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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秀哉



    据说,七岁以前,他的脾气异常的活泼好动,还有些好勇斗狠。

    据说而已,李秀哉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只能模模糊糊的记得,四岁开始和爷爷学下棋时候的时候。那时候。只觉得能够摆弄黑白的云子,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也许是这痴迷萌发的太早太快,过分的吸收了精神中的养分

    以至于到了年纪稍大一点的时候,秀哉发现,自己无法对围棋以外的任何事情发生兴趣。包括读书,包括游玩

    而他的真正清晰的记忆,似乎正正开始于作为内弟子,搬入朴立恒老师的家。

    老师的家,是一座不大的二层木质小楼。祖孙三辈,三代同堂,所以分外拥挤。

    记忆里,永远是昏暗的光线里,逼仄的木质楼梯,永远有人碰碰跑来跑去的走廊和书房里那堆得山一样高的无尽的棋谱。

    打谱,对局,复盘,训诫。基本上,这构成了他记忆的主题。

    虽然是因为战胜老师而成为内弟子,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很得宠的学生。

    对于棋道的理解,两人往往南辕北辙。

    故而老师常常很烦恼:为什么他总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教导去下?

    次数多了,往往会很严厉的训斥。而他只是认真的仔细倾听着。只是到了下次,依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下。于是,又是一轮严厉的训斥。

    他想,自己应该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至少和后来的李诚熏比。

    在观摩了老师和别人的对局后,在和老师复盘的时候,他往往记不得落子的位置,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每一次,严厉的训斥过后,他就会一人躲到书房去,对着棋盘发一会儿呆,然后一点一点的试图复盘。

    烦躁的时候,就把棋子一把扫到地下去,看着闪闪发亮的云子,心里的烦躁便奇迹般的一点点消去。

    然后,他会整理好棋盘,默默抽出一本棋谱来看。

    慢慢的看

    慢慢的想

    慢慢的落子

    棋谱,于他,在那些日子里是更为称职而且温和的老师。他总在里边发现惊喜而非训斥。

    于是,朴立恒老师家的上千册藏书成了他的秘密世界,把他和众人浅浅隔开。

    沉迷于此的他,渐渐再懒得于人周旋交际。

    日复一日,越发沉默而内向起来。也许,并不是内向,只是没有必要开口而已。

    他说的,没有人要听或者听的懂

    而别人说的,他并不那么在意。

    很多年以后被人问到来生的问题,坐在身旁的山下敬吾狂热的应道:“不管能再生多少回,我都会选择当职业棋手。围棋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生活的灵魂。

    如果有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会把他们培养成职业棋手,教他们去探索深奥的围棋世界除此以外,别无他愿!”

    而当时的秀哉,竟然有片刻的犹疑:并不是不爱,只是,他从来没有爱上别的东西的机会。如果,真的有来生,他真的会选择围棋吗?

    他不太敢肯定。只是,今生,他只能爱棋,他只有这黑白的世界。

    朴立恒老师的棋,被人称为柔风和快枪。

    极其绮丽,极其犀利。

    轻歌曼舞之间,闪电一击,于是对手兵败如山倒。

    最初的几年,他总是被杀得溃不成军。输棋后的他,最喜欢一个人躲起来,默默舔舐伤口。有时候会有泪水,但大多数时候是愤怒——

    并不是因为实力不足产生的失误而生气,而是为自己控制不住的失误而后悔、自责。下一次再也不能重犯这样的错误!”

    一次一次的随柔风而舞,随后被快枪致命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步调。

    不紧不慢,坚实而稳健。

    兵者,诡道也。以正合,以奇胜。

    在这个人人以纤巧诡谲为上的棋道世界里,他选择了朴实无华的正道。先为己之不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安静而缓慢的布局,无论对手如何夺城下地,他始终不为所动。不论诱惑多么大,有危险的棋,他绝不选择。一目一目,坚持着正手,绝对减小自己的失误,冷冷得期待着别人的失误。

    然后,一点一点的逆转局面。

    他的这一套,不用说,朴立恒先生并不欣赏。

    不争胜的围棋,应该很少有人会欣赏吧,他淡淡的想。

    他一个人坐在孤寂的宇宙当中。

    慢慢的,渐渐的,从一次一次的复盘后,从诸子百家的棋谱里,从先生家堆积着的藏书中,抽出了一根根的线,织出了宏伟浩瀚的宇宙,织成了他的茧。

    他在茧中,八风不动,风雨不侵。

    与俗世,渐行渐远。

    他想,自己是死心眼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一心一意。和老师的天赋比起来,认真,也许是他唯一的长处。

    也许,从幼年时爱上棋那一刹那,他的人生就已被决定。

    打谱,对局,作眼,打劫

    他沉溺其中,渐渐没顶。那爱如同涂了麻药的钝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它缓慢而坚定的插入自己的胸膛,甚至还伸出双手拥抱它。

    真的是,疼极了。疼到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去,一夜一夜,不眠不休的翻看着棋谱;一盘一盘不停的复盘。

    他端坐在棋盘旁边,不动不言,痛苦而快乐着。

    这疼痛激发出了他生命里最本底的活力。

    看着棋盘时,他的眼睛里,有最清澈灼热的光

    然而下围棋是一个很吃力、有困难,并且要克服这些困难,取得胜利的一个过程。

    刚入段的少年面前高手如林,一次一次的被击倒。

    痛苦不堪,狼狈之至。然而又一次次的爬起来,继续前行,迎接着下一次的打击。

    他被蒙着眼睛,一个人光着脚在遍布荆棘的荒野里行走。

    步步行来,鲜血淋漓。

    只要前进,荆棘就会刺进身体里去。然而,他不肯停。

    原本磅礴生命之河被束缚在了一个小小的河道,狂暴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暴烈的击打着他瘦弱的身躯。

    那蕴藏的能量如此深沉饱满,似乎要将他撕碎将他毁灭。

    然而,他不以为苦。

    他冷淡的对着这痛苦,他心中的火太灼热。失败的痛苦只会更加刺激出千百倍的动力。

    这,就是他的爱了。

    手中若无钉痕,便不是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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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少年



    十三岁,少年长成。

    仅仅初段的李秀哉,在韩国各类棋赛中连赢41场。在富士通杯砍下武宫正树。在国内正式赛,甚至将朴立恒先生拉下了马。

    一时之间,舆论大哗。举国争相奔走,庆贺一个少年天才的诞生。

    在一地的喧嚣里,李秀哉突然开始觉得无趣。打倒先生的兴奋,甚至并没有持续到第二天。

    刻意的修炼,动心忍性,李秀哉终于以少年之身下出了“老棋”。然而他不知道,在这修炼中,同时苍老的,还有自己的心境。

    通明练达的看待世间的一切,不再有惶恐,不再有愤怒。

    但,

    也不再有惊喜,不再有诱惑。

    这世间,是多么乏味!

    也许,还有胜利吧?秀哉这样想。

    他接着一场又一场的赢下去。因为不在意,反而胜得更多。从国内,一直打到国外去。

    而李秀哉,终于对胜利也开始厌倦了。他想,他也许会因为无聊而死。

    那一年,他十五岁。

    那一年,李秀哉认识了夏子常。

    这个时间,其实比夏子常以为是初见的天元对抗赛,要早得太多。

    李秀哉名声鹊起的时候,海的那一边传来了消息:又有一个天才少年,横空出世!

    一时之间,双骄闪烁。

    对局的间隙里,听着这样的新闻。李秀哉只觉得无趣:天才?所谓的天才,如何得来?这些动笔杆的人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在他们眼里,天才也许就是树上的果子。一年一熟,长得不好的,立刻丢掉。品相好的,扎上缎带,放在灯光下,接受膜拜。

    真的是,好无趣啊!

    虽然这样想,在中日擂台赛的那些天,李秀哉还是向棋院请了假,守在电视机旁,仔细的观看对局。

    头三局,两国间循环往复的拉力战,相当乏善可陈。即使有铃木下久这样的高手,因着对手的缘故,却并没有下出传世的名谱。

    秀哉默默的看着,在心里的计算着五十手以后的得失。当局势像他想象的一样时,他便端起茶杯抿一口,心里有着小小的自得。

    他以为,他可以悠然的渡过棋赛的时间,就好像意外的一次假期。

    第四局登台的,中方,是一个瘦弱少年。当然,并不比李秀哉本人更瘦,年龄倒是相仿。

    那少年有一副好皮相,微微上挑的凤眼永远带着一副怯生生的天真神态。落座,猜先,他始终带着向前辈请教的温和笑容。

    然而,及待落子,秀哉,或者说所有的观众统统大吃一惊!

    不是源远流长的中国流,不是气势宏大的宇宙流,甚至不是波澜诡谲的小春流。

    少年以一种悠然而厚重的方式布局,完全没有成规。他具有的是,一种野兽一样的敏感。或者说,敏感的可怕的大局观。他绝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如鹤翔于九天之上,飘动灵逸,却又积蓄锋芒。

    这种做法,和李秀哉的棋路略有相似。秀哉习惯的是后发制人。这个少年的习惯,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做法更为阴险而且犀利,少年并不等待对方的失误。他以气势为先,压迫着对方失误,甚至以弃子为诱饵,引诱对方失误。

    一旦贪心,则罩门一漏。瞬间失误,则立刻死于他的犀利攻击下

    秀哉看着他连下五城,一直杀到日方主将帐下。

    然后,手起刀落!

