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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陨落·蛰伏·亚军的挣扎



  围棋史上最大的魔咒开始了。

  1996年,春寒料峭,妖刀迷途,马晓春收获了他的第一个世界亚军,以此为起点他还要再拿到五个世界亚军,直到黑贴五目半持白半目负,黑贴六目半持黑半目负彻底冰冷他全部的胜负雄心。

  1998年,青春悸动,拨乱心弦,常昊以亚军结束了他的第一次世界大赛决赛之旅,接下来的五年里他要被曹李师徒轮番蹂躏,再被李世石欺凌,与马晓春在连亚的道路上并驾齐驱。

  当时的人们不会想到,区区一次惜败仅仅是一长串噩梦的开始

  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这两场大噩梦的始作俑者,将在一出更大的噩梦里饰演那个茫然无措的角色。

  区区五年,大李一口气在八个决赛里输给七个不同的对手,以最快的速度凑齐一副世界亚军大满贯,连续三年在富士通杯的决赛饮恨,你能想到的有关世界亚军的统计数据,悉数被大李刷新,一如多年前他对冠军疯狂的垄断。

  从大李输给罗洗河开始(其实最早还可以追溯到李世石),整个棋界就不厌其烦的劝诫我们,这只是个意外,稍作休整,大李就会回来滴。

  “大李的实力犹在,只是终于遇到了挫折,以他的实力回复巅峰难道是件难事么?”

  “连续N个世界亚军还不足以说明其实力么?谁都会有低潮,更何况是以前没有过输棋经历的大李,待到他习惯了失败,他会变得更加强大”

  大概是老这么喊“狼来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吧, 09年富士通杯大李经过漫长细密的官子战2目半输给小他两个年龄段的姜东润后,棋界终于不说话了。

  那么我们还是用史料来揭示那些婉转言辞里不肯明言的秘密吧。

  1951年升仙峡大逆转后,挑战本因坊铩羽而归的坂田荣男被囚禁于循环圈中整整十年,眼睁睁看着高川秀格完成本因坊九连霸伟业,所有人都在等待对高川战绩21胜7负的坂田出来终结这伟大的记录,然而十年间九届比赛坂田七次在籍五次在循环圈中排名第二,其中三次折戟同分加赛。命运津津有味得压抑着坂田制霸天下的野心,强迫他一年又一年郁积力量,十年后,弹鞘而出的剃刀鞭笞天下。

  同一年,吴清源在自家人迹罕至的楼下散步时被一辆摩托车撞飞。又过了一年,吴清源时代以一局加星号的“和棋胜”彻底终结,留下被逆转的坂田于来年苦斗藤泽。

  待到1964年,全年30胜2败,手握七冠的坂田下得已经不是围棋,是寂寞了。只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吴先生如果精力还够的话,可否出来挑战一回呢?

  而吴清源,却在第一期名人战、第二期名人战、第三期名人战循环圈中连续屈居第二。

  命若飞蓬,旋转不息,下一年吴清源的车祸后遗症爆发,古往今来最伟大棋士的围棋生命之火熄灭了,不屈的火种不肯等待片刻即在他的徒弟身上复苏燎原,黑马奋蹄,坂田永失名人。

  那么强大的坂田岂肯轻易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第四期、第五期、第六期名人战的亚军,都是坂田荣男。

  呃……还要我再把林海峰被石田推倒的历程再列一下么?不过我要提醒一句,林海峰被石田剥夺的一无所有的那一年,年仅31岁,只不过日后他不朽的常青树生涯大大淡化了这一点。

  或许你觉得近半个世纪前的往事没有可比性,那么我们来看看数据。

  00-05年, 26项世界大赛,大李7次决赛,13次四强

  06-09年, 17项世界大赛,大李7次决赛,10次四强

  若数据仅止于此,不计决赛,我们将得出“八连亚时期的大李长棋”这样一个惊悚的结论,而更令人惊悚的,是2010年初李昌镐本人在农心杯第三阶段开赛前,亲口确认了这一点。

  现在你们看到了,不仅仅是新锐们成长时必经的苦旅,每一个王者的陨落,也都会以一连串的“亚军”、“屈居”开场,直至再也无力登上大胜负的舞台。胜负皆有惯性,一次“意外”的失败往往尾随着一连串的失败。或许实力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衰退或者差距,然而气运使然,绝难挽回。那些强调大李实力犹在的声音始终不肯挑明,实力强弱与否,与最终的胜利,确实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当然一切都还远未结束,既然大李一生的棋路都伴随着无数史无前例,我们当然不敢断定奇迹就一定不会发生。纵不能如赵治勋般浴火重生,哪怕像林海峰那样长青成为一方豪右,亦是足以为其棋士生涯添彩的伟大成就啊。

  如果他能够再一次战胜恐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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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一) 困龙金锁·未知·熟稔·时代的变迁



  有没有人认真思考过,从第一章开始楼主我津津乐道的那个“恐惧”,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我们恐惧黑暗,因为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森;我们恐惧异端,因为他们的存在挑战着我们日常的秩序;我们还恐惧强者,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所展现的强大

