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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鬼手



    静谧的棋室里,面对面坐着风格迥然不同的两位棋手。

    在这一刻,只怕所有人都会同意,这两位,尽管棋路天差地别,却都是伟大的棋士。

    三星杯,决赛三番棋的决胜之局。

    在中国,在韩国,在日本,几乎所有会下棋的人,在这一刻,都围到了可以看棋的地方。

    网站、电视、大观棋室,到处人满为患。

    所有的人,静静的等待着开局。

    十点钟,主裁判宣布,对局开始。

    对坐的两人行礼之后,李秀哉抓出一把黑子,罗卿郁放上一枚白子。

    猜对,交换位置,罗卿郁执黑先行。

    交换位置的时候,罗卿郁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站了起来。

    中方观棋室里间,姚景程轻笑了一下:“小猪,好像很不甘心那!”

    “哦?”杨思敏好奇的看着他。

    “那死孩子,喜欢执白的。惹是生非起来,白棋不用贴目,没有负担那!”

    除了林振玄,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接着,又全都绷紧了脸。

    闭路里,落子!

    这一场对局,从开局开始,对局的两人就让观局的人吃惊了。

    罗卿郁固然是落子如飞,然而李秀哉的落子速度竟然不下于他。兔起鹘落之间,几乎耀花了观棋人的眼睛。

    连记谱的裁判,对于跟上这两人的速度都感觉有些吃力了。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笑了一下:“罗卿郁六段,真的给了秀哉不小的压力那!”

    “可是,”李诚熏有些担忧的盯着棋局:“这样的话,李秀哉九段真的能算清吗?”

    朴立恒倒是很不以为意:“年轻人,你不要太小看秀哉了。秀哉,还有夏子常九段的算路速度也许比罗卿郁六段还是略有逊色,但是在所有棋手里,绝对是最快的那一群人当中的。只是,在平时,他并没有必要下到这么快而已……”

    崔明基在盯着电脑在咬牙切齿:“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在和我找麻烦!”

    他一边要传谱,一边要讲解,一边还要预测着摆出变化图。一下子忙得四脚朝天,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十几手一过,所有的人都发现,今天棋局的定型和昨天的序盘几乎一模一样。这应该很正常,高手的三番棋往往如此,以更熟悉的定型来演化出更奇异的新变化。

    但是,比较有趣的是,今天首先变招的,并不是惯于在棋盘上惹是生非的罗卿郁,而是一贯沉稳安定的李秀哉。

    白12,居然正正是昨天小猪用来阴他的那一招!

    这一手一出,观棋的夏子常一口茶水几乎喷了出来:“李秀哉九段,也太过意气用事了吧?”

    王立浚笑嘻嘻的在旁边说:“你难道不知道李秀哉九段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人么?”

    无论如何,这一手变化出来,棋局开始向新的方向演进。

    李秀哉终于决定取势,把实地留给小猪。

    对此,小猪没什么意见。就见他“吭哧吭哧”四处乱刨,倒也拱得了不少的实地。

    观棋室的王立浚牙疼一样捂着脸唧唧歪歪:“俗!真俗!小猪不会昨天输了一场今天就变得这么老实吧?尽捡俗手下。”

    曾弦翔“喀嚓喀嚓”的嚼着薯片,嘴里含混不清的答:“才不会,罗师兄从来就没老实过……”

    这时的棋盘之上,局势已经很分明。

    李秀哉罕见的选择了大模样作战,在左边围起了巨大的白空。而小猪则取得了左上和左下的两个角地。

    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势均力敌的架势。

    接下来的十数手,双方都很彻底的贯彻了彼此取势或取地的策略。

    直到——

    尽取四角的罗卿郁,突然以四角为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盈的跳入了李秀哉围起的左边模样里。

    四角穿心!

    夏子常十五岁的时候和李秀哉对局时创出的鬼手!

    李秀哉顿了顿,定定的看着棋盘。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下了狠手。

    这一手落下,黑棋立时被压迫到只能在三路作活。

    可是很明显,小猪并没有要在这里尽歼白棋的意思,他只是猛抢了一阵实地,将白棋成空的潜力破坏殆尽之后,就扬长而去了。

    至此,白棋仅剩下一道厚壁空悬。

    序盘阶段,白,不利。

    但是,白棋也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李秀哉趁着罗卿郁的一个疏忽,一下子就潜入了黑棋精心经营的右边空中。

    一番近身搏斗,来回几次腾挪。李秀哉终于将黑棋右边大模样化解了。

    但是,他付出了左边白棋的势力被黑棋削弱的代价。也因此,他的厚势显得格外缺少威力。

    韩方观棋室里,朴立恒摇摇头:“秀哉一直很被动啊!”

    李诚熏眼睛闪闪,笑着看着他:“可是老师,您难道没有发现李秀哉前辈暗藏的手段吗?”

    “哪里哪里?”崔明基从电脑中抬起头来,急切的问。

    李诚熏笑着,手指慢慢的划过闭路上的棋盘,指向棋盘上的某处。

    就好像魔术师的金手指,屏幕里,李秀哉细长的手指跟随着李诚熏划出的路线,缓缓的,两个人的手指交迭着,白子,落下!

    白棋,开始围空。

    手法直截了当,却又异常凌厉狠毒!

    朴立恒拍案!然而,还没有把笑容拉开,罗卿郁的应手出现了。于是这笑容就冻结在了脸上。

    罗卿郁,“吊”!白棋棋型一下子狼狈不堪。

    然而,李秀哉的应对则更为经典,他强硬的“搭”了上去,用暴力将黑棋堪堪分断!

    这一下子,情势居然逆转——罗卿郁吃紧!

    罗卿郁于是停了下来,身体蜷成一团,窝在椅子里,眼睛紧盯着棋盘。

    十分钟后,他下手了。

    他放着中腹的局势不管,从右上角开始打入,侵消白阵。

    中方观局室的内间,杨思敏对着这一手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扭头,微笑着看着姚景程:“了不起!”

    这一手的侵消,无论是位置还是火候,只能用“巧夺天工”四个字形容,几乎是完美!也因此,李秀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卿郁的黑棋将自己白棋打成一团,而救援不及。

    接下来,小猪再在中腹一个扭断,眼看就要将白空洗劫一空。

    李秀哉的应手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然而,小猪不肯适可而止,又开始在棋盘上方惹是生非。

    扭断复扭断,整个棋盘被他搞的妙趣横生,变化多端了。

    至此,封盘。

    双方棋院的判断一致,序盘罗卿郁的黑棋好调,但是中盘李秀哉发挥了力量,但是到封盘前罗卿郁的鬼手,让这局棋又有些扑朔迷离。总之,是细棋,胜负将取决于官子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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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劫殇



    下午,续战。

    李秀哉的行棋突然变得异常暴力,步步进逼,强硬无比。

    也许是中午睡迷糊了,也许是吃多了,小猪的应对一团乱七八糟,完全不能看!

    中国观局室里边哀嚎一片,很多人直想掳袖子冲进去打人。

    这样梦游一样的行棋一直持续到108手!

    白108,打吃!

    李秀哉极其强硬地在中腹拔掉了黑棋一子。

    这之下的应对,对两边观棋室内的高手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黑棋,理应一粘!

    一旦粘上,中腹的黑棋顿时就能连成一片,厚实无比。而白棋,则不得不后手连回。不然,两块白棋都将成为黑棋的攻击对象,必然是一个顾此失彼的局面。如果进展到这一步,棋局也就很快结束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黑棋一粘,白棋自然会将黑棋强行断开,接下来的,就是对杀。如果对杀,倒是结果难料。

    王立浚挠挠头:“杀的话,小猪和李秀哉九段应该四六吧?也不必怕他……”

    曾弦翔在旁边点点头:“黑棋,至少快一气!”

    于是,两人在摆棋的时候,干脆就以此为基础直接开始推演下面的对攻。

    然而,在这里,小猪的应对又让所有人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放弃了“粘”的选择,听凭李秀哉空拔一子。

    两相比较,罗卿郁净损十几目。

    = =||||||

    夏子常已经没话说了,一直揉着自己的胃。

    王立浚长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电电电电视出故障了吧?”

    曾弦翔苦着一张脸:“我觉得罗师兄肯定是犯懒了,他连算都没算!李秀哉九段一叫板,他就跟着人家应,根本没什么算路啊……”

    事实是,罗卿郁在这里的确没动脑筋。他看着李秀哉打吃,又联想到李秀哉一贯的小心谨慎,很没道理的确认这里有棋,而且李秀哉算清楚了,他的黑棋不行!于是很老实的随着李秀哉的步调开始走。

    小曾开始絮絮叨叨的念:“慢一点啊,算清楚啊!我们这么多人帮你想出来的走法,你自己好歹也动动脑子啊……”

    而王立浚则在暴走边缘徘徊。

    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小猪又开始在中腹玩起了弃子游戏,他居然“卖掉”了中腹所有余味!