    屠尽对方大龙,杀得酣畅淋漓!

    甚至棋未进入官子,就已逼迫对方签下城下之盟。

    赢棋的那一刻,少年眉目焕然,神采飞扬。

    那张秀丽的脸上迸发出的喜悦深情,如泉水或者阳光,润泽照亮了一室。

    然而,他却还是坐得端端正正,向对方行礼,说:“承让!”

    那一刻,秀哉决定讨厌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然后,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夏子常。

    然而,从那时开始,到两人真正见面,却又隔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在这一年里,李秀哉征战四方,渐渐登临了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后,竟然突然感觉到了寂寞。即使本不爱与人交往的他,也感觉到了寂寞。

    人群中,他有对手,有同伴,有师长。他能感受到嫉妒、愤怒、崇敬、热爱、疏离……

    但独独感觉不到他想要的某些东西。就好像内心碎了一块,随着水和风漂流到了什么地方,从此内心再不完整,总是在近似渴望的需求着某些东西。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有时候,某个人,某些感觉的逼近。他想,就是这个了。然而,却又总也不是。

    一次一次的失望后,秀哉开始觉得,所谓的缺失也许只是他在胜利的无聊间隙里,编出来打法无聊的幻觉。

    还好,他还有围棋,永远不会厌倦的东西。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绪里,李秀哉过完了一整年,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成绩。

    然后,在年底的时候,在棋枰前,李秀哉遇见了夏子常!

    依旧是苍白迷离的少年,依然是羞怯的笑容。然而,秀哉在心里冷笑,我却不会为这皮相所骗。

    淡淡的,起手。

    十数手过后,秀哉分明看见夏子常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然后,轻笑,落下了似乎绝对无理的一子。

    秀哉的棋一贯是稳健的,他对局势,有绝对的信心。然而,这一次,他却犹豫了。他看不透夏子常。

    为什么弃中盘的劫争不顾,反倒去他已极厚的边角处,抢硬头小利?

    秀哉有些不安,然而却不动声色,不紧不慢,按照自己的步调,一点点做活自己的大龙。

    七十二手的时候

    他猛然惊觉,夏子常是想……

    然而,已经迟了!

    夏子常的白子以四角为势,极其轻盈的跳进了黑子的中腹。

    暴雨如注,野火肆野,千里江山瞬间飞渡。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砍杀!

    摧枯拉朽,几乎堪堪屠尽了李秀哉的大龙。

    局势,就在那一刻间逆转。

    冷汗,一下子沁湿了后背,李秀哉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夏子常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悠然自得的看着眼前的局势。

    于是,李秀哉低头,收官。

    一子一子,一寸一寸,收复失地。只是,追不上,怎么样也追不上

    中盘的鏖斗,秀哉的黑子实在是元气大失,怎么也追不回来了。

    终盘,秀哉输六目。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开始复盘,夏子常亦不言不语的奉陪。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只是凭着黑白子摆出一个又一个变化来。

    还,不到最后呢!秀哉在心里暗暗的想。

    诚然如此!第二天,李秀哉扳回了一局。用的,当然是他最擅长的官子。

    终局,两人都在棋盘前默默的坐着,空气跟凝固了一般。足足有两分钟后,夏子常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艰难地开口:“复一下盘,好吗?”

    残阳似血,映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惨淡的悲壮。好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战士。

    秀哉默默无言的点头。

    第三日,决胜局

    观察室里固然是挤满了人,来看两名少年天才的对决。连棋室的讲解员,都可以看出激动的神情。

    秀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看着棋盘对面的夏子常,亦然。

    这一盘棋,日后想起来。秀哉仍会感到冷汗淋漓。

    局势胶着,优势几易。

    夏子常利用他谨慎的缓手,屡出奇招。

    秀哉则利用夏子常的漏洞,一目一目,攻城略地。

    回合大战,惊心动魄。

    如果,不是夏子常在217手时,下出败招,李秀哉想,他也许未必能取胜。

    在官子阶段出现败手,基本上无法挽救。毕竟,棋盘只有那么大!

    即使如此,这仍是一盘绝世好谱。秀哉和子常,都远远超出了平日的水准!

    最后一子落下,棋室的门打开了。门口传来了阵阵的叹惋的声音。秀哉突然很想赶紧离开,他不想看见夏子常的表情。

    他起的太猛,脚下一麻,几乎跌倒!

    棋盘对面的夏子常,几乎做了同样的事情。两人愕然对视,然后夏子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派洒脱,再不见刚才输棋的阴霾

    秀哉想,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已经开始期待和他的下一次交手。

    两人的第一次交手,就这样结束了。

    他胜,他败。

    这时的他们并没有理解这一战的意义。而棋界,正式将他们并称为“绝世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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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改谱



    第二年,再相逢。

    秀哉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烈烈战意。于是,他也变得无端兴奋起来。

    如同,结冰了的血液重新开始了流动。眼前这个人,让他重新爱上了围棋,他想。

    然而此局却让他甚为失望。对手依然是强的,只是,去年那曾让他汗流浃背的灵光突现,却也再不复见。

    他的开局,步入了模式,开始有迹可寻。依旧是一流高手手段,却,早早落了下承,关闭了通向更高境界的门户。

    李秀哉闭了一下眼睛,淡淡的想:原来,又搞错了吗?

    这一年,秀哉和夏子常在世界顶级的棋战上相逢三次。他三次踩着他的肩膀,走向冠军。

    夏子常的棋下得越来越软弱无力,每每在局势大优的时候,迟疑不决,蛇鼠两端,白白将到手的胜利奉送。

    秀哉越来越兴味寡然,对与夏子常的对局不复期待。

    新的对手不断出现,老的棋士们不甘心退出。于是,李秀哉的面前总有下不完的棋局。而他也渐渐平复了心情。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想远离围棋,真的不愿意再研究围棋,再碰围棋了。尽管有这样的时候存在,但却在下一个瞬间又突然产生想下棋的念头。

    李秀哉想,他还是非常喜欢下棋的感觉。这个,是恒定的永远不会让他失望的对象

    所以,秀哉享受着拿着包子揣着糖果,搭乘地铁前往棋院的日子。

    早晨叼着糖果出现在棋枰前,面无表情的胜利后,在晚霞里搭携着头衔乘着地铁离去的糖果少年,颠覆了无数人的围棋理念。

    他的周围充满了善意、恶意、窃窃私语,也从来不缺揣度、仰慕、厌恶。

    日复一日,秀哉渐渐麻木而无视。

    那一年年终的时候,秀哉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夏子常的消息了。

    怀着一些好奇,从棋院找出了这一年夏子常打的谱,细细看来。

    灯下,秀哉看着那几张棋谱摇头,叹惋:这个人,只怕是完了。棋力虚浮,勺子处处。

    很难相信,这个,竟然是一年前可以赢自己六目的人!

    突如其来的不服气,秀哉再找出去年的那番棋的谱来,细细推想。终于,在72手找出了破解之策。他精心的算计着,觉得天衣无缝,心里有着隐隐的自得。

    只是,这谱改给谁看呢?秀哉突然隐隐的失落:他竟然,连一个可以讨论,可以比肩的人,都没有了么?

    只是这些心思,随着太阳升起,便如露水般散去了,再无痕迹。

    李秀哉是被寄予韩国围棋称霸厚望的天才少年。他实在是一个忙人,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春伤秋。只是,心下到底是介意的

    所以,最后,他还是把那谱寄了出去。

    就这样吧,算一个了断。秀哉对自己说:由他而生,自然由他而灭。

    尽管,他怀疑,现在的夏子常,根本已经看不懂他的棋。

    但是,出乎秀哉的预料,两周以后,他收到了回信。信里对他的破解报以犀利的回应

    那手拆挡,简直妙不可言!