  恐惧源于未知

  所以人们才要把布鲁诺送上火刑架,投票请苏格拉底饮毒酒,闭关锁国背对大海,抵制封杀怪力乱神。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承认自己的无知,都是件很难的事吧。

  幸运的是,疯狂愚昧的张牙舞爪从不曾让决心驾驭恐惧的人们动摇分毫。无知者发现自己的撒泼耍混毫无效用,自会收敛。于是人类进步了。

  同一生孤苦的吴师相比,大李未陷连亚魔咒之前的命途出奇的平坦,盛年曹薰铉一时的兴起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从此棋界不得安宁。时过境迁,同样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屁孩,没有人去哄骗昌镐更改国籍东亚共荣,同样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没有人能够逼曹薰铉以昌镐的名义递交辞呈退出正式比赛,同样都是当世无敌,日本的飞车党们油门轰鸣只叹大李每次东瀛之行来去匆匆难觅良机。早已不是那个门阀森严不知公平性为何物的时代了!整个棋界,必须以最堂堂正正的方式面对未知,面对恐惧。

  我们平日里总嘲笑官方报道里的“双赢”一词,是的,至少在零和的胜负世界,“双赢”从不存在,双输倒时有发生。你的每一次胜利都建立在对手的痛苦之上。你胜利一次对手痛苦,你胜利十次对手恐惧。然而人是最坚强的,人也是最脆弱的。极盛与极衰本就一线之隔。你只看到17冠2亚与0冠8亚的天壤之别,惶惶然念叨“亚军也是实力的象征啊”,却拒绝体会恐惧下战栗十年的对手们呕心沥血的抗争。十年后大伙儿集体得窥战胜大李的门径,终于可以不再恐惧。可恐惧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别的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别的物体,在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其总量不变(读者:汗,这是能量守恒定律好吧。作者:领会精神……)。既然对手们真的已经能够战胜内心的不安,那么昔日那覆压天下的恐惧,只能是悉数转回给大李一人。而此时的大李,已不再是那个锦衣玉食、心无旁骛的孩童了。浮华喧嚣花团锦簇的俗世使他的内心不再如童年般单调清澈,十余年争斗不休的棋士生涯反而消磨了幼时对抗恐惧的那份坚韧执着。所以现在的我们惊奇的注视着四处碰壁的大李,百思不得其解。

  这套理论的通俗版解释为:出来混,都要还

  大李不如吴师的一个重要论据就在于此,大家都要还,还得看究竟还给了谁。日本人玩尽花样终究没能赶在吴清源老去之前拿出真正从棋上压倒他的办法;坂田输给了小自己二十岁的林海峰以及木谷那帮花一样盛开的宝贝徒儿;治勋大三冠崩盘之际留给依田那一代人的时光已所剩无几。唯独大李,刚过而立之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失效多年的苦手、鹰视狼顾的后辈们集体压制。上文已经说过,大李是围棋史上第一个被技术缺陷明显、实力不如自己的“克星”长时间高密度压制的王者。刨去光一与治勋的抵死缠绵,李昌镐还是第一个压制同辈棋手多年后被逆袭反压的王者。问题是,如果我们真的慌慌张张凭借这一点低看大李,那么我们和那些自信满满叫嚣范施不过今日业五,视时代背景如粪土的家伙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五年前李昌镐面对记者“聂、马、常、胡耀宇四代棋手孰高孰低”的提问时答非所问的感慨道,马九段精力充沛的时候,棋的咨询不够发达,而现在棋的资讯发达了,精力却出现了问题。

  冥冥之中,大李点出了颠覆自己王朝的幕后黑手。

  这篇文章本应在十年之后炮制出炉的,可惜围棋的快棋化和互联网的普及,各自缩短了李氏王朝五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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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二)困龙金锁·规则·古今·时空的谜团



  或许你只是忽略了,或许你内心中始终不肯承认。正如同NBA施行“no handcheck”间接断绝姚明对总冠军的念想,暴雪延长生命之树建造时间粉碎“第五种族”moon的不败神话。时限、贴目,每一次规则的变动,无异于逼迫天下棋士重新学习围棋。想想文人骚客、规则专家们包含优越感的对围棋“浑然天成性”的津津乐道,这可真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至少对于“职业围棋”来说,就是如此。

  一个已成定论的,最明显的例子,二十二世本因坊秀格。

  许多年以来人们对于“连蚊子都打不死的”高川因何能在那棋战寥落的时代压制桥本、藤泽、木谷等豪强连庄本因坊九年有着种种的分析。譬如高川善于取舍抓大放小啦,坂田沉迷于循环圈不肯回家吃饭啦,身为本因坊冠军每年可以和半人半神学习三盘受益匪浅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到最后大家能够达成的一致是:二十二世本因坊秀格大人,是第一个真正领悟到贴目棋、两日制精髓并借此在棋盘上踏出正确方向的棋士。

