边喊一边收了线,开始在漫天大雨里抱头鼠窜。

    拿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李秀哉微微笑了一下:“想要宰我,你可要努力了。小子!”

    夏子常浑身**的冲回宿舍,楚衡吓了一跳,忙忙的找毛巾给他擦头发。

    浑身冷的发抖,眼睛却异常明亮,夏子常微笑着:“衡姐,前一阵子,我真是没出息。谢谢你没有看不起我!”

    楚衡的手顿了顿,然后又开始慢慢的擦,背着光,夏子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轻轻的说:“这些都无关紧要。只是,谁都可以看不起你,只有你自己不行!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下不下棋的,我倒是觉得无所谓。”

    夏子常笑着回答:“现在我知道了。谢谢衡姐!”

    “要谢的人,恐怕不是我吧?”楚衡有点不怀好意的笑了。

    “诶?”

    “李秀哉九段,真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对吧?”

    “啊呀!衡姐……”夏子常一下子脸红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衡大笑!

    ……

    ……

    宿舍里,一天就要平安喜乐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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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探亲



    西湖的早晨,有着薄薄的雾气。露水在草叶上滚动,闪着晶莹明澈的光。

    脚步声渐渐接近,夏子常从薄雾里穿出,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

    他慢慢的停了下来,弯腰吸了口气。然后,挺直后背,作了几个体操动作。

    这是夏子常给自己安排的新的活动,每天早上绕着西湖跑步。然后,在岳飞墓前面坐一会儿,再买好早餐回宿舍。

    如果身体兴奋起来,头脑就很少有机会可以去堕落。当你没有激情的时候,你可以先行动。行动会产生热情。不论外界环境怎样,只要你有足够的激情,那么,你完全可以不受它的影响。

    这是很多年前,他的老师林振玄给他的忠告。

    现在,他以自己的经历来验证这忠告的正确。

    每天晨练的最后终点,是他侧坐在岳飞墓旁边。

    有时候,默默发呆,有时候就嘀嘀咕咕的说出心中的种种困惑。并不仅仅是挖个树洞,把苦恼倒进去,然后自己一身轻松的离开。有时候,他会有些自大的觉得,地下躺着的那个了不起的人物,也许真的会有灵魂,微笑着倾听自己的废话也不一定。

    所以,他的自语,更像倾诉甚至撒娇……

    因为,从来没有人让夏子常有机会这样做,他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

    有几次,他在这里遇见了上次在学校讲课时遇见的小姑娘小歌和她男朋友兔子。虽然对方红着脸一口咬定是巧遇,但是看看他们肩膀上的露水,就知道这话完全不可靠。

    夏子常于是笑着邀请两人定期去自己家里下几局。一来省得他们大清早的来这里辛苦守候,二来,他还是希望在早晨这个时刻独处。

    就这样,夏子常在杭州交到了新的朋友。尽管,小歌一口咬定,自己是棋迷。

    楚衡有时候会笑话他:“小心那,小常,不要勾搭到人家小姑娘的玻璃心,就不好了……”

    夏子常笑着摇摇头——小女生的憧憬和现实中的恋爱,距离只怕有十万光年那么远。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招人喜爱的香饽饽。

    小歌的围棋,是自学的。

    所以,对局的时候,手段往往完全无理,看得出来,根本没有经过计算。这种时候,她往往被夏子常宰得很惨。

    但是,往往几十次里边有一次,她居然可以打夏子常一个措手不及。

    夏子常有时候在对局的时候,会停下来,指导她,哪里不对哪里无理。

    她很乖,一直点头。但是,回头还是这样下。

    夏子常于是只好苦笑。

    反倒是兔子,有一次在旁边插嘴:“可是,夏九段,堂堂正正的手段和无理的手段,是谁规定的呢?要是能成功,那就是好手吧?”

    夏子常笑:“虽然如此,但无理的手段,往往是不成功的吧?”

    小歌也笑着回答:“可是,偶尔还是会成功哟!只要我在对的时候使出,无理的手段,也会是好手段。只要夏九段算不清楚,即使是无理的手段,你也不会来压制嘛!因为你不敢确定的时候,一定会求稳的。反正我怎么算也算不赢夏九段的,那么,我不如赌一把!”

    夏子常失笑:“赌一把吗……”

    然后,他渐渐的沉默了。

    小歌和兔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良久,夏子常抬头,微微一笑:“小歌,你真是聪明的孩子。我想了很久的事情,被你说出来了呢!”

    =============================================================================

    为了一周后的对局,夏子常作了很周密的准备。

    他向院长申请了一台电脑的使用权,然后每天试着下几局,熟悉网络。

    只是,最新的棋谱这方面,只怕是没别的什么办法了。于是他叹了口气,打电话回北京,要小猪帮忙。

    果然,小猪先是大大嘲笑了他一番。什么“果然王子要被公主亲吻才能清醒”啦,什么“李秀哉公主果然是魅力无穷”啦,什么“只有到这种时候才想到兄弟。兄弟果然是用来欺负的”啦,等等等等。夏子常被他折腾的没力气,只能有气无力的问一句:“我说,我下周要和李秀哉九段对砍,你要是不想常哥死的太难看,赶紧把他最近的谱发个邮件过来吧!”