    秀哉很惊奇,于是再次回复!于是空中手谈就此开始,书信往来再无断绝。一手可以下一周,一悔可以悔二十几手。

    除了棋谱,彼此还会讨论自己近期的对局。

    秀哉终于不再抱怨没人懂他,也不再郁郁于无人讨论。日子突然变得丰盈而清澈。

    于他,围棋,实在是太可爱的存在。

    于是又再次见面

    三星杯,八强赛

    这一局棋,他永生难忘。夏子常下得酷烈无比,步步逼人。棋势之厚,让秀哉心惊。

    秀哉没有办法,看不到胜机,他只能坚持着出正手,力求不失。但是,也只能勉力招架。

    中盘封盘,李秀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慢慢的嚼干粮,面瘫依旧,心里却在轻轻的笑:那小子,不错嘛!不是不紧张胜负。事实上,他比以往任何一次对局都感到压力。

    只是在这之上,秀哉心里有着隐隐的欣喜:终于……

    下午再开局,夏子常一招不慎,漏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李秀哉当然没有放过。

    于是,他赢半目。

    看着夏子常面容惨淡的致意,看着夏子常脚步踉跄的离开,第一次,李秀哉他对对手有了歉意。然而,在那之上的,却是一种混合了失望和怨愤的微妙感觉。

    夏子常坐在棋枰对面的时候,让他反倒感觉比书信来往时要远。他不再是在书信里那个灵异诡诈却又气势汹汹的夏子常,他也不再能和他复盘。

    喜悦和失落的心情混杂着,李秀哉在旅馆的地板上慢慢的复盘。直到听到门铃。

    那一夜,他第一次惊奇的发现,北京的夜景,异常美丽。或者说,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黑白以外的颜色。

    耳朵边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夏子常的韩语不灵光,秀哉的汉语亦然,再加上两个人都是三脚猫的英语,居然可以很神奇的交流个**不离十。

    李秀哉被夏子常拖着在大街小巷乱窜,胡吃海喝,不时停下来听典故,偶尔也会谈棋论道。这于秀哉,实在是太过新鲜的经历,这是完全不同于围棋的快乐。

    事实上,秀哉曾经来往北京多次。在街头漫步也不是头一遭。可是,那时的感觉往往是觉得嘈杂而惶恐,只想快点回到旅馆,把自己藏起来。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的享受世界。即使,这享受的代价是后半夜腹痛如绞。

    半个月后夏子常送李秀哉离开。飞机到达汉城的时候,秀哉发现,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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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莫逆



    秀哉并没有等很久,年底的时候,中韩两国的天元战,在汉城拉开。

    看着组委会发来通知上的名字,秀哉在心里默默的微笑。还,不错嘛,一年颓废之后还能拿到天元……

    及待真正对局,秀哉惊讶的发现夏子常的棋风又变了。从妖娇灵动,一变而厚实严密,堪堪与他自己相近。

    这个,该算好呢还是不好呢?秀哉在心里轻笑。

    夏子常始终低头长考,所以,他没有看见秀哉眼中闪过的意味不明的光。

    日后看来,这一局相当之令人讨厌。是真正的功夫棋,中韩两个观局的国手们,没哪个忍得住连续看上十分钟以上的。

    左看右看,就见两人枯坐寂然无声,落子不紧不慢,棋局波澜不兴。

    再无波澜壮阔,再无惊心动魄。

    两个人的不动声色,两个人的韬光隐晦。

    这委实让这场棋局枯燥无比。远在海的那一边的观棋室,罗卿郁看得郁闷无比,不理两位老师在前,自顾自去打起了瞌睡。及待他一觉睡醒,揉揉眼睛,惊叫:“居然才不到一百手!常哥,生个孩子也该生出来了!”

    对于他的口无遮拦,林振玄微微苦笑了一下。姚景程却没这么客气,啪的一扇子抽到他头上:看好!二十手之内只怕有胜负手放出!

    罗卿郁撇嘴,却乖乖的挤过来盯着闭路细看。

    果然,行至中盘,风云突变!

    一向沉稳的李秀哉突然出手,端底狠辣无边!

    开局时让夏子常百思不得其解的几手,忽然变成了杀招。猛然间翻出一片天地,生生在他厚实的中腹开出一片活地来!

    罗卿郁倒抽一口冷气,击掌:“好手段!”

    当然好手段!夏子常当下汗出如浆,竭尽全力,辗转躲闪。幸亏,棋形虽然难看,但好歹逃过一劫。

    只是,劫争,提前到来。

    落子如飞之下,夏子常取地,李秀哉得势。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情势扑朔迷离。

    罗卿郁挠头,碰碰姚景程:“谁的优?”

    姚景程轻轻摇头:“太复杂,现在还看不清!”

    林振玄叹:“均势下进入收官,小常只怕不妙!”

    诚如此言,收官,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转换中到来。

    夏子常,依旧没能获胜。

    当白日的喧嚣远去,夏子常默默的坐在棋室里把玩着棋子。他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的复盘。怎么就是赢不了他呢?他苦恼的抓抓头发,不时面色不善的抬头看看窗外的黯淡天光。

    门开了,夏子常抬头,不出意外的看见李秀哉。不过,非常意外的看见李秀哉左手拎着两个食盒,右手拎着两瓶酒。

    在夏子常了然或错愕的目光里,李秀哉把手里的东西一样分他一半,然后一眼不发的正坐在了棋盘旁边。夏子常默默的微笑了。

    谁也没看谁,两人很有默契的消灭掉冷面。然后,一手执杯,一手落子。

    通宵彻夜。

    没有多余的话。

    事后有人问起夏子常这一夜的观感。夏子常撇嘴,一脸嫌弃的表情:冷面,实在很难吃。

    李秀哉面色不变,平平淡淡的回嘴:至少,不会吃坏肠胃。

    夏子常于是只好苦笑,摇摇头。真正回想起来的时候,他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好。

    好到让他说不出的自在快活。

    然后,转瞬,天就亮了。

    从此,这变成了他们的另一个习惯。对局之后,不论谁胜谁负,他都会和他默默喝酒到天亮。有时候,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默默复局。当然,负的多是夏子常。

    通宵彻夜的喝酒加下棋,自然对两人的外貌不会有任何好的影响。最倒霉的是,差不多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两个人才想起九点半钟,是组委会的闭幕式,两个人都被要求上去发言的!

    死!!!!!!!!!

    想着遥远的中国,姚景程和林振玄的戒尺,夏子常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面无人色。

    看向李秀哉,他不比自己好多少,一样脸色发白。

    两个人面面相觑,两秒钟后,同时跳起来冲向门外。

    救火一样打车回旅馆,两人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各自奔向房间收拾自己的仪态。夏子常快速冲了个战斗澡,一把撕出棋院给准备好的成套西装,慌手慌脚往里边套。

    期间,裤腿套错,摔了一跤;衬衣穿反,重来了一次;最郁闷的是西装扣子还扣错了一次,不得不一一解开重来。

    等到终于弄好,看表,已经八点半!

    火烧火燎的抓起房卡塞进口袋,他冲出了房间,在走廊里一通狂奔!

    冲过李秀哉房间门口时,纯粹为了保险起见,他敲了两下房门。

    出乎预料,门居然马上开了,夏子常一下子被揪了进去:“快来帮忙!”李秀哉很简明扼要的说。

    ?

    夏子常有点发傻。李秀哉不耐烦的指指领口,那里有一个很丑布疙瘩

    = =||||

    “……那是,所谓的领带?”夏子常小心翼翼的问。

    李秀哉因为觉得有点丢人,所以眼神凌厉:“怎样?”

    夏子常明显被他气势压住,摸摸鼻子:“呃,也不怎么样。其实……”

    ?

    “我也不会打那个东西!”

    李秀哉愤恨,虎视眈眈盯着夏子常脖子间那个整齐漂亮的领带。夏子常下意识就捂住脖子:“我我我,我都是预先从国内带来的,先打好的,一套在脖子上就可以……”

    李秀哉眼神继续愤恨,夏子常咽口水:“我房间里还有备用……”

    “还不快走?”李秀哉一马当先,冲向回头路。

    夏子常愣了一下,赶紧快步跟上。

    很巧,他于是正好好死不死的赶上李秀哉仰面朝天摔倒,于是很不幸的作了肉垫。李秀哉不胖,但是由于动能势能转换,夏子常同学还是被压得半天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各自狼狈不堪的爬起来。

    夏子常同学暴走:“李秀哉你不会连鞋带都不会系吧吧吧?????”

    事实是,李秀哉同学的确是不会系。他白了大惊小怪的夏子常一眼,蹲下,把鞋带往鞋里塞。夏子常在一边看着,脸上抽了抽。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蹲下,帮他鞋带揪出来,细细的打结。左脚刚弄好,右脚就很自动自觉的送上来。

    = =||||||||||||

    夏子常觉得自己很想打人,压抑了半天血压,终于还是认命帮他把右脚也搞好。站起身,连抱怨的话都没力气说了,他一把抓住李秀哉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走。

    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再出任何状况了!

    佛祖也许是觉得终于玩够了这两个无趣的人,让他们有惊无险的踩着点到了现场。主办方笑得一朵花一样,把两个人押向主席台。在台子上,两人像熊猫一样,被迫摆出各种pose,供各路记者谋杀胶卷。

    眼睛快被闪瞎了之后,这个环节总算平安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记者提问,五花八门形式各样的诡异问题从四面八方丢过来。夏子常还好,最多就是冷汗淋漓,看李秀哉,他分明都已经僵了!

    “这是两位天元的第二次决战,两位年纪相似,品味好像也很相近那!可以问问,你们的领带是什么牌子的吗?看起来好相似啊……”

    ……

    ……

    ……

    夏子常觉得自己想死。考虑到这个现场是同步传回给中国棋院的,他越发的想死。

    而遥远的中国棋院观棋室里的反应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想法。先是姚景程长长吹了个口哨:“麻烦大了呀!会不会有跨国事件……”

    林振玄严正的声明:“不会,他还没到法定的婚龄。”

    罗卿郁冷哼:“韩国婚龄早,难说……”

    满观棋室哄笑一片,十分钟以内,已经讨论到喜糖和酒宴的规格问题。

    夏子常当然没来得及死!

