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十四 道策的棋



  海上的风浪比离开东京的时候小了许多。当然,也许是因为坐的船更大了的缘故,所以没有感觉到那样的颠簸了吧。
  木谷实站在船边,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东京码头。
  “终于回东京了啊。”美春突然从木谷实身后窜出,将一件大衣披在了木谷实背上。她的手上还有一件大衣,似乎是准备自己披上的。
  木谷实笑了笑:“其实不过是四个月而已,等同于是春秋季手和赛之间的间隙。只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得不够安定,才会觉得时间长吧……”
  美春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回来了,大概就离彻底击败蒙面棋手不远了吧。”
  “但愿如此……”木谷实低声说道。
  美春突然笑着凑到了木谷实的耳边:“和这个相比,我觉得另一件事情更让人苦恼呢。”
  “哦?”木谷实一愣。
  美春指向船头的方向。
  木谷实看过去——那是后藤俊介,此时也站在船侧。
  在地狱谷温泉,山田正雄死后,原本由山田正雄带来的一千人士兵被后藤俊介收编,成为了保护吴清源和木谷实的卫队。有了这些士兵的帮助,后藤俊介的工作少了许多,他也终于可以偶尔休息一下了。
  而有了这一千人的卫队,回东京的计划也就更加安全了。
  只是,看惯了后藤俊介紧张的样子,偶然看见他放松可真不大习惯。
  “后藤大佐能得以休息一下也不是坏事,你对此有什么可苦恼的呢?”木谷实问道。
  美春有些气恼地拍了拍木谷实的头:“笨蛋,他哪里在休息啊……”
  木谷实一愣,再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后藤俊介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远远的海岸,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是独自一人站在船侧的吴清源。
  “我看那个大佐是被军部给管出毛病了,明明可以休息了却还一直盯着吴君不放……”
  美春小声牢骚着。
  木谷实却笑了起来:“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后藤大佐是以保护吴君作为自己最大的任务在执行着呢……”
  美春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要保护谁,用得着一直远远盯着看吗?我觉得后藤大佐看吴君的眼神,越来越像父亲看儿子了……”
  “哦?”木谷实细细寻思着,感到美春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只是,世界上哪有不敢跟儿子说话的父亲……”美春叹息着说道,“每次跟吴君说话,后藤大佐都冷冰冰的,真是让人着急——其实是想像父亲对儿子那样去照顾吴君的吧,可是又要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木谷实点了点头:“毕竟是军人,不大懂得如何表达感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交给后藤大佐处理吧,你就不用替他们着急了……”
  美春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突然朝后藤俊介跑了过去。
  “大佐!”美春对后藤俊介喊道。
  后藤俊介的眼睛没有离开吴清源,只是机械地应答着美春的声音:“怎么?”
  “海风有点大,木谷怕大家吹出病来,所以让我给吴君拿一件大衣过来。”美春说着将手上的大衣递给了后藤俊介,“我没见着吴君,您帮我给他吧。我再去给别人送大衣去啦!”
  美春说完,飞一般地跑开了。后藤俊介正要指向吴清源,却已经被美春跑远了。
  美春跑回了木谷实身边,拉着木谷实跑回了船舱里。
  后藤俊介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大衣犹豫着。不久,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朝吴清源走了过去。
  离开东京的时候,我曾经粗鲁地把吴清源击昏带走,木谷实被抓时我又说过不去营救,吴清源应该在心底是恨我的吧。我给他送大衣过去,他会要吗?
  后藤俊介皱着眉头,机械地走着。
  算了,只要把大衣放到吴清源面前,他自己自然知道穿上吧,我什么话也不用说。
  打定了主意,后藤俊介加快了脚步。
  到了吴清源身边,后藤俊介一言不发地一只手把大衣递到吴清源身前,眼睛却并不看着吴清源,而是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正前方。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见吴清源接过衣服。
  果然,是我送来的东西他就不会要吧……
  不过木谷实的想法有道理,如果在这里吹海风吹病了,会影响吴清源和蒙面棋手的战斗的。即使吴清源不愿意,我也得把这衣服给他披上。
  后藤俊介心底一横,正打算粗鲁地将衣服套在吴清源身上时,却发现吴清源的手抓着衣服的一角,似乎正打算接过去一般——只是他的手停在了这里,头仰望着天,面色惊讶,一动也不动……
  看来是正准备接过衣服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后藤俊介陡然警觉起来,猛地抬头看去。
  天上的云在变化!
  “蒙面棋手!”后藤俊介轻声惊呼道。
  “没错……”吴清源也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定是他们……”

  “这怎么可能!”安永一看着天上正在变幻的景象,惊恐地喊道,“混沌,梼杌,饕餮都已经战败,穷奇应当也已经不会再与我们为敌,那还能有谁?”
  “难道是新的蒙面棋手?”小野田千代太郎喊道,“甚至是那个座主?”
  本因坊的院子里,众人看着天空,议论纷纷,惊慌不已。
  原本是为了准备击败蒙面棋手的庆祝会而聚集了这么多人,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忙活,全都看向了天空。
  本因坊内,秀格的房间里,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个人围坐在一张临窗的棋座旁,静静等待着棋局的出现。
  不论是谁在进行这场对局,都应当是值得当世棋手注意的……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酒井义郎默默地看着天上正在形成的棋局,耳中全是院子里传来的嘈杂声。他却丝毫不紧张,甚至也许有些失落。
  “如果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恐惧和惊慌有多么无知,也许你们会对自己现在的情绪感到惭愧……”酒井义郎喃喃地对自己说道,“蒙面棋手,你们对这些人下了多么可怕的诅咒啊……”
  不久,人们突然爆发出了阵阵惊呼!
  似乎是出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
  桥本宇太郎等人急忙向天上看去,看到天空上那行字的一瞬间,众人也不禁大吃一惊!

  迦密山顶,古堡外一片空旷的地方。
  一阵雾气散开,穷奇静静地站在了山巅之上。
  在那里有一张上等的棋座和两副棋子。一个人坐在棋座旁,微微闭着双目。
  那是座主。
  “原来座主已经在等我了。”穷奇微微笑了笑。
  听到穷奇的声音,座主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了。”座主静静地说着,“我告诉两位侍童不要过来了,不会有人来干扰我们。”
  穷奇微微一愣,沉默良久。
  “座主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你来到阴间,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即使如此,你仍然收留了我?”
  “至少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座主冷冷地说着,开始将棋座上的棋盒缓缓取下,“穷奇,若你真的能全力助我完成大业,我们本可以所向披靡……”
  “可你知道我不会真的永远帮你……”穷奇笑着说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对我这样的怨灵来说,今天这一局是我命中注定的……”
  座主默然不语,只是将盛黑子的棋盒放到了自己对面的座位上。
  穷奇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变成了一副阴沉道让人恐惧的表情。
  他静静地坐到了座主的身前。
  “至少,不用与我赌命,难道不可以吗?”座主突然淡淡地说道。
  穷奇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赌命棋,你与我,必须如此。”穷奇答道。
  座主沉默了许久。
  “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挑战。黑子在你那边……”
  穷奇看着座主放过来的黑子棋盒,心中只感到有些怪异的紧张。
  “座主,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让我决定今日与你一战的吗?”
  “既然你真的要战,那么这些小事就无关紧要了。”座主淡淡地说道,“不如说些重要的事情吧——这局棋,你想受两子还是受先?”
  穷奇沉默了。
  若受两子,我尚可一搏。若受先,我必败无疑。应该要求受两子吗?
  突然,穷奇感到一阵酸楚,随后不禁开始在心底责骂自己的懦弱。
  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不忘算计吗?若受两子,即使胜了,自己就能满足吗?
  “受先。”穷奇缓缓说道。
  一百年前,因为我的懦弱,没能阻止本因坊丈和。一百年后,即使明知胜算不高,我也要全力一击来争取阻止你,座主!
  我要用让我不再遗恨的方式来阻止你!
  “受先……”座主缓缓笑着品味道,“当世一行,你变了许多啊……”
  穷奇不语。
  “落子吧……”座主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你我一战,想必能让世人大开眼界。

  执黑者,穷奇。
  执白者,本因坊道策!
  “果然如此……”前田陈尔看着天上的那两行字,低声说道。
  道策,你竟甚至不愿隐藏自己的姓名,是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震慑世人吗?
  “前田君……”秀格问道,“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前田陈尔点了点头:“以前只是一个猜想,但现在看来已经得到证实了——那些蒙面棋手的头领,就是号称日本史上最强棋手,名人中的王者本因坊道策……”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原来一直与我们交战的,竟是历代日本棋手一直崇拜着的日本第一棋圣本因坊道策!
  与修习了上百年棋道的本因坊道策交战,当世棋手能有几成胜算?
  “不过,我原以为穷奇说他回迦密山去是指从此隐居起来,甚至直接回到阴间去……”前田陈尔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没想到,他的意思竟是去找座主决战……”
  “不过,既然两人都是蒙面棋手,他们的决战有什么意义呢?”田中不二男不解地问道。
  “只要出现在天上的对局,都是赌命的对局……”前田陈尔说道,“是穷奇亲口告诉我的……”
  “而且以前田君所说的事情来推断,穷奇是真的不想与世人为敌了……”桥本宇太郎说道,“这个本因坊道策就是蒙面棋手的头领无疑,穷奇与自己的头领赌命决战,看来一切都很明确了……”
  “穷奇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为我们博出一张座主的棋谱来……”前田陈尔低声叹息着说道。

  黑子飞取右上角小目,白占左上角小目,黑再取右下小目,白棋立刻在右下小飞挂角。
  古朴的招法,在一百多年前的日本棋界,这就是最正统的棋道。
  双方都知晓这样的招法,对于对方可能施展的招法也都了如指掌。
  这样的棋要如何来弈?
  座主静静看着棋盘,等待着穷奇的下一招棋。
  穷奇,这局面是你我都最熟悉的,你会如何出招?
  你所知的所有招法我都了然于心,你如何与我争夺?
  穷奇静静地思考着。
  座主,你认为我会为难,对吗?
  你错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对手,与以往任何时候的穷奇都不同了……
  我不会对你心存一丝畏惧!
  不久,穷奇挥动令旗,一支黑军直奔右下挂角的白军身下而去,如一柄长枪的利刃插入了敌军脚下,只待力有千钧的武士将敌人抛向空中。
  很常见的下托定式。
  原来如此,穷奇,你想与我斗一斗招法是吗?
  座主微微一笑,随后立刻沉下了脸来——穷奇,你好大的胆子!
  座主令旗一挥,白军毫不畏惧敌人的利刃,竟直直向着对方冲杀过去,转眼已至黑军眼前!
  你我都无比熟悉的招法。既然如此,座主,我就按照您的意思继续下去吧……
  黑军急退,挡住白军攻势。白军趁此机会再向前方布下一军,黑方毫不示弱,回身又向远方布下一军,将白兵退路彻底截断。白师急回,黑军毫不退让,用力将正要退回的白军后队抵住……
  “大雪崩!”田中不二男惊呼道。
  不错,现在右下角形成的局面,就是自古以来日本棋手闻之色变的大雪崩定式。这个定式变化繁多,招法复杂,是著名的难解定式……
  “蒙面棋手在阴间棋界研究棋招上百年,他们对于大雪崩定式的研习恐怕在我们之上……”桥本宇太郎缓缓说着,“看来双方对于对方将会弈出的招法都很清楚,所以都在等待着对方的破绽吧……”
  “只是,对于两位蒙面棋手而言,这样的双方都研究透彻的招法意义不大。”前田陈尔低声说道,“我想,这是穷奇要给我们看看,阴间棋手对于这个定式的研究到了怎样的程度……”
  众人微微点头。
  “你们快看!”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看天上!”
  众人看去,随即惊得目瞪口呆!
  眨眼之间,天上的对局突然出现了令人惊异的局面。黑白双方各自落子如飞,似乎每一步棋都不需任何思索,仅此一手一般!
  可是这每一手棋看上去又似乎精妙异常,博大精深,根本并不是一瞬间能够考虑得周全的!
  众棋手惊异之余,细细看下去,却又大惊失色——虽然每一步都不加思索,但是确实每一手棋都毫无破绽,精彩绝伦啊!
  这究竟是怎样的两位高手在对局,那样非同凡响的招法却如同司空见惯一样随手使出,就好像富可敌国的人将稀世珍宝当做破砖陋瓦而四处堆放一般!
  穷奇,你果然对招法的研究十分透彻,到现在为止一步也没有应错。座主在心底叹道。
  若早知如此,当年教授你这些招法的时候也许应该有所保留才好吧。只是若那样对你,就可惜了你的才华……
  我们之间的胜负,无法通过招法来决出高下吧……
  眼见大雪崩的定式即将完成,穷奇静静思索了起来。
  他的黑子终于放下了速度,刚才那一阵如电光火石一般的交手一定已经让当世棋手惊叹不已了。
  只是,这还不是座主的一切。这局棋里,你们还需要看到更多才行……
  黑军看准机会,终于从已经蔓延至中腹的右下战场退出,突然遣出一军直取左下角目外。
  下一场战斗,将在这里打响!
  目外吗?
  座主静静地取出一粒白子,落向左下小目。
  既然你想开战,那么我就在这里迎战!
  来了!穷奇几乎在座主落子的一瞬间就摸出了一粒黑子。
  黑军趁白军立足未稳,立刻展开阵型,在白军头顶施展出大飞罩,将白军小目孤子罩在黑阵之下!
  “大斜!”秀格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大雪崩定式是古棋中著名的难解定式,那么大斜就是从古至今难解定式的巅峰!大斜定式变化之多,招法之巨,即使大雪崩定式也难以望其项背!
  “穷奇是想用这种招法来限制道策吧……”桥本宇太郎说道,“毕竟,大斜定式是本因坊丈和所创,道策时代还没有这样的招法,用这种棋招也许道策就无法应对了……”
  “不,桥本君,大斜定式最早其实是本因坊道策亲自创出的,丈和只不过是个偷学者而已……”前田陈尔静静地说道。
  众人心惊!
  穷奇,你竟敢用我所创的棋招来与我对抗吗?
  座主的怒火渐渐浓烈了起来……
  白军眼见上方被黑军布下的大飞罩,竟直直地冲杀过去!
  黑白两军交兵一瞬,火星四射,天地色变。
  只间双方在棋盘上如电闪雷鸣一般交手,黑子白子如无影之剑,刹那间便已兵刃相撞,惊叹中只见风卷黄沙!
  双方每一招攻防都不留一丝破绽,每落一子都神乎其技,引得观战棋手惊呼不断!
  “好厉害的招法……”桥本宇太郎感慨着,“双方下得精彩纷呈,简直难分高下。尽管半张棋盘已经黑白密布,局面上却保持着均衡,谁也不得便宜……”
  “单论招法,当世棋手恐怕谁也不能与这些蒙面棋手相提并论……”前田陈尔也低声说道。