    小猪哼唧了两声,然后回答:“知道啦!你慢慢等着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可靠。然而,因为小曾下商业赛去了,再没有别的人好托,夏子常也只有先听着了。

    罗卿郁挂了电话,蹦蹦跳跳的去找正在院子里喝酒的姚景程。

    “我要去杭州!”罗小猪兴冲冲的对着老师大人开口。

    回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姚景程甚至连头都没抬

    “不准!”

    !@#¥@#¥%&×(罗卿郁的腹诽全部马赛克之,好孩子们不要看)

    姚景程慢慢的抿完了杯子里的酒,这才心满意足的抬头一笑:“联赛筹备的差不多了,誓师大会就这两天了。你觉得你这么个首席吉祥物身份,适合缺席吗?每天下网棋也就算了,开幕式你不参加,棋院的人,呵呵……”

    罗卿郁脸色很不好,小声嘀咕着:“我管他们去死!”

    “你是可以不管啊!”姚景程继续心满意足的喝他的小酒:“可下面的千头万绪,你管不管?你不会以为赞助拉到了就万事大吉了吧?各地棋队的组织,国家棋手和棋队之间的千头万绪,赛程安排,规则,升降级……,这些,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猪嘴一撇,扭头跑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姚景程微微眯着眼睛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又去做徒劳无益的事情了。你以为这种事情,小常会帮你吗?”

    正如姚景程所料,夏子常在电话里坚决的表示支持姚景程的意见,很耐心的说服着心情异常不爽的妖怪猪。

    “来看常哥,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嘛!不要挑这个时候,联赛可是大事!”

    “反正你就是没良心,一点都不想我!”小猪的声音听起来极端委屈。

    夏子常在这端只好叹气:“怎么不想?小猪别冤枉人啊!”

    “那你跟姚老师说去,我要去杭州!”

    “围棋可是禁全同哦!怎么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反正我要去杭州!”

    “你哦……”

    无聊且死循环的对话就这样重复下去,直到王立浚回来。

    从姚景程嘴里听到这等好事,他激动的眼睛发亮。“嗷嗷”叫着冲进房里,从小猪手里夺过听筒,上去一阵“噼里啪啦”:“常哥,常哥,我不是吉祥物,我不用出场。我可以去杭州看你吧?我替猪哥看你啊!就这么说定了!”

    不等夏子常回答,他“啪”的挂断了电话,同时敏捷的躲开了小猪的一脚。“咩哈哈”的笑着,他得意洋洋的躲到一边去看小猪发狠。

    “我要你代表?!要你替?自己想去还扯我的虎皮!”

    “呸,扯你的皮也是猪皮,你哪来的虎皮?你反正也去不了……”

    两人正在院子里打闹,曾弦翔推门进来了。

    歪着脑袋观赏了一阵子打架,又跑到姚景程身边打听够了八卦,他仰着头想了想,慢慢出门去了。

    等他再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笔记本,九成新。

    而院子里的两只,已经上升到持械斗殴。

    把本子放好,曾弦翔推了推眼镜,喊了一嗓子,成功的制止了斗殴。

    他喊的是:“王师兄,罗师兄,一起来看看给常哥的电脑,还需要装点什么不?”

    “刷”的一声,刚才还在掐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立刻亲兄弟一样肩并着肩蹲在了电脑旁边。

    “哪来的哪来的?”小猪摆动着,很好奇的问

    “雷秘书淘汰的嘛!”小曾波澜不兴的回答。

    “天啊!”王立浚赶紧跳着掏手绢:“手都会烂掉!那种烂人的东西你也要?还不如让我买一个新的给常哥呢!”

    “切!你买的,你觉得常哥会要么?”小猪不屑一顾。

    王立浚很不满的嘀嘀咕咕:“常哥就是这点不好啊!就当成我的对局费买的呗,真是,那么较真!”

    “就你那点对局费,”罗卿郁冷哧:“够你买鞋不?还好意思说!小曾,你怎么搞到手的?”

    小曾耸耸肩:“他自己中毒了,找我帮忙去重装系统嘛!结果装上又开不了机。就干脆办了报废手续,放在废物室,我去找保管阿姨说了点好话,掏了一百块。”

    “……你干了什么?”

    小曾很无辜的推了推眼镜:“我什么都没干啊,就怕他不会用,我特别把设置改成了默认设置,连启动都是从CD的嘛!”

    = =||||||||||||

    雷秘书那种人,你是指望他知道启动盘还是指望他修改成直接从硬盘启动啊?

    “没事,他自己也挺高兴的,说早就想换个IBM原装机的。”曾弦翔意思意思的安慰着师兄们。

    罗卿郁有点疑惑:“可是,现在棋院买这种价钱的东西,赞助商是有限制的吧?他的限额应该已经用完了呀!”

    小曾耸肩:“谁知道呢?也许他没收到那个通知?反正我可没啥义务提醒他对吧?”

    = =||||||||||

    那个通知,难道不是你从姚老师手里抢下来,要帮忙分发的吗?