  后来啊,每方限时三小时成为了世界大赛的主流。再后来,限时伴随着赞助商们的耐心愈发的短小精悍。而围棋,也从相敬如宾礼尚往来的日式本格,转进为大李的默默盯紧官子超越,最终紧跟着时代迅捷的步伐沿着征战杀伐狼烟四起的“暴力”之路发足狂奔一去不复还。

  十年前大李正襟危坐不动声色“我相信你会犯下最后一个错误”,十年后小李摩挲手背死盯棋盘“我相信你会犯下很多错误”。性格、棋风铸就了棋士将在纹枰上呈现出的风骨,而时限,具体来说就是那讨债催命般的读秒声一不小心就决定了棋士生涯的沉浮。大李官子上的神话归根结底源于读秒下的滴水不漏,小李破绽百出如影随形的鬼魅刀法能够横行当世同样基于读秒制度对于棋士棋感优势的无限放大,弱冠少年横行,三十即成老将的风潮更是直接拜读秒所赐。规则的变迁下,最先顺应(哪怕是被动的)其规律并在棋盘上付诸实施的棋士,一定可以取得超越其真实实力的成绩。而所谓的悲剧,就是很多时候,纵然你有心向这变迁屈服低头,亦会被现实无情拒绝。

  那么这一切距离围棋的本质,究竟有多远?

  一个杞人忧天的想法一直在我心中萦绕。许多年以后,侥幸从核战争、天网暴走、末日洪水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偶然从断壁残垣中翻检到一张源于二十一世纪初的,既没有每手棋用时记录又不幸忘记标明对局时限的棋谱,究竟会对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智商水准,有着怎样的判断呢?他们将如何看待那千篇一律的布局呢?他们将如何理解对局双方你来我往的低级失误呢?他们将如何评价那出现在世界大赛决赛的后手死呢?最后,他们会否将之与人类差点被毁灭的悲惨命运糅合在一起剖根究底呢?

  联想起某些对于古人“还棋头”、“座子”良苦用心的视而不见,得意洋洋论定范施不过当今业五的哗众言论,委实不敢奢望,后人在描述我们这个慌张急躁的时代时,会给予几许宽容。

  说起古今之争,不免想起许多人对于当今棋坛花团锦簇枝繁叶茂的布局套路的津津乐道,那意思靠一招定式飞刀闯天下的时代已经out啦,哥现在中意的是一口气巡回大半棋盘的布局陷阱,可见人类又前进了一大步。

  而这些都可以运用本章的理论给出一些更有趣的诠释。本因坊秀策苦吟六小时创作出一尖一跳的基本定式时,感受不到事先准备几路布局套路有丝毫的必要,吴清源大师面对纷繁难解的大雪崩灵机一动下出外拐时,若有人告诉他多年以后的棋士们酷爱扎堆研究布局陷阱,提倡缩短时限的他恐怕亦要感到费解。在读秒制度刚刚普及的时代,铃木为次郎先生一脸愠怒的责问弟子“看来这里确实很难解,我也很难判断,那么既然你没有想好下一手,为何不思考到有了答案再落子呢?”

  他的弟子铃木五良先生无言以对,他知道即便告诉恩师读秒的存在,也无非是招惹恩师把刚才的教诲再重复一遍而已。

  值得庆幸的是,后来的棋士们,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一类的尴尬,看来时代一直都在前进着。

  “话又说回来了,实战中,如果己方形势不利,撑它一手又何妨?对手一旦应对有误,谁笑到最后还真说不定呢!”

  若有幸成为撑过那灭世的浩劫,若有幸体验漫长的生命,记得告诉未来的人们,在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十年,中国优秀的围棋教育家们,是这样教育小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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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三)困龙金锁·寡头·BOSS·透明的铁幕



  让我们沿着时间之河的上游稍作回溯

  2006.8.30,东京。同为丰田杯被淘汰者的崔哲瀚与朴正祥邀请古力研究他两天前被李昌镐淘汰之局,不久“复盘求道派”李世石解决羽根直树匆匆加入。当问及为何要在打入前作一个偏损的交换时,古力深谋远虑的摆出一个刺刀见红的搏命变化。

  崔哲瀚见罢,大笑。

  负责翻译的朴正祥一边附和着笑,一边向古力解释:“小崔说,以李昌镐的风格是绝对不会这样冲断作战的”

  “他打包票,李昌镐绝对不会的”

  怪不得曾经的崔哲瀚可以如此凶神恶煞的在大李面前张扬“克星”面目;怪不得这些年大李会经常性的在优势局面下茫然失措,一如多年前坐在他对面的诸位大佬;怪不得从李世石到朴永训再到姜东润一拨一拨的韩国棋手从李昌镐那里按图索骥领走冠军。崔哲瀚嬉笑间的担保让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李昌镐真的再也拿不到世界冠军了。

  李昌镐若得知这一幕,心中又会是怎样的毛骨悚然呢。你对天下密不透风的统治,最终换来了天下对你了如指掌的熟稔。十年前你是垄断半数冠军的寡头,十年后你成了每一位后辈登堂入室加冕冠军的最终BOSS,强大而注定会被击败。十年前你冰冷的双眼穿破一切望向虚空,如一道铁幕隔绝了一代棋士的梦想,十年后这道铁幕在天下棋士的眼里,透如明镜,脆若琉璃。