    至此,王立浚捂住眼睛,呻吟一样的对身边的小曾说:“……这里,他至少亏了近一手棋……”

    原本上午稍微优势的局面,在小猪的轻率的落子如飞之下,经过了中腹一番折冲,十五分钟内,已经形成了向白一边倒的局面。

    如果要翻盘,只怕真的需要“神之一手”了。

    反观李秀哉,或许是因为一举“骗倒”罗卿郁士气大振,他越战越勇。在一通非常凶狠的搜刮之后,再通过一系列的手筋组合,他在罗卿郁盘踞的的右上角妙手制造出一个大劫来!

    而他全盘的劫材,即使粗粗一看,也可以发现比罗卿郁要充足的多。黑一旦劫败,黑角变白角,所有故事也就结束了。罗卿郁右上角,随时有被打爆的危险。

    至此,从常理上说,罗卿郁再也无翻身的可能了。

    李诚熏和崔明基击掌庆贺,同时擦掉了额头上的一滴冷汗。

    朴立恒悠然的笑着看着年轻人们:“现在,还不能太早高兴啊!那孩子的造劫能力,我一直很钦佩的……”

    话虽这样说,他分明也已经觉得,这届三星杯的冠军所属,已经尘埃落定了。

    如果说棋盘是一世界,那么现在盘面上十之六七,已经是白棋的花园了。

    小猪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对于劫争从轻处理,和李秀哉进行平稳收官,那么依李秀哉的个性,大概会走向一个平稳的场面。但是小猪在这里获胜的可能性并不大。

    二,和李秀哉打劫。但是,小猪的劫材不利。

    罗卿郁到底,会怎样选择呢?

    很多人带着观看余兴节目的心态,兴味盎然的等待着。

    罗卿郁陷入了开局以来第一次长考。

    “滴答,滴答”观局室里,钟表冷冷的不紧不慢的走着。

    夏子常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四下里,一片压抑的寂静。

    半个小时后,罗卿郁,落子。

    黑201,强抢了一目棋。

    李秀哉毫不客气的跟着应上,造出两个劫材。

    “那么,他是要选择安乐死了?”朴立恒喝着茶,轻轻的笑着。

    在自己劫材原本不够的情况下,还让对方轻易的造出劫材来,这只能理解为,罗卿郁已经放弃打劫了。

    李诚熏和崔明基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屏幕上小猪胖乎乎的手动了。

    黑203,扳!

    黑子一下子跳入了茫茫白空。

    面对李秀哉的狠手,罗卿郁开始了他的殊死抵抗,他选择了将棋局最大复杂化的劫争之路——打劫,开始了!

    轰然一声,中方观棋室里好像炸了锅!

    大伙儿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王立浚拉着曾弦翔反复的计算,一目一目的看着。最终得出结论,白棋,劫材远远多于黑棋。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

    大家安静的看着屏幕,没有人说话。也许,很多人已经开始构思劝告词。

    然而,罗卿郁接下来的举动,让这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接下来的劫争,很多年后都会有人津津有味的提起:那是,由两位了不起的大棋士,铸就的不可思议的传奇。

    罗卿郁以自己为数不多的劫材,凭借着一种鬼斧神工一样的奇思妙想开始了他的奇妙旅程。

    每一手,观局室里都会有惊叹发出。

    他以一种几乎无法想像的绝妙手法,在和李秀哉打劫的同时,居然又无中生有的制造出了无数的劫材来!

    棋盘,成了他的聚宝盆,源源不断的劫材,从上面涌了出来。

    汗水,出现在李秀哉的额头上。

    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除了打赢劫争,他别无选择。

    劫胜,则棋局赢。劫负,则棋局败。

    为了应对罗卿郁无穷无尽的劫材,李秀哉不得不开始自损。

    他不得不自找损劫来维系这一场劫争。

    这一场劫争,寸土寸血!

    这一场劫争,罗卿郁如鹤翔九天,灵动妖骄,让人神驰目眩。

    这一场劫争,李秀哉弹尽粮绝,却依然死守不退,惨烈的让人不忍卒睹。

    ……

    ……

    ……

    大劫争,整整持续了100余手。下到了后来,落在棋盘上的云子上,沾满了两人的汗。

    甚至在打劫还没完成的时候,李诚熏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行礼后一个人离开了。

    崔明基有些迷惑。

    朴立恒摇摇头,脸上有一丝苦涩:“明基,你还没有发现吗?这局棋,秀哉已经输了。”

    李秀哉,为了打赢劫争,在行棋过程中连走损劫。

    现在,已经损得过了。

    损到了,即使劫胜,棋也输了的地步。

    中方观局室里,姚景程长笑一声,站了起来。

    他指着屏幕里的棋局,以一种谁也无法模仿的得意神态,对楚衡说:“阿衡,你看见了吗?那就是我姚景程教出的弟子!我要他随心所欲,我要他无拘无碍,我要他以自己最快乐的方式下出最强的棋,留下最妙的谱!这就是,我对于我的弟子的期许……”

    楚衡肃然,坐得异常端正,然后行礼:“恭喜师兄……”

    姚景程定定的看着她,眼睛中有什么在闪。

    良久,突然一笑:“平身,有劳师妹磨豆腐……”

    楚衡“哈”的一下笑了出来,再也不复刚才的一本正经:“师兄,还是这么**~~”

    杨思敏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目光分外的柔软。

    屋子里的另两个男人,只是默默的端起茶杯,遥祝了一下。

    这是一局,在下风者压迫下,上手者自己,一目一目的自杀,最终将胜利奉送出去的奇迹般的对局。

    这是属于罗卿郁天才般的算路的棋局。

    三番棋,虽然还没有结束。

    可是,十年来,中国棋手的第一个国际冠军,即将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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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余音



    218手,闭路中,李秀哉拈起云子沉吟着,迟迟不肯落下。

    沉默,蔓延在赛场上空。

    时间和空间,好像一起凝固在了这个瞬间。

    汗水沿着李秀哉的鬓角悄无声息的滑下——

    “噼——啪——”

    晶莹的水滴,滴落在棋枰之上,四散飞开。

    就在同一个瞬间,秀哉闭了闭眼睛,握着棋子的手,松开了……

    决赛三番棋,李秀哉第一次输给外国选手。

    看着那粒白色的云子,有如慢镜头一样,慢慢的、慢慢的跌落。

    空气好像变成了实质,王立浚张大了嘴,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所有经历过的痛苦、不安、耻辱、兴奋,如同电影里快速划过的镜头在他的脑海里不停不停的放映着。

    他抓不住任何一个印象,然而他滚烫的感情却如沸汤一样在胸口滚过!

    云子,终于落到了棋钵。

    他努力压抑,然而,晶莹的水滴终于还是闪闪滑下。

    哽咽着,克制着,最终,他还是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起来!

    那么久的等待,终于成了现实,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感情!尽管,做到的人是他的兄弟,而不是他!

    小曾坐在他旁边,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咧着嘴笑:“哭什么,罗师兄终于登顶了,该笑才是。小心他笑话你……”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划了下来。

    他们周围,喜悦如烟花一样迸发开来,美丽的眩晕了人的眼睛。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放肆的渲泄着自己的快乐。

    在李秀哉投子的那一个瞬间,夏子常站了起来,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快步的离开了。

    他在走廊里快步的向对局室奔去,竭力的平复着自己内心的狂潮,那狂潮一如暴风雨中大海,几乎要将他这叶孤舟撕碎。

    兴奋、快乐、痛快、羡慕加一点点小小的不甘,在他心里来回的翻腾着。

    他不知道自己去对局室要干什么,或者要找谁。但他知道,一定要去那里。

    那里,有人在等他!

    走廊的尽头,对局室里有人冲了出来,重重的撞在了夏子常身上,把他撞到了墙上。

    是罗卿郁。

    夏子常心下一沉,立刻揽住他的肩膀,正准备说什么。

    远远的,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是李秀哉。

    看着在走廊上抱成一团的兄弟俩,他很明显楞了一下。

    然后,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完全不理会夏子常担忧的眼神。

    目送李秀哉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夏子常垂下头。他牢牢的抱了一下怀里的小胖子,引着他,向最近的洗手间走去。

    罗卿郁,一直扑在他怀里,没有抬头。

    洗手间里,夏子常背靠着冰冷的白色瓷砖墙壁,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怀里的人。哪怕罗卿郁现在正在拿他的高级西装擦鼻涕。

    罗卿郁一直在安静的流泪,那泪水的滚烫的温度,透过西装,透过衬衣,一直烫到夏子常心脏所在的地方……

    良久,罗卿郁终于可以抬起脸来,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而不至于哽咽。

    所以,他微笑着仰着脸,对夏子常说:“常哥,原来,我是真的喜欢围棋……”

    夏子常看着那带着泪水的笑容,微笑了。心里,异常的骄傲。

    他抽了一把纸巾,细细的给小猪擦脸,一边擦一边笑:“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小猪,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爱围棋,更喜欢争胜负……”

    看着小猪的脸上,终于收拾的像个人样子,夏子常开始打理自己惨不忍睹的西装。小猪笑嘻嘻的看着,也不帮忙,偶尔还给他添点乱。

    夏子常又气又笑,伸手想要打他。

    正在这时,洗手间的门“支呀”一声打开了。

    夏子常脸上的笑容未敛,看向门口……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楞住了。气氛,无比尴尬。

    正是刚刚在走廊上见过的,李秀哉!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小猪。他脸一红,“嗵嗵嗵”的跑开了,脸上很有点懊恼的意思。留下夏子常一个人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夏子常傻傻的保持伸出手臂的姿势半天,最后才苦笑了一下,收回来,挠挠自己的头发,轻轻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他以为他会很快听到上次那句敷衍的回答,于是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应付。

    但是,过了很久,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有些诧异的抬头,发现秀哉正在默默的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有着子常不懂的某种迷离。

    子常于是问:“怎么啦?”