  仅仅凭借招法,我与你旗鼓相当,你占不到半点便宜。穷奇静静在心底想着,座主,这些招法都是你教给我的……
  然而,当穷奇落子的时候,座主却毫不慌张。
  穷奇,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依赖招法——你还记得吗?
  座主冷冷地等待着穷奇落下这粒棋子,微微扬起了嘴角。
  时机到了!
  眼见大斜定式引发的战役已经进入到了关键时刻,黑白两军即将划分各自的势力之时,座主令旗一转,白军竟集体撤出了大斜战场,突然直奔左上,将左上的小目旁补上一军,缔成了互为犄角之势的无忧角!
  “脱先了!”田中不二男惊呼道,“战事正酣之时,道策竟然脱先了!”
  众人也心惊不已——局面正胶着之时,却全军退出主战场,这是何故?
  穷奇也大吃一惊!
  你教我的大斜定式里,没有这步脱先的下法啊!
  何况,激战正酣时突然撤军,必定会遭致损失啊!
  既然如此,座主,这一战我只好不客气了……
  黑军不待白军做出反应,继续强攻大斜战场上的白军防线,竟将白军冲杀出了一个缺口来!
  时机位置都正好,这是此时最强的攻击。桥本宇太郎默默在心底惊叹着,这个穷奇对于自己所施展的招法果然运用得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接下来,白军再回到这个战场中,就只能舍弃奔向中原的机会,勉强抵挡住黑军的这一招攻击了吧……
  座主却毫不在意地笑着,又取出一粒白子。
  上边开拆,大斜战场再次脱先!
  穷奇心惊!座主竟在大斜战场上连续脱先两招!
  为什么?这里如果脱先必定会亏损更多,为什么座主竟毫不在意?难道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战?
  座主,若你觉得这样就能扰乱我穷奇的心智,你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
  穷奇不理会白棋的脱先,再次指挥黑棋冲杀直下,瞬间便彻底突破白军防线冲杀进了白军曾一度千方百计设下重防的左下阵内!
  杀得正起劲吧,穷奇……
  杀得起劲就好!
  座主静静地笑着,取出了下一粒白子——
  右上,挂角!
  大斜战场白军连续第三次脱先!
  “连续三次!为什么?”田中不二男几乎喊了出来,“难道整个左下都不要了吗?”
  “如果对手真的是本因坊道策,他一定在算计着什么……”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只是,道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呢……”
  穷奇也全然不解,道策的招法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内……
  这时,天下只有两个人猜到了座主的想法,这两个人都在驶向东京的船上。
  “即使脱先三手,但大斜下的白棋并不会死……”吴清源静静地说道。
  “而且,让对方攻击三次所损失的,与抢占三次大场所得到的利益相比,并不值得在意……”木谷实也缓缓说着,“脱先三手之后,棋盘上的均势已经被打破了……”
  “能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保持如此冷静,纵览全局找出这样的招法,胆量和棋力都异乎常人啊……”吴清源叹道,“若这个人是我们的对手,那就太恐怖了……”
  穷奇,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依赖招法。棋盘上并不是完全依赖招法获胜的!座主在心底笑道。
  这局棋,我已经赢定了!

  至深夜,天空中的对局结束了。
  穷奇执黑,八目负于本因坊道策。
  就穷奇与座主对弈的战绩来看,八目告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但是,输了就是输了……
  尽管最后阶段穷奇拼命地反扑,但是座主的计算滴水不漏,即使穷奇也毫无办法。
  终于结束了吗?穷奇笑着,慢慢回味着棋盘上的每一步棋。
  “穷奇,你把命输给我了……”座主低声说着,“你该知道,怨灵输掉了命会如何吧……”
  穷奇大笑了起来:“魂飞魄散而已。世间再无林元美,对于世间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座主微微皱眉:“你竟没有一丝悔恨?”
  “何必悔恨?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穷奇笑道,“座主,你大概一生都没有下过必败的对局吧,你能体会这种明知自己会败而与人对弈的感觉吗?”
  “我的棋道,是追求胜的棋道。追求败,根本不能称之为棋道!”
  穷奇哈哈大笑:“座主,你高高在上,几乎无人可以冒犯,自然不知道如何去品味败局。在你眼中,也许小岸壮二,本因坊秀荣和我都是无法理解的吧,为什么明明失去了一切却还如此高兴。我想,你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种败的幸福了。你真该来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必败的棋道,有时也让人心旷神怡啊……”
  穷奇的笑声久久不散,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化作了虚无。那笑声在空中不知回荡了多久才终于消失了。
  必败的棋道吗?
  座主冷冷地笑着。
  什么必败的棋道,那不过是你出卖我的借口。这局棋与我赌命,为了不就是让天下人看看我的招法吗?可你以为给他们我的棋谱,他们就能找出我的破绽吗?
  你胜不了我,穷奇,终你一生都没能击败我一次。你做不到,当世也绝不会有人做得到!
  “座主……”两位侍童静静地出现在了座主身后,“您有什么吩咐吗?”
  “准备一下,马上去东京……”座主冷冷地说道。

TOP

十五 东京的庆功会



  雾气散尽。
  一直在雾中徘徊着的人仿佛刚刚睁开了双眼一般。
  仍旧是山崖绝壁,山崖下是一片火海赤焰。
  刚才雾气四溢,让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现在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走过了悬崖的边际,本该已经落入那崖下的火焰中才对。
  可自己分明还站在半空中,并没有落入悬崖。
  “果然如此!”他高声向空中喊道,“你在骗我!什么山崖,什么火海,都不过是幻觉。你仔细看看,我不是就站在火海之上的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再仔细看看,你究竟站在哪里……”
  他一惊,低下头看去。自己的脚下,竟是一个巨人的手掌!
  那巨人奋力将他托起,身下早已没入了火海之中!
  “你以为你一直没有落入火海是因为火海并不存在吗?你再看看四周……”
  那人朝四周看去,却发现火海中到处都是正燃烧着的巨人的尸骨!
  难道是那些巨人用手托着自己,让在雾气中辨不清方向的自己没有落入火海之中?
  “你在雾气中肆意地走着,以为自己安然无恙。你并不知道,因为你的执念害死了多少人……”
  话音未落,雾气又一次渐渐聚拢来了。
  这次,在雾气中,那人只是静静地呆立在原地,没有迈动一下步子。
  “为什么不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又一次问道。
  那人却没有回答。
  猛然间,座主从梦中醒来了。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又是那个梦吗?座主静静地在心底想着。
  究竟是谁给了我这样的梦境?