  你托庇这个时代的开放平和安心于棋,无须理会曾经困扰无数前辈的棋盘之外的纠葛。这个时代还有着互联网的飞速便捷,你的强大之源被无限放大,你的厌恶惧怕无处遁形。于是你又因为这个时代而走下峰巅。原来所谓强大到逆天,真的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人力有时而穷,天赋和努力确实可以决定个人成就的大小,而其身处的时代,却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悄悄限定了极值。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回想一下马晓春与大李为了一个小目高挂一间低夹的定式各自闭门造车的崎岖岁月,或许大李也在感慨讯息交流的闭塞黯淡了当年李马大战太多的精彩。可惜此时的马晓春早已心灰意冷,默数着十二败局挂印封刀。

  那么互联网仅仅是加速了棋谱交流的快捷度么?不,它还彻底改变了围棋。单单是隐藏不住几把飞刀,曝光大腕们常用套路的话互联网岂不是要在人类文明史上和广播、电视并肩而立。信息对等的前提下,传递的快慢与否不一定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当年的国手们倒班排队抢日本的围棋年鉴仍然由老聂领着扬威擂台,吴清源端坐日本任人观瞻照样叫人云里雾里,惊为天人。上午下出一个新变化,下午就有人研究并不打紧,要命的是,与此同时各个对弈平台上大伙儿已经投入实践了。

  与先贤们枯坐幽室打谱修行相比,网络如同机械流水线般锻打“速成”出一个又一个少年英才叫人目不暇接。使他们以最短的速度掌握足以纵横一线的技术挑战前辈。李昌镐16岁6个月拿走世界冠军时人们感慨这个最年少纪录的登峰造极,到了06年16岁4个月的陈耀烨在LG杯与古力鏖战成2:2时曾经遥不可及的纪录已是摇摇欲坠了。李世石一代的棋手们还只是以互联网为工具,陈耀烨姜东润们直接依赖互联网成长。大李的威势并没有真正恐惧到他们,大李的精华却被他们吸收揣摩。那么看文的诸位,咱们都来替大李想想,如何从这样的一群后辈手中猛龙过江,抢下冠军呢?

  “韩国那帮小孩,我下棋的时候还只能远远在一旁看着。”失败不曾削弱马名人的自负,科技的发展却要让每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瞠目结舌。互联网时代,是一个零门槛的时代。棋力不堪的临渊司马兴高采烈的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大放厥词,棋才卓越的小孩们同样坐在电脑前晃动鼠标网战不休,没有人还愿意远远在一旁看着!

  哦,开头那个故事的结尾是,两天后,多年以来始终埋头致力于复盘探索围棋艺术的李世石干净利索的战胜李昌镐,距离他达成丰田杯二连霸,还剩下治孤成魔的张翔。而那时的人们,对于李昌镐的中途被淘汰已经习以为常了。到现在又是三个春秋,大李所有的世界大赛之旅,要么拿亚军,要么被淘汰。

  那么大李能否再为自己的世界冠军陈列室添加新的收藏呢?我个人给出的答案或许有些匪夷所思,正所谓我命由天,不由我。大李以后的冠军命途取决于——

  天下棋士们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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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51 编辑

第九章(四)困龙金锁·环伺·提防·辩证的强弱



  到底是纯东方文化浸泡出的艺术,围棋界有着很多让围观群众们崩溃的坏习惯,比如赛后复盘,失利者不甘心的对着棋盘指指点点“这么下会好吧”“这里误算了呀”,胜利者一脸谦恭唯唯诺诺“是啊是啊”“哎呀我当时也没发现还可以这样呢”。这两位觥筹交错相敬如宾,不巧被观战的记者听到,写成花边新闻娱乐读者,至于棋局的真相,根本不是如此。

  所以你很难从棋手嘴里撬出什么有价值的东东

  吴清源:“我认为胜负是靠运气的……”

  林海峰:“我只想向坂田先生学一手”

  赵治勋:“棋艺还是大竹先生技高一筹”

  邱峻:“没有信心……”

  那么应该如何理解这么多年来中韩棋界异口同声的诅咒发誓“他实力上依然是天下第一,只是现在遇到了些障碍,稍作调整后他还会归来滴”呢?

  大伙儿已经被恐惧欺压的太久。好不容易由崔哲瀚、罗洗河登高一呼弟兄们蜂拥而上尽毁了大李威严,自幼擅长端坐棋盘瞻前顾后的棋士们丝毫没有革命大功告成就地分赃的喜悦与短视。一日战胜恐惧,还愿一世远离恐惧。纵然翻遍棋史,所谓王者回归凤凰涅槃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