    总之,北京棋院的探亲活动,最终的决议是由王立浚代表,明日出发。

    携带礼品良多,包括九成新笔记本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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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清贫



    当王立浚在软卧车厢里口水滴答的呼呼大睡时,一条消息在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悄悄传播开来——

    “李秀哉九段和夏子常九段将于下周某时在弈谭网对决”。

    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里,网络间一片热火朝天的讨论之声。

    弈谭网原本不低的关注度,因着这一消息,嗖嗖往上狂飙,最高峰时甚至可以一压一些大型门户网站。

    不过,消息的主角之一对此暂时还是一无所知。他很开心的一边打扫着房间,一边和自己的妻子商量:“小王过来玩,替我向棋院请两天假吧,我带他到处晃晃。”

    楚衡笑眯眯的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东忙西忙:“那是没什么问题啦,不过,小王过来了,住哪里呢?”

    “呃……”夏子常突然停了下来,苦恼的挠着头:“……旅馆,很贵啊……”

    楚衡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同事家可以收留我一晚。你也别为难了。不过,你钱够吗?”

    夏子常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还好吧,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啊……”

    楚衡笑倒在床上:“开个口要钱,有那么难吗?算啦算啦,我不管你啦!反正来的是小王,那小子的钱留着,也是烧给服装店了!”

    王立浚揉着惺忪睡眼踏上月台,第一眼就看见了微笑的某人。他欢呼着扑上去,一个大熊抱,几乎把夏子常勒断气。

    “常哥!常哥!”

    好一阵子,他只会这样喊。

    夏子常含笑拍着他:“够了啊!敢哭出来就揍你啊!老大的人了……”

    五分钟后,王立浚放开他,左看右看:“不错呀常哥,我还以为你人比黄花瘦了呢!”

    “结果呢?难道我比小猪还胖了?”

    两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笑。

    “那倒不至于。”王立浚做个鬼脸:“那有难度不是?不过,常哥看起来还是和在北京一样,挺精神的。回去和小猪说,他大概能放心点吧。常哥,你都不知道,你一走,小猪整天拉着个脸,跟谁欠了他八百掉似的……”

    夏子常顿了一下,轻轻的问:“他,又去打架了?”

    “没有没有!”王立浚赶紧声明:“猪师兄虽然脸色不好看,干活可真是好!网站啦,联赛啦,还有义赛啦,推广赛啦,每样都干的没话说啊!”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小猪,是个好孩子……”

    没人看见的地方,王立浚死命翻白眼:二十好几的人了,也只有常哥这种烂好人才认为他是孩子,还是好的那种。

    出站口,随车托运的行礼被提出来了,山一样的一堆。夏子常在目瞪口呆中明白了一向海派的王立浚为什么没有选择飞机。

    不过,当出租车气喘吁吁的把两人拉到目的地后,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王立浚。

    “常哥,你……你和衡姐就住这里?”

    夏子常笑笑,拍拍他:“条件是没有北京好,不过住惯了,也就好了。别傻站着,上来吧!”

    黑暗的楼道里,处处水渍。空气中飘着难闻的味道,晕黄的灯光忽忽悠悠的,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在走廊里走着,不时要因为撞到谁低声道歉,还要格外小心各家堆在门口的东西和地上的积水。

    等到真正到达目标房间门口的时候,王立浚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定定看着前方敲门的背影,嘴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被小猪讥笑为纨绔子弟的他,自认对环境有着绝对的宽容性。证据是,他在北京棋院活得健康又向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可以困顿至此。而他最尊敬的大哥,在这一片清贫狼藉中,坚持着自己的梦想,默默的求道。

    有那样一个瞬间,他甚至想抓着夏子常的手,拉他到市中心,对他说:“常哥,你说,你要买哪里的房子,我的私房钱买的起!”而你,应该住在这里才恰当!你是我心目中,最强的棋手,最好的人……

    然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的举动,像是怜悯或者是施舍。而无论哪一种,对保持着这样姿态的夏子常,只能是一种侮辱。

    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看着,手足无措。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门已经开了,夏子常站在那里朝他笑。

    王立浚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嗷嗷”叫着冲进去。

    房间很小,把行李放下之后,连转身都很困难。

    所以,楚衡盘腿坐在床上笑着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哟,小王!”

    房间里,一切都被擦的纤尘不染。

    窗台上,放着一支水姜花,插在一个酒瓶里。

    小小的贫瘠的房间,却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王立浚因而能够微笑着扑上去:“大姐大,好久没见,一向身体可好?对常哥的调教可好?”

    楚衡笑着踢了他一脚:“又没正形!晚饭想吃什么?你常哥还没买菜呢!”

    王立浚惊跳:“开什么玩笑!来杭州吃常哥的手艺?常哥的手艺很好没错啦!但来杭州不吃楼外楼不是白来一场?”

    他刚刚在走廊里已经瞥见了在共用厨房里打赤膊的男人和穿着很少的女人们。他们汗流浃背,他们油烟满面,他们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争吵。

    他,绝对不要看见他的大哥,成为这样。

    即使,他苦笑着嘲笑自己的虚伪,即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夏子常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然而,只要看不到,他就当那不存在……

    楚衡转着眼睛看他,然后大笑起来:“都不知道你想什么那!想看你常哥漏点,你还是去澡堂快点!厨房里,你是看不到了!那么介意干嘛?”