  “关于天上的对局……”酒井义郎笑着对桥本宇太郎说道,“很多人都相信那是一个当世棋手冒用本因坊道策的名号击败了穷奇,也有少数人认为是道策的英灵为了拯救棋界而再生了,总之都认为那是棋界万幸的好事情。”
  “这也不错,这时候不要把实情说出去比较好。”桥本宇太郎答道,“士气得来不易,不要打击了大家……”
  “另外,正力社长拒绝了出席庆功宴的邀请。”酒井义郎继续说道,“他说现在蒙面棋手还没有真正被击倒,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如果这时暴露他作为棋界通讯媒介的事情,恐怕会因为大意而被对手抓住破绽……”
  桥本宇太郎缓缓点了点头:“正力社长的考虑很周全,那么就等彻底击溃对手之后再邀请他参加庆祝吧。”
  酒井义郎默默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了。
  “酒井先生……”桥本宇太郎突然喊道,“你如何认为呢?”
  “嗯?”
  “这个时候就举行庆祝,是否不合时宜?”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既然正力社长认为时间太早,你又如何认为呢?”
  酒井义郎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想反问一下,桥本君为何决定这时举办庆祝活动呢?”
  “毕竟棋界人心刚刚安定下来,大家都看到了希望,此时必须让这种情绪继续稳定下去,甚至加深扩大。所以尽管时机并不是最合适,我仍然认为需要这样一个活动让大家的士气更加振奋。”
  “既然考虑得如此周密了,何必要问我的想法?”
  “我想,也许你会提出反对的意见,然后说服我……”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若你说得有道理,我不会坚持错误的意见。”
  “不,我认为你的意见很好。”酒井义郎笑着向房间外走去,“在能庆祝的时候庆祝一下,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酒井义郎离开了,但桥本宇太郎却紧紧厚着眉头。
  酒井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支持这件事的。是我没猜透你吗,还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本因坊的走廊,能听得到从大厅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在那闹声的衬托下,走廊里反而显得格外安宁。
  前田陈尔静静地站在走廊的窗边,远远地眺望着水晶棺木阵的方向。从那东西出现的时候开始,前田陈尔就时常站在这个位置向那里远望。几个月没有再站在这里,现在却仍然感到仿佛师父秀哉随时会走过来,喝问前田陈尔为何不去研习棋谱似的。
  那日子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吧,此时却感到仿佛是昨日的光景一般。
  “前田君?”那是安永一的声音,他正笑着走过来,“怎么在这里,庆祝就要开始了,不去大厅跟大家聊聊吗?”
  前田陈尔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睛却仍旧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呢?”安永一问道。
  前田陈尔伸出手,指向远方:“那个方位就是水晶棺木阵了。”
  安永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下来:“水晶棺木阵,现在提起来还觉得心有忌惮啊。那东西到现在还在东京郊外,真让人不舒服……”
  “若它只是立在那里,倒不需要让人惊慌什么,只是……”前田陈尔似乎有些犹豫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安永一轻声问道。
  前田陈尔沉默了片刻。
  “安永一先生还记得吧,穷奇在那地窖里跟我们说过的话。”
  “你是说……”
  “关键就藏在水晶棺木阵……”前田陈尔喃喃地说着,“按照穷奇当时说的话来看,似乎水晶棺木阵里藏着什么能彻底改变一切的东西,甚至连师父战败的恨意与之相比也不值一提。我很想知道,穷奇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水晶棺木阵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安永一默默凝思了起来。
  “说起来,当年秀哉名人前往水晶棺木阵挑战的时候,我去过那附近……”
  “哦?”前田陈尔微微一愣,“您发现了什么吗?”
  “水晶棺木阵的其中两个棺木里,有两个人……”安永一低声说道,“其中一个我认识,是高部道平……”
  高部道平……
  “可是,后来在天空中曾出现了高部道平与蒙面棋手穷奇对弈的对局……”安永一继续说道,“当时在水晶棺木里看到的,毫无疑问是高部道平的尸体,可是既然高部道平已经死在了棺木里,他又如何与穷奇对弈呢?”
  前田陈尔陷入了苦思。
  “莫非,这其中的原委就是穷奇所说的关键?”
  安永一却笑了起来:“这些苦恼的事情不必一直惦记着,今天先放下一切轻松地庆祝一下吧,外面有很多很久不见的熟人,大家都在聊这四个月来的经历,岩本薰先生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还说准备在庆祝活动的最后下一局助兴棋呢……”
  安永一的语气间流露出了按耐不住的兴奋。
  前田陈尔微微笑了笑:“先生先去外边和大家聊天吧,我随后就到。”
  安永一笑着拍了拍前田陈尔的肩膀,朝大厅走去。
  前田陈尔仍旧站在窗边,看着水晶棺木阵的方向发呆。
  “水晶棺木阵,你到底藏着什么……”前田陈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水晶棺木阵?”突然,前田陈尔的身后传来了酒井义郎的声音。
  前田陈尔一惊,回过头去。
  酒井义郎正带着笑意看着前田陈尔。
  “怎么了?”前田陈尔问道。
  “你对水晶棺木阵感兴趣?”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
  酒井义郎笑着说道:“我想听听看,你对水晶这东西了解多少……”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一个本因坊弟子对秀格说道。
  秀格笑了笑,将头转向了对面的田中不二男。
  “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秀格笑道,“咱们快结束这局吧。”
  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但眼睛仍旧注视着棋盘,不知他究竟听到了秀格的话没有。
  现在棋局正进行到关键处,二人的棋势势均力敌,高下难分。
  秀格缓缓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弟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出去等着。
  弟子朝秀格行了一礼,随后一声不响地走出了本因坊家主的房间。
  房间里又恢复了彻底的安静,静得似乎只剩下了两人呼吸的声音。
  “你算清了吗?”田中不二男突然低声问道。
  秀格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再给我一天恐怕我也算不清,这局面被你搅得太复杂了。”
  确实如此,为了防止秀格避战的策略取得成功,田中不二男从一开始就将白棋落到了对手行棋的每一个空隙内,让秀格避无可避。然而由于棋下得太散,现在的局面田中不二男自己也掌控不了了。
  这局棋双方进展得都很吃力,局上到处都留着劫争和对杀,要想算清这样的局面恐怕真的需要整整一天时间。
  “莫非,田中君已经算清了?”秀格轻声问道。
  田中不二男摇了摇头:“这棋如果继续下下去,恐怕只有靠运气才分得出胜负吧。”
  “那我们不如先打挂吧。”秀格笑道。
  田中不二男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似乎已经沉浸到了棋局当中似的。
  “我在想……”田中不二男静静地说着,“这样的局面,假如蒙面棋手来下,他们会不会已经研究了这种局面,甚至找出了最佳应手了呢?”
  秀格又是一愣。
  田中不二男却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莫名地笑了起来:“抱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有这样的毛病,每当找到一招新棋就会想,蒙面棋手会不会已经研究过了这样的局面……”
  秀格却沉默了起来。
  其实,秀格又何尝不是如此?
  战胜蒙面棋手,其实靠的是对手的大意和棋道的玄妙而已。秀格之所以能胜梼杌,是因为蒙面棋手并不去研究那些看上去明显亏损的招法,因此秀格用不断的亏损换来了胜利。田中不二男之所以能胜饕餮,是因为他布下的阵势完全违反棋理,将对手的节奏打乱。但是否真的有可能,如蒙面棋手所期待的那样穷尽天下所有的招法呢?
  假如真的可以做到,那棋盘上的胜负归根到底只不过是比拼谁掌握了更多的招法而已,岂不是就没有了追求的价值?
  二人沉默着。
  “田中君,你觉得棋盘上的招法真的是可以穷尽的吗?”秀格突然问道。
  田中不二男微微吃了一惊。思考了一会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可以穷尽,毕竟棋盘也是有疆界的……”
  “若我说,它不可能穷尽呢?”秀格说道。
  “为什么?”
  “因为棋之道是不断变化的。”秀格缓缓说道,“蒙面棋手自以为可以做到穷举所有招法,从而彻底将围棋的胜负操纵在手中,但他们失败了,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也许他们可以更加努力地找出他们过去所忽略的招法,但这个过程将永远没有尽头。因为棋步虽然有疆界,理论上用无限的时间可以将棋盘上361个点的所有变化都穷尽,但那只是棋招而已。一步棋的好与坏,最终是由人来判断的,也是由人来选择的。每个人的棋道不同,对同一步棋的判断也会不同,选择也不会相同。何况,过去的棋道认为对的,现在也许会成为错;过去的棋道所排斥的,现在也许会受到欢迎。正是因为棋道千差万别,所以棋招也会随之变化。只要棋道在变化,棋盘上的变化就不可能被穷尽……”
  田中不二男细细品味着这段话。
  “棋道吗……”他低声说着,“我想到了刚学棋的时候,久保松师父的教诲……”
  “哦?”
  “当时我问久保松师父,究竟什么叫做棋道……”田中不二男说着,“当时我还年幼,只记得问过的所有人都告诉我,棋道是一种下棋久了就明白的东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就像一个人的性格,你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影响着你的一切。我告诉师父,这种东西我感觉不到,也理解不了。”
  秀格笑了笑:“那么久保松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
  “师父告诉我,所谓棋道,就是人道。”田中不二男细细地回忆着,“师父说,棋道分为三个方面。最浅的一面,是棋力,凭借着超强的计算和敏锐的感觉去争夺棋盘上的胜负,百战不殆,成为一方霸主。”
  秀格点了点头:“确实不错,围棋说到底是为了争夺胜负的,能战无不胜之人棋道必定强大无比,逢战必败之人恐怕棋道也难以服人。本因坊家道策,秀策,秀甫,秀荣诸位先辈,正是以棋力天下无双而铸成了自己的强大棋道。”
  “比棋力更深一层的,是对棋理的追求,师父称之为棋盘上的道。”田中不二男继续说道,“棋盘上的战术千千万万,每个棋手都各有偏好,于是时间长了会形成不同的棋理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棋道会千差万别,下出的棋会各有特色。但追求棋道的人,对于自己的棋理必定也有着坚定的信念,不随胜负而轻易改变,即使不被人理解也独自钻研。毕生都在追求棋盘上看不见的道,以创造和实践全新的理论为荣,并让自己的棋谱永留后世。能在这方面做到极致的人,师父认为完全可以称之为棋道家。”
  “说得好!”秀格有些亢奋了起来,“探寻棋理精髓,竟能超脱于胜负之外,敢为前人之不敢为,突破天下人的观念,这样的棋手完全配得上棋道家的美名,那正是棋士中的求道者。即使棋盘上的胜负不如百战百胜的棋手那么耀眼,但是他们的名字将亘古不灭。古之涉川春海,今之木谷实,吴清源都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但仅仅追求棋盘上的棋理,仍然不是最深层的境界。”
  “哦?那么最深层的棋道是什么?”
  “是对待棋的态度。”田中不二男说道,“师父称之为棋盘外的道。棋手对待棋的态度,也就是对待人生的态度。”
  秀格心底微微一颤。
  “师父说,真正顶尖的棋道家,绝不会把棋当做一种胜负游戏,而是把棋作为人生,如佛者参禅一样去参悟棋局。执着于胜利的棋士也就执着于成功,坦然于失败的棋士也就坦然于挫败,不出卖棋士精神的人为人也必定光明磊落,喜欢用盘外招干扰对手的棋士为人也必定心胸狭隘。棋道有分正邪,正因为棋士有分善恶,正是因为棋道的根源是棋士如何对待自己的棋。”
  “棋士如何对待自己的棋……”秀格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所谓棋道家,其实说到底是要将棋当做人生而不是胜负游戏吧。当棋道成为人道,这就是最深的棋道……”
  久保松先生所说的棋道,真正称得上是深刻的棋道啊。
  “蒙面棋手想要穷尽棋盘上的招法,这不是真正的棋道……”田中不二男说道,“棋不该被穷尽,就像人不应该穷尽自己人生的遭遇一般。蒙面棋手的行为,其实是亵渎了棋道,他们彻底把围棋当做了胜负的争夺,而完全忘却了围棋胜负下的真意……”
  秀格微微沉默了下来。
  久保松先生,您的话,秀格受教了……

  本因坊大厅里缓缓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找到了桌椅位置坐了下来,只有安永一一人站在大厅中央。
  安永一环视众人,脸上带着久违了的快意微笑。
  秀格和田中不二男坐在一席,两张年轻的面容上挂着有些青稚的笑容。与他们同席的还有岩本薰和小野田前代太郎两位前辈,此刻却似乎互相不服地激烈探讨着什么,似乎是在延续着开席前还未说完的棋理话题而争论着。
  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郎同在一席。桥本宇太郎面容稍显平静,却似乎已经透露出些许威严,那种成熟稳重的感觉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不远处的前田陈尔正与几位当年的本因坊同门坐在一起,脸上那几个月未曾改变的冷酷似乎已经消融了,让安永一从心底感到一丝宽慰。
  “各位棋士们,几个月来让大家受苦了!”安永一满怀激情地喊道,“棋界恢复过去那繁荣日子的时光不会再远了!我们就要回到那个大家共同追逐棋道的时代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大家几个月来已经被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肆无忌惮地发泄了出来!
  “蒙面棋手损失惨重,四位天王相继败亡,全胜的那一天已经指日可待!”安永一几乎竭尽全力地喊道,“关西棋院成立,本因坊重建,接下来只要再重建日本棋院,整个棋界就将比过去更加繁荣,这段苦难的日子就将永远离去!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我安永一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说着,安永一竟啜泣了起来。
  被哽咽打断的话,反而激发了众人更猛烈的热情,大家自发地呼喊着为安永一圆场,席间的众人也早已经泪湿双目了。
  “蒙面棋手还在岛根县!”安永一猛地说道,“水晶棺木阵还在东京城外。今日一宴之后,我们就要直下岛根,彻底将蒙面棋手逐出世间,让他们知道当世棋界绝不比他们差!”
  众人欢呼雀跃,喊声几乎要震塌了本因坊。
  安永一站在大厅中央,静静享受着这欢呼,感到无比惬意。
  似乎真的一切就要熬到头了,日本棋院,手合赛,新闻棋战,这一切都要回来了……
  棋界终于要重见光明了!
  然而,似乎是转眼间,本因坊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声音停得太快了,让安永一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地看着众人,却发现众人似乎正吃惊而且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
  安永一猛地转过身,朝身后看去。
  “直下岛根?”身后传来了一位少童的声音,“这话是否说得太过了?”
  安永一看着眼前的少年,惊恐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古朴的长袍,黑纱斗笠……
  那是一个蒙面棋手!
  “在下座主门下右侍童,见过各位棋界高手。”蒙面少年向在座众人稳稳地行了一礼。
  那是标准的棋士礼仪!
  “右……右侍童?”安永一不安地重复着。
  那位侍童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安永一,只是静静地环视着众人。
  “桥本宇太郎是哪位?”右侍童冷冷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缓缓抬起了一只手,目光锐利地看着右侍童:“我就是……”
  右侍童似乎冷笑了一声:“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孩子,这话似乎不该由你说出来……”桥本宇太郎反讽道。
  众人微微讪笑了一阵,但笑声很快就消散了。
  “桥本君,听说你是第一个击败我们的人。”右侍童的语气中透着阵阵杀气,“除你之外,想必击败过我们的其他几人也都在场吧。”
  “是又如何?”
  “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有几段的棋力,竟然能击败四位天王。”右侍童冷笑道,“我很想领教一下几位的棋,不过为了让各位使出全力,我希望能与各位赌些东西……”
  “赌东西?”桥本宇太郎警觉地说道,“又是赌命吗?”
  “确实是赌命,但并不是赌你们自己的命……”右侍童笑道,“我用我的命,来赌对手身边一个亲近的人。如果我输了,我就此回阴间去。若我胜了,被你们作为赌注的那个人的命将会保留在我这里。若想救回这些人的命……”
  右侍童发出了有些让人不安的笑声。
  “座主会找一个时间,在水晶棺木阵等你们,让你们用自己的命来赌回那些人的性命……”