    他就是想,主办方也会押着他把最后一道环节走完才死。所以,他现在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发傻:说些什么?昨晚喝酒来着,根本就没准备演讲,连腹稿都没有好不好?

    下面一片闪闪发光的眼睛期待的望着他,有如宴会上看见了一道美味。

    他咳嗽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强忍者挠头的**,终于磕磕巴巴的开口:“虽然,虽然很遗憾,这次又输给了,李秀哉七段……”

    他又沉默了一下,回头去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再开口,已经语句流利:“虽然很遗憾,但是,这的确是实力不够的缘故,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会努力追赶的……”

    他再沉思了一下,终于开口总结:“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和李秀哉七段成为一生的对手”他脸红了一下,最后接上:“和一生的朋友。”

    好像被他奇怪的发言惊呆了,下面沉默了半分钟。夏子常有些不知所措四顾。然后,突然爆发出极端响亮的掌声和善意的笑声。

    每一个人都拍着巴掌对他笑,于是,夏子常脸红了。

    接下来是李秀哉,他走上前来,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夏子常六段刚才的话,让我非常感动。”

    他停顿了半天,再开口,依然是:“真的,很感动。”

    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好自顾自的走到了一边去。

    于是主办方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结束语和致谢辞。

    夏子常和李秀哉在主席台上站着,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刻意不去看对方的方向。

    于是,日后看到的第三届中韩天元杯决赛的闭幕照上,是看向不同方向红着脸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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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折扇



    回到国内,夏子常遭遇了不少烦恼。

    先是,小猪嘟着嘴,和他闹了三天别扭。好容易把这小祖宗哄好了,小祖宗的师傅现身了。

    姚妖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小常,拐带了人家就要负责哟!始乱终弃最要不得的!”

    夏子常装死,妖孽不想正经说话的时候,你和他沟通,基本上是找死。所以,他从九岁起,就学会,该装死的时候一定要装死。

    妖孽兴致勃勃的围着他转了两圈,很哈皮的走开了。留他自己一个人在原地郁闷。

    最后,隆重登场的,自然是夏子常的本家老师,棋圣林振玄先生。

    林先生一如既往的严肃的看着他,直到他心底发毛。然后,摆出棋盘来,和他对那局棋进行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复盘,试图找出制胜的方法。

    夜已深了,林振玄却毫无倦意,他拼命的抽着手中的烟卷,狠狠的盯着棋局。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小常,你不该跟着李秀哉的步调走!”

    夏子常微微弯腰,答:“是,我不该和他拼官子。他的官子实力实在是很强。”

    林振玄难得的笑了起来:“你不用替他谦虚。说他的官子是天下一品,估计也不会有人敢反对。除了我的老师,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滴水不漏的收官。”

    夏子常脸微微红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转换话题:“但事实上,这一次,他在收官前的手段已经很令人吃惊。”

    林振玄默默的吸了一口烟:“这倒没错,他在收官前的那手点入,的确当得起鬼斧神工四个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棋手!他应该是熟悉围棋中的各种诡道手筋打法的人,虽然他自己从来不肯用。”

    夏子常默默,然后开口:“我比他,还是实力差了不少。”

    林振玄摇摇头:“也未必,中盘厮杀你们其实是均势,拖入了收官,他也才半目胜你。小常,你有的时候需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才是……”

    夏子常嗫嚅道:“可是……”

    林振玄不以为然的看着他:“你别太把姚景程的话放在心上。世上棋才和他一样的人,能有几个?你在棋才上虽比他略差,但你的大局观又岂是他能比的?”

    夏子常歪着头想,半晌,才开口:“但是,李秀哉七段的大局观,似乎也在我之上……”

    林振玄充满揶揄的笑了:“目前看来,的确如此。所以,你想作人家一辈子的对手,只怕还要再加把劲!至于一辈子的朋友嘛……”

    夏子常前面还静静的听着,听到后面一句,脸已经红得快烧起来了。林振玄见状,倒也不太为难他。拍了拍他肩膀,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子常窘得乱七八糟,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一把折扇递到了他面前。他不明所以的抬头。

    林振玄微笑的看着他:“收下吧!我,林振玄,承认你的实力!”

    “可是,老师……”

    没等他把话说完,林振玄已经把扇子丢在他怀里,大摇大摆的走了。从背影看,心情极好,很轻松的样子。

    宿舍里,夏子常在灯下小心翼翼的把扇子打开,和罗卿郁一起观赏。

    这把棋圣从不离手的扇子,除了质地好一些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洁白的扇面上,方方正正的写着一个“悟”字,看起来并不像是老师的手笔。

    罗卿郁有点失望,嘟囔着:“什么嘛,也没什么特别的……”

    夏子常笑着看向他:“虽然这样,可是老师把他给我的时候说,这代表他承认了我的实力诶!虽然这个时候接受这个,有点惭愧,但是,真的很高兴啊……”

    罗卿郁竖着耳朵听完后,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啪嗒啪嗒的冲下宿舍楼去。夏子常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发疯。

    片刻后,走廊上脚步声大作

    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姚景程脸色铁青的看着夏子常。

    夏子常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缩成一团。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站在姚景程身边的罗卿郁却浑然不觉,他兴奋的拉着姚景程的胳膊,指着夏子常手中的扇子说:“你看你看,我没说谎吧?把你那把给我吧,我也要!我三段了!”

    姚景程闭了闭眼睛,终于平静下来,他冷冷的说:“小猪,你先出去十五分钟。我有话要和夏子常说。”

    罗卿郁楞了一下,看看奇怪的两个人,最后还是揉着鼻子,嘟囔着出去了。

    “他自己给你的?”压抑的气氛中的压抑的话语,仔细听的话,会听出话音里的颤抖。

    夏子常莫名所以的看着姚景程,半天终于搞清楚对方问的是手里的折扇,慌忙点头:“老师说,他承认我的实力,所以把扇子给了我……”

    “承认实力……”姚景程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来:“承认你永远作第二的实力吗?”

    夏子常感到了尖锐的刺痛,他身体缩了缩,却又硬逼着自己抬头看了回去:“虽然,这次没拿冠军,很丢脸。但是,我一定会赢的,一定会……”

    姚景程楞了楞,好像终于恢复了神智,怒火一下子被敛入了体内。他推着金丝眼镜,冷冷的打量着夏子常,最终冷笑一声:“那么,未来的世界冠军,先锻炼一下眼力和记□!去把《吴清源谱》的第32页,所有的文字一个一个剪开,然后再按原来的顺序贴起来!明天早上我要是看不到成品,你自己知道去哪里领板子!”

    言毕,他转身出门,门板被摔得山响!

    罗卿郁回来的时候,夏子常正捧着棋谱欲哭无泪。

    他抬头说:“小猪,你老师这次估计真的是想整死我了~~~~”

    《吴清源谱》是一本16k的大开本棋谱,而它的第32页,用A5的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的棋理,一个空格都没有。

    ……

    ……

    通宵彻夜未眠后,夏子常终于在第二天十点前把整整一页的文字重新粘贴好了。这活儿干到后来,基本上,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是四行的……

    以此为分界线,姚景程对夏子常的态度有了可怕的转变。在此之前,虽然偶尔会恶整一两下,但大多数看来只是恶趣味上来,而眼前只有夏子常而已。而现在,基本上每天几乎把恶整夏子常作为每日必修功课,比打谱还要积极,每日推陈出新,恶毒程度日日升级。

    夏子常原本怕他,现在更是到了见到他恨不得绕开走的地步。

    棋院现在的新笑话是:夏子常在哪儿?肯定不在6号对局室,姚老师在那里呢!

    夏子常觉得自己迟早会因此神经衰弱。私下里和罗卿郁讨论过,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把姚景程的罪的这么狠。最后两人一致得到结论,问题绝对出在这把扇子上!

    罗卿郁于是兴致盎然,仔细拿着扇子对着光看,对着蜡烛看。要不是夏子常拦得快,他还打算着浸水看看= =||||

    但是很令他们失望,扇子绝对是把普通的扇子。里边既没有棋谱也没有藏宝图。

    “这扇子到底有什么用呢?”罗卿郁兴致勃勃的挥着扇子扇风。

    他到底得到了一把折扇,不过不是姚景程本人那把。姚景程另买了一把给他,亲自在上面提了一个“乐”字。

    “扇风得凉快吧,对局室里人多,够热的……”夏子常无精打采的回答。

    “可是,那用蒲扇不是更管用些?”

    “给粉丝签名用?”

    “呸,你觉得他是那种热爱粉丝的人么?”

    “那,难道是敲着棋盘,制造噪音,干扰对手心神?”以姚景程的为人,未必作不出。

    “或者是,聚敛杀气,到了关键时刻左手持折扇,右手捏剑诀,猛然发功!打破彼此均衡的气壁,对手原本适应的氛围开始变质,腐烂……”

    “小猪……”

    “什么?”