    “大姐大!”

    “衡姐!”

    面红耳赤的两个男人高声抗议。楚衡摇摇头,穿鞋下床:“我是无所谓啦!难得小王要请客,我就去见识一下高贵的啤酒好了!”

    中饭,在楼外楼解决。

    王立浚叫了一桌子的菜。夏子常一拦他,他就很委屈的抗议:“衡姐衡姐,你管管常哥啦,师弟难得来一次,要尝尝杭州特产有什么不对?”

    楚衡慢条斯理的喝着龙井回答:“你常哥只是认为师弟来看自己,还让师弟掏钱请客很不对而已……”

    王立浚于是转头:“常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啊!这么客气,你到底当不当我兄弟啊?”

    夏子常于是只好苦笑,由着他去了。

    三个人谈谈说说,这顿饭吃的奇慢无比,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算告一段落。

    当王立浚提出继续去找家茶馆喝茶的时候,楚衡抓起提包,笑着撤退了。

    她说:“我晚上和别人约好了,所以,不打扰你们男人间的约会了。请你们,自由的,滚床单吧!旅馆或者是宿舍,我都不介意的!”

    在夏子常面红耳赤和王立浚闪闪发光的眼神里,她大笑着离去了。

    王立浚选了一间气氛很优雅的茶馆。只是,这里只有秋千,没有座位。

    夏子常抗议无效之后,只好囧着一张脸,选了一个看起来最稳妥的长秋千坐下来。

    王立浚嘻嘻一笑,挤到他旁边,抱着一杯茶喝得心满意足。

    夏子常无可奈何的拍拍他,自己也端起一杯来,慢慢的品。

    王立浚用脚轻轻的晃着秋千,轻微的摇晃里,师兄弟两个人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常哥,你真的不怨吗?”

    王立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不太确定的样子。

    “怨?没有。”夏子常轻轻的笑着:“但是倒是有过想要放弃……”

    “那?”

    “可还是舍不得……”夏子常轻轻的靠着秋千背上,吐一口气:“无论怎样辛苦,即使用外界环境来找借口,可我骗不了自己。我还是想要下棋。这里,有我最看重的对手,有我最亲的兄弟,有我的最爱的棋。”

    “所以,”他看着低头沉思的王立浚,目光柔软:“既然舍不得的话,就做到最好吧!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了,不放弃自己,不放弃我爱的棋,如此而已……”

    王立浚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很专注。

    夏子常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啊,好像说了很了不得的大话呢!真是有点厚脸皮……”

    “不对,常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在这个浮躁功利的世界里,还有人这样深沉单纯的爱着围棋。

    三天后,站台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王立浚和夏子常话别。

    “常哥,你的棋,真的好厉害!和李秀哉九段的对局,要加油哦!”

    “运气好而已,别那么夸大。不过,我会努力的!还有,那些吃的,哪个是给谁的,你要记得啊!小猪不爱吃兔子肉的,那个肉脯是给小曾的……”

    王立浚翻个白眼:“常哥,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好不好!记得电脑里那些谱和那些软件怎么用吧?你们的这场对局可是举世瞩目啊……”

    “什么叫举世瞩目?”夏子常皱眉

    王立浚一惊,赶紧捂嘴:“啊啊啊啊,常哥不关我的事情,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肯定是小猪的报复啦,不关我事……”

    他一边叫着一边跳上火车,快得让夏子常没有一点机会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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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炒作



    在王立浚的脚刚刚踏上中国棋院领地的第一秒,远在杭州的夏子常,对着电脑屏幕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了炒作是什么意思。

    “十年一剑,巅峰对决”

    “风清月明,决战紫禁之巅”

    “东篱把酒,闲敲棋子,且看风云起”

    ……

    ……

    ……

    诸如此类夸张的标题充斥着各大论坛。一眼望过去,夏子常头皮一阵阵发麻,牙齿也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目瞪口呆两分钟之后,他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可怕的长途通信费,来不及先拨“17951”,直接气急败坏的拨打了北京区号。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兴高采烈的声音,是小猪。

    “小猪!你你你你,你都搞的什么事情啊!!!!!!!!!!!”怒吼声通过电波在北京和杭州之间回荡,惊飞了两地棋院屋顶上不少的麻雀。

    至于好事之徒,自然是反倒被这怒吼声牵引,兴致勃勃的围在一边,等着听下文。

    罗小猪同学挖挖耳朵,鼻孔朝天:“我搞什么好事了?要你这么大声浪费电话费过来骂我?”

    夏子常气结:“你还敢说?我和李秀哉九段下周的对局,难道不是你把消息泄漏出去的?你看看网上现在都写的是些什么?你做事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啊啊啊啊……”

    听着从听筒泄漏的“吱吱扭扭”的吼声,刚刚进门的王立浚撇嘴:“常哥,你真是很傻很天真那!”

    现在这个情势,哪里是不小心泄露?用脚底板想也知道,这是某个被扣押在北京不得探亲的人,想出的报复坏主意。

    果然,就见小猪连珠炮一样吼了回去:“我说出去的怎么啦?让棋迷看你们下棋很委屈吗?!那我和小王小曾还委屈呢!天天跟一堆菜鸟砍,被臭棋熏得头疼!师弟坐台就是应该的对吧?你跟李秀哉九段就阳春白雪的普通人不能看对吧!”