  于是所有人,大李在世界大赛中可能遭遇的所有对手,心照不宣的相互提醒着“他实力犹在哦”依次坐在大李面前,肩负着“不能让他从我这里东山再起”的神圣使命,罔顾大李的王朝早已远离浮世被牢牢封印进历史的事实,继续维持着昔日群雄山脚环伺峰巅的劲头在与大李的每一局棋中拼尽全力。十年前的棋士们殚精竭虑无法抵挡大李大包大揽,因为那时还有太多未知笼罩着迷雾般的棋局。五年前的棋士们斗志昂扬无法阻挠大李单骑破关,毕竟大李的心理与体力尚属巅峰。现在又是一个五年过去了,五年来大李除了疑似回光返照的守住一次农心杯外颗粒无收,五年来大李受困心魔撞墙碰壁,五年来大李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一度被怀疑有神经衰弱。五年了,即便如此,天下棋士瞥向大李时眼神里的警惕提防不肯有丝毫的削减。身为棋士,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向统治天下十年之久的王者表达着最刻骨铭心的敬意。

  尽管这一切对于已是末路穷途的王者来说太过残酷。

  以前高高在上时相信自己只要发力便无所畏惧。走下神坛后才惊觉,原来己身的强弱,已不由自己做主而是要看旁人的态度了。讽刺的是,自己所表现出的“弱”,恰恰源自旁人认定的“强”。这个世界,还真是辩证啊。

  正因为大李实力尚在,才要对其围追堵截确保不遗漏任何一个死角,才要拼尽全力让他的每一次决赛都以失败告终。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早几年大家一致认定死灰无法复燃,那么大李断不至于被连亚的魔咒困扰到现在。在这里请教下大李痴心不改的“粉丝”们,是否意识到了往日那些为大李辩护的言论,恰恰是困扰大李的陷阱呢?当然围棋不是选秀节目,棋迷对于棋士生涯的影响力无限趋近于零,哪怕我们一开始就胁迫媒体四处散播“大李一蹶不振论”,也别打算说服那些固执己见的棋士们对大李有些许放松。

  那么走出这个强弱迷宫的办法也简单,即已无法令胜负由心,不妨韬光养晦随波逐流。说到这里诸位看官立刻都在心中给出模板了吧。是的,常昊九段。03年整整一年常昊输得颜面尽失千夫所指,以至于2004这个比赛大年缺席三星、LG、富士通,听任某人连续止步第一轮。直到05年初丰田杯败给李世石常昊还是一副首鼠两端的脆弱面孔,两个月后突然就在更脆弱的崔哲瀚身上羽化成仙,由此开始一年给我们一个惊喜。以大李之能,若像常昊一般隐忍不发伺机而动,谋得更伟大的反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很可惜,以上的谋划基本等同与YY,所谓模板的契合度,可不是以双方的私交好坏以及姓名发音相似与否决定的。大李若真有条件沿着常昊的轨迹复兴,何至于衰颓五年呢?

  你不是别人,你只能是李昌镐。这就是困死大李的最后一个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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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五)困龙金锁·执拧·责任·难卸的重担



  每逢国际比赛便与大李形影不离的李英镐先生心里,幼年的昌镐是一幅标准的哥哥形象。哥俩一起上学放学,比赛着去破游戏厅的记录,为了给被欺负的弟弟出气三年级的昌镐单人独骑勇闯六年级教室……我想在这诸多充斥着质朴童真的小故事里,有一个大伙儿一定印象深刻。

  在大李还是垂髫顽童的某天深夜,执意出去玩耍而不得的孩子愤然打碎了自家钟表店厚厚的玻璃……

  任何人读到这段故事都不禁莞尔,原来一向以少年老成的形象示人的石佛,也会有这么一段顽劣的童年啊。小孩子做事随心所欲不计得失,叫顾虑重重思前想后的大人们艳羡不已。其实每个人都不曾改变,只是现实逼我们将自己层层伪装。何况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大李这一生,也不过只得这一次机会来尽情展现自己的执拧。不久,他即在祖父的引导下,开始领略围棋赋予他的恐惧并为之求索一生。

  之后的二十多个春秋里,大李品尽了独孤求败的寂寞与虎落平阳的困窘。曾经他一动不动端坐棋枰似乎就要这么寂寞此生,到头来还是撇不开恋恋红尘褪尽了本就不该加之于身的巍峨佛光。曾经的人们被恐惧压抑的瑟瑟发抖惊呼大李为棋神派来专职下棋的使者,现在终于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小声嘀咕大李究竟比六超强大几许。但是我深信,无论光阴流转、繁华凋零,无论强大与弱小,无论恐惧与挣扎,无论周遭的人和事怎么变,无论身后聚焦着怎样的眼神,那个执拧的孩子,始终深藏大李的心底,在他进退失据的时候挥舞着小拳头,提醒他哪怕弄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要抓紧自己所求。

  那么你到底在求什么呢?且看下面一段记忆的碎片。

  1989年,刚刚抵达个人事业顶峰的曹薰铉面对硕大的应氏杯奖杯和装着40万美金支票的信封,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尽的疲倦:“我该做的算是做到了吧?”、“该是昌镐使劲了。”