    “你最近又瞒着姚老师偷看玄幻小说了对不对?还是日系的!”

    “……”

    虽然没有讨论出来这把扇子的终极用途是什么。不过显然两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扇子使用方式。

    夏子常的使用方式是——“啃”。每当陷入长考,无法决定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把扇子打横,不停的咬咬咬,一直到咬出新招来。

    罗卿郁的使用方式是——“抽”。每当与人对局或争论,万一处了下风,他就用扇子抽自己脑袋,一旦占了上风,他就得意洋洋的挥舞着折扇啪啪啪的抽打对方的脑袋。

    每当看见二人颇富创意的折扇使用方式,不光姚景程,连林振玄都有脸色发绿的趋势。

    夏末的时候,罗卿郁打败了几乎所有竞争对手,获得了三星杯第五轮外围赛的资格。夏子常非常高兴,专门带他下了一次馆子。

    这高兴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当然是小猪终于开始向一流棋手大踏步前进,不过,也许更重要的是第二个方面:姚景程对夏子常的恶整,终于因为小猪的连战连捷暂告一段落了。

    也因此,夏子常在八月底和罗卿郁一起出发,来到了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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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观局



    主席台上,双方棋协的主席口若悬河。李秀哉听得昏昏欲睡,偏又不敢露出来。

    咽下又一个哈欠,他无趣的转头看看身边的夏子常,却发现夏子常在盯着一张纸偷着乐。他凑上去看,发现那是一张对局图。

    这有什么好笑?他狐疑。

    夏子常问他:“选拔赛,你不下吧?

    他点头,夏子常和李秀哉,因为去年的成绩,是作为种子选手参赛直接进入本赛的,不用参加外围赛的厮杀。

    “那明天,我们来一起来看这一局?“夏子常指着某一局对李秀哉说。

    李秀哉细细看来:朴立恒 VS 罗卿郁

    罗卿郁?李秀哉皱眉仔细的想,始终想不起这个名字,应该是个新人。

    夏子常笑,别想了,这孩子第一次来参加国际赛。待会散会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罗卿郁早上没睡醒,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夏子常原本担心他有起床气。结果还好,见了他们态度还算不错。他很尊敬的招呼了一声:“常哥,李秀哉九段。”大眼睛忽闪着瞄了一眼李秀哉,就继续神游天外的发呆。

    李秀哉觉得,这是一个老实得有点木讷的孩子,他把这个想法讲给夏子常听。结果回来的路上,夏子常一直闷着头狂笑。

    问他笑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李秀哉在内心大翻白眼,bs他瞎卖关子。

    第二天对局,两人先下手为强,在对局室里找了个角落窝了起来,清场的人也就没好意思请他们出去。三十六对棋手陆续进场,离开局还有一点时间。

    “喂,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师傅在应氏杯对决?“夏子常和李秀哉咬耳朵。

    李秀哉艰难的点头,那种丢脸的经历,想忘掉,也很难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作为内弟子,和和师傅一起参加比赛。

    应氏杯的创建人应老先生是个一板一眼的棋痴,最恨人不尊重围棋。看见有人衣冠不整的跑来参赛,甚至会把人直接丢出去。

    而朴立恒先生生性诙谐,坚决不肯受约束,偏偏又要参赛下棋。

    于是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在对局室门口坐一个人放哨。一旦看见应老先生过来,立刻发信号。等应老先生进来巡视,自然可以看见一个一脸肃然的朴立恒。

    一旦警报解除,则故态复萌。

    每个棋手下棋都会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小毛病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李秀哉一样成为一动不动的佛。比如和夏子常的老师林振玄先生下棋,你就要忍受他的喷云吐雾。和姚景程先生下棋,你必须对他满脸鄙薄以及赛后刻薄有充分心理准备。而眼前的这位,下棋的时候,只肯喝自家一个宜兴紫砂陶茶壶里的水。

    但是,所有这些和朴立恒先生的毛病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了。

    夏子常和朴立恒第一次在总决赛相遇,李秀哉同学正是朴立恒老师的守门人。

    对局的两人行礼坐下后,朴老师甩掉鞋子开始脱袜子= =

    夏子常同学当时一窘,几乎就落错了子。

    再下来,对局的时候更是花样百出。若在不利情势下,老先生就跳到椅子上蹲着,抓耳挠腮。若在有利情况下,就抖着二郎腿唱拉网小调。

    ……

    ……

    ……

    应氏杯后,李秀哉搬出了老师家。固然是主要因为学有大成,但是这场丢脸的门卫经历,多少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大概会有好玩的事情哦!”夏子常笑得一脸兴味盎然,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李秀哉有些疑惑:应老先生已经仙逝。就算没有,也管不到三星杯预选赛吧?

    朴老先生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格外的怡然自得,照例上场先脱袜子。

    = =|||||

    李秀哉瞬间明白了夏子常掩面的心情。夏子常这次却异常兴致勃勃的盯着看。

    如果罗卿郁小朋友内心受到了什么震撼的话,那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侧过头无趣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半睡半醒的看着对方一边抠脚一边猜先。

    开局。猜中了黑子的朴立恒执星小目开局,罗卿郁无精打采的应之以二连星,中规中矩。

    再几十手,朴立恒的柔风快枪风格上风占尽

    盘面上四处开花,不时抽冷就是一抢。

    罗卿郁能应则应,不能应就退,显得很是唯唯诺诺。

    饶是如此,黑白还是很快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乱战。黑棋在角上开劫,罗卿郁形势大大不利。

    观战的李秀哉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了吧……

    中国的棋手多强在序盘,而弱于官子。老师未必是为官子的最强者,但是目前这个局面,以一个新人来说,想依靠官子来翻盘,未免艰难。

    夏子常却毫不紧张,他摇着折扇,但笑不语。

    再看对局双方,罗卿郁好像终于睡醒了。他望着棋盘,努力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对应着对面那位的拉网小调,显得格外凄惨的样子。

    李秀哉心下微微怜惜这个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的孩子

    夏子常似乎已经不忍看了,微微转过身去。李秀哉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了他一下。回头再看罗卿郁与老师那桌的时候,罗卿郁已经不在座位上了。老师悠然的在座位上前后摇晃着,显得很是耐心。

    五分钟后,罗卿郁出现了。

    神情恍惚,神思不属。

    踏着梦游一般的步调,摇摇晃晃的随便走了一桌坐下就准备落子。

    对手目瞪口呆。

    还好裁判眼明手快,立刻拎着他领子扔到了正确的位置。

    罗卿郁抬头,勉强向朴老师勉强一笑,随手拈起一粒,闭着眼睛落在了上方的黑空里。

    李秀哉看着,隐隐觉得不对:这简直是自杀一样的着法。黑子虽然厚势,白子却未必不可为。何至于此?

    莫非,这孩子已经准备投子?

    接下来的两手,那孩子还是不管不顾,只管往黑空里乱丢子。李秀哉却突然有些明白了。斜睨身边以扇遮面的人。李秀哉突然想放声大笑。

    正了正脸色,他等着看好戏收场。再两手,老师的拉网小调嘎然而止,眼睛突然瞪大了,怔怔的看着目前的局面。

    罗卿郁却好像又困了,回复到一开始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棋盘上,贴在边路那两手,与之前那三手自杀子一起,生生绞杀了老师左上的十一子!

    李秀哉再也崩不住,扯着夏子常冲出了对局室,找到了个无人的地方,两个人痛痛快快大笑了一场!

    凭良心说,白子的这个陷阱固然巧妙绝伦。但是以老师的思维灵动,未必注意不到,至少不会放任罗卿郁折腾。可罗卿郁同学布局前那套前戏,委实精彩到令人扼腕。

    老师,要不中计,很难吧?

    李秀哉笑得咳嗽,问夏子常:“贵国的少壮派,都是如此有趣?”

    夏子常一边拍他后背,一边笑:“就这一个小坏蛋,蔫坏蔫坏,再多了还了得?”

    “你也中过他的招吧?”

    “诶,和朴老师今天的遭遇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啦!”

    终盘,罗卿郁同学四目胜朴立恒老师。朴老师虽然输了棋,但似乎对罗卿郁同学兴趣大得不得了。两人复盘的时间格外长,不时还凑在一堆嘁嘁嚓嚓。

    夏子常的表情有点抽搐,最后只好自我安慰的想:以小猪的懒惰程度,从头到尾作某种动作比如唱歌抠脚,可能性为零,方才脸色稍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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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别扭



    复完盘,小猪就神隐了。夏子常因为忙着和李秀哉打谱,也就没太在意,直到晚饭时分。

    餐厅里,中国一方的棋手挤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分外热闹。夏子常四顾,独独不见小猪。

    到哪里去了呢?他有些担忧。那小子最不经饿,断不会放弃晚餐的。

    难道,身体不适?夏子常悚然一惊,立刻起身上楼。

    罗卿郁的房间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的牌子。夏子常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按了门铃。长久之后,门终于“卡塔”一声开了。

    夏子常被吓了一跳!房间里一片黑暗,门里的小猪眼睛肿着,头发乱蓬蓬似鬼怪,全不见一点精气神。

    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他回神,门里小猪“哼”的一声,眼看着就要甩门!