    这通怒吼,气势既足,又完全义正词严。于是,夏子常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忿,立刻就如风地里的火苗,悄没声息的熄灭。

    只是,还是要不死心的顽抗一下的,他小小声的抗议着:“那我又没说我下棋不准人看……”

    “那你吼我吼个什么劲??????”罗小猪立刻反客为主,步步紧逼。

    “那,那我不是说,你说我一个就行了嘛!”夏子常很委屈的小声嘀咕着:“干嘛把人家李秀哉九段扯进来,人家又不是中国棋院的……”

    罗小猪冷笑:“切!你以为你很有人气吗?不炒个巅峰对决出来怎么可能有这个关注度?没有关注度怎么推广围棋?你说你说你说呀?”

    夏子常的小心脏小小被刺激了一下,哼唧着:“总之……”

    不等他继续“总之”出来,小猪很干脆的打断了:“总之,我们的目标是——”

    惹事三人帮一起大吼:“不择手段!”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瞪了“嘟嘟”乱叫的听筒半分钟,夏子常脱力的坐倒。

    生气一样回头去看电脑的屏幕,那些长篇累牍的论证着他或者李秀哉谁将取胜的文字,有的ms很有点道理,有的则干脆可以用来当笑话看。

    只是不知道,秀哉,能不能领会这种笑话呢?他有些郁闷的盯着电脑屏幕想。

    很明显,秀哉是能够领会的。

    道歉电话打过去,五分钟内说明原委后,李秀哉同学兴致勃勃的要求夏子常对网上的帖子进行了汇总性的翻译。

    = =||||

    一边听一边笑,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贵国的棋迷,真是有趣啊!不过,不管怎样,这次我可绝对不要输的。才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最后,李秀哉同学以这句话做了总结,挂了电话。

    留下囧着一张脸的夏子常抓狂:“什么叫你绝对不要输???????你说不要输就一定不输啊啊啊啊啊……”

    不理夏子常的郁闷,北京棋院这边倒是一片欢天喜地。

    背靠着葡萄架,三个坏小子铺了一张席子在院子里。把王立浚从杭州带来的行李丢在席子最中央,三人围着团团坐,高高兴兴的分赃。

    旁边的石桌上,摆了点小菜,姚景程一个人笑眯眯的坐着,一边看着他们耍宝,一边慢慢喝酒。

    “喂喂!这个常哥特意叮咛了,是小曾的,不是你的,你少混水摸鱼!”

    “常哥就是大偏心!他明明都那么胖了,还给他吃肉!”

    = =||||||||||||

    “……你难道不胖?”把这句话生生咽进肚子里去,王立浚很困难的扒出一个巨大的铁皮桶丢给罗卿郁:“常哥专门叮咛了,一定务必特别需要给你专人的……”

    “搞不好里边是耗子药……”罗卿郁嘀嘀咕咕着,很不满意的样子。

    曾弦翔和王立浚囧着一张脸,装没听见。有些人的嘴里,你不要指望听见象牙。

    出乎预料,象牙很快就蹦了出来。

    小猪突然“嗷呜”一声嚎了出来,像个团子一样,抱着铁皮桶开始满地乱滚:“笋干笋干笋干啦啦啦啦~~~~~~”

    曾弦翔和王立浚眼睛都快绿了:杭州最新鲜的笋,被夏子常巧手烹制出来的笋干,虽然好吃,但是无比麻烦的一道零食……

    “常哥果然是个大偏心……”小曾嚼着肉干,很不满意的嘟嘟囔囔着。

    罗卿郁嘻嘻笑着不理他,怀里抱着,躺在席子上,慢悠悠的掏着吃,一派心满意足。

    王立浚咳嗽一声:“那,小猪,拿三分之一出来。常哥和衡姐在杭州怎么样,你还没听呢!”

    他们身后的葡萄架的阴影里突然一阵“淅淅簌簌”。

    三人回头看时,却又看不真切。

    姚景程摇着酒杯笑:“怕是只耗子,别操心那个了。小王快讲,眼看到睡觉时间了。”

    王立浚嘻嘻一笑,盯着小猪手里的铁皮桶。

    “我最恨别人要挟我!”小猪嘴里嘀嘀咕咕的,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倒出了一点放在中央。

    王立浚于是开始心满意足,一边“嘎吱嘎吱”的嚼着笋干,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起杭州,讲起远在杭州的他们的大哥。

    当然,在他的故事里,杭州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争斗,没有邪恶,没有忧伤,他们的大哥大隐于市,怡然自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夜深了,年轻人都已经散去了。

    姚景程微笑着晃悠着手里的酒杯:“偷听够了,就爬出来吧!放心,没别人……”

    冷哼一声,季平岚从葡萄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大摇大摆的走到石桌前,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好灵的耳朵!”

    姚景程继续微笑:“还是比不上某人啊!一晚上躲在葡萄架下当耗子,楞没人发现的。果然成万年妖精了。”

    季平岚脸绿了一下:“我看你是皮痒了!”