    秀哉一惊,好像突然从某种遐想中清醒过来,眼神转过来,然后,轻轻的笑了。笑容有一点点的苦,有一点点的自我解嘲。

    “喂!秀哉!”夏子常这次是真的急了,他想到了第二盘结束时秀哉在棋盘前的微微摇晃。

    只差一分钟,也许他就要冲过来扶助秀哉,再用手摸摸他的额头了。

    然而李秀哉的眼神清醒过来,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伸手把夏子常隔离在三步之外:“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那……”夏子常还是非常的担心。

    李秀哉只好努力的打起精神来:“啊,不说这个了。明晚,有空吗?”

    “应该有吧!怎么?”

    “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可不可以请你拜托罗卿郁六段一下呢?明晚,来我公寓,复一下盘。你知道,今天只怕是不行了,马上就是闭幕式……”

    “这个啊……”夏子常犹豫了一下,然后爽快的笑着:“应该没问题吧!六点可以吗?”

    秀哉点点头:“就六点吧!”

    夏子常顿了顿,然后问:“你们复盘,介意我去看吗?”

    李秀哉有片刻的无言:如果你不来,你觉得罗卿郁六段是那种好到可以去泛泛之交的家里复盘的人吗?

    然而他知道,夏子常是真心诚恳的在问。所以,这格外令人懊恼。

    于是,他只能很严肃的点头回答:“如果罗卿郁六段不介意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夏子常于是叮咛了一通类似: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不怎么放心的离去了。

    李秀哉一个人,对着墙面上的镜子发呆。

    从镜子里看到,背后的隔间,有一扇门打开了。

    李诚熏满脸通红的站在那里:“虽然很失礼,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还有就是,明天的复盘,请务必让我参加,拜托了!”

    青年深深的鞠下躬去。这么严正的大礼,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李秀哉无语。

    然后,以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随便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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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四人



    三星杯决赛结束的当天晚上,夏子常小心翼翼的和罗卿郁提了一下明天晚上的安排。小猪立刻脸拉的老长:“不去!”

    理亏再先的夏子常挠挠头,硬着头皮的再接再厉:“呃,小猪,你看,常哥都答应了李秀哉九段了……”

    “你答应了你去!又不是我答应的!”罗卿郁把被子蒙到头上,一个翻身,只留个后背给夏子常。一副完全没有回旋余地的姿势。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默默站起来,给他抻了抻被子,再自己走回到里间去,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整天,罗卿郁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八吊钱。吓得小曾小王躲得离他八丈远,自己跑出去玩了。

    因为一个人被丢在旅馆里,他的脾气越发不好。

    从旅馆的饭菜一直抱怨到韩国的街头美女少,简直就没有一样顺他心的。

    姚景程咕哝了一句:“又抽风了……”就早早脚底抹油溜了。

    其余的老妖怪自然有样学样溜之大吉。

    于是,只剩下了苦命的夏子常和郁闷暴走中的某妖怪猪。

    夏子常苦笑着,在忍受了一天的折磨之后,带着妖怪猪去中华街吃晚饭加中饭,一路上还得忍受着他不停的无事生非。

    在七窍流血之前,终于到了要去的饭馆。

    看着小祖宗点了一堆一看就知道吃不了的东西,夏子常抹了一把脸,寻思着,这一场火估计是快过去了。

    于是,他笑笑开口:“好啦,没问你意见就私自替你决定,是常哥不对!不去就不去,别生气了!气的吃不下东西多可惜,再两天就回国了,想吃都没得吃!”

    罗卿郁嘟着嘴,一脸嫌弃:“鬼才想吃这里的东西,难吃死了!连杏仁豆腐都没有!”

    “小猪喜欢吃那个呀!回家后常哥作给你吃!”

    “……还要双皮奶!”

    “唔,这个嘛,好吧,不过别吃太多了甜点,坏牙!”

    “你真罗嗦!”随着这声抱怨,妖怪猪的怨气终于放射干净,开始了风卷残云的吃饭运动。

    吃完饭,五点钟,夏子常看着他笑笑:“那,你先回旅馆?”

    罗卿郁白眼一翻:“回什么回?不是说去李九段家吗?”

    夏子常惊喜无限:“你不是……”

    罗卿郁不耐烦了,站起来踹他一脚:“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你不是答应人家了吗?”

    “好好好!”夏子常笑着站起来,和他一起往某个方向走去。

    “叮咚——”

    门铃刚刚响了一下,立刻有人跑过来开门。

    小猪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看见开门的人立刻臭到了一定境界:“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诚熏脸色也很不好:“要你管!”

    这种对话发展下去,也许是暴力战也许是口水战。但,房间的主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正正阻止了一场酝酿中的大战。

    罗卿郁很守规矩的向李秀哉行了一礼:“李秀哉九段,谢谢你的邀请。”

    李秀哉忙忙的回礼:“不好意思,都没有事先征集你们的同意,诚熏他知道今天的复盘,非常希望能观看的……”

    赶在罗卿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夏子常忙压着他再行一礼,嘴上答道:“没关系没关系!复盘这种事情,人多的话,不是更能集思广益吗?”

    罗卿郁小声的冷冷的哼了一声,倒是没驳他的面子,老老实实的在旁边点头。

    一番客套之后,四人走入了客厅,那里早就准备好了棋枰和茶水。

    打量了一下窗明几净的房间,夏子常忍笑,揶揄的看了一眼李秀哉,心里想: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雇的人紧急清扫……

    李秀哉恶狠狠的瞪了回去:要你管!

    罗卿郁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棋盘。

    李秀哉脸微微红了一下,赶紧低头。

    快速的复盘开始了……

    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四个人,都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纵横十九道,再没有人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秀哉把自己想到的招法一一摆了出来。

    罗卿郁有些可以破解,但是大部分,应的极为糟糕。

    李诚熏在旁边坐着看,觉得极为不可思议——这个,真的是连过韩国几乎所有高手,下出了无数名局的三星杯冠军?

    难道,他现在只不过是在敷衍?

    心里这样想着,怒气就不由自主的冲了上来。

    忍不住抢过李秀哉的次序,抓过一枚云子,“啪”的拍在了棋盘上的某一处。然后,冷冷的抬头:“拜托,我和李秀哉前辈是很认真的在向你讨教,请你有点职业精神,尊重一下你的对手!”

    罗卿郁明显一惊,楞了。

    半天才回神,然后眼睛一眯,笑了。

    接下来的行棋,以三星杯决赛的决胜局为基础,棋局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兔起鹘落之间,暴力砍杀遍布全盘。

    黑大龙被白棋用暴力切成了七块,居然还能每一块都治孤成功,悠然自得的往返于几块之间。

    李秀哉看的兴致盎然,不动声色的慢慢让出位置来,让李诚熏和罗卿郁对砍,自己则坐在了夏子常对面。

    打横坐着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看着棋盘。

    这盘棋委实下得精彩无比,观棋的两个人看得固然是津津有味,下棋的两个也是士气高昂!

    直到——

    罗卿郁丢完一颗棋子后,左手举起茶杯:“常哥,要茉莉花茶……”

    话音未落,立刻觉得不对,想收却又来不及了。只好抬头尴尬的笑笑。

    李秀哉比他更尴尬——客人来了,半天居然都没有添茶。这个主人,作得真够合格的!

    他慌忙红着脸站起来:“诶,是我疏忽了。你们下着,我马上去端茶!”不等任何人开口阻止,他慌慌张张冲向了厨房方向。

    李诚熏狠狠的瞪了罗卿郁一眼,气势万千的把一枚云子拍在了棋枰上,好像泄愤一般。

    罗卿郁白眼一翻,丢一颗黑子应上:凶什么凶?怕你不成?

    于是凶狠的对杀又继续了下来。

    夏子常一会儿看棋局,一会儿看门口,很是有点坐立不安。

    五分钟后,他再看了一眼杀得兴起的两人,终于轻轻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在门口,他又吓了一跳!

    破碎的玻璃片满地都是,李秀哉正弯着腰一点一点的捡。

    不敢大声喊,怕惊到了他,夏子常小心的避开玻璃渣,快步的走上前去,把李秀哉拉了起来:“你的手不要了吗?站到一边去!”

    把李秀哉推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夏子常挽起袖子,拿起笤帚。

    一边干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不会干的事情,叫我就好了嘛!自己逞的什么强?要是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

    李秀哉站在角落里淡淡的笑:“总不能每次都叫你!你也不能每次都在啊!所以,还是自己学会比较好!”