TOP

十六 本因坊的激战



  东京晴了许多日了,但今天似乎微微聚拢了一些云来。也许这几天又会有一场大雨了吧。
  大仓喜七郎想着,微微摇了摇头,将窗户合上了。
  窗外的士兵被挡在了窗户外,也就这样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本是他自己的家宅,此刻却连迈出一步的资格都被军部剥夺了,甚至自己的财产还有着随时以“为军部提供后勤保障”的名义被征用的危险。
  一切仅仅是由于大仓喜七郎正是日本棋院的创始人和投资人的缘故。
  仅仅因此而已,他就要过着这种近似于囚禁的生活。
  大仓喜七郎叹了口气,坐到了一张西样式的椅子上,打算看看报纸消磨时间,顺便让自己忘掉那些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想法。
  看起来,今天会和往常一样,什么事都不发生就过去了。
  正当大仓喜七郎有些绝望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背后缓缓凝聚起了一团雾气……
  “大仓先生……”那是一个温和的少年的声音。
  大仓喜七郎一惊,飞一般站起身朝后看去。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身上的衣着却古朴陈旧。
  “你是谁?”大仓喜七郎警觉地问道,“为什么会在我家,外面的士兵难道会放你进来?”
  少年却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毫无恶意,似乎是一个彬彬有礼的问候。
  “在下座主门下左侍童,见过大仓先生。”少年向大仓喜七郎恭敬地行了一礼——棋手的礼仪。
  “座主?”大仓喜七郎不解。
  少年笑了笑:“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一个蒙面棋手……”
  大仓喜七郎大骇,惊讶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仓先生不必惊慌,我不是来加害你的,是来帮你的。”
  “帮?”大仓喜七郎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字,“帮我?”
  “正是,帮您从这个监狱一样的家中逃出去,重新执掌日本棋院。”
  大仓喜七郎目瞪口呆,只是痴痴地看着左侍童。
  左侍童笑了笑:“不过有一件事,我希望您能答应我。”
  “条件?”
  “算不上条件,只是一个请求。”左侍童缓缓说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你的交谈,甚至连其他的蒙面棋手也不要知道……”
  大仓喜七郎只感到脑中没有半点头绪:“你要做什么?”
  “由大仓先生反过来控制军部。”左侍童笑道,“不是在这里做军部的俘虏,而是让整个军部成为您的傀儡。”
  “什么?”大仓喜七郎几乎吓得站立不住,“我来控制军部?你要借用我发动政变吗?”
  “不,只是希望您在处理棋界的问题上能够不用再看军部的脸色。”左侍童说着,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然后,希望大仓先生能够动用军部的力量,全力阻止当世棋手与蒙面棋手的最终决战!”
  “啊?”大仓喜七郎完全不知所措了,“你要我控制军部,并且阻止当世棋手与你们的战斗?为什么?你们怕输吗?”
  “不,我们不怕。”左侍童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当世棋手也不怕,这两点合在一起就很可怕了……”
  “我不懂……为什么要阻止那场决战?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是你要我这么做的?为什么要找到我?我甚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
  “穷奇告诉了我你的事情。”左侍童低声说道,“现在穷奇已经不在了,但他曾对我说过,东京有一个被囚禁的大仓先生,曾经是日本棋院的出资人。我想,如果我能让你从这里出去,回到你过去的生活中,你一定会愿意帮我……”
  大仓喜七郎犹豫着,来回踱起了步子。
  “我不明白……”大仓喜七郎低声说着,“若你是想借用我来破坏棋界,甚至颠覆日本,我即使死也不会为你出力。但你要我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棋界……”左侍童喃喃地说道,“不只是为了当世棋界,也为了阴间棋界……”
  大仓喜七郎看着左侍童,他能感觉到左侍童那略带忧伤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真诚。
  突然,左侍童眉头猛地一震,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向了窗外的方向,似乎是听到了谁的叫唤一般。
  “怎……怎么了?”大仓喜七郎问道。
  左侍童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感觉到我的同伴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

  “条件我已经说明了。”右侍童笑着对本因坊大厅里的众人说道,“有谁敢先与我一战的吗?”
  众人沉默着。
  桥本宇太郎紧紧皱着眉头,秀格拉着有些气愤的田中不二男默默等待着,前田陈尔静静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
  若在没有人应战,这场本为提升士气而举办的庆祝会就反而会让众人的气势跌入谷底了。
  可是,若在此输给了右侍童,就等同于拉开了大决战的帷幕——那同样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看到众人的犹豫,酒井义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包括右侍童在内,所有人都被酒井义郎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惊了一阵。
  “大家今天本来就是想庆祝一下,热闹热闹,可是光吃饭喝酒似乎也热闹不起来啊。”酒井义郎笑着向大厅中央走去,“说起来,棋手聚会最热闹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请高手对弈一局让大家助兴,不是吗?现在难得有机会出现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助兴棋,刺激又有趣,只是还缺个对手,若没能下成岂不是太可惜了?大家那么在意赌注,那么我就帮大家一个忙——我自愿做这个赌注,谁愿意上来用我的命去和他赌棋?”
  众人闻言一惊!
  这个疯子似的家伙竟主动用自己的命做赌注?
  “酒井先生!”桥本宇太郎惊讶地失声喊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要胡闹……”
  “你看!”酒井义郎兴奋地转向右侍童,“会场这么多人,只有桥本君喊我回去,可见我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不如就让桥本君和你下吧,这样我的命才值钱啊!”
  右侍童虽不明白酒井义郎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但若真的能与桥本宇太郎对弈,这似乎也无甚不可。
  “既然如此,桥本先生,你可愿意与我一战?”右侍童问道。
  桥本宇太郎心中涌起一阵寒气——毕竟这个新出现的蒙面棋手棋力几许,棋风如何都是个谜,一旦有什么不利不仅会伤及士气,甚至还会送走酒井义郎的命!
  这么说来,恐怕不能轻举妄动啊!
  眼见桥本宇太郎犹豫不决,右侍童似乎有些焦躁了:“桥本宇太郎,难道你竟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之辈吗?”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酒井义郎似乎神志不清了一般,竟附和着右侍童的话说道,“桥本宇太郎这家伙不仅胆小如鼠,而且脑子蠢得一塌糊涂,他师父濑越宪作当年就受不了他,最后还和他反目成仇了……”
  众人一惊!
  “酒井先生,你说什么?”桥本宇太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酒井义郎哈哈大笑:“桥本宇太郎,我说你蠢,还真是太高估了你。你竟到现在都猜不出我藏着什么秘密吗?我的秘密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濑越宪作的门客,从你拜入濑越宪作门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了!”
  桥本宇太郎一惊:“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濑越先生,我可要得罪你了。酒井义郎在心底暗暗苦笑着向濑越宪作的英灵赔罪。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濑越先生来帮你吗?”酒井义郎狂笑着说道,“因为濑越先生对你已经彻底绝望了。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是最让他失望的弟子!”
  “这不可能!”桥本宇太郎吼道,“师父不可能这么说!”
  “你这个人急躁又无耐性,自以为是,以为只凭天才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事到紧要关头时你又偏偏胆小怯懦起来,甚至还盗阅了你师父的私人信件,你敢说这不是事实吗?”
  那是前田陈尔和雁金准一争夺本因坊的时候……
  前田陈尔暗暗在心底一震,猛地看向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此刻的表情似乎定格在了惊讶而失落的神态上。
  “桥本宇太郎,你根本不知道你与濑越先生决裂的时候他有多么痛恨你!”酒井义郎斥骂道,“濑越先生当着我的面把你骂得一无是处。我原本以为你是可造之材,在濑越先生面前提你辩护,想不到却被濑越先生逐走。我为了证明濑越先生看错了,才隐藏这些往事辅佐你直到现在。可你太让我失望了。濑越先生说得一点不错,你是个懦夫,你是濑越先生这一生的耻辱!”
  “我不是!”桥本宇太郎高声吼道,他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已经怒火中烧。
  酒井义郎却在心底暗笑——桥本君,你果然还是急躁的人,这么轻易就上了我的当……
  濑越先生,我猜你不会怪我的吧……
  “桥本宇太郎!”右侍童喊道,“你究竟敢不敢与我一战?”
  “有何可惧!”桥本宇太郎怒气正盛,厉声喊道,“搬一个棋座过来!”
  众人精神随之一震,高声为桥本宇太郎喝彩一阵。
  “不对……”秀格隐隐皱着眉头,“酒井义郎究竟想做什么?桥本君这种状态前去迎战,根本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帮帮他不就好了?”田中不二男笑道,“只要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击败前来挑战的蒙面棋手,大家的士气就会更加高涨。桥本君一个人胜算不高的话,我们俩也一起去帮忙?”
  秀格微微一惊,随后赞许地朝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
  “再搬两个棋座来!”秀格突然高声喊道。
  众人一惊,向秀格和田中不二男看去。
  “在下田中不二男,本因坊秀格二人,也想与桥本君一起挑战阁下,不知阁下是否敢应战?”田中不二男挑衅地笑着看向右侍童。
  右侍童一愣,随后竟笑了起来:“击败了梼杌的本因坊秀格,击败了饕餮的田中不二男。我对你们两人的棋很有兴趣,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棋力吧。只不过,要与我对弈,你们恐怕还需要两个牺牲者啊……”
  “不成问题!”两个声音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众人看去,喊话的人一个是岩本薰,一个是小野田千代太郎!
  秀格和田中不二男一惊。
  “小野田先生,您怎么也不怕这种赌局了?”岩本薰笑着问道,“您不是从来最怕这些事情的吗?”
  小野田哈哈大笑:“岩本薰,你这嘴巴实在可恶。可惜,我要想教训教训你,得等到田中君他们下完。岩本薰,你准备好一会让我收拾吧!”
  岩本薰也哈哈大笑起来:“小野田,我等着你!我们约好的那局棋你可别吓得逃跑了!”
  两人笑着,缓缓朝着酒井义郎走去。
  “本因坊,快些胜了那家伙!”小野田笑着喊道,“我等不及要和岩本薰决战啦!”
  “田中君,若你赢得比本因坊慢,一会我可不饶你!”岩本薰也赌气似地笑着喊道
  “岩本先生……小野田先生……”田中不二男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眼角竟稍稍有些湿润。
  “两位前辈视死如归,我们不可以辜负了他们的期待!”秀格暗暗握紧了拳头。
  右侍童静静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三个对手。
  三个人都在吗?这倒是出乎意料,不过似乎也未必是坏事……
  “那就三局棋一起下把。”右侍童似乎毫不在意地喊道,“三个人一起上吧,免得我一一出手!”
  三局一起下?
  右侍童竟要孤身一人同时与三位当世顶尖高手对弈?
  “不!是四个!”人群中又走出一个少年。
  众人心中一震,纷纷看过去——正向右侍童走来的竟是前田陈尔!
  前田陈尔笑着,似乎胜券在握一般:“在下本因坊弟子前田陈尔,曾在不赌命的棋局中战胜过穷奇。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与三位高手一起,领教一下阁下的棋呢?”
  击败过穷奇?
  右侍童稍稍有些吃惊,警觉地看着前田陈尔:“那么,你的赌注呢?”
  “恐怕就只有我能做他的赌注了吧。”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笑道。
  那是安永一,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酒井义郎一行走去了。
  “安永先生!”前田陈尔吃了一惊,竟失声喊了出来。
  安永一却笑着,似乎不觉得有任何危险:“不需惊讶,只要你胜了,我也就不会有事了,不是吗?”
  前田陈尔默默点了点头。
  “看来前田君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秀格对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感到底气似乎更足了——能有前田君相助,毕竟让人放心不少……
  四人出手,以四敌一。虽不大光彩,但是为了棋界,这一劫无论如何也要安然渡过去!