  三个月后,第29期最高位战,14岁的李昌镐第四次挑战曹薰铉的头衔,又过了三个月,曹薰铉国内棋战的大坝终于面向大李溃堤了。

  真正影响着历史进程的闪光点发生于更早的一年,韩国围棋先是因应氏杯名额分配被应昌期一句“土法炼钢”羞辱,接着又在首届富士通杯首轮惨败而归,喝汽水都会上头的曹薰铉酩酊大醉回家,撇下独自一人闷闷打谱的昌镐一头栽倒床榻,等他醒来的时候,依然在打谱的李昌镐告诉师傅,根据他的研究,与小林光一那盘棋的败因主要是……

  韩国围棋十余年的强盛于此刻奠定,十余年来这对师徒相互查缺补漏,在每一次世界大赛中因为对方的被淘汰而骤然强大掠夺桂冠。中日棋手每每在曹李师徒铁门面前头破血流徒叹奈何,却不知早在那不起眼的记忆一角,两代宗师薪火传承。

  而少年时的李昌镐,在曹薰铉家安静得彷佛不存在只闻夜半棋子噼啪声的李昌镐,用他那双尚未来及体会人生酸苦的无悲无喜的双眼,目睹着恩师失利后无从发泄的苦闷、辉煌时万人之上的风光,明白了究竟是怎样的重担压在恩师肩上催逼他不断攫取胜利,又迫不及待的从恩师肩上将重担接过。

  这一接,就再也没能放下。

  那么看贴的诸位,如果你确定自己是大李最忠实的棋迷,请不要再把什么17个世界冠军挂在嘴边了好么?那样只会让非棋迷们误以为你在谈论一个围棋界的费德勒或伍兹。来,一起跟临渊司马回味那妖怪般的数据

  2006年1月13日以前,任何一项世界大赛的八强、四强乃至决赛仅剩李昌镐一名韩国棋手时,李昌镐的夺冠几率是……?

  100%

  当然有蜜必有黑,同一个大李,相同的指标,不同的时间,这项数据就成了

  0%

  没有什么生花妙笔能及冰冷的数据万一,从100%到0%,从进入职业棋坛开始就试图将韩国围棋抗于己身的李昌镐,凭一己之力守护韩国“世界围棋最强国”地位的李昌镐,对天下棋士的鹰视狼顾泰然处之的李昌镐,最终被这幅重担压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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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历史·标准·昌镐的座次



  2003年8月,来华参加中韩天元对抗赛的宋泰坤五段告诉记者,他们这一代棋手准备用五年时光把李昌镐写进历史,尽显韩国围棋最鼎盛时期青年才俊们的狂悖张扬。那次天元对抗,少年壮士干净利落的连输两局装点了日后古力“同里不败”的传说

  2004年六月,李昌镐九天五局驰骋中国,被问及一年前宋泰坤的豪言时应对得四平八稳:“很有可能,毕竟才刚刚过去一年”。对此采访昌镐的记者盛赞道,遥想十年前韩国崔明勋那拨人已成笑柄的“五年超越李昌镐”的誓言,大李外交辞令般的答复,让人感到了一种“恐怖”的谦逊。

  到现在,已是2010年。那个曾经将世界冠军视若草芥的李昌镐,端坐擂台一夫当关的李昌镐,惮压长辈摧残同龄的李昌镐,真的已经被,写进了历史。面对这冰冷又残酷的现实,想想曾几何时的斯人斯语,你不禁感慨,历史,就是这么好玩。很多时候她像一个任人推倒的小loli静静的躺在那里纵容你挥斥方遒,又在不经意间沧海桑田了你的一切令你明白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不仅仅是面对李昌镐,整部现代围棋史前辈们不厌其烦的犯着相同的错误。坂田荣男手握七冠难觅一败的时候,日本人为之歌舞,为之塑像,大文豪川端康成亲写赞美诗,整个棋界乃至整个社会忙着为无敌的剃刀时代歌功颂德。丝毫不考虑刚刚被车祸彻底搞垮身体和心智的吴清源的感受,直到忍无可忍的半人半神放出大黑马林海峰……

  接下来的段子就更囧了。

  “在八十年代,以围棋宗主国自居的日本人鼓动新闻界经常进行这样一个调查,既围棋四千多年历史中谁是最强者?日本人首先认为幕府初期的最高手,创立现代围棋理论的道策为最强,随后是执黑必胜的秀策和“活着的棋圣”吴清源。后来日本人权衡道策和赵治勋哪个更强,最后倾向于赵治勋。”

  你要笑了是吧,你的肚子已经痛得不行了是吧。哎呀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这段话说的虽是日本人,可它的出处却是……嗯,对的,你的猜测完全正确!众所周知,半岛人和比较大的时间概念搅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铸就人间奇观的过程。

  所以无敌时代的大李获得怎样的赞誉都不足为奇,为王者唱赞歌本无可厚非,你总不能让执笔的诸位成天价唱反调找别扭。至于诸位大佬真正的历史地位嘛……梁羽生老师在他的《白发魔女传》开篇有词云:“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

  综上所述,鉴于大李的围棋生涯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还不到35岁,现在就急着给大李定性,十有八九会和多年以前“大李堪比吴师”等言论一起,沦为后人的笑谈吧。不过先别急,我这么说不代表我会回避有关大李历史地位的问题。我们看着先辈们受困时代局限闹出的诸多段子笑而不语,我们亦有义务留下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声音,任后人评说。