    夏子常撇嘴:“人还是知道自己的局限比较好,等你学会家事,天啊,太阳只怕都会从西边出来了。”

    李秀哉笑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夏子常扫完地,又抓起一块肥皂,在地步上四处的擦。

    眼神,很温柔。

    夏子常低着头,顿了顿,轻轻的说:“秀哉,小猪他不是故意的。那孩子,不是大赛的时候,往往提不起劲来……”

    秀哉有一阵子没说话,然后,终于叹息一样的回答:“没关系,我知道的……”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一时之间,他们都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工作完毕的夏子常挑起了话头。他一边开始烧水,一边问:“你,没有被为难吧?”

    李秀哉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 韩国的报纸,最护短!过一阵子或许想起来会鞭尸,现在倒是绝对保护我的……”

    夏子常也笑了:“那就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偶尔输一两次,也不错呀!”

    “不会有下次了!”

    “喂,别太过分!”

    “有吗?”

    = =||||

    ……

    ……

    “……算了,”夏子常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在:“这次回去,我说不定会换手机号码。你等我打过来吧”

    “没事换的什么号码呢?”

    夏子常笑了一下:“棋院的想法,谁知道呢?总之,先跟你说一声,省的到时候打不通电话瞎着急……”

    李秀哉盯着他看。

    夏子常有些不自在的躲过他的眼光。

    秀哉于是叹了口气,轻轻的走上前来,伸手——

    “喂!”又被吓了一跳的夏子常有些恼羞成怒。

    李秀哉行若无事的折腾着他的领带,嘴角轻轻的笑:“领带歪了,帮你整理一下而已!要不要这么反应过度?”

    从近处看,秀哉的眼睛是淡淡的褐色,总是有着几分迷迷蒙蒙的水意,即使在捉弄人的时候也不例外。

    夏子常被蛊惑了,他痴痴的看着,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你要脸不要脸?把棋子还回来!”

    客厅传来的叫喊声,突然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

    秀哉手一抖,目光和子常正正对上。

    触电一样,两个人同时心虚的把眼睛闪开,脸上有着淡淡的红。

    然而旖旎的气氛终归不能长久,客厅传来的叫骂声,分明已经升级了。

    等到夏子常和李秀哉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冲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是,罗卿郁和李诚熏打成了一团……

    = =||||||||||||||

    夏子常捂着脸,和李秀哉借了创可贴,拎着小猪到李秀哉的房间去上药。客厅,则留给了李秀哉和李诚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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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归程(上)



    “你说说你,惹事惹到别人家来了,丢人不丢人啊?”夏子常薄薄动怒,手下也就有点没轻没重:“下棋就下棋,动手干什么?”

    罗卿郁耷拉着脑袋,抽了抽鼻子:“他先不要脸,要悔棋的!你就会说我!”

    “又不是什么大比赛,让让他又怎么样啊?”

    “凭什么呀?”小猪叫了起来,然后就沉浸在一片低气压中,转过身去,让夏子常收拾他的脖子:“反正你就是偏心,你就是不疼我……”

    夏子常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非亲非故的,我偏心他做啥?要偏也是偏你……”

    声音突然断了,他看着罗卿郁脖子上的抓痕,眼色微沉:“……也是被他抓的?”

    罗卿郁没精打采的点点头:“还能是谁?”

    夏子常没再说话,轻轻的拿起碘酒给他擦着创口,罗卿郁疼的“嘶嘶”抽气。

    小心的贴好创可贴,夏子常问:“你要不要和他下快棋?十秒一步的……”

    小猪眼睛一亮,扑上来抱住他肩膀,左晃右晃:“我可以随便怎么杀的哦?”

    夏子常点头:“可以。我和李秀哉九段当裁判。”

    阴谋,就这样谋划完成了。

    当夏子常微笑着说:“其实呢,卿郁在快棋的时候往往会被激发出最强的实力。李诚熏九段有没有兴趣和他下快棋试试看?”的时候,李诚熏只顾着兴奋于可以见识最天才棋手的最强实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落入了极端护短的某老好人的陷阱。

    地狱一样的快棋赛,开始了。

    在夏子常阴险的替小猪设陷阱的时候,他的老师正在汉城街头的某小酒馆里沉默的和人喝酒。

    陈易江借着酒馆里半明半昧的灯光,细细的看了他半天。然后摇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林振玄更是无话,尽管,他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静默下去,直到——

    陈易江看着周围桌子上的红男绿女,突然开口:“对小妖好一点!”

    林振玄摇摇头:“你不懂!”顿了顿,又说:“你和我绝交,再向敏敏道歉吧!”

    陈易江苦笑了一下:“没用!小云活不过来了!”

    密码一样的对话,就这样来回往复的在两人之间徘徊。谁也没有要求对方解释,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陈易江,终于喝醉了。

    他抱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老林,我和敏敏,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凡是能让我伤心的事情,她就一定要去作。只要能让我难过,她什么都不在乎。有时候想,要不,就算了吧,何苦彼此折磨?可是,偏偏又放不开她……”

    林振玄转着酒杯,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要个孩子吧!她总会对孩子心软的……”

    陈易江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知道吗?小妖他,还真是心疼你……”

    ……

    林振玄没有答话,陈易江于是就自顾自的接下去:“当年小云的事情,我站在你这边,她们姐妹一伙儿。小妖两不相帮,平岚要避嫌。最后就变成了应氏杯那个样子,敏敏最恨的,其实是我!她孩子的父亲,和外人一起逼死了小云……”

    林振玄终于吃惊了:“孩子?”

    陈易江吃吃的笑:“不然你以为当时为什么是阿衡去参赛?去给小云铲除障碍的人,当然是越强越好。”

    “那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根本就没机会出世!小云吐第一口血的时候,闭路这边,敏敏就吓得摔倒了……”

    林振玄沉默了,他拿着杯子的手,隐隐有青筋爆出。

    陈易江喝完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终于叹气:“过去的事情,说一点不后悔是假的。但是,如果还是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当年的事情重来一遍,我也还是只能作同样的选择。所以,这是我选的结果,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只是,”

    他眯着眼睛向前凑了凑:“你对小妖好点吧!这世上,现在大概也就只剩下他还真心对你好了……”

    林振玄摇摇头:“何必拖他受苦?我一个人足够了!”

    “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可他也永远会记得我是那个凶手。纠结下来,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吧?何苦呢?有个人可恨总比无人可恨日子要好过。”

    陈易江摇摇头:“老林,你变心软了……”

    林振玄漠然回答:“我只是怕麻烦。”

    陈易江吃吃的笑:“要说麻烦的话,你那个大弟子,丢到杭州去,不是一了百了省了多少麻烦?把含着杂质的钢丢到最残忍的熔炉里去,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好钢。这不是你当年对我说的吗?”

    林振玄神色不动:“看着罗卿郁,我时候想,我的想法是错的也不一定……”

    陈易江苦笑:“你总是有好多理由!算了,我不管你了!不过,”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出来的时候,敏敏告诉我,朴立恒来拖小妖喝酒去了……”

    林振玄一愣,脱口而出:“那两个女人!”

    陈易江大笑:“可不是,那两个女人,凑到一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的哦!”

    林振玄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你自己结酒帐,我先回去了……”

    杨思敏和楚衡在房间里喝酒,林振玄走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连头都没有抬。

    林振玄站在门口,淡淡的问:“姚景程人呢?”

    杨思敏态度很好的回答:“去和朴立恒喝酒了。”

    “你明知道……”林振玄有克制不住的怒气。

    杨思敏微笑:“我该知道什么呢?林八段?小妖怪可怜的,找个人陪陪他,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

    林振玄冷冷的看着她:“你找我就行了!连累不相关的人,很光荣吗?”

    言毕,他摔门而去!

    姚景程最后回到旅馆的时间,是半夜两点。明显喝多了,摇摇晃晃,醉话连篇。

    扶着他进门的人,是朴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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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归程(中)



    姚景程的手搭在朴立恒的肩上,朴立恒搂着他的腰。两个人歪七扭八的走进了酒店大堂,慢慢的往楼梯上爬,不时呵呵的大笑起来,看起来极为投缘。

    “话说,我突然觉得,你没那么讨厌啊……”姚景程吃吃的笑着。眼镜早被摘下来,放在口袋里。所以很清楚的可以看见,他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边含着水汽,说不出的——媚。

    朴立恒一阵呻吟:“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勾引我没什么用的。”

    姚景程踢他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才说你变好人了呢!”

    朴立恒正准备说什么,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振玄

    林振玄一贯的面无表情,不过朴立恒却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冰凌和严霜。

    于是,他笑了,抱着人的手,又紧了紧:“真巧啊,林八段。劳驾,让让。”

    林振玄没有动,他低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淡淡的开口:“今天姚景程真是不像话,太麻烦您了。下面的事情,我来就好,不耽误您了。这么晚了,您太太会着急吧?”

    朴立恒眯了眯眼睛,然后笑起来:“不妨事,她不怎么管我的。姚景程九段和我,感情很好的,不算什么麻烦。”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姚景程突然低下头来,在朴立恒的肩膀上蹭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嘻嘻的笑了起来。

    林振玄眼皮一跳,突然一伸手,冷声道:“景程,过来!”