  棋盘安置已毕,右侍童坐在四个棋盘中间,前后左右各是一局。四人围住右侍童,分坐在四个棋盘一侧,看上去就像是四粒棋子围住了敌军一子,要将敌子提去一般。
  四方正中,右侍童静坐其间,纹丝不动,如同稳坐军帐,操控天下战事的兵法家。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分居四方,围住右侍童,各个在心底磨刀削箭,对着包围中的敌人虎视眈眈。
  “黑贴四目半,限时十小时。”右侍童缓缓说道,“按照你们的规矩来,第一、三局你们执黑,二、四局你们执白。”
  四人微微颔首。
  以一敌四,时限会成为蒙面棋手沉重的负担!
  “那么,就由我先行了。”桥本宇太郎说着,取出了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落去。
  一生脆响,众人看去,不禁一震!
  桥本宇太郎素来有快手之名,如同出招无影的绝世高手。这第一步棋,他竟不摆开任何阵势,一支强军直袭中原而来!
  初手天元!
  桥本宇太郎静静等待着对手的回应。
  为了击败混沌,桥本宇太郎精心研究了初手天元的招法,几乎日夜琢磨这手棋。现在对阵右侍童时下出这步棋,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惊叹未已,第三局的田中不二男也飞快落下了棋子。众人再看去,不禁又是一阵惊呼!
  田中不二男的棋子竟落在了右上横向第七道,纵向第六道的中腹点上。这粒棋子的选点之怪异,简直就像是田中不二男看不清棋盘,随意落了一个子到盘上一般!
  田中不二男犹如一个神出鬼没的阵法高手,羽扇轻摇,奇军奔袭而出,虽也直奔中原而去,但却不去抢攻战场中心的至高之点,而是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大军布于半山腰上!
  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同有天才之名,棋如其名,第一招就如此出人意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右侍童在心底暗暗想着,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缓缓从四个棋盒中取出棋子,分别落到了棋盘之上。
  四局棋中,执白的两局他都将白子落到了左上角小目位,执黑的两局则全部落到了右上角小目。
  面对两支敌军奇兵两侧夹击,右侍童不为所动,静静安营扎寨,似乎在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而面对另外两个尚还空无一物的战场,右侍童也不动声色,只是默默调兵遣将,方圆之外竟不见烟尘。
  中规中矩的招法,既不特异,也没什么气势。
  面对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那样古怪的第一手,这个蒙面棋手却只是如此老实地应对,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这个人也许不如穷奇他们那样厉害……”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有人似乎赞成地点了点头:“招法上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下棋的姿态也没有什么压迫感,想必棋力不太强吧……”
  然而,前田陈尔却暗暗在心底警觉了起来。
  这个人很强,事情并不像众人议论的那样简单。面对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那种古怪的招法,普通高手即使再如何冷静也应当有些反应,至少呼吸的节奏会有变化。但这个对手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他的节奏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落子时的力度和声音都十分正常……
  这样的对手是让人不安的。能够如此镇定的人,要么是成竹在胸,对自己十分自信,要么就是见过无数奇招怪手,早已不为所动了。
  不论是哪一种,这个对手都将是让人恐惧的……
  前田陈尔不敢大意,谨慎地将棋子落到了棋盘上——左上角,小目。
  对面的秀格也沉思片刻,落下了左上角星位的白子。
  两人面对对方不动声色的排兵布阵,都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是静静地安下营寨,等待着决战时机的出现……
  然而,这两人的棋子还未落下,身边就已经传来了飞速的两声响动——那是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如赛跑似地,迅速将棋子落下的声音。
  两位出手快如闪电的高手一招一式之间都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战役还未打响,但似乎已有了兵刃相交之声……
  右侍童微微沉思起来。

  这四人中,似乎秀格和前田陈尔更加谨慎,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都是落子如飞的棋手,尤其是田中不二男招法怪异,无法依常理而论。四位高手各有所长,同时应对只怕难以兼顾。既然如此,开始的时候就以田中不二男和桥本宇太郎为主要目标,至于秀格和前田陈尔就等到中盘僵持之时再做决断吧。
  右侍童打定主意,再次看向棋盘。
  桥本宇太郎虽然第一手落在了天元,但是毕竟仍然要回手先争夺边角。只见黑军尚未在中腹张开阵型,全军便已回师,似乎那天元一军只是试探而已。虽然桥本宇太郎行军如飞,但步伐清晰,章法丝毫不乱。不愧是顶尖高手,击败混沌之名当之无愧。
  相比之下,似乎田中不二男虽勇猛异常,却毕竟年轻气盛啊——上一招已经无理无据,紧接着他却又遣出一支奇军急袭中腹。白军定睛看去,那竟是左下横向第八道,纵向第六道的位置。
  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布局时的选点,看来田中不二男的确是一位招法怪异,难以捉摸的奇才。这么看来,前田陈尔,本因坊秀格二人尚在留力等待时机,桥本宇太郎暂时退兵整队,现在真正需要全力应对的就是这个田中不二男了。
  但两支奇兵布在毫不相干的两个点上,位置又如此古怪,这究竟是什么招法?
  右侍童静静举兵应下了另外三个战场的军势,随后默默取出了一粒白子直扑田中不二男的来犯之敌而去!
  一支骁勇白军得令,如披雷带火般冲杀入黑军齐集的中腹当中,硬生生切断了两支黑军相望之路!
  将敌一分为二,逐个击破。田中不二男,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田中不二男却在心底暗笑:中我计了!
  眼见白军突然攻入黑阵,观战众人正惊异间,田中不二男却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开中腹黑军,两侧大军竟直直向白骑扑杀过去!
  白将见两侧敌人前来夹击,毫无惧色,舞起兵刃上下翻飞,左格右挡,竟让两路黑军伤不到其分毫!右侍童治下白军骁勇异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田中不二男这种伏兵高手也找不出任何破绽。很快中腹之战便告一段落,田中不二男使出全力,却未能攻破白军防线,双方不分胜败,在此僵持不下。
  “田中君战局不利!”人群中有人失声喊道,这喊声让众人一阵骚动。
  岩本薰却微微琐眉,一言不发。
  田中君,中腹第一战双方都毫无准备,战则必难分胜败,这件事你必定是知晓的啊。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刻意求这一战?莫非只是为了试探对手的棋力?
  不,不只是试探我,他是在打乱我的节奏……右侍童心中默默惊叹着。
  毫无疑问,我中了他的计了。
  田中不二男出招与天下所有棋士都不同,他的招法另类而且古怪,虽看似破绽百出却也危机四伏,一旦落入了田中不二男的行棋节奏恐怕整个战局就再难被别人主导了。以田中不二男的棋力,他必定知道双方刚一开局就在中腹开战的结果必定谁也不能吃掉对方,可他仍然强行进攻,就是为了将我的节奏彻底击乱,让局面进入他的掌控中。
  右侍童不得不承认,田中不二男确实做到了——如今经过一场莫名的中腹之战,棋局已经被打乱,双方兵力在中腹集中而四边空旷,这样的局面右侍童前见所未见。
  我太大意了!田中不二男真堪称是惊世奇才!
  正当右侍童全力试图看清此战局势之时,桥本宇太郎也出手了!
  四角各有其主,眼见棋局即将进入决战,桥本宇太郎看准时机向天元强军发出号令。天元强军得令,立刻如飞一般膨胀开来,竟从中腹向四边攻杀过来!
  以中腹之军攻四方之敌?右侍童微微心惊。
  看来桥本宇太郎并不是照搬了混沌的天元战法,而是以自己的思路进行了改进。自古以来,棋上征战都是从四方向中原挺进,在中腹进行激战最终分出胜负。桥本宇太郎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中腹之军向四方进逼,犹如从山顶上冲泻而下精锐骑兵,气势惊人!
  “新布局战法……”安永一喃喃地说着,“桥本君把新布局战法融入了天元战法之中!真是奇才!”
  右侍童眼见黑军扩张速度惊人,桥本宇太郎又落子如飞,不禁皱起了眉头。而黑军每一支军队的驻点又精妙异常,正好都在白军反扑的必经之路上!桥本宇太郎并不是一味进攻,他是猜出了右侍童的想法,知道右侍童会从哪些地方寻找突破口,所以招招料在敌先!
  桥本宇太郎的棋才华横溢,又能步步算在我之前,攻守合一,实在是一个棘手的敌人。要想击败他,必须要找出他料想不到的招法才行——可是他判断局面只需片刻,速度快得惊人,如此天赋异禀的对手,要如何去寻找他漏算之招呢?
  两片执白战场,右侍童都渐渐陷入了苦战……
  正在右侍童苦思破敌良策之时,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
  “前田陈尔出手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右侍童一惊,缓缓看向前田陈尔这一侧的战局。
  果然,双方布局阶段虽平安无事,但两局刚刚各自安好营寨,前田陈尔竟突然在层层黑阵中间落下了一粒莫名其妙的白子,看上去就像是送入虎口的败军一般!
  然而,这并不是一旅败军!这招棋右侍童十分熟悉!
  虽然看起来像是送入敌人口中之子,可是若敌人果真尝试去吞吃此子,之后的战局就会招招落后,被施展这手段的人牵着鼻子走。一子虽然微不足道,但余味却大得惊人。一旦处理不当,轻则一损再损,重则全军覆没!
  这一子虽是弃子,但弃在此时此地却等同是向敌人心底刺入了一柄短刀!即使真的将刀拔出,也要让自己洒一地血……
  而且,这步棋正是当年座主所创的手筋!可这步棋,座主生时从未施展过!
  前田陈尔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他竟会施展得出座主苦心孤诣研究出来的密招!莫非击败过穷奇之说并不是信口胡诹?
  右侍童不敢在此地恋战,全军后退,以最小的损失换取了一方安定。但是,这一阵退让之后,整个战局已经渐渐偏向了前田陈尔了……
  三局棋,战局都已经渐渐不利了。而剩下的最后这局,却是让右侍童感到最棘手的一局——本因坊秀格的棋,竟如棉花一般,无论施展多大的力气打上去,都发不出分毫威力来!
  本因坊秀格的棋招,看上去似乎没有丝毫攻击性,如同和风细雨一般。可是每当右侍童调兵遣将试图强攻一块白军的时候,白军就会像是无根之木一样,无论如何使力,力道都被白军精妙的运动躲闪消解于无形。右侍童尝试从各个方向调度军力,却一直抓不住白军的命门,而不论白军遭受到了怎样的损失,秀格都能立刻在另一个方向上将损失弥补回来。苦苦在白阵间缠斗了数十个回合,右侍童麾下的黑军却一无所获。
  执黑棋有四目半的贴目,这样的情况下若不能在攻击中得利是绝无法获胜的。但与本因坊秀格战斗,简直就像是对着风挥舞拳头一般无力……
  四大高手,各有奇学,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人物。同时与四人交手,恐怕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如今局面已经不利,中盘之争,我必须扭转乾坤才行!
  好在,这四个对手虽然都难以应付,但是各自却也都有弱点……
  座主,弟子绝不会辜负您的教导!