    夏子常见势不妙,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腿踢了进来,以阵痛的代价阻止了门板雷霆万钧之势。

    他疼得龇牙咧嘴:这臭小子,居然来真的!

    小猪见阻止不了他进门,愤然转身,“嗵嗵嗵”跑回床上,把被子一扯,蒙头!

    夏子常愣了半分钟,这才慢慢挪进房间里,坐在了床边。他隔着被子摸着小猪的头,轻轻的问:“怎么啦?”

    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夏子常于是叹了口气,默默的坐在床边,不动,也不说话。

    五分钟后

    十分钟后

    十五分钟后

    半个小时后

    罗卿郁终于忍不住披着被子跳起来:“白天看笑话还没看够?现在跑过来找补?”

    夏子常一惊,隐隐有些明白了什么。罗卿郁却不给他想明白的机会,冲上来就是一顿乱拳伺候,下手极其之狠!

    看着他微红的眼圈,夏子常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意思意思抵抗一下,也就由着他出气了。

    罗卿郁这一顿发泄,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夏子常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酸痛。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苦中作乐:“小猪,跟着姚老师,你别的地方兴许还没学好,这套王八拳倒是真学到了个十足十!连揍完以后的感觉,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罗卿郁打累了,怒冲冲的坐在他身边,努力绷着脸,最后终于“噗哧”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不对,立刻重新绷了回去,连怒气都上升了三个百分点。

    夏子常如释重负,慢慢爬起来,想去摸他的头发,却罗卿郁一躲给躲开了。

    他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斟酌了半天,方才开口:“小猪是为常哥看你的对局生气么?没征得你同意,是常哥不对,常哥道歉。但是,小猪,常哥真的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

    罗卿郁梗着脖子不理他,只是不再躲开夏子常摸他脑袋的手。

    夏子常一边给他顺着头发,一边慢吞吞的说:“小猪,不喜欢被人看啊……”

    罗卿郁终于忍不住回嘴:“有人愿意被当成小丑来取笑吗?”

    夏子常异常苦恼的挠挠头,最终开口:“我知道了,虽然我真的没有把小猪当小丑的意思……”

    他顿了顿:“以后不会了。”

    罗卿郁恨恨的看了他半晌,终于把眼睛移开,一本正经的说:“哼,这次就算了……”

    正说着,肚子突然很大声的叫了起来!

    = =|||||||

    夏子常一下子没忍住,大笑着倒在了床上。

    自然,又被罗卿郁一顿拳打脚踢伺候。

    等终于闹完了,罗卿郁理直气壮的揪着夏子常的领子:“我要吃烤肉,我要吃鳗鱼饭,我要吃炸酱面!带路!”

    夏子常做了一个鬼脸:“等这棋下完,我那点对局费全进了你肚子了!”

    罗卿郁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你活该!谁让你欺负我!现在不好好贿赂我,回去就告诉林老师姚老师,我看你怎么死!”

    于是两个人偷偷溜去了酒店附近的中华街。

    叫了大份的烤肉鳗鱼饭炸酱面。

    肉,由夏子常慢慢烤着。

    小猪心满意足的大口吃着他的炸酱面鳗鱼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饿了。

    夏子常仔细的转着手中的肉串,不时宠溺的看着他笑。

    “后天,我会对上李秀哉七段哦!”小猪大口大口的嚼着烤肉,满嘴油光,腮帮子鼓鼓的。

    夏子常笑:“怎么了?紧张?这可不像你啊……”

    罗卿郁为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满不在乎。心理压力之类的东西,从来和他不沾边。心情好的时候,狂砍姚景程林振玄,也不见他有什么洋洋自得的意思。心情差的时候在网上输给业余初段,也不会太过沮丧。

    果然,罗卿郁翻着白眼鄙视他,附送冷嗤一声。

    “我是问你,我们两个对局,你看好谁?”

    “这个嘛,”夏子常顿了一下,长考过后,终于谨慎的说:“从序盘到中盘,也许你有机会。但是官子,只怕你还不是李秀哉七段的对手。可能的话,小猪,尽量在中盘结束战斗吧!”

    小猪很奇怪的看了夏子常一眼:“你是希望我打败他咯?那不是你钦点的对手吗?”

    夏子常更奇怪的看着他:“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什么叫我钦点啊?我当然希望你赢啊!你赢了他,我压力要小多少啊?”

    说着,又陷入了不切实际的自我陶醉式幻想:“其实,我们兄弟在决赛会师,也是个不错的想法那!八年前,老师就和姚老师在富士通杯会师来着……”

    罗卿郁说:“呸!”

    夏子常呸回去。

    罗卿郁说:“我看错你了!亏我还以为你是以打倒最强者为目标,向围棋殉道的棋道追寻者……”

    夏子常很怜悯的看着他:“孩子,你日漫看多了……”

    罗卿郁大怒,眼看就要冲上来就要动手。

    夏子常慢悠悠抽出折扇,啪,就抽在了他头上:“尊重师兄尊重师兄哈!”

    罗卿郁又“呸”了一声:“这等规避强者的师兄,简直是师兄之耻!”

    夏子常啪的打开扇子,摇了摇,一派儒雅风流,笑得狡猾如狐狸:“身为师兄呢!有权力挑选最强者进行对局战斗,所以,孩子,请你自由地——拿到挑战权吧!”

    罗卿郁已经彻底懒得理这个自我感觉良好过度的人了,他泄愤一样大口的吃着烤肉:“担心你自己吧!除了李秀哉,韩国的好手全在下半区,你先头疼自己能不能进决赛吧!”

    “这个嘛!”夏子常摇着折扇,笑的云淡风清:“小猪你可以慢慢看……”

    小猪斜睨了他一会儿,然后埋头继续大口吃烤肉:“我看过了。就看见一只孔雀在开屏……”

    夏子常脸瞬间就绿了,使劲的戳他的脸:“真不可爱!”

    小猪一边甩鼻涕一边大吃:“不见得比李秀哉七段更不可爱!”

    “你错了!”

    “哦?”

    “李秀哉七段,除了下棋的时候极端不可爱外,本人基本上还是非常可爱的。尤其是和你比的时候。”夏子常一本正经的宣称。

    “……等他哪天一见你就输棋的时候,他估计连棋也可爱了吧?”

    “很抱歉打搅两位的寒暄,但是我恐怕夏子常六段是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

    ……

    ……

    正在胡说八道两个人瞬间石化,慢慢转头。

    两人隔壁的桌子,掩映在花草深处,一个人坐的端端正正,正在很严肃的品尝烤肉。

    李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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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随手



    两天后,十六强战。

    罗卿郁,出局!

    晚七点,旅馆的房间里,棋枰旁,两个人,复盘中。

    夏子常脸色铁青,罗卿郁眼神则有些飘忽躲闪。

    这一局棋,缓慢无比。

    夏子常执黑,罗卿郁执白。

    黑子布局流畅。而白子应对自如。黑棋意在实,白棋窥其空。一时之间,盘上兔起鹘落,煞是精彩!

    同往常一样,罗卿郁下棋从不甘于平淡,奇招异手频见,大杀大砍难免,看起来精彩万分,酣畅淋漓。

    可惜

    可惜,罗卿郁只下了半盘好棋。

    自102手开始,在局面白十目以上的优势里,罗卿郁昏招随手连出,早早陷入了败势。

    先是,嗜杀成性。白102、104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弈出了最强手,但显然没料到黑在105手的手段。黑105手一出,白106方寸大乱!接下来被黑109一冲,形状恶化。

    接下来的混乱形势里,白子的做法更像是在赌胜负,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丝毫没有力挽狂澜的决心和手法。

    至黑115至黑121做活后,白外面支离破碎,瞬间崩溃。

    小猪至此总算是打起精神,白132终于找回了一点感觉,劫活。但事已至此,已是无力回天,黑棋外面劫材极多,至黑145的转换白大亏,败局已定。

    摆完最后一手,夏子常啪的丢下云子,力气过大,把棋钵带翻了。

    云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两个人谁都没有去捡,就这么默默相对。空气,像铅一样凝固。

    良久,小猪低着头,小小声的说:“常哥,对不起。”

    夏子常霍然站起,大踏步在屋里走来走去,极力的抑制着内心的怒气。最终,他缓缓开口:“小猪,我很难过!”

    顿了顿,他开口:“胜负是一回事。但是,围棋,不该这么下!”

    小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不是因为你输,才生气。”夏子常在屋子里越走越快:“对手是李秀哉七段的时候,你怎么输,都不应该被责备!但,前提是,你认真在下!你尽力了!”

    “前半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赢定了,”小猪小小声的开口:“后来就越下越快,没有看出他的手段来……”

    夏子常终于平静下来。他走到罗卿郁面前,蹲下来,抬头看他:“小猪,你觉得你今天哪里作得不够好?”