    姚景程被惊动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在两个人之间看。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很迷惑的歪头想什么。

    林振玄于是稍稍大了点声:“景程,过来!”

    这次,姚景程终于听清楚了,于是嘴角微微上翘,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师兄……”

    他嘟囔着,推开朴立恒,摇摇晃晃的上前几步,扑倒在了林振玄怀里。

    林振玄摇晃了一下,稳住身体后,立刻揽着他的肩,慢慢扶他上楼去,看都没看楼梯上的另一个人。

    “仗着时间的优势霸占着别人的感情又不肯回应的,林八段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吗?”朴立恒并不生气,他斜靠着楼梯扶手闲闲的问。

    林振玄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是漠然的回答:“然而,那也是我们的事情了。”

    看着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走上楼去,终于到了拐角,再也看不见了。

    朴立恒摸着鼻子笑了笑:“诶!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啊!从十六年前到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改变那!”

    他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了,嘴里嘟囔着:“这么君子,实在有辱我老不修的名号啊!回头,一定要找杨九段要回这个人情!”

    杨九段正在和楚九段喝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了。

    她只是很柔婉的对楚衡笑笑:“都这会儿了,小妖也差不多该得偿所愿了吧?”

    楚衡咧咧嘴:“难说。朴立恒那个老不修,万一临时改主意了,小妖只怕要**……”

    杨思敏轻笑:“他也只比那个男人大三岁而已,怎么在你嘴里就老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嫁了个小老公,自己也跟着返老还童了?”

    楚衡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好啦!别说我啦!先说说小妖要是真**了,明天要死要活的怎么办?”

    杨思敏喝一口茶:“那就去找他那个胖徒弟,让他去韩国棋院卖票,我估计想看的人不少……”

    楚衡歪头衡量了半天这种可能性,最后兴味索然的摇摇头:“我估计他拿刀砍了朴立恒的可能性更大。就不知道能不能有豁免权了。”

    “因为豁免权免责,回国后,抱着朴立恒的牌位守节一生么?”

    “然后那个男人天天看着人家的寡妇流口水,每天晚上自己万能右手diy……”

    两个没良心没节操没兄弟爱但是很有想像力的坏女人,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同一时间,和她们想像完全相反的一些事情正在发生。

    林振玄艰难的把姚景程弄进了房间,丢在床上,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背后,姚景程轻轻的叫了一声:“师兄……”

    林振玄顿了顿,最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床边,开始替姚景程解开扣子,让他睡的舒服一点。

    姚景程很乖的任他动作,异常配合。脸上,还挂着痴痴的笑。

    鞋子、外套、长裤……

    一直很乖的姚景程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解他衣服的人,努力睁大眼睛看。

    他用力极大,林振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是你?”姚景程异常惊讶。

    “……你以为是谁?”

    姚景程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呆呆的嘟囔着:“酒店,自己的房间,林振玄……”

    “所以,我喝醉了,在做梦!”他点点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很满意的点点头。

    林振玄刚刚为这个合乎逻辑的结论松了一口气,一阵天旋地转之下,完全不附和逻辑的事情发生了。

    姚景程咬着嘴唇,轻轻的笑,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一刻,因为心满意足,居然有了一种稚气的美丽。

    也许是被这美丽迷惑了,林振玄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姚景程轻轻走下床来,动作优雅,有如猎豹。

    他的双手撑在林振玄头的两侧,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了一起。林振玄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变化,终于惊醒了。

    他开始惶恐的挣扎,用尽全力。

    然而——

    “师兄~~~”姚景程茫然的看着他,口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委屈。

    林振玄突然停了下来,默默的看向上方的人。

    两个人僵持。

    最后,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林振玄垂眸放松了身体。

    姚景程于是轻轻的低下头去,以膜拜的姿态,胆怯的碰了碰他的嘴唇。

    并没有遭到预想中的拒绝,酒精冲昏的头脑几乎飘飘然起来。

    碰触很快变成了撕咬,浅啄成为了湿吻。唇舌交缠中,两个人的衣服很快被褪去了。

    四下里一片**的水渍声和沉重的喘息。

    林振玄微微的失神,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作。

    对方喝醉了,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

    而自己,即使到了这一步,也完全可以立刻推开走人。

    究竟,为什么纵容他呢?

    他找不到答案,一向理性的他越来越掉向了肉欲的深渊中去。

    像是不满意他的走神,姚景程突然手下用力,林振玄于是惊喘出声。

    奇怪的感觉,如同触电一样的快感,快速的游走于全身。他开始哆嗦,他不知如何是好,浑身几乎紧绷成了满弦的弓,从脚趾开始卷曲。

    他哆嗦的,如同风里的一片秋叶。

    “没事的,没事的……”姚景程喃喃的抚慰着,低下头去,轻轻的怜惜的吻着,一点一点诱导他,重新打开自己的身体。

    然后,就是刀劈一样的疼痛!

    如同身体被劈成了两半,他的眼前一阵白光。

    接下来,有什么液体涌了出来,缓解了这酷刑。

    流血了,林振玄想。

    很奇怪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这样冷静的想着这样的事情,他自嘲的想,自己果然是个冷血而残忍的怪物啊!

    然后,在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的疼痛里,他突然就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小云微笑着端茶,敏敏在棋枰对面和自己对杀,平岚和阿衡坐在一起,一边笑闹一边看棋,易江木着一张脸给敏敏打扇子,而那个小小的身影,永远坐在自己的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棋盘。

    那时候,多幸福啊!

    所有的幸福都被风吹走了,只留下了伤害和疼痛。

    如果习惯了疼痛,最后你也许会从中得到快感。

    就好像现在。

    分明是酷刑一样的举动,某种不知名的感觉却开始渐渐苏醒了,如同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细小的腿部迅速的触碰到最柔软的部位。

    微妙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

    林振玄再也无力多想,开始迅速的滑向某个他从未领略过的快感的过度。

    那天夜里,林振玄最后的记忆,是姚景程满足的笑容。

    于是,他颤抖的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身上的人,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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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鹤冲天 归程(下)



    时间倒回到十点钟,一切脱序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李秀哉的公寓。

    热热闹闹的快棋友谊赛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中。

    李诚熏的额头微微有汗渗出,他在竭尽全力的企图追上罗卿郁的落子速度。

    十秒一步的快棋,严格来说这中对局已经不能算是棋艺的较量了。在十秒之内,不要说算路布局,恐怕连看清局势都异常的困难。

    比的是记心,比的是本能,比的是算路速度。

    和驾轻就熟的罗卿郁比,李诚熏显然痛苦万状。他既不愿意草率的落子,又不能降低速度,两相顾及之下,往往手忙脚乱。

    罗卿郁的战略目标很明确,一开始就盯着李诚熏的龙乱砍,其他的地方完全不管不顾。如果在常规赛中,这种任性的做法,只怕不出半个小时就会反被对方屠龙,死的很难看。

    但是现在李诚熏既然看不清楚,那就只好乖乖的跟着罗卿郁的调子走,不停的查漏补缺,异常之不舒服。

    可李诚熏毕竟是李诚熏,在被罗卿郁屠宰一个半小时输掉两盘棋之后,他开始渐渐熟悉了这种步调。

    第三局,夏子常和李秀哉在旁边看着,很明显的发现,他在被动挨打之余开始暗渡陈仓。

    他安排下的暗哨,渐渐开始发挥作用,很有几次杀了毫无防备的罗小猪个措手不及。

    按照这个步调走下去,他也许会赢下第三局。

    当然,只是也许。

    不过,夏子常显然另有想法。

    某一子,李诚熏刚刚落下,夏子常立刻咳嗽一声,抬头微笑着问:“秀哉,今年你几月份生日啊?”

    = =|||||

    李秀哉有些无言的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每年日子都是不一样的。”

    夏子常挠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李秀哉于是低头看棋,眉毛突然一跳。然后,抬头看着夏子常,似笑非笑。

    夏子常被他看的目光躲闪,四下里乱瞟。

    这两人的眼睛官司还没打完,李诚熏已经叫了起来:“我刚才落在这里的那一子呢???”

    棋枰上,李诚熏刚刚布下暗哨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罗卿郁用手掩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副惫懒样:“下昏头了吧?四个人盯着,怎么就你一个说那里有棋?”

    李诚熏大怒,几乎跳了起来:“出老千,你要不要脸?”

    罗卿郁一脸鄙视:“你下我也下,你眼睛盯着我下!我什么时候哪一步怎么出的老千?你说你说啊?跟你很熟吗?平白诽谤别人小心我告你哦!”

    眼看一场掐架在所难免,李秀哉和夏子常赶紧扑上去制止,把李诚熏按在了原地。趁着那两个人都背对着自己,罗卿郁拿手挤着自己胖胖的脸,一通挤眉弄眼,气得手脚不能自由活动的李诚熏浑身发抖,四肢冰凉。

    李秀哉轻笑了一下,抹掉了棋局:“好了诚熏,重下一局吧!不管输赢,姿势要好看啊!”

    他顿了顿,转身对夏子常微笑:“子常,帮我到厨房去拿点茶过来?”