  想排座次总要有个标准,事实上大李的地位高低问题就是标准的取舍问题,那么我个人对标准的疑虑有如下三点:

  1.世界冠军的含金量。有人把世界冠军看得比天大,若不幸拿了亚军恨不得举国吊孝宣泄心头的哀伤(我真的不是在说国内某些媒体吖)。自然也有人觉得世界冠军不如八九十年代的日本大三冠。走极端对于搞清楚问题几乎没有丝毫帮助,无论你倾向于哪一方,有一点必须承认:武宫、竹林等人轮流坐庄把持富士通杯的那几年,世界冠军的分量,确实不比赵治勋死守的本因坊贵重几许。如果你相信综合国力这玩意儿真的能够决定围棋走势,恐怕十年后,中国名人战的挑战者会赢得比世界冠军更真挚的尊重。

  2.数量与时代的纠结。围棋不比职业网球,四大满贯雍容华贵各自上百年历史,响当当的硬指标。围棋的世界大赛个人冠军直到今天加起来刚过一百人次,仔细一看里面至少还有四分之一是规格存疑绝对不能作数的。是故作者打从连载的一开始就一口咬死大李有且只有17个世界冠军,绝不承认另一些资料里21的说法。这上面含糊了那可是严重的政治错误。即便是大李那17个货真价实的世界冠军也附带着麻烦。东洋证券杯1998年死于亚洲金融风暴,在它短暂的七年“国际”时光中大李独享了四个冠军,更要命的是结合第一条再看,日本的诸位大佬们究竟为这个比赛投入过多少心力呢?前文还重点强调过大李差点垄断了三星杯与LG杯的前四、五届,这两个比赛的诞生迎头撞上了大李的无敌时代。这里面倒不是想说大李占了什么便宜,只是棋赛的多寡与不稳定客观上又令数字失色不少。联想到李世石八年九冠(09年报废大半年且暗藏后患),古力四年六冠(其中还有一年因丧父状态严重下滑)。大李的14年17冠单从数字上讲突然就显得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大李相较于诸位老前辈看似赶上了新增世界大赛如雨后春笋的好时光,若是跟古力小李等人相比,却又是吃亏了,更何况天知道未来又会有多少世界大赛停办、又会有多少并起。

  3.棋手厚度层。这一点一目了然,二十年前够资格参加世界大赛的顶尖棋手凑不齐32强,到现在三星、LG杯预选赛人山人海挤兑得主办方死活不肯发对局费。当然那传说中的风起青萍之末龙游九幽之渊英雄发轫草莽明珠遗落风尘的戏码,三星杯的赞助商苦等了十年才由罗洗河成功上演,还顺手开启了大李王朝迅速坍塌的序章。但是棋手整体实力的提升,中坚棋手层厚度的增加,亦是有目共睹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上一章着重强调大李的妖怪数据的原因啦,真想给大李盖棺论定,决不能只盯着那一个个枯燥乏味的数字啊。咱得拿点跟别人不一样的标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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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3-11-28 08:52 编辑

终章 未来·悲喜·众神的结局



  现代围棋史第二人——截至目前

  围棋国际化时代,无法超越的,第一人

  之所以这么急吼吼的扔出结论,是因为诸位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忍受我这篇长文,临到收尾,总要让大伙儿找回点山重水复豁然洞开的冲击感吧

  尽管这个结论本身是如此的平淡无奇。

  前文已经强调过,任何一位在其所从事的领域中取得超卓成就的人物,几乎都无法,也不可能在其巅峰期,得到准确、公正的评价。为什么要如此煞有其事的赘述这么一大段冗杂啰嗦本可以用“时代局限”简单替换的定义呢?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什么“准确”、“公正”,也不稀罕。

  譬如大李,独孤求败的时候被趋炎附势的媒体美誉为“外星人”(大概是词汇匮乏的记者们情急下想起了同时代风驰电掣的那位巴西球星),“少年姜太公”,“上帝派来下围棋的”。十余载光阴荏苒,上述这堆称呼再提哪个都有点挤兑人的意思了。如果大李真的走不出连亚的魔咒,待到曲终人散的一幕恐怕又要涌现不少语重心长的人生感悟:棋士求索一生,犹取火燃灯,惊鸿一瞥,刹那芳华,终不若积年长明,方为棋之正道;又或者在那之前,一位又一位大棋士的“早衰”会令我们恍然大悟:客观规律使然,不由棋士自主;又或者……你瞧,面对那不可知的未来,一切似乎都有转圜的余地。

  就好像我刚刚悲哀的断定仅仅是天下棋士居心叵测的戒备提防就足以令大李从此远离世界冠军,整整三个月后残酷的现实就又一次把我狠狠教育了一番。鉴于详细情形过于惨烈悲戚少儿不宜,建议大家自行搜索一下第十一届农心辛拉面杯第三阶段前后某些业内人士的某些言论。无论是谁,无论是个人还是团体还是全体,始终绷紧的神经,总会有崩断或松弛的那一刻吧。或许今年的七月份我们就可以看到大李捧起久违五年的世界冠军了,如果擂台赛时那些匪夷所思的言论与心态如瘟疫般传染给了中日韩所有棋手的话。