    姚景程笑着摇头:“你也就这么点本事,只会对我耍狠。那么记挂,自己去杭州看看好了。”

    “去了又怎么样?看二人世界?抱歉,我没那么圣母……”季平岚有些悻悻然

    “二人世界吗?阿衡当年可没少看。”姚景程笑得不怀好意。

    “喂!你别把两件事一起混扯!这个和那个,怎么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算了,不跟你鬼扯!”季平岚有些自暴自弃的扭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我要是去杭州,这葡萄只怕挂了吧?指望某个自己三餐都吃不全的人浇水,哼……”

    姚景程终于大笑起来:“就知道是你!我说呢,几个人没人管,居然自顾自成了一架葡萄了……”

    季平岚似笑非笑,自斟自酌:“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吧?反正,出现在她眼前也不过是白招讨厌而已……”

    定定看着月光下男人的侧影,姚景程突然止了笑容。

    他垂眸,低低的自语:“真是,幸福的笨男人啊……”

    因为罗卿郁彻底把房间搞成了猪窝,王立浚只好暂时和曾弦翔挤一晚。

    只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曾弦翔心知肚明,但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等待。

    良久,王立浚终于停下了折腾。他淡淡的对着黑色的虚空说: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大!我要保护自己,要保护我重要的人。绝对再不要他们,那么辛苦的挣扎,那么痛苦的坚持。绝不要我喜欢的人和我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小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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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这个可以保证

    因为下周应氏杯,不更,

    所以希望能放点番外上来,不过这个我不保证!

    谢谢大家

    七点四十五分,离约定的开始时间还有一刻钟。

    夏子常第八次点击那个图标,和上几次一样,一分钟内一动都不动的进度条出现了。

    ……

    ……

    五分钟后,他抽着脸抓起手边的电话:

    “猪!看你干的好事!我现在上不去,怎么办?”

    北京棋院里,罗卿郁撇撇嘴,冲着正在摆弄电脑的王立浚和曾弦翔嚷嚷:“无差别踢人!把大唐对局室的人踢到500以下,让常哥先进来再说!花魁都没进来,这群色鬼急个什么劲!”

    夏子常嘴角抽了抽,决定对最后一句话装没听见。

    五分钟内,哀嚎遍野。

    无数无辜棋友的开始大声的惨叫“掉线啊~~~~~~”

    以一将登录万骨踢的代价,夏子常终于慢吞吞的爬进了弈谭网的大唐对局室。

    李秀哉已经在等待。

    围观的棋友开始大声欢呼,彩色的礼花此起彼伏,“乒乒乓乓”闹成一片。

    好多的人冲过来——

    “夏子常九段,要加油哦!”

    “夏子常九段,我买了你赢啊,十万弈谭币啊~~~~”

    “夏九段,我一直对你有信心的,加油加油……”

    看看秀哉那边,只比自己更热闹。

    无数韩国的、中国的棋友们,把两人团团围定,迫不及待的说出自己的话。

    很嘈杂、很混乱、很……温暖。

    夏子常静静的垂下眼睛:这些人,平时也许会怨念,甚至会口出恶言,然而,无可否认,他们是真的爱棋。这么多这么多,爱棋的人……

    然后,他轻轻的笑了,向李秀哉发出了对战的邀请。

    立刻,接收到了同意的回复。

    一分钟内,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如同被施了名为“安静”的魔法。

    屏住呼吸,静悄悄的等着看这场最高规格的网棋落子。

    “咔”李秀哉的黑棋落子,他选择直接落了星位。

    夏子常挑挑眉毛,在另一个角作出了一样的选择。

    开局的十九手,相当的平稳,是李秀哉喜欢的调子。虽然夏子常在第6手的分投,让他稍稍有些意外。

    总体来说,大方向上,是韩国人比较喜欢的变化。

    在对局两人厮杀的正在进行时候,中韩双方各有一些代表出来讲棋,摆出一些预测的变化,对局势进行评估,对棋手们的下法作出一定评价。

    中方这边的代表,是小曾和王立浚。

    王立浚负责动嘴,小曾负责动手。

    罗卿郁负责吃着点心盯着屏幕发牢骚,类似于“李秀哉九段这手到底在干嘛?下陆战棋吗?”或者“常哥是个大猪头,那么老老实实的铺地板”之类之类的。

    王立浚和曾弦翔都抽着嘴角装没听见,反正,习惯了。

    突然——

    小曾“咦”了一声,开始嚷嚷:“罗师兄,你嘴上说说也就算了,怎么把这么过分的话也公开写上去了……”

    罗卿郁左手拿绿豆糕右手抱着冰红茶,朝天翻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哪只手上去写啥了?”

    “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常哥是大猪头,又在那里铺……呃……怎么是韩文?”