    夏子常哆嗦了一下,然后乖乖的答了一句:“哦……”,便老老实实的起身跟着李秀哉走了,背后留下两个用眼睛互砍的惹是生非的家伙……

    关上厨房门,李秀哉双手抱肩背靠在门上,似笑非笑:“说吧,怎么回事?”

    夏子常眼睛乱瞟,嘴里嘟囔着:“什么怎么回事啊?秀哉你神神秘秘的……”

    李秀哉冷笑:“我虽然没看见哪一步什么时候怎么出的老千,可的确看到了李诚熏九段落子……”

    夏子常挠头:“能落子就能提子,被吃了忘了也正常吧?”

    “喂!”李秀哉的口气已然不善,充满了威胁。

    ……

    ……

    ……

    夏子常鼓足勇气对峙三秒钟后,还是败下阵来:“好啦!是小猪拿走的啦!怎么拿的你去问他,他从十四岁玩开始这招,还没有人破解过的!”

    = =||||||

    这就是,新科的三星杯冠军!

    李秀哉为自己那场惨烈的三番棋感到深深的不值。甚至一度陷入了‘难道是因为对方偷鸡,才输给他的’这种无解的情绪中去。

    两分钟后,他终于调整好表情:“就算他不这么没品,这种斗兽棋,李诚熏九段的胜面也不大啊?”

    夏子常笑得有些得意洋洋:“可是,努力复习拼命背书后得到的高分和什么都不干作弊成功得到的高分,成就感是不一样的呀!”

    = =||||||||||||||

    这都什么师兄师弟?!李秀哉深深的为门外的李诚熏九段默哀。

    半分钟后,门外响声大作,听起来另一场斗殴就要发生。他慌忙转身开门,临出门,他顿了顿:“我说,在我面前,不许用这种手段!”

    夏子常无奈的挠挠头,答道:“好啦!反正小猪又不是赢不了他!”

    两个人飞奔出门,正好阻止了新一轮的掐架开始。

    不出所料,李诚熏火速的输掉了第三局,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李秀哉苦笑了一下,以和事佬的身份开口:“呃,诚熏你也差不多熟悉这种步调的行棋了,要不,再下一盘?”

    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对面的夏子常。夏子常挠头看天,装死。

    罗卿郁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看见夏子常低头看他,忙忙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某弟控。

    弟控同学立即心疼,摸摸他的头:“困了?”

    小猪继续可怜巴巴的点头。

    弟控于是为难的转头:“要不……”

    旁边的李秀哉同学见相极快,立刻抹了棋盘,把黑子交给李诚熏,让他立刻着子,然后微笑着抬头:“要不,还是再下一局吧?”

    夏子常窘:秀哉,你欺负人!

    李秀哉挑眉毛:你有意见?

    夏子常:……

    不理这两个人眉来眼去,那边的两个人又开始了落子如飞的棋盘斗殴。

    这一局,罗卿郁没有用任何小手段。

    他下得比李诚熏快很多,且丝毫不介意李诚熏的超时。

    四十分钟后,李诚熏,败!

    趁着两位李九段盯着棋盘发呆,夏子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拖着小猪告辞了。速度快的李秀哉来不及阻挡。

    在玄关处,夏子常弯腰换鞋,罗卿郁偷偷朝后面瞄了一眼。

    来送客的人,李诚熏走在前面,李秀哉被挡住了。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枚云子,对着灯晃了一晃,笑得得意洋洋。

    李诚熏气得浑身发抖,刚低吼了一句:“你……”

    小猪已经回复了一贯老实的样子,很迷惑的开口:“李秀哉九段,李诚熏九段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诶?其实玩玩嘛,输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认真就不好了……”

    看着李诚熏几乎发青的漂亮面孔,李秀哉心中无限同情,同时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去,轻轻的笑了。

    出门,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小猪欢天喜地的蹭着夏子常,跑跑跳跳的往回走。

    夏子常敲他脑门一下:“满意啦?”口气里,宠溺无限。

    小猪“嘿嘿”的笑着,转了转眼珠,绕开话题:“常哥,明天要去江原道啊?”

    夏子常点点头:“嗯,今年正官庄杯,中国的道场联队只剩下衡姐一个人了。王院长特地打电话过来,让大家去助威的。虽然,”他苦笑了一下:“衡姐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呢!”

    小猪摇了摇他的胳膊:“不会啦!衡姐才不记仇的!”

    夏子常难言的摇摇头。

    不管记不记仇,第二天早上,大伙儿在机场上碰头的时候,倒是很相安无事,相当之和谐。

    一堆嘁嘁喳喳的人堆里,独独不见姚景程和林振玄。

    楚衡于是笑着和杨思敏咬耳朵:“猜猜谁在床上躺着,谁在地上伺候?”

    杨思敏想了半天,最后回答:“那还不如猜猜今天早上第一句话是啥?”

    “第一句话是,不过意外罢了,我就当狗咬了一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登机前最后一刻,微笑的姚景程突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背后。

    他的仪容完美,他的笑容儒雅。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完美,完美的几乎不正常,完美得近乎崩溃。

    楚衡几乎被吓住了。

    半秒钟后,她拖着姚景程走向了机场的男洗手间。里边的男人们惊叫了一声,被她一声恶狠狠的吼叫立刻消了声。

    “闭嘴!老子是人妖!通通给我滚出去!”

    于是,半分钟后,洗手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人。

    姚景程捂着额头,叹为观止:“阿衡阿衡,你真是强人!”

    楚衡从后面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把他的头压向水池:“赶紧洗脸,赶紧把水弄到眼睛里去!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

    姚景程于是听话,低头洗脸,脸上有很多的水珠滑下。

    楚衡双手抱着肩,左脚尖不耐烦的点着地。但是,她一直在安静的等候,并没有开口。

    良久,姚景程终于擦干了脸上的水。然后,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我作了多么严重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做了一次狗呢!一切不过如此啊?”

    楚衡没有回答。

    “够了,”姚景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楚衡说还是对自己说:“已经够了……”

    楚衡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轻轻的晃着。

    这一刻,姚景程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把全身都交给了背后的这个温暖的怀抱。因为,他知道,这个怀抱是安全的,宽容的,绝对不会有鄙薄,也不会有漠视……

    杨思敏在旅馆的房间门口抬头看了一下门牌,然后直接推门进去了。

    林振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陈易江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

    杨思敏于是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把躺着的人揪着领子拎起来——“啪”的一记耳光。

    陈易江失色,正准备说什么。

    杨思敏已经把手一松,任凭林振玄倒在了床铺上。

    她回头,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先生笑:“别误会,我没兴趣为小妖打抱不平。眼光不好,又随便捧上真心被别人践踏,是他自己蠢。我只是单纯看见某人不顺眼而已……”

    然后,她对着林振玄,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棋圣大人,践踏别人的真心,对你来说,还真是得心应手啊!你放心,小妖以后要是还敢缠着你,我先打断了他的腿!”

    言毕,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三天之后,带着一个冠军一个亚军头衔的一群人重新回到了他们被称为“家”的小小四合院门口。

    推开门,所有的人都楞了。

    楚衡离开时种下的那株葡萄苗,居然已经茁壮成长成了藤蔓,柔弱的攀附着附近的植物,抽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新绿……

    时间距离他们离开,也不过区区的半个月。然而,看着这绿色的奇迹,几乎每个人,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失去了一些东西,得到了一些东西。

    有什么东西,开始剧烈的改变。

    原本静止不动的河流,开始猛烈的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驰。

    每个人,都开始面对从未经历过的,全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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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错误



    会议室,门外的标牌这样写着。

    夏子常静静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敲了敲门。

    一分钟后,他坐在了圆形会议桌的尽头,远远的观瞻着另外一头的领导们。

    领导们正在谈笑风生的喝茶,好像刚刚讨论完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心情极好。

    在夏子常走进来的这一刻,笑声突然停了一下,领导们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传递着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意思。

    接着,看起来最慈祥的那个老头子,清了清嗓子,和蔼地开口:

    “小常啊,成绩还是不错的。而且,年轻人嘛,总是要犯点错误的,犯错误不可怕,但改了,就还是好同志……”

    一瞬间,血骤然涌上了头顶!

    夏子常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呼吸。

    良久。

    久到领导已经讲完了对夏子常的委婉批评,静待他的回应。

    久到另一位领导咳嗽了一声,已经准备补充两句。

    夏子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以一种极力的压抑的平静,问:“请问,我犯了什么需要改正的错误?”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人沉不住气了:“输了棋还有理了?无组织无纪律,完全不顾大局,给国家荣誉摸黑……”

    夏子常安静的抬头,没有什么表情:“是因为我下输了,所以需要改正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对方一滞,眼看就要恼羞成怒,却被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拦下了。

    慈祥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有些血性是应该的。但是呢,个人,是需要服从集体的。小常啊,你说,这么大的一个棋院,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样耍个性,这队伍可怎么带?”

    “我没有!”夏子常激烈的反驳。

    老人挥了挥手:“诶,不要因为个人成绩,就无视规章制度啊!恃才傲物,这不好,很不好啊!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呢,给大家带了个不好的头。所以,过两天开会的时候,你去向大家作个检讨吧。反正小罗拿了冠军,有些事情,我们在遵守规定的同时,也可以适当放宽嘛!你说是吧?”