  然后呢?走出魔咒的大李重拾帝王威严,棋界忽然想起原来大李今年也不过35岁啊,“第二次李昌镐时代”轰轰烈烈上演,大李矢志不渝的拥趸们扬眉吐气,那些曾经小声念叨大李与石田芳夫相同点的昌镐黑们纷纷被掘坟鞭尸。许多本来就由大李保持着的纪录,被大李再次刷新……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大李的世界冠军数量无论再翻多少倍,本章第一段文字都不会有任何更改,当然,第二段也没得改。道理再简单不过,那稳稳端坐现代围棋史(要不我们把“现代”二字去掉?)第一人宝座的半人半神,本就不是靠累积冠军建立的功业,说得难听些,人家根本也没拿过什么冠军嘛。

  伴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见血封喉的决战紫禁之巅,五绝荟萃的华山论剑被时代无情取缔已成传说,后辈们在形形色色的“武林大会”拿到再多的冠军,终难望前辈项背。更讨厌的是,这位前辈还如牛顿般一口气解决了微积分、力学三定律和光学分析,作为后来者,不拿个相对论什么的出来,又怎敢妄言并肩呢?所以大李现今所取得的一切成就,无非是使自己第二人的位置愈发牢固,那些令人晕眩的数字、纪录,甚至无法拉近自己与第一人的距离分毫。

  不过呢,喜欢穷尽一切可能的临渊司马还是为大李构想了一条剑走偏锋的赶超路线,还记得大李曾经要收一名棋风华丽弟子的突发奇想么?一个只怕是不够了,大海那边的木谷幼稚园孕育出的“当代花形棋士”已依次凋零,身侧的权甲龙道场早被天下瞩目多年。以大李地位之尊崇,许多年以后若也能在传承围棋方面有着上述两位一般的建树,或许就真的拥有媲美吴师的资格了吧。

  写到这里恐怕已经有人猜出作者关于评判棋士地位的标准了吧。我并不是十分在乎,棋士通过围棋获得了什么,我只想知道,棋士为围棋做了些什么。昌镐对围棋的贡献若是超越了任何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不管这贡献是通过何种方式兑现。我不否认,这个标准,同本章开头的结论,一样的平淡无奇。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第一人。你真的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么?

  这个星球最伟大的音乐家、舞蹈家是个背叛自己肤色的变态,娘娘腔,恋童癖,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在阳台挥舞的疯子,到头来被人一针毒死;这个星球最伟大的足球运动员是个瘾君子,违反体育道德的骗子,朝不虑夕随时毙命的死胖子;这个星球最伟大的棋士?啊哈,六十多年过去了,半人半神故乡的人们,依然试图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审判这个罪该万死的汉奸。

  这时候看帖子的你不耐烦起来:小愤青,净捡对自己有利的故事在那愤世嫉俗有意思么?说点眼前实在的吧。

  好的,眼前的。请抬头,仔细端详你眼前这台电子计算机。它的奠基人,阿兰·麦席森·图灵先生,因为同性恋被法庭判决有罪,强制注射雌性激素,最后含恨自杀。

  面对那些曾经并将永远带给我们欢愉与启迪的伟大天才们,人类从不吝惜展示自己的暴虐残忍。

  再想想大李,生在一个自尊心奇诡难测的半岛,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啊。

  其实,我想谈的不仅仅是李昌镐。在动笔的起初,我只是想和大伙儿聊聊围棋,聊聊棋士命运的沉浮,聊聊国际化时代棋坛这风起云涌的二十年。只是既然从哪个方向谈起都绕不去昌镐这座静静矗立的丰碑,那么我干脆就以昌镐为切入点好了,细数过昌镐迄今为止的棋士生涯,无论我想谈什么,大概都会有所涉及了吧。

  而写作真的会逼一个人去做最深入的思考。这半年来我一章一章的追溯大李的所向披靡,又一章一章的试图解读昌镐的落魄。从以往走马观花的棋人棋事中寻找牵引风暴的蝶翼,也妄想着凭借个人低微的棋力探究棋士们的内心,我不停的更改着对同一件事物的认识,也一次又一次为自己体会出某些“道理”而欣喜,到现在终于有些懂了。

  同个人的小小幸福相比,一国之棋运兴衰,青史的高下排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我也为昌镐的每一次胜利顿足捶胸,为昌镐的每一次失利欣喜不已,也曾期盼昌镐一蹶不振,后来又希冀昌镐能够东山再起,可惜棋士的命运从不由棋迷掌握,亦不由棋士自己。过往的二十年,背负在你肩上的,早该交予他人的重担,已拖累你太多。你强迫自己无悲无喜,你苛求自己不可战胜,你已经完成了太多常人所不能,你也体会了太多常人一生无法经历的痛苦与挣扎。那么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里,

  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这大概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共同的小小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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