    小猪挑挑眉毛,用他脏兮兮的手一把把两个人推开,凑到电脑前。

    屏幕上,某个叫Honesy的家伙,用大红加大的字体“夏子常九段,用着十年来都没进步的手段,缓慢而笨拙的铺着地板。现在,第29手,形势平稳,李秀哉九段没有道理不满……”

    “呃,小猪……”

    看着面无表情的妖怪猪,王立浚有点胆战心惊。

    还好,小猪再瞄了一眼对局,似乎对进展表示满意,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踢了他!”,就放过去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于是呼了一口气,干净利落的把那位H同学从对局室踢了出去,顺手封了他一周。

    世界,于是安静了。

    海这边,李诚熏愤怒的敲打着键盘:“见鬼!居然掉线!还登不上去了……”

    一边的崔明基茫然的抬头:“不会呀,我刚刚登上去啊,一点问题都没有。难道,你被封了?”

    “……”李诚熏咬牙笑:“玩不起就不要玩,这算什么?明基,有小号没有,借一个?”

    五分钟后,3Paya棋友登录。

    六分钟后,他开始对着棋局指点江山。

    八分钟后,掉线。

    李诚熏愤怒了!

    再借小号,登录,上去大骂。

    侮辱版主,犯版规,无条件永远封号。

    =。=

    李诚熏在棋谱上被称为魔鬼。因为他在可以进攻的时候,一定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的。

    只是这一次,他的彪悍用错了地方。

    反复的借用着别人的小号,上去叫骂讨公平,然后被封。

    无限死循环进行了七八个回合后。

    崔明基痛苦的把脸扭向一边:“诚熏,算我求你。人在屋檐下,忍忍吧!再这样下去,整个韩国棋院的号都要被封了。”

    李诚熏气得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承认明基的话有理。

    最后,他借了朴承祥的小号,爬了上去。忍着一口气不和版主对骂,他告诉自己“看棋,看棋,不和卑鄙的人计较”。

    可是,他不和卑鄙的人计较,不意味着卑鄙的人不和他计较。

    因为前面的经验教训,李诚熏下来评棋的时候其实已经低调客观了很多,较少个人情绪的评价,力争让自己的评棋泯然众人。

    可惜,五分钟后,掉线。

    他瞪着屏幕,几乎不敢置信:“明基,我这次真的什么都没说……”

    崔明基托着下巴:“意外~~吧?他怎么知道是你?”

    虽然是在棋院上网,但每次断线重连后IP都会变化的吧?诚熏又没乱说话,没道理会被认出来吧?一定是意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打消了他美好的愿望。

    只要李诚熏上线开口说话,不论他用的谁的号,怎么设置代理,五分钟内,必定被踢。

    而别人,完全没有掉线现象出现。

    “诚熏,你得罪谁了吧?”

    可就算得罪了,这也太精准了吧?完全不殃及别人的说……

    诚熏的确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那人现在在中国棋院里窝在电脑旁边,盯着对局室里的评棋版块嘿嘿冷笑,一边吃着,一边喝着。

    两旁,两个小弟站着伺候,冷汗直流。

    “呃,小猪,这个是谁?”

    罗小猪盯着看了半分钟,打个哈欠:“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3p,踢!”

    “□, 踢!”

    ……

    ……

    ……

    “我说,那位,到底是谁呀?被小猪恨的那么狠……”王立浚偷偷的问曾弦翔。

    “还能是谁?”曾弦翔撇撇嘴:“八成是那位把常哥踢到杭州的首功者嘛……”

    “……李诚熏?那小猪怎么知道是他的?我看了IP,不一样啊,也没怎么说话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难道,真的是,有一种热爱叫做敌对?如此的心有灵犀……”王立浚很猥琐的“嘿嘿”的笑起来。

    “王师兄……”

    “什么?”

    “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呃?”

    “罗师兄一直站在你背后……”

    “……小曾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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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弃子



    所有这些棋外的是非,外界看来似乎热闹非凡。但对于对局的两个人来说,却是无意义到近乎不存在的。

    李秀哉和夏子常的黑白世界,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侵扰。

    即使这一次,他们在空间上,有一千里路的距离。

    李秀哉的每一步,夏子常都能算出。

    夏子常的每一子,李秀哉都可以预测。

    他们,太过于了解彼此,以至于过于小心翼翼。谁都不敢先越雷池一步,唯恐一个不慎,就被对方揪住了破绽,再无翻身之日。

    也正因为如此,同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两人的序盘下得四平八稳,俨然一副“咱们官子见胜负”的架势。

    无妙手,无巧招。

    两人很有默契的进行着非暴力的圈地运动,更通俗一点说,就是各自埋头铺地板。

    这样严谨而无懈可击的流派,由李秀哉首创,继而在过去的近十年内,成为统治整个围棋世界的主流。

    稳妥、被动、安全。

    然而,无趣。

    这也就是为什么,两国的新秀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圈地运动的结束,发生在白30。

    白30,夏子常强行打入,求战!

    李秀哉望着屏幕,撇了撇嘴,手下也不慢——

    黑31尖!

    黑33跨!!

    此两手一出,韩国棋院里,李诚熏拍掌大笑:“好次序!”

    崔明基则抽了一口气:“前辈,真狠!到底他是血手还是我是血手啊?!”

    明显被李秀哉的强杀手段吓住了,杭州棋院里,夏子常一下子愣住了。

    幸灾乐祸的捧着一杯茶坐在他身后,楚衡嘻嘻笑着:“不妙哟,小常!你家李秀哉九段下手可真狠哦,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擦去脸上并不真实存在的黑线一根,夏子常板着脸转身:“衡姐……”

    “哇哇,黑着脸,好可怕!虽然我不幸说中了事实,可是看在衡姐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分上,不能杀人灭口哟!”