    从刚才的激烈一下子沉静如冰,夏子常只花了一分钟时间。

    他仔细的听着领导的发言,歪着头思考。

    然后,他开口:“我,遵守一切的规定,无论是棋盘上的,还是棋盘下的。如果因为没下好棋,输掉不该输的棋,需要去作检讨,我接受。”

    老人喝了口水,双手交叉,慢吞吞的开口:“小常,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很为难那!你看,棋院正在筹备围棋联赛,要是再出一两件这样的事情,这事,只怕就悬了呀……”

    夏子常错愕的听着这一切,脊背挺得笔直,僵硬的近乎发抖。

    “所以,你看,要么,小常你在大会上作个检讨。这样嘛,对你好,对棋院也好。毕竟这么多年,你的功劳,我们心里有数。要么,既然棋院的领导你觉得无法接受,你自己申请去杭州棋院吧!”这是领导最后给出的选择。

    夏子常的脸色死白一片,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发抖……

    ……

    ……

    “我明白了,我会自己写申请去杭州。”然而,最终,他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慈祥的老人很惋惜的叹了口气:“要不,你回去再想想?年轻人啊,不要争一时之气……”

    “不,不必了。”夏子常起身,竭力挺直自己的背:“我想的很清楚。我也不是在争什么气。只是,我没有做错除了输棋以外的任何事情,为什么要检讨?”

    他转身,快步离去了。

    大会议厅,庆功大会。

    领导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去表达着自己对期盼已久的三星杯冠军的激动之情,热情洋溢的赞扬着罗卿郁六段的不怕艰难困苦的拼搏精神,最后再巧妙的提起一下自己的部门为这次冠军所作出的贡献,就在一片掌声里得意洋洋的下去了。

    艰难困苦拼搏的罗卿郁六段,现在脑袋枕在夏子常肩膀上,昏昏欲睡。

    王立浚无趣的一边和小曾偷偷的划拳,一边低声笑着说:“待会领导宣布奖金数额的时候,小猪总该清醒一点吧?”

    小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止小猪清醒了,连王立浚和曾弦翔也几乎一起跳了起来。

    那个领导在台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恭喜罗卿郁六段在大家的帮助下,获得了近十年来我国围棋的第一个冠军。这种拼搏精神,对于我国围棋事业的推广,肯定是一个极大的鼓动。所以,我们推荐罗卿郁六段作为今年的围棋推广大使,全国巡回演讲……”

    到此为止,一切还算正常。

    不正常的是下面一句——

    “演讲大概在一个月之后结束,之后,罗卿郁六段将返回棋院,并暂时接替夏子常九段的一些工作,包括义赛和商业赛……”

    下面一片轻轻的骚动,领导皱皱眉头,作了一个“静音”的手势,接着抛出了终极的炸弹——

    “至于夏子常九段,为了更好的推广围棋事业,他主动申请去杭州棋院工作。棋院经研究后,认为对夏子常九段的这种不怕苦不怕难的精神应该表示支持,所以已经批准了他的申请……”

    在最初一阵哗然声起前,罗卿郁已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要跳上台去。

    然而——

    “小猪,坐下!”夏子常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昏暗的灯光里,他的侧影如冰雕般的严厉。

    罗卿郁张张嘴,企图说什么。

    夏子常冷冷的接下去,没有给他任何打岔的机会:

    “我作出的选择,我承受这个后果。这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担待。不许你插手!”

    在罗卿郁的抗议出口前,夏子常被请上台去作临别赠言。又或许,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认错的机会。

    但是,无论如何,作出决策的人注定失望了。

    夏子常安详的在台上,诚恳就这些年来自己的战绩做了检讨。

    “……很惭愧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突破瓶颈。在此,一并致歉!”

    他以这样的语句对自己的发言做了终结。

    然后,挺直着腰,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眼神黯淡,但神态中有着无可触碰的尊严和高贵。

    台下,所有的棋手默默的,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慢慢走远。

    完全没有人理会,台上脸色铁青的领导声嘶力竭的发言:

    “……棋院和国家体委商议的结果是,奖励罗卿郁六段的父母一套住房和现金若干,感谢他们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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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规则(上)



    晚餐的餐桌上,气氛无比压抑。

    罗卿郁固然是阴阳怪气,王立浚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曾弦翔夹在两个人之间,大气都不敢出,无比的小心翼翼。

    夏子常有心打圆场,却又无从说起,咳嗽了两声,最后还是低头吃饭了。

    争吵爆发的引线,是一块排骨的归属。

    罗卿郁手快,硬生生从王立浚的筷子中间,抢走了最后一块排骨。

    如果在平时,王立浚也许只是惨叫两声“不要脸”,意思意思完事。

    可今天,他明显不想息事宁人。

    冷笑一声,丢掉筷子,他话里有话的开口:“猪师兄真是高人,抢东西抢得得心应手!”

    罗卿郁“啪”的把手里东西一丢,同样冷冷的笑回去:“你什么意思?”

    王立浚明显没有示弱的想法:“字面意思!听不懂就回去翻字典!我可没好心到手把手把人教好了,再等别人反咬我一口!这年头,好心遭雷劈!”

    “小王!”

    “王立浚,你闭嘴!”

    夏子常和姚景程几乎同时暴喝,却完全无法阻止王立浚的冷笑。

    罗卿郁的脸色死白一片。他被这浓重的恶意刺得浑身抽痛。最可悲的是,他自己,在内心的最深处也在隐隐的认同这种指责。

    然而,他是罗卿郁,自己不舒服的时候绝对不让别人好过的罗卿郁。所以,即使内心缩成了一团,骄傲还是逼着他挺直了身子,冷笑着反击回去:

    “说得那么行侠仗义,怎么不去自宫?棋院那群混帐为了帮谁才在这里死命踩常哥?”

    “小猪,不许胡说!”夏子常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罗卿郁发力,一把把他推开,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自己不争气,棋盘上赢不了,就靠那群老混帐使盘外招。靠盘外招都赢不了,就拼命踩别人。踩别人你就能上去吗?现在又来装的什么好人……”

    “啪!”

    恶毒的话语,终结在一记响亮的耳光里。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打人的夏子常自己。他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小猪脸上的掌印。

    小猪捂着脸,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暴露在人前过的脆弱和伤害……

    眼睛里过于明亮的水气闪了闪,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冲了出去。

    王立浚脸色惨白,好像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双手抱紧自己,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姚景程终于回过神来,眼中戾气一闪,就要开口。

    楚衡忙忙的拉着他往外走:“行啦行啦,交给小常处理吧!年轻人的事情,你个老鬼瞎掺和什么啊!”

    姚景程被她拉的脚不点地,嘴里却还是冷笑着:“好,我就看他怎么处理。小猪要是有个一二三,我砍了他脑袋当球踢!”

    嘁嘁嚓嚓里,两个人很快出门去了。

    屋子里,林振玄想说什么,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出去了。他走出了院子,向另一边的行政人员住宿区走去……

    屋子里,夏子常呆呆的垂着头。他不明白,为什么片刻间,他的世界就分崩离析至此。

    良久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夏子常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抬头,是曾弦翔怯生生的脸。

    “常哥……”他欲言又止。

    夏子常于是抹了一把脸,强挤出一个微笑:“小曾,你先回屋去一会儿行吗?常哥和小王说会儿话……”

    曾弦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

    夏子常于是走过去,坐到了王立浚身边。搂着他的肩膀,他感觉到王立浚在发抖。

    “小王,”夏子常顿了顿:“小猪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王立浚哆嗦着,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夏子常于是把他抱在怀里,淡淡的说:“说到底,小王,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了什么呢?是你找雷秘书去要求我让棋的吗?”

    “当然不是!”王立浚猛然抬头,激烈的否认。

    不出所料,年轻的脸上,是满脸的泪水。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抽出面巾纸给他,看着他一点点的擦着涕泪横流的面孔。

    然后,他轻轻的说:“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们从来都控制不了。那么,到底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负责呢?”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小王嗫嚅着:“常哥,你恨不恨我?”

    夏子常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会有别人吧?总会有自以为是的人,一厢情愿的作些奇怪的事情,然后再安放上一个大名目,非要让人接受。可是说到底,如果有人为了一个漂亮花瓶去偷钱,难道这是花瓶的错,而不是小偷的错吗?丢钱的人,会去恨花瓶吗?”

    “……常哥,我不是花瓶。”王立浚瘪瘪嘴,好像又要哭出来。

    夏子常忙忙的替他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比喻不当。我家小王现在是中国第一人,最强的棋手……”

    王立浚咧嘴笑了一下,然后马上又哭了出来。

    夏子常吓得忙忙的抱抱他:“怎么啦怎么啦?”