TOP

十七 四大高手的弱点



  天气阴沉,乌云渐渐聚拢了。
  雨就要下下来了吧。
  日本棋院外,士兵们静静地守在门口。看起来如过去一样,但其实这是一支已经叛变了的军队。
  一名门口的卫兵默默地看着阴沉的天空,静静地叹了口气。
  如果下雨,意味着他又要在雨中站着了。守卫的时候,不论谁都期待外面能有个好天气的。今天看起来,他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不过光是下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最怕的是有人趁这下雨做什么小动作,那就麻烦了。雨如果下得大了,视线会被模糊,连枪也可能受到影响。
  既然要下雨,那就别出事吧。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猛然间,他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个人正朝着日本棋院走来!
  他有些惊讶,毕竟如今的日本棋院大楼属于军部,除了军部的人无人有权进出这里。
  士兵警觉了起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人。没过多久,当那人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士兵却猛地心惊,随后大喜起来!
  那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日本棋院大楼的主人,大仓喜七郎先生!
  “喂……快去把队长叫过来……”他对旁边的卫兵说道,“快去,就说大仓先生回来了,正往这边走!”
  旁边的卫兵一愣:“大仓先生?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你看那边!”
  两人齐齐向远处看去——没错,来的人确实是大仓喜七郎,看来他被军部放出来了!
  “我这就去告诉队长,有队长的指示之前先拖住他,不要急着暴露我们!”
  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门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士兵。
  没过多久,大仓喜七郎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士兵正要上前,大仓喜七郎却缓缓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门前的这个士兵。
  “山田正雄很久没有回来了吧。”大仓喜七郎淡淡地说道。
  士兵有些吃惊——大仓喜七郎从来不敢得罪军部,如今却敢直呼军部少将的名字,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
  “大仓先生,您不是军部的人,我不能告诉您。”士兵谨慎地答道。
  大仓喜七郎微微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山田正雄没有回来,他也许已经死了。军部派了新的指挥官过来,但这次的指挥官并不是一个军人……”
  士兵不解,只是呆呆地望着大仓喜七郎。
  大仓喜七郎挺直了身子,高声喊道:“士兵!看到你的新长官,为什么不敬礼?”
  新长官?
  士兵一愣!
  “您是说……”
  “军部已经任命我大仓喜七郎为你的新任长官!”
  “大仓先生,您在开玩笑吧……您怎么会是我们的长官?”
  “军部的命令……”大仓喜七郎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士兵,“看过这个之后,我要你为你刚才的傲慢无礼向我道歉!”
  士兵接过文件,那文件上的签名是军部的顶尖官员!
  文件的内容明确地写明了,从即日起岛根雾气事件的总指挥官一职由大仓喜七郎就任!
  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仓喜七郎甚至不是军人,他甚至没有军衔,如今却成为了日本军部一个重大事件的总指挥官,而且在这之前他只不过是被军部囚禁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士兵瞪大了眼睛,几乎连话也说不清……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仓喜七郎毫不在意地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事,是因为军部发现我掌握了一个他们想掌握而掌握不了的情报……”
  大仓喜七郎的右手微微张开,竟有一片雾气缓缓从他的指尖生出!他静静地又将手握成拳,那片从指间生起的雾气开始缓缓地绕着大仓喜七郎的手腕盘旋,就如同一条对主人温顺谦恭的白蛇一般!
  士兵惊恐异常,急忙举起一只手,对大仓喜七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对不起,长官!如有命令请吩咐!”
  “立刻准备出发去本因坊。”大仓喜七郎缓缓地说道。

  “休息够了吗?”右侍童坐在四个棋盘之中,缓缓地问道。
  在他身边的四个棋座上,四局棋依次展开。每一局棋都刀影纵横,血光四射。
  昨天下了整整一天,胜负未分。右侍童虽然可以不用休息,可是四名当世棋手却是肉体凡胎,需要吃喝寝眠。
  一夜里,右侍童都静静地坐在四个棋座之中,默默地等待着。
  正前方是与田中不二男的对局。这局棋一开局田中不二男就布下了中腹怪阵,右侍童强硬冲杀入其中,虽然将黑军击散,但并未陷敌于绝境。随后田中不二男调兵遣将,左右冲杀,右侍童的白军几乎处处被对手调动着,战局越来越不利。
  正后方是与桥本宇太郎之局。这一局桥本宇太郎的黑军施展出了前所未见的中腹扩张阵法,以一支贸然攻入天元的黑军为起点,竟向四周攻逼过去。右侍童不敢大意,处处谨慎应对,终于抵挡住了黑军气势凶悍的冲杀。但是放眼望去,全盘黑军难以找到弱点,桥本宇太郎的布阵精妙而坚固,全局形势已是白军苦战。
  左侧是与前田陈尔之局。开局之时前田陈尔似乎尚忌惮于蒙面棋手的威慑,不敢贸然出手。但棋至中盘,他却突然鬼手频出,让右侍童防不胜防。这些奇招妙手分明是座主的招法,这个前田陈尔究竟是何来历不由得让右侍童有些心惊。
  右侧则是与本因坊秀格之局。本因坊秀格棋风特异,不嗜攻杀却又处处暗藏玄机,右侍童的千斤之力他并不抵挡,却顺着这股力气让自己更进一步,反倒伤了右侍童的军阵。对他施加越大的力量,就反而会遭到更强的反力,这样的棋风让右侍童一筹莫展。
  四局棋都在胶着之中,虽局面各异但都还胜负未分。这一夜的休息,相信几位当世棋手也难以安心入眠。
  右侍童看到四位棋手缓缓坐回了棋座边,静静地询问了一声。
  四人微微点头,示意棋赛可以重新开始了。
  几乎就在这同一瞬间,右侍童飞速取出一粒黑子,拍到了田中不二男面前的棋盘上。下一秒,他便转过身,又取出一粒黑子,落到了桥本宇太郎面前的棋盘上。
  二人看向棋局,猛然心惊!

  水晶棺木阵中央,对战高台。
  左侍童的面前静静摆开了四局棋。
  这正是现在正在本因坊激战的四局棋昨日封盘时的局面。
  细细看了许久,左侍童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这四局棋,当世棋手都已无胜算了……
  右侍童与四位天王不同,他的棋力绝不仅仅是依赖着某一套战法或者模仿座主的棋招而得来的。
  右侍童的棋力,在四位天王之上!
  四局棋当中,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对右侍童的逼迫最深,他们必定会是首先遭到右侍童反抗的。而对于右侍童来说,找到反击的要点并不困难。
  最开始应当是对阵田中不二男的对局。田中不二男的阵型古怪,战局被他引向了乱战。乱战之中,田中不二男的计算已经十分精确清晰,因此得以在每一次战斗中都牵着对手走。田中不二男恐怕是在棋局开始之前就已经在心中暗暗定下了整局棋的形势,甚至终局时双方的棋型。对于他而言,需要做的就是从一开始就引诱对方配合自己完成这个阵型的布置,由于对手无法猜测他心中的布阵,因此难以找到反击的机会和招法。
  这是田中流战法的优势,但同时也是它最大的破绽所在!
  田中不二男过早在心中定下了棋型,虽然他可以凭借着天才的计算力引诱对方走向自己的陷阱,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对方的棋招以最强的抵抗方式配合田中不二男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田中不二男只做了最精深的计算,而业余的招法决不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
  无论右侍童施展出怎样的精妙棋招,田中不二男都可以应付。但是如果右侍童施展出了俗手败招,这反而是让田中不二男的战法陷入绝境的机会所在!
  “无招胜有招……”左侍童在心底暗暗默念道。

  “田中不二男在想什么?”众人在低声地议论着,“那蒙面棋手根本就是送给了田中君一个死子而已,这棋吃住不就好了吗?连业余棋手都看得出来!”
  “这样的棋,有什么必要长考?”
  棋盘之上,层层黑军之间,一支白军竟蛮勇而无谋地深入到了敌阵内部,乍看上去简直像是一支因迷失方向而误入敌阵的迷途师!
  对这样的军队,只需要回身一斧便可轻易吃尽,似乎完全不需放在眼里啊!
  然而田中不二男却紧锁着眉头,迟迟不敢落子……
  “为什么?这棋换我去走也能赢下来啊!”
  “不对……”岩本薰突然低声说道,“这步棋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利益,而是为了争夺主导战局的权力……”
  众人一愣!
  岩本薰却在心底暗暗感慨——不愧是蒙面棋手,他已经洞悉了撒豆棋的本质了……
  所谓撒豆棋,其实是一种隐藏自己行棋目的的战法,一旦骗不过对方就会置自己于险境。田中不二男已经在事先计算好了对手所有可能的应对,但是他绝没有想到对方会故意送来一粒死子,因为这本是绝对的俗手!
  可是现在,这粒送死的棋子却让田中不二男面临了两难的选择。如果回身应战,那么战局的主导权就会立刻被蒙面棋手夺走,棋局就绝不可能再按照田中不二男原先所设想的方向发展,而之前田中不二男的种种招法就全都成了破绽。但若不理会那粒送死的棋,在自己阵后就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围绕这粒死子又将凭空生出无数新的变化,田中不二男的战法将面临严重的危机!
  竟用一招业余到几乎愚蠢的招法去破解田中君的撒豆棋,真是惊世的设想!
  思虑良久,田中不二男终于落下了黑子——全军得令,不理会阵内敌军,先完成军阵的建设!
  黑军将士提刀上马,重新驰骋上前。然而在他们身后,那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白军却在黑暗中静静地笑了……

  田中不二男之后,桥本宇太郎将是右侍童的下一个目标。左侍童在心里暗暗地念道。
  桥本宇太郎的棋很有才华,每一招都攻守合一,看得出来他每落下一子前都已经算出了对方最佳的反击点,而在对手出招之前就先提前做出了应对。虽然桥本宇太郎的棋看上去漏洞很多,棋型薄弱,但其实是无懈可击的。这种招法建立在精确而快速的形势判断之上,恐怕当世棋界唯有桥本宇太郎一人能做得到。
  但是,桥本宇太郎的弱点,在于从中腹向四周扩张的奇特构思。这样的构思乍看上去气势很足,似乎威力无穷。但是,这种招法是暗藏危机的——战场太大,立足于中腹就等于将自己置于四面受敌的险境之中!
  或许桥本宇太郎还没有发现——当他飞速扩张自己阵势的同时,阵势间的互相支援也正变得越来越薄弱,一旦这种变化达到了临界点,下一招右侍童就将直刺桥本宇太郎中腹军阵的心脏!
  而现在的局面,就是这个拉伸到了极致的临界点!

  黑军正飞速向四方征伐,突然一支神兵从天而降,攻入黑军阵势中心!
  桥本宇太郎看着这粒突然冲入军阵中的白子,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
  若回身反攻则全军将停滞不前,调动全部军力才能勉强将入侵的敌军剿灭,但随后白军也将趁势将黑军扩张的路线全部封堵,使得黑军露出败象。但若置之不顾,白军将把黑阵一分为二,黑中腹巨阵将不复存在,甚至惨遭鲸吞!
  这一子侵入,不论时机,选点,轻重都恰到好处,而这个蒙面棋手之前的招法竟完全瞒过了桥本宇太郎!
  形势突然逆转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不安地说道。
  酒井义郎,难道我会把你的命输出去吗?

  前田陈尔的招法,全都是座主所创,这倒是一件让左侍童十分惊讶的事情。这个前田陈尔来历身世如迷一般,但行棋招法却精妙异常,让人叹为观止。若当初使者所报无误,前田陈尔应当只不过是本因坊秀哉门下的一名普通弟子而已,为何能具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神秘的高手,这种感觉让人忍不住有些不安。
  不过很可惜,前田陈尔看上去似乎只懂得这些招法的运用而已,但对于这些招法的思想却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么看来,右侍童的胜算仍然不小。
  毕竟,招法并不是棋盘上的全部,决定招法力量大小的是对棋的理解。行军作战,阵法都是死的,但运用这死的阵法去创造千变万化的军势,这才是真正的兵法家!
  前田陈尔,你不是右侍童的对手……

  不对!这一招蒙面棋手应对错了!
  前田陈尔惊讶地看着眼前蒙面棋手应对的招法。
  按照地窖里的古谱,这招棋必定应当应在上一路的位置,所有的研究都是针对那手棋而做的。但现在蒙面棋手在这里的应对显然是低了一路,这是背错了招法啊!
  莫非是这个蒙面棋手不认识这个招法的各种变化?
  然而,前田陈尔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样的下法,卷宗上一份也没有提到过!
  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下法,我要如何应对?如果一旦应对不得法,岂不是前功尽弃!
  前田陈尔静静地开始了长考……

  至于本因坊秀格——他是最棘手的对手,因为他的防守简直如流水一般,因敌而动,无势无形,这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而这个对手的行棋似乎没有丝毫争胜的欲望,这反倒让对手无从下手——不争的人,根本无从预测他的招法!
  若他果真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棋风直到最后,恐怕右侍童很难找到机会制胜,结局将取决于运气好坏。但是,不论如何隐藏,没有任何人在对局之时会没有丝毫胜负心的——对于这种棋风平和的棋手而言,一旦暴露出争夺心就是他露出破绽的时候!
  秀格,以你至亲之人的性命作为赌注,我不相信你能真的没有一丝胜负心!