    = =|||||||||

    “不要站在我身后啦!衡姐,你这样子我根本没法仔细想啊!老觉得你盯着我一样……”夏子常终于忍无可忍,推着楚衡的肩膀,把她推出房间去,顺便反锁住房门。

    门外的楚衡耸耸肩膀:“啊啊,居然被嫌弃了呢!我真是可怜的女人啊~~~”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她笑嘻嘻的开始四处寻找电脑。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本人也绝不想再遇见的人,站在角落里。

    看她看过来,招招手,咧嘴一笑。

    她冷冷的和那人对视了五秒钟,最后,还是妥协了,大步走了过去。

    对于门外的波澜诡谲懵然不觉,夏子常沉浸在自己的长考中。

    时间的流转,在这种时候也许是无意义的。

    他紧紧的盯着屏幕,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黑白杀伐,便是战场。

    而他,是主将。

    该,如何应?

    半个小时后,夏子常选择不继续纠缠,脱先去了左边行棋。

    北京棋院里,小曾皱皱眉头,有些不太肯定:“弃子……吗?”

    罗卿郁瞄了一眼屏幕,歪歪头,若有所思的多嚼了两下,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拍着小曾的后背:“看好,后面恐怕会很精彩!”

    诚如此言。

    李秀哉在右下强杀了夏子常的白棋。表面看起来,白棋的形势大劣。然而,细细看来,却能发现,有几个地方,棋形非常古怪。是故弄玄系,还是暗藏玄机?

    答案,出现在53手后。

    黑53,跳。

    李秀哉选择了在中腹厚实的行棋,而没有补净右边。

    于是,夏子常的刀枪亮了出来。

    之后的十几步中,虽然李秀哉行棋异常强硬,但是始终没能把这一时之缓造成的落后局面扭转过来。

    夏子常借着极其精妙的弃子,取得了厚实的外势,将黑棋的右边整体封住,并进而严酷的压迫着中腹的黑棋。

    李秀哉的局势,看来有些不妙了。

    接下来的行棋,没有什么悬念。

    夏子常亮剑,开始中腹屠龙。

    而李秀哉因为中腹被压制,处处被动,实地一损再损。

    韩国棋院里,李诚熏郁闷的叹了口气:“前辈真是的,行棋,过缓了呀!”

    崔明基回答:“虽然如此说,要那么精准的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夏子常九段的弃子妙手,实在是很了不起啊!”

    李诚熏冷哼了一声,拒绝回答。

    棋局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尾声。

    官子阶段,夏子常先发制人,一连串先手将黑棋搜刮得异常苦闷。

    但李秀哉的抵抗也顽强的可怕,几乎是寸土不让。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几乎所有观棋的人都头疼的大喊“吃不消”。

    最终,白168扳。

    李秀哉在此坚决不肯退让,于是被夏子常白棋将数子连回。随后黑虽然在179刺、181跳弥补了损失,但败局已无法扭转。

    黑,投子。

    刚刚推出对局界面,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夏子常轻轻的笑了,他揉揉额头,按下了接听。

    “好像还不错嘛,没有什么太大的退步……”李秀哉的声音里,有着严重的不服气。

    夏子常囧:“好好夸我一句你会死么?每次都这么夹枪带棒的……”

    “嘁,让失败者去赞美胜利者,你过分了吧?”

    “那我输了你那么多次怎么算?”

    “那是你自己没用!”斩钉截铁的论断。

    夏子常于是无力:“好啦,算你狠。我错了,行了吧?”

    “唔,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富士通杯上,如果下出没有今天这种内容的棋,导致我不能宰你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这是你独家的给人打气鼓励方式吗?”

    “有意见吗?”

    “……没有。”

    两个傻人于是拿着电话什么话都没说,无声的傻笑了一分钟。

    “今天的棋,内容不坏。”李秀哉轻轻的说。

    夏子常于是很欢快的回答:“是吧是吧!我也这样觉得的。”

    = =||||

    “你谦虚一点会死吗?”

    “呃,可是,大局观良好,对局面驾驭出色,官子收束又稳健。我没发现有谦虚的理由啊?”

    = =|||||||||||

    ……

    ……

    “你可以去死了!”

    “嘁,我还指望着杀过网选最后在决赛里屠了你的龙呢!”

    “屠龙也未必你赢!不过,网选是什么?”李秀哉有点疑惑。

    “呃?”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夏子常一身冷汗的开始傻笑:“没什么没什么啦,就是我要进决赛,我要拿冠军,就酱紫!”

    “你可以先把枕头垫高,做个好梦……”

    “你真过分!”

    “有吗?”

    ……

    ……

    ……

    于是,有关于网选的话题就这样被含混过去了。

    一周后,有上千人参加的富士通杯外围资格选拔赛第一轮,在网络上开赛。

    夏子常,是这上千人中的一员。

    他和富士通杯外围赛选手资格之间,还有上百盘对局的距离。

    他,一盘都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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