    小猪歪着头想:“102手?那里只要平稳做活,就可以稳胜……”

    夏子常摇摇头:“即使出了那样的恶手,你后面也不是没有机会。为什么不杀掉左下的大块,奋起直追?”

    小猪沉默,然后答:“太过简明,不够……”

    不够挑战性?不够刺激?不够华丽?不够好看?也许都有吧,依他的个性,他绝对不允许一局漂亮的棋,以这样难看的局面收尾,即使是他赢!

    夏子常长长叹了口气:“那么,你后面那些手段,你认为漂亮吗?”

    罗卿郁艰难摇头,难看得简直不能相信是他走出来的。

    夏子常站起来,摸摸他的头:“小猪,对棋的理解,每个人都不同。常哥没有什么资格教训你。但是有一点,大概是下棋的人都应该遵守的……”

    小猪抬头,然后就听见夏子常叹息一样开口:“请你尊重围棋,尊重对手。这样的随意,对于职业棋手,不论是你还是对手,都是一种侮辱……”

    几年之后,已经是九段的罗卿郁和别人说起的时候,总是用一种很飘渺的口气回忆起这幕场景:“也许,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围棋和对手,都是需要被尊重的。”

    “在那之前,”他自失的一笑:“我一直以为,对手是用来打倒和践踏的,而围棋则是达到目的的武器。”

    “真是奇怪,那个家伙,一直被打倒被压制,而一直努力反抗。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最在意胜负的人呢!结果,还是一个求道者么?”说着说着,罗卿郁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那时,坐在他对面的眉目清秀的年轻人不以为然,很像当年的罗卿郁自己:“夏子常九段的话,也不过是他自己的理解罢了,在我看来,棋就是棋,胜负才是最重要的!”

    罗卿郁一笑不答,自己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看向窗外。对于这一点理解的差异,也许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和李秀哉九段的最终差异吧。

    所以他也许可以打倒李秀哉九段或者夏子常很多次,却永远无法压制住他们。

    而他,罗卿郁,没有兴趣也没有义务去提醒他。不是人人都像当年的夏子常一样鸡婆迂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的……

    鸡婆迂腐到了不可思议地步的夏子常同学现在正在纠结的摸着小猪的头发:“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不再让人操心呢?你看姚老师的头发都白了一圈了……”

    小猪小声嘀咕:“也只有你才认为他的头发是为我白的……”

    “你说什么?”夏子常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威胁之意颇为明显。

    小猪于是摸了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

    夏子常没脾气的看着他,半晌,终于笑了:“今天到此为止吧!你明天回国,姚老师那里也够你受的。我不骂你了。好好休息吧!”

    他甫一转身,却发现衣服下摆被小猪抓在了手里。

    ?他疑惑的挑眉。

    小猪眉开眼笑的撒娇:“常哥,骂了我一晚上了,晚上陪我睡啊?反正你有没骂够的,晚上还可以继续骂。我明天一走,你就是想骂也得过好久了……”

    夏子常哭笑不得:“老大的人了……”

    终是不忍他失望,回自己房间拿了些东西,过来和他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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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卧谈



    “常哥?”

    “……什么?”

    罗卿郁的标准间里放的是张双人床。两个人并排躺着上面,十分之宽松。夏子常精神一放松下来,迷迷糊糊的犯困,回答罗卿郁的问题也就慢了几秒钟。

    罗卿郁侧身躺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夏子常的胳膊,蹭来蹭去。

    “刚来棋院的时候,常哥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什么?!”夏子常这回是被吓醒了:“你从哪里来的奇怪想法?”

    “哼!也不陪我玩,也不陪我睡觉!明明就在四合院里门对门住着,从来也不等我去棋院……”

    夏子常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戳他额头:“问你自己!你刚来的时候,我去接你,你怎么对我的?还让姚老师看了半天的笑话……”

    “……”

    “……”

    “……”

    “……该不会,那个,是你独特的害羞方式吧?”夏子常小心翼翼的问。

    “呸!”小猪突然生气了,卷起被子翻身,给夏子常一个后脑勺,也不管他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夏子常忍笑,赶紧安抚:“好啦好啦,是常哥不对,常哥没有正确理解离家少年的别扭心态……”

    “不许老把我当小孩子!”小猪翻过身来,胖乎乎的脸气得红彤彤的。

    夏子常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自己要快点长大才好,嘴上说,是最没用的!”

    小猪咬牙切齿:“总有一天……”

    “如何?”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和李秀哉七段全都打趴下,看见我就哭!”

    “志气可嘉,不过,你还是先学会怎么克制你的乱七八糟的棋风吧!”

    “棋风那种东西,你拿去骗外行人去吧!”

    “哦?”

    “下棋讲的是棋理!棋风那种飘渺的东西,一听就知道是外行编出来骗傻子的!”

    夏子常失笑:“小猪,你打击面有点大啊!”

    “不过,”他转头嘀咕:“你这话,其实也有道理在……”

    低头寻思半晌,再想开口时,夏子常发现,小猪已经睡得就差流口水出来了。

    不管平时怎么飞扬跋扈,睡着了总是一个可爱的少年。夏子常笑了笑,给他扯好被子。自己也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梦乡。

    远远的,有什么声音在吵吵。夏子常皱皱眉头,抓起枕头盖住脑袋。

    嘈杂的响声越来越大,钻进枕头的间隙,继而刺进他的耳膜。连续变幻了几次姿势都无法杜绝骚扰,夏子常火大的坐起,手直接伸向床头的电话准备投诉。

    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用韩语在喊什么。

    他心不在焉的辨析着,依稀是:

    “……着火啦……”

    夏子常直接跌到了地板上,彻底清醒过来!

    “小猪小猪!”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美梦正酣的罗卿郁一通乱摇。

    不待他完全清醒过来,夏子常直接拖着他出了门!

    走廊上,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刺耳的警铃声一声声的凄厉如鬼叫。应急灯黯淡的光线下,女人们尖叫着,男人们绷紧了面孔,大家谁也没有讲风度的意思,互相踩踏着向某个出口狂奔。

    夏子常拖着罗卿郁往前狂奔,不时会被后面的人蛮横的推挤,有几次几乎被推倒。夏子常拼命稳住自己的身体。在这种地方,一旦跌倒,后果他完全不敢去想。

    罗卿郁吓得脸色惨白,咬着嘴唇。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互相平衡着拼命往一个理论上存在的出口挤。

    在楼梯口处,人流突然顿了一下,咒骂和哭叫声骤然高起来。

    有人跌倒了。后面的人速度太快来不及停,直直绊了上去,跌倒的人越来越多。后面有人等不及了,开始准备踩着跌倒人的身体往前跑。

    “罗卿郁,你干什么?!”夏子常正在无措,小猪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向某个方向冲去!

    下一刻,夏子常看见他推开了一个人,把一个小孩子抱在了怀里。

    那人被推倒,咒骂着,爬起来就要打人!

    夏子常赶上去,一脚绊倒他,努力把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拉起来,急急的问:“小猪,受伤了没有?”

    罗卿郁摇摇头,抿着嘴,眼睛里满是怒火,他骂:“人渣!”

    夏子常低头看那个孩子,额角已经破了,却倔强的昂着头,不哭不叫。

    他无言的拍了拍罗卿郁,拖着两个人跑到死角,紧张的打量四下的局势。

    灯光越发黯淡了,人群却丝毫没有减少,来不及爬起来的人就被后面的人生生的踩着,尖叫着,哭骂着……

    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下楼。卷入人流的话,在烧死之前,只怕会被踩死的。

    夏子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他抱紧了身边的罗卿郁,发现他也在发抖。

    “我们,出不去了,对不对?”小猪问。

    夏子常扯出一个微笑:“不会,有常哥在呢!等下,等下就好!”这话,假的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小猪却好像真的安心了一样,紧紧的靠着他,再不多话。

    夏子常焦急的四下打量着,指望给三个人找出一条活路来。这个角落,正对着楼梯,背后就是茶水间的门。除此以外,皆是墙壁。

    瞬间,夏子常作出了决定。

    他一脚踢开了茶水间的门,把身后的两个人塞进了茶水间。很好,有窗户。

    晚上各个房间换下来的床单也放在这里,等待洗涤。

    夏子常立刻去抢床单,一个一个接起来的话,也许可以到达安全的地方?罗卿郁正确理解了他的行动,抱起一堆床单和那个小孩子开始打结。

    “那里有出口!!”

    人群里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声,三个人呆呆的抬头,大批的人群突然扭转了方向,开始向这个方向涌来。

    看着那些通红眼睛里的杀气,夏子常打了个哆嗦。他立刻跳了起来,冲过去关门。小猪尾随其后。

    夏子常比人群快了一步。但就在他手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楞了一下。然后猛然迈出门去,重重把门在他身后关好!

    “常哥……”小猪在他身后惊愕的尖叫。

    夏子常背靠着门板,大声的向他喊话:“小猪,拿所有的粗重东西堵上门,千万不要开!把床单弄湿堵着门缝。窗口挂一条床单,不到确定火势已经上来,不要轻易爬床单下去……”他紧急的回忆着在国内火警应急中学到的常识,一口气喊了出来。

    但是他没有机会继续喊了,愤怒的人群涌了上来,粗壮的男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不吭声,死挨!