  另外三人似乎都陷入了苦战……
  秀格紧紧皱着眉头,默默地应对着蒙面棋手的招法。
  现在局面十分朦胧,无法预测最终的胜负将会如何。但是这样下去,右侍童也许将会先后击败其他三个对手,即使自己能够取胜也将会害得安永一,岩本薰,酒井义郎三位先生丧命。何况万一自己也失利,结局将不可收拾……
  若仍旧这样和对手耗下去,恐怕将没有好结果。既然如此,唯有以此局面与对手争胜,争取在其他三人落败之前先将蒙面棋手击溃,夺走这个人的性命!
  没有办法,只能出招了!
  秀格想到这里,摸出了一粒白子,竟迎着黑军软软砍来的刀锋扑了上去!
  黑将一惊,还未及作出反应,眨眼间便已身首异处!
  秀格反击了!
  众人纷纷一惊,连右侍童也微微一震!
  但随后,右侍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秀格,你终于忍不住了。
  这一刀溅出的鲜血,似乎突然让黑军几乎已经湮灭的斗志突然重生了出来,黑军将士纷纷面露凶光,直直地盯向了白军军阵,闪着寒光的刀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舔噬敌人的血浆了一般!
  白军面对着黑军将士如饿狼般的眼睛,虽抽出了兵刃,却忍不住颤抖着。
  来决战吧,蒙面棋手!
  白军将士高喊着,但声音却没有一丝底气……

  能将右侍童逼迫到这个程度,当世棋手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超出了座主的预想。
  但你们的力量,比起右侍童似乎还稍欠火候。若你们就是当世棋界最强的棋手了,恐怕你们与座主的决战仍然将会是一条赴死之路……
  大仓喜七郎,但愿你能真正阻止这场决战的到来……

  正午已过。
  本因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四位当世高手与右侍童的对局都已经进入了收官。现在的局面如何,在座的高手们无人不知。
  大厅里静得几乎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小野田千代太郎微微苦笑了一下,静静走到了窗边,无声地凝望着外边阴沉的天空。
  天空阴沉得可怕,本该阳光明媚的正午却被这乌云笼罩成了一片灰暗。窗外吹来强劲的风,刮得脸上竟有些生疼。
  小野田默默地看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后悔了?”那是岩本薰的声音,玩笑似的,但语气微弱。
  小野田微微笑了笑:“我小野田一世随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后悔。”
  “那为什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岩本薰静静地问道,“莫非是怕死?”
  “怕,当然怕。”小野田答道,“我从不隐藏着一点,我就是怕死。活着多有趣,死了多没劲。不过现在恐怕没什么活下去的机会了,怕死也没有用了。我不是怕死才一个人走开的,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因为没能亲手击败过蒙面棋手?”
  “不,我说的是你啊,岩本薰……”小野田笑着答道,“我小野田这辈子从来言出必行,信守承诺。可惜原本说好了今天要与你对弈一局分出个胜负来,今天看来似乎这局棋是没法下了。一辈子不食言,想不到最后时刻晚节不保了……”
  岩本薰听着,竟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不觉越来越大,竟成了整个本因坊大厅里最响亮的声音。
  沉默着的众人听到笑声,纷纷向岩本薰看过去。
  小野田也不解,静静地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岩本薰。
  “小野田……怕死就是怕死,却偏偏要找出这么借口来,你也不怕被人笑话吗?”岩本薰笑着说道,“难道地府里就没有棋局吗?想与我下这局棋有何难,我在地府等着你不就行了?”
  小野田一惊,看着笑声不止的岩本薰,脑中一片空白。
  在地府等着我?在阴间等我去下棋?
  是啊,阴间也有棋手,命丧黄泉也并不是棋道的终结啊!
  小野田突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生前死后都能下棋,为自己的死而长吁短叹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果然是找了一个十分撇脚的借口在哀叹啊!
  “岩本薰,我是怕你到了阴间不敢和我交手啊!”小野田笑着高喊道。
  “有什么不敢,只要是你小野田的棋,我输你一局都不可能!”
  “笑话,到了阴间,我若输你一局,我便认你做师父!”
  二人哈哈大笑,似乎全然不顾整个大厅里手足无措的棋手们。
  “待到了阴间,你不要逃跑,先与我来个一百局争棋!”小野田高喊道。
  “百番棋,前无古人,我岂有逃跑的道理,到时候要你输得欲哭无泪!”岩本薰也毫不示弱地喊道。
  缓缓地,小野田的身下升起了阵阵浅浅的雾气。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本因坊秀格。
  秀格低着头,静静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
  白棋遭到黑棋强攻,一条巨龙惨遭鲸吞,胜负就此分晓。
  “看来是我先走一步啊。”小野田笑道,“岩本薰,我在阴间等着你来对弈,你可不要不敢来应战啊!”
  说着说着,小野田的全身都被这雾气笼罩了,那爽朗的笑声也渐渐消散了……
  小野田先生,岩本薰必定前去迎战,决不食言!
  对着那雾气,岩本薰恭敬地行了一礼。
  “岩本薰恭送小野田先生!”他郑重地喊道,似乎只是在送别一位远行的友人一般。
  缓缓地,在人群之中,安永一的身下也渐渐弥散开了雾气。
  安永一微微一颤,看向前田陈尔。
  后半盘,前田陈尔连续应对失误,阵地一点点遭到对手蚕食,至收完最后一个官子,盘面上是黑胜七目的局面。扣去四目半的贴目,是前田陈尔两目半负于了对手。
  对不起,安永先生,我输了……
  原来如此,前田君,还是差了一点吗?
  安永一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丝笑意。
  “前田君,无妨。”他笑着对前田陈尔喊道,“我本已是无力生存于棋界的棋手,你却前程远大。今后将会是你的时代,我迟早会离去,请你创造一个辉煌的未来来告慰我吧!”
  话音刚落,雾气便没过了安永一的额头,他也消失在了那片雾气之中。
  兵败如山倒了吗?既然如此,恐怕我也无力回天了。田中不二男默默在心底说着。棋盘上,那粒藏在黑阵中的白子成为了田中不二男的噩梦,蒙面棋手一次次利用那粒棋子未被吃尽的余味侵蚀田中不二男的领土。如今,田中不二男无论如何收取官子也无济于事了,棋盘上仅剩下的那最后一个官子他却迟迟不愿落子去收……
  收完那个官子,就会是一局他四目半大败的棋局。如果败了,那就是送去了岩本薰先生的性命。
  计时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提醒着田中不二男他的用时即将耗尽。
  田中不二男却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一丝反应。
  时钟的每一声响动都似乎一支利剑扎在田中不二男身上。
  终于,最后一秒钟的时限也耗尽了。田中不二男超时负……
  雾气缓缓从岩本薰的脚底生出,静静地向上扩散着。
  岩本薰笑着,默默注视着田中不二男。
  你做得很好,田中君,你是我这一生最出色的弟子。
  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岩本薰静静地消失了。
  大势已去吗?
  桥本宇太郎看着自己面前那已经千疮百孔的中腹阵型,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样的局面,已经没有希望了吧……
  酒井义郎看着桥本宇太郎那痛苦的神态,笑了笑,缓缓朝桥本宇太郎走了过去。
  众人纷纷自觉地让开路来,这条路看上去竟像是在夹道欢迎着酒井义郎向桥本宇太郎走去一般。
  正在苦思着的桥本宇太郎突然感到有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一惊,看过去——那正是酒井义郎。
  酒井义郎和善地对桥本宇太郎笑着。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酒井义郎说道,“刚才我说濑越先生对你失望的事情是骗你的,直到他去世前,他都认为你是值得他为之得意的弟子……”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一颤!
  酒井义郎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答应过濑越先生不说这件事。濑越先生想必是期望你能真正自立,不要生活在他的影子里吧。你做得很好,好得远远超过了濑越先生的想象,他会为你骄傲的。至于我,人固有一死,不可强求……”
  他又轻轻地拍了拍桥本宇太郎的肩膀,这动作里似乎包含着父亲的慈爱和挚友的鼓励一般。
  桥本宇太郎缓缓低下了头,肩膀微微有些抽动,似乎是在抽泣着。
  “我输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声音微弱得几乎无人听得清。
  酒井义郎的脚底静静开始升起了雾气,桥本宇太郎看着这雾气,肩膀的抽动越来越剧烈了。
  酒井义郎笑着,缓缓向后退去。
  “前田君!”他突然对前田陈尔喊道,“不要忘了我们之前的对话,那话题十分有趣!”
  前田陈尔一惊!
  几乎就在这话音落下之后,酒井义郎的身影消失了……
  四大高手全部战败。
  窗外突然响起了轰鸣的雷声,一道令人胆寒的闪电发出恐怖的蓝光将整个本因坊大厅一瞬间照得透亮,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了一片苍白。
  雷声之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大得惊人,如千军万马的怒吼般。这雨声的衬托下,整个本因坊更加显得静谧异常。
回复
楼主:伯翔Xu 时间:2012-06-11 21:58:35
  “在座似乎没有高手了吧……”右侍童缓缓站起了身子,“看来当世棋手也不过如此,以四敌一竟不能取得一胜。你们如此孱弱,我真想今天就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尽数夺去……”
  众人微微心惊。
  右侍童缓缓从棋座间走出,慢慢走到了大厅正中央,众人的眼前。
  “你们让我很失望!”右侍童高喊道,“当世棋界,原来竟是一群胆小怯懦之人,你们有何资格自称棋士?”
  无人敢应答,只有雨声与右侍童的喊声在四壁间回荡着。
  胆小怯懦之人……
  右侍童缓缓回过身,看向仍坐在棋座边的四人。
  “那些人的姓名,我会暂时存在水晶棺木阵。”右侍童缓缓说道,“若你们想救回他们,就来水晶棺木阵向我挑战。”
  说着,右侍童笑了笑:“如果你们真有这个胆子的话……今日看来,恐怕当世无人能击败座主了……”
  “恐怕未必!”
  本因坊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少年的高喊。
  众人一惊,纷纷向门口看过去。
  雨幕中,有几个人影越来越清晰。缓缓地,那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但为了避雨而穿着蓑衣斗笠,全身湿漉漉的。那斗笠虽未像蒙面棋手一般垂着黑纱,但也正好将脸面挡住,使得众人看不清真身。
  其中一个人缓缓走上前来,站到了右侍童身前。
  两个戴着斗笠,遮住面孔的神秘人相对而立,两人都有着惊人的气势。
  那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小声猜测着,却都莫衷一是。
  “阁下刚才似乎说,当世无人能击败座主?”神秘的少年问道。听声音,他正是刚才在屋外喊话的人。
  “正是如此。”右侍童微微笑道,“当世只有四人击败过蒙面棋手,而这四人以四敌一却都败在我手上。连我这个小小的侍童尚且不敌,如何能与座主相比?”
  神秘少年笑了笑:“我想,恐怕你弄错了一件事——世间最强的棋手,未必就在本因坊……”
  说着,少年缓缓取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了一张清秀如女子般的面容……
  众人看去,不禁惊呼起来!
  “他是……他是……”
  “在下铃木为次郎七段门下首席弟子,‘怪童丸’木谷实。”少年说着,向右侍童行了一礼。
  木谷实回来了!当年手合赛上战无不胜的神童木谷实回到东京了!
  这么说来,与木谷实同来的莫非是……
  站在门口的几人也静静地取下了斗笠。
  那是木谷夫人,渡边升吉,后藤俊介,以及……
  与木谷实齐名的惊世奇才吴清源!
  “有转机了!”桥本宇太郎默默说道。
  右侍童静静打量着木谷实:“你是说,你的棋力竟能强得过那四个人?”
  右侍童缓缓指向了棋座旁的四个手下败将。
  木谷实笑了笑,走到了那四个棋座边,看了看四个人的棋局。
  四局棋局,黑子白子交叉纵横,似乎静静地诉说着刚才一战的惨烈……
  原来如此……
  “蒙面棋手,若我和你接着下完桥本君与你的这局棋,最终能反败为胜,你会如何?”木谷实笑着对右侍童问道,他的眼中露出了令人胆颤的神色。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