    王立浚摇摇头,抱着夏子常的胳膊,默默的流泪。

    几分钟后,他终于可以不带哽咽的平静开口:

    “常哥,被林老师挑选上作为徒弟,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能力被别人承认。在四川棋院的时候,因为我家老头子的关系,他们都让着我。表面上谁都对我笑嘻嘻的。

    可我知道,他们其实谁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不过是靠着家里在横行的草包。

    直到到了北京,认识了常哥和小猪小曾,才真的有人因为我这个人本身,对我好,或者欺负我。我真的很高兴的!”

    年轻人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亮,不带情绪的叙述着自己的事情。

    他说:“所以,小猪说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有点预感,但是一直不敢去想。好容易有人可以这样对我,如果再被这些讨厌的事情毁了的话……”

    夏子常笑了一下,手里的力量微微加大:“这么大一个男人了,怎么和小姑娘一样爱东想西想?你今天不说,我都不知道伯父是很了不起的人那!而且,我和你说,你太小看常哥了。常哥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么?为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影响和自家兄弟的情分,你是侮辱我智商呀,还是看不起我情商呀?”

    王立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子常如释重负:“好了好了,可算雨过天晴了。我说小王,你这翻云覆雨的本事,可稍微改改哈!整天没事都会被你吓出病来!”

    他顿了顿,又开口:“小猪的胡说八道,回头常哥让他向你道歉,你可别放在心上。不过,同样的,你开头说的那话可也不怎么中听。什么叫抢啊?关小猪什么事情啊?”

    王立浚撇撇嘴:“知道啦!我回头向他道歉好啦!我知道不关他的事,我不是气不过么!”

    夏子常笑了一下,站起来:“除此以外,你还要记住一件事,小王!”

    看着对方不解的眼神,夏子常很轻也很严肃的说:“围棋,说到底是竞技。强者往上,是理所当然的,绝对不存在抢的问题!

    所以,很久之后,如果出现了更强的棋手,我们可以去挑战,也可以不服气,但绝对不可以怨恨……”

    ……

    ……

    “我明白了……”

    王立浚,在他二十岁的一个初夏的夜里,得到了他人生中最震撼的一课。

    关于棋,关于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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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破阵子 规则(下)



    房间里,姚景程烦躁的走来走去,不时瞄一眼窗外,低咒一句什么。

    他焦燥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楚衡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他。

    第八十或者第九十个来回后,她终于喝了口茶,清清喉咙开口:“行啦!你晕不晕!来,坐着等吧!”

    姚景程几个大步跨过来,重重坐下:“反正不是你家孩子!你乐得黄鹤楼上看翻船是吧?”

    楚衡“噗哧”一笑:“这话没良心了啊,小妖!再说了,那胖小子真要怎么样了,我家孩子还不是一样要被你虐死!”

    姚景程冷哼一声,没有答话,一口气灌下面前的茶,好像是要借此浇熄心头的火。

    楚衡骇笑:“慢点,看烫着……”

    重重的把杯子砸在桌面上,姚景程面沉似水。

    楚衡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把茶杯满上。自己也抱起杯子,轻轻的抿着,淡淡的出神。

    “联赛的事情,你多操点心吧!那些官老爷们,只怕是指望不上的。”楚衡慢慢的开口,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姚景程挑了挑眉毛:“他们要能靠得住,猪都会上树。自然是我们自己折腾了。”

    “好端端的,没事糟践的猪干什么?”楚衡笑着摇摇头:“不过,有他们顶着,至少大家不用自己去街上拉赞助了。也算好事一件吧!”

    顿了顿,她又开口:“那个男人……”

    姚景程浑身骤然僵直,却始终没有开口。

    楚衡于是接下去:“虽然很讨厌,但是,你们两个只怕还是要合作才好。我一走,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前半句的时候,姚景程撇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却在后半句失色:“你要和小常一起去杭州?”

    “那是当然的吧?”楚衡的脸色一片平静和理所当然。

    姚景程沉默了,半晌,他困难的开口:“其实,棋院的规定只针对小常……”

    楚衡拢了拢头发,笑了:“嫁鸡随鸡啊!何况,你不觉得吗?我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帅过!不支持一下怎么行?”

    沉默了一阵子,姚景程终于点点头:“也好,你去的话,他的日子也许好过一点……”

    池塘边,罗卿郁抱着膝坐着,呆呆的看着水里的月亮出神。

    水波荡漾,月亮扭曲出奇奇怪怪的形状。

    他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点。

    背后,有人轻轻的走近。水面上,映出了夏子常为难的脸。

    罗卿郁没有回头,他盯着水面看。

    好一阵子,突然恶狠狠的丢下一块石头。浪花四溅,倒影再也看不见了。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坐在了他旁边,顺手给他搭件衣服——夜了,天气潮凉。

    罗卿郁耸耸肩膀,那衣服就落到了地上。

    夏子常默默的捡起来,看着,什么话也不说。

    月光下,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最先憋不住的,当然是罗卿郁。

    “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儿。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圣母吗?”

    他这一扭头,脸上的掌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夏子常静了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膏,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往上涂。

    小猪不自在的扭了扭,不很坚决,也就由着他了。只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嘴里嘟囔着:“先作禽兽,后当圣人,烂人!”

    夏子常苦笑了一下,慢慢的涂着,慢慢的说:“你啊,快点长大吧!以后常哥不在身边,不要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小心别人欺负你……”

    小猪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直到夏子常收起药膏,摸摸他的头发,罗卿郁突然抬头,务必认真的看着夏子常,说:“常哥,那个冠军我不要了。你不要去杭州,好不好?”

    夏子常一下子笑了出来,抱着他,乱揉他的头发:“孩子话!这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小猪枕着他的肩膀,看向水面的月亮:“当时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宁可输给李秀哉!”

    罗卿郁以为他会听见怒斥或者说教,所以,他很守本分的等待着。

    出乎预料,他等来的只有轻轻的一笑。

    “那几局棋,下得很开心吧?”

    “嗯?嗯!”罗卿郁先疑惑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

    夏子常轻轻的拍着他:“所以,这样就行了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吗?”

    罗卿郁于是沉默了,他明白夏子常话中未尽的意思——

    随心所欲的下出最强的棋来,留下最精妙的谱。作为一个棋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吗?为了莫名的原因放弃比赛,难道不就是和棋院那群人一样了吗?

    “可是,常哥,都不会觉得不平吗?被这样对待……”小猪沉默很久之后,终于问。

    “不平吗?”看着远远的月亮,夏子常笑了一下:“无论好,或者不好,我们都是在这种制度下被培养起来的。因此,我尊重这种制度下的一切规则。所以,小猪你看,既然决定了遵守,那么当然要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吧?在规则有利于自己的时候就遵守,在不利于自己的时候就抵赖,这不是很没品很虚伪的行为吗?”

    小猪歪着脑袋想。

    良久,他开口:“我明白了……”

    月光下,少年胖胖的脸上,有着一种夏子常几乎无法直视的桀骜不驯:“我尊重常哥你的选择。但是在我自己,我从今天开始,不遵守棋院下一切的规则!不论是对我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夏子常无言的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那么,你会很辛苦。”

    “可是,我一定会很开心。”

    “你既然决定了,我只能支持……”

    罗卿郁于是嘻嘻的笑了起来,“扑通”一下,倒在夏子常的怀里:“常哥真是圣母玛利亚,从来都不见你抱怨。除了为别人发火,就不见你为自己争。自己不重要吗?”

    夏子常没好气的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瞎说什么呢?”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自己,当然重要。然而,小猪,常哥不是一个聪明人。我的精力能顾及到的,大概只有这么大……”

    他伸出手,在空中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而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下棋更重要。所以,与棋无关的事情,想的越少越好!我只看着棋就好了!”

    说完这些,一坐一卧的兄弟两个人都沉默了。

    夜风吹过,捎来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花香。四下里,一片静谧。

    半个小时后,夏子常推推怀里的人:“回去吧?”

    罗卿郁揉揉眼睛,爬起来,哼哼唧唧的:“你先回去,我自己再坐一会儿。有些事情要想。”

    夏子常给他裹好衣服,絮絮叨叨叮嘱着:“回头记得去给小王道歉,看看你说的那什么话?为几个闲人,欺负自己兄弟。天凉,早点回来……”

    然后,离去了。

    夏子常的身影刚刚消失,罗卿郁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还不赶紧滚出来?”

    不远的树后,王立浚拉着一脸紧张的小曾,哼哼哈哈的走了过来。

    月光下,两人对视良久。

    终于,王立浚很不自在的轻轻踢了小猪一下:“常哥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啦!”

    小猪“哼哧哼哧”半晌,终于点点头:“算了,看在你是替常哥打抱不平的份上,原谅你!”

    “喂!常哥还要你道歉呢!明明是你的错比较大!”

    “切!”小猪哼唧一声:“常哥都为了你个烂人抽我了,你还想怎么样?是兄弟就不该那么小心眼!”

    王立浚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气闷。

    小曾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他说:“罗师兄,你也说了亲兄弟要名算账哦~~~~”

    罗卿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好啦!是我不对!棋院那群烂人和你无关啦!”

    “你这也算道歉?”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

    “呸!”

    很多年以后,兄弟三人都会含笑着回忆起池塘边的这个晚上。三个年轻人,打打闹闹之间,可能存在的一点点芥蒂,就这样随风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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