    虽然异常愤怒,但毕竟逃命要紧,那些人嘴里骂着脏话,转头又向楼梯冲去了。

    夏子常慢慢的在地上挪着,竭力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向最初跌倒的那群人爬去。理所当然,他被踩了好几脚,还好,不重,够他咬着牙继续前进。

    在一群爬不起来的伤者中间,他找到了那袭熟悉的黑色西装。

    “下次出门的话,拜托你换双不用系带的鞋子吧!”他叹着气,拖着某人爬到墙角。

    “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考虑你的忠告的……”某人面无表情的回答

    “情况如何?”他趴在李秀哉身上,险险躲过了有一次的踩踏。

    “腿伤到了。”李秀哉的声音有点抖。夏子常想,看来伤得很重,这可不妙。

    他问:“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

    夏子常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背对着汹涌而来的人流。两个人,慢慢的站了起来。然后,拖着一条伤腿,一步步蹭向前去。

    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蹭到出口。

    不过,他们等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火警,最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

    只是那些因为踩踏而失去的15条人命,却再也不能回来来理解这黑色的幽默了。

    夏子常和李秀哉挤成一团,破口大骂的人群当中,两个人突然觉得想哭笑不得,却又疲劳的恨不得立刻睡去。然而他们还必须保持着镇定,等待着警察的问询。

    “常哥!”是小猪,他扑过来,抱着他,又哭又笑。他到底没有完成那条床单梯子,于是一直和自己救出来的小孩子呆在茶水间,直到救援到来。

    夏子常竭力平静下来,问他:“没问题吧?”

    罗卿郁用手背擦着眼泪,笑着摇头。

    “那孩子呢?”

    “诚熏,向恩人道谢!”满脸感激的妇女领着头上打着包扎的孩子前来道谢。

    夏子常摆摆手,他已经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罗卿郁于是很正经的和感激的母亲寒暄。那个孩子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看起来,丝毫不像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的样子!

    年轻真好呀!

    夏子常如斯感叹着,李秀哉脸皮抽了抽,终于没好意思打断他的倚老卖老。

    罗卿郁回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就在这场吵吵闹闹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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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游 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章很混,我知道= =

    但是,昨晚误操作,把今天的份提前发了,所以只好拿这个来应付

    大家不要bs我

    再,有件事情想咨询大家一下

    大家的回帖我都很认真的看了,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不过,我的回帖,是直接在各位的回帖下面回好呢,还是在每章的开头集中回帖?

    哪种大家比较容易看见?  “真的没问题?”罗卿郁在登机口和夏子常咬耳朵:“要不我借钱给你呀?住到人家家里去……”

    夏子常挠头,仰天想了半分钟,然后很严肃的回答:“我问过李秀哉了,他家二楼,再来一次火警,我跳楼也来得及。”

    = =|||||||

    “……常哥。”

    “什么?”

    “你是命里带衰还是本月不宜出行?”

    “呃?”

    “一周之内可以遭遇两次火警的话,我建议常哥你去买彩票好了,绝对五百万!”

    掷地有声的丢下这句话,胖胖的少年头也不回的背着背包大踏步离去。

    夏子常悻悻然摸摸鼻子,转身。不远处,李秀哉倚着柱子,正在发呆。

    归程中,搭乘地铁的两个人很不幸的遭遇了下班高峰。车厢挤得一如沙丁鱼罐头,气味更是妙不可言。

    夏子常艰难的保持了一棵树的姿势,努力挣扎着向上。可惜,是一棵歪脖子的树。

    李秀哉比夏子常更惨,他背靠着滑动门,前后左右都是女孩子的夹攻。不同的香水加上空气中无所不在汗味,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成为一张照片。

    “我说,真的没问题么?”夏子常苦中作乐,歪着脖子没话找话。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有别的选择么?”

    “……没有。”他的对局费还没拿到,出来的时候预支的钱基本上已经进了小猪的肚子。现在的他,或者继续住在(伪)火灾现场,或者去李秀哉同学家去骗吃骗喝。

    “那你问什么?”

    “……”

    夏子常还没想好该怎么反击回去,地铁到了某个中间站。壮观的人流迅速的切断了两个人间的对话。两人如临大敌般修炼起轻功,力图“任你潮起潮落,我自巍然不动。”

    可惜,成效明显不够显著,眼看着两人在外力压迫下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一起。夏子常见状大惊,赶紧双手离开扶手,去撑墙壁。

    饶是如此,还是慢了半步。现在,两人间的距离,不足半尺,几乎呼吸相闻。李秀哉同学不得不尽力向后仰,以避免这诡异的姿势。

    “……我以为,人口众多,是中国独有特点。”夏子常咬着牙说,脸涨得通红,背后的巨大压力让他怀疑,下一刻,这车厢就会被他撑开成为敞篷车。

    “所以,现在你可以修正你的理念了。”李秀哉呼吸不畅,咬着牙还嘴。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挤地铁不去打的啊啊啊啊啊……”夏子常想暴走。

    “如果你不介意被堵车两个小时以上的话……”李秀哉想打人!

    = =|||||||||||||||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半个小时后,在某一站被抛下的两个人,都有再世为人的恍惚感。

    ===========================================================================

    李秀哉的家,是一座树荫掩映下的小小庭院,看起来颇为雅致。夏子常现在正怡然自得的坐在院子中心的那棵大树下。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金黄的叶子一缕一缕的落了下来,有着金属一般的质感。

    夏子常背靠着大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

    “喂,要不要吃?”李秀哉递过一碗奇怪的东西。

    夏子常狐疑的看着那黑色的果实:“是什么?”

    “桑椹,应该是这么叫吧,中文里。”

    夏子常笑了起来:“不错呀,中文!”

    李秀哉没理他,径自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头顶金黄色的叶子。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庭院里阳光灿烂,秋日午后的风声温柔。

    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树。树上满是金黄色的叶子。阳光照在叶子上,叶子好像闪闪发光一样,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黑影。

    树下有两个少年,他们眼神清澈,他们笑容明亮,他们并肩坐着,吃着桑椹,看着秋阳。

    这时的他们,还未让沧桑爬上心灵和面庞。

    “喂,手搞脏了……”夏子常笑得不怀好意。

    “厨房在那边。”李秀哉微微挑眉。

    “那多慢,不如……”夏子常突然伸手,魔爪伸向李秀哉的衣服!

    李秀哉早有准备,身子一侧就躲开了攻击,面无表情的抹了回去。

    夏子常哈哈大笑,两个人嬉闹成一团。

    “秀哉,夏子常先生……”在廊上招呼他们吃饭的老奶奶的声音,在看到树下打闹的两个人时,突然停顿。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夏子常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住手。李秀哉却没有休战的意思,趁着他松劲,一手紫黑色的汁就抹上了他的脸。

    老奶奶的那边看着,夏子常实在没脸抹回去,只好恨恨瞪了得意洋洋的李秀哉一眼,然后站了起来。他很不好意思,脸红的行礼:“奶奶,让您见笑了……”

    老奶奶微笑了:“哪里的话,夏子常先生常常来玩才好……”

    “您,您叫我子常就好,别别叫我先生啦!”夏子常很局促,磕磕巴巴的说。

    “那么,子常,秀哉,吃饭了,待会再玩吧!”老奶奶笑着,转身回屋子去了。

    留下夏子常和李秀哉两个人互相瞪着,最后,终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的餐桌上,夏子常见到了李秀哉的全部家人。

    李家爸爸看起来是个颇为严厉的人,但事实上脾气并不坏。李家妈妈是典型的温柔女子,很少说话,一直微笑着给夏子常布菜。李家奶奶下午就见过了,很精明,也很和善的样子。而李家爷爷则是一个瘦瘦的沉默的老爷爷,很少有表情。这一点上,李秀哉的面瘫样来源于何处是很明显的。让夏子常意外的是,李秀哉居然还有一个弟弟,他一直以为他是独子来着。

    李英哉的脾气比李秀哉活泼开朗好多,一点都不认生子常哥哥长,子常哥哥短的叫着,拉着夏子常问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让夏子常很有些手忙脚乱。

    “喔,这么说来,子常哥哥也是很了不起的围棋选手啦!不知道,和哥哥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呢?”

    “这个嘛,”夏子常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诶,目前看来是秀哉比较强那!不过,”他握拳:“一周后的决赛,我一定会赢的!”

    李秀哉悠然的夹起一筷子泡菜:“也得你能进入决赛才行!”

    “呸!还不一定谁进入不了决赛呢!”

    李秀哉耸肩:“我进入不了决赛的可能性是八分之一。不过,”他似乎微笑了一下:“不管怎样,还是很对不住你呀!”

    “呃?”

    “完全破坏了你们师兄弟会盟的完美计划……”

    = =||||||||

    满屋子的人饭也不吃了,笑着看他们两个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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