TOP

十八 未完的对局



  那是雨声吗?
  正力松太郎猛地一惊——外面传来了阵阵的轰鸣声,听上去似乎是时大时小的雨声一般。
  但若真的是雨声,这雨似乎也太大了些……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响,让人有些不安。
  正力松太郎看向办公室的窗户。
  窗户上有雨缓缓地滴着。正力松太郎静默了几秒钟,仔细地观察了雨滴滴下的时间间隔。
  不对,外面的声音不是雨声——从积雨滴落的节奏来看,雨势绝不会那么大!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报社职员焦虑的声音。
  “社长!外面有军队路过!”
  军队!外面下着大雨,军队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动,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正力松太郎不安地问道。
  “似乎是本因坊的方向!”
  有军队去往本因坊……正力松太郎感到一阵惊慌。
  “领头的人是谁?”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会:“看的不大清楚,但好像是大仓喜七郎先生……”
  大仓喜七郎!
  这怎么可能?
  正力松太郎紧紧锁着眉头,在脑中飞速地思考着。
  “不要受影响,继续做手头的工作。”正力松太郎大声对外面的人命令道,“也不要派人跟着军队去。就算有什么新闻事件,让给别的报社也无所谓,不要惹麻烦……”
  “是!”
  门外的人高声应答,似乎正要快步离去。
  “等等!”正力松太郎突然叫道。
  门外的人似乎一愣,猛地停住了脚步。
  “派人带些报社人员的衣服和证件,去日本棋院密道的出口守着……”正力松太郎喊道,“也许我们会有客人……”
  酒井义郎,看来很多事情都被你猜中了——你不愧是我当年最强劲的对手……
  只是,也许你已经如你所猜测的那样牺牲了吧……

  “以我已胜定之局,与我赌那四个人的性命?”右侍童有些挑衅地问道,“木谷实,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胆量?”
  木谷实缓缓将斗笠放到了一侧,自己则静静地坐到了桥本宇太郎先前的位置上。
  “反正这局棋并不赌你的命,你可以尽管当做是一盘助兴棋。”木谷实笑道,“若你输了,你要把那四个人的性命还回来……”
  “那如果你输了呢?”右侍童问道。
  “我这条命,随你取用。”木谷实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
  众人闻言大惊!
  木谷实竟有如此信心吗?
  右侍童却突然哈哈大笑。
  “木谷实,你的勇气可嘉,我很惊讶。只是,座主有令,我今日到此不可与棋手下赌命棋——我们赌些别的如何?”
  “哦?你要赌什么?”
  “你最亲近的人的性命……”右侍童笑道,“若你输了,那个人的命由我带去水晶棺木阵,若你想救回这个人就去水晶棺木阵向我挑战!”
  木谷实微微心惊!
  最亲近的人……
  “这似乎也没什么……”门口的美春突然笑道。
  众人一惊。
  木谷实急忙向门口看去。
  美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如盛开的鲜花般。
  “木谷,我的命就交给你了……”美春喊道,那声音如同甘醴,惹人心醉,“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木谷实却犹豫了,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棋盘,一语不发。
  以我的命与蒙面棋手相争,这样的觉悟离开地狱谷温泉的时候我就有了。但是,若是以美春的命作为赌注,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呢?
  右侍童静静地看着无法做出决断的木谷实,微微露出了笑意——犹豫不决的心境下,对弈时的招法必定受到影响。木谷实,看来你的自信并不是真的那么足啊……
  看到木谷实犹豫的样子,美春有些沉默了。
  木谷,你不敢让我身处险境吗?可如此优柔寡断的木谷绝不是那个让我深爱着的木谷实啊!
  “木谷君,还记得半年前的神户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一惊,茫然不解,唯有木谷实和美春突然心头一震!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到人群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关西棋院弟子。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但是木谷实和美春都认了出来——那是当日在神户,木谷实与蒙面棋手的使者交手之时,与美春一同昏倒在木谷实所住旅馆的那个久保松道场弟子!
  半年之后,想不到在这里竟又见到了那个弟子——木谷实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是啊,木谷,你还记得那天你为了我拼死一战的情境吗?”美春对木谷实喊道,“半年前你做得到,今日必定也能做到!”
  木谷实一惊……
  美春看着木谷实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美春,你与那时一样,为了我宁愿将自己置于绝境吗?
  若是如此,我却还犹豫不决,恐怕也就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了……
  “蒙面棋手,准备好了吗?”木谷实低声说道,“我要出手了……”
  美春,你的性命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木谷实的眼中又露出了惊人的犀利眼神,这让右侍童感到一阵心惊。
  他的斗志突然恢复了,而且现在他的决心甚至比刚才更甚!
  这个叫美春的女子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美春笑着,她如夏日凉风般的笑容似乎有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神奇力量。
  为我而战,木谷会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的。蒙面棋手,恐怕你没有想到吧!

  战场之上,一片萧瑟。
  四周是茫茫的白军强敌,自己的中腹黑阵已经支离破碎,主帅也已与敌将签下了城下之盟。
  战已败,敌军在自己身前欢呼着胜利,自己却只能扶着残损的兵刃跪倒在黄沙之上。出生入死,枕戈待旦,盼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黑军将士在弥漫着血腥的战场上静默着,等待着这片战场消匿于黄沙之中。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
  一个声音突然从中军帐传出,坚定而有力!
  将士一惊,循声看去……
  中军帐中,一支令旗被猛地掷出。令旗瞬间幻作一支铁骑强军,飞速向前奔驰而去!
  “全军将士,重整兵甲!战鼓齐鸣,杀敌!”
  铁骑将领高喊着,竟猛地向敌阵冲杀而去,兵甲和刀刃闪着异样的寒光,令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白军陡然心惊!
  “不要惊慌,列阵迎敌!”白军将领高声喊道。
  众将士如遭当头棒喝,立刻举起盾牌,一片强阵瞬间成型!
  黑军毫不畏惧,径直冲杀过去,竟与敌军撞得山崩地裂!
  好强的力道!白军将领心中惊惧——明明是一支败军,怎么会有如此强的力道!
  奋力抵挡住这一击,白军士卒的手竟震得发麻。这怎么可能?
  白将警觉地向黑军身后看去,却不禁猛地心胆一颤!
  远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竟全是黑军!虽然那不过是被困在层层白军包围之内,一片必死的军阵,但是单从一侧看上去却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浩瀚黑阵!
  一片死军,竟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势?

  右侍童惊讶得几乎喊了出来——木谷实的招法简直大胆得令他目瞪口呆!
  中腹黑阵遭到白棋猛攻,本已再无活路。可木谷实却不在这军阵里寻找求活之路,却反而继续向外扩张,以强劲的力道对败军防线展开了气势十足的反攻!一时之间,白军为了抵挡黑棋的冲锋,阵脚乱了,露出了形形色色的断点……
  黑棋自身虽然没有活路,但是中腹的黑子聚集在一起,却是一片让人心惊胆战的厚势。以这片厚势为依托,展开猛烈的进攻,白棋也没有胆量轻易与对手纠缠,只得且战且退。但是退得太多又可能给黑阵留出成活的空间来……
  木谷实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但一旦成功就将大获全胜!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木谷实?
  右侍童微微闭上双目,思索了片刻。
  气势上不可以输给木谷实,否则这局棋恐怕会有危险。
  白军阵线,一步也不能退!
  全力剿死中腹黑阵!
  全军得令,四面出击,纷纷咆哮着向黑军的反击冲杀过去!
  一时之间,盘上又一次血光四起,杀声震天。
  蒙面棋手,你终于与我展开对攻了。这就是我等待的机会!
  木谷实看准时机,一支轻骑突袭至敌军断点,一招落毕突然将敌军防线断开!
  正全力向前突进的白军没想到自己身后突然出现了新的敌人,一时间阵脚大乱……
  木谷实不给白军丝毫喘息之机,大军合围,里应外合,竟反将白军防线的一段围困起来!
  大对杀!
  中腹黑棋巨龙与白棋右侧边阵的大对杀!两片军阵只有一片能够成活,成活的唯一手段就是将对手尽数吃尽!
  右侍童大惊!
  本已胜定的局面,竟徒生如此变故,现在反而让对手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好大胆的想法……”桥本宇太郎低声惊叹道,“木谷君如今的棋力恐怕已经远胜当初了。”
  “桥本君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于依赖天赋,精神却过于脆弱,认输太过轻易了。若比起顽强,恐怕十个桥本君也比不上一个木谷实吧……”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蒙面棋手不知道木谷君的可怕之处,贸然开战,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不管怎么说,今日木谷君化腐朽为神奇,扭转必败之势,这样的惊世之作,足以让后人惊叹不已。”
  众人微微颔首。
  现在局面的胜败就取决于这场大对杀的成败了。
  木谷,你一定做得到!美春在心底暗暗说着……
  下一步是关键,不论右侍童还是木谷实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一步将决定这局棋的成败!
  二人静静地思索着,大厅里的气氛如死一般令人窒息。

  “这里棋手可真不少啊……”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众人听着这声音,不禁一颤,急忙向门口看去。
  雨幕中,一个人影渐渐越走越近。那是一个撑着伞的中年男子。那声音,在座的所有棋手都无比熟悉,但无人敢相信……
  “大仓先生?”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时,众人竟忍不住惊呼起来,“是大仓先生!大仓先生回来了!”
  众人正要欢呼,却突然看到了大仓喜七郎身后还有人向他们跑来。待那些人影也渐渐清晰的时候,众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那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
  士兵们迅速冲入大厅,迅速排开了射击阵型,无数幽黑的枪口指向了人群……
  众人不知所措——大仓喜七郎竟带着军队来了这里?
  “木谷实,立刻停止对弈……”大仓喜七郎缓缓将伞收了起来,换换看向不远处正与蒙面棋手对局的木谷实。
  木谷实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仍沉浸在棋局当中。那神态,似乎即使天崩地裂他也毫不在乎似的。
  木谷实就是这样一个棋手,只要对弈,就会全心投入其中。大仓喜七郎的突然闯入,他竟浑然不觉。
  “来者何人,竟敢打扰我的对局?”右侍童缓缓地问道。
  这个人想必就是右侍童了。大仓喜七郎缓缓向那蒙面棋手走去。
  “在下是前日本棋院的出资人,大仓喜七郎。”他低声说着,“现在,我的身份是日本军部特别任命的岛根事件总指挥官。”
  军部特别任命!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局面。
  “你有什么事情?”右侍童静静地问道。
  “来抓人……”大仓喜七郎的语气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岛根事件前任总指挥山田正雄少将曾有命令,所有棋手都有通敌之嫌,要尽数逮捕。现在日本棋手几乎悉数聚集在本因坊,我不来这里抓人还能去哪里?”
  大仓喜七郎竟是来抓棋手的?
  我们大意了……桥本宇太郎不安地想道。
  原本以为驻守日本棋院的士兵已经叛变,山田正雄也迟迟未归,军部的威胁已经基本消失了。加上今日是力破四大天王的庆祝大会,所以桥本宇太郎决定暂时撤离了本因坊外的民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是大仓喜七郎这个曾经的棋界后台支柱带着军部的人来本因坊抓人!
  大仓喜七郎此时已经走到了右侍童面前,但右侍童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你是军部的人,你该知道我们的可怕之处。”右侍童淡淡地说着,“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不要干扰我的对局。”
  大仓喜七郎却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右侍童冷冷地说着,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大仓喜七郎的衣角,“你永远别想再回到这个世间!”
  从右侍童的袖间陡然生出一片雾气,雾气如同有魂灵一般飞速地向大仓喜七郎袭去,没过多久竟将大仓喜七郎全身笼罩在了其中!
  众人大骇——大仓喜七郎被雾气包围,必死无疑……
  然而大仓喜七郎却微微笑了笑,毫无惧意。
  缓缓地,右侍童释出的雾气竟渐渐散开了!
  待雾气散尽,大仓喜七郎却笑着站在原地,身上毫发无损,甚至连被右侍童抓住的衣角也不见什么变化!
  众人愕然……
  “嗯?”右侍童微微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看着自己身边毫发无伤的大仓喜七郎,右侍童有些不安地松开了他的衣角。
  大仓喜七郎轻轻抬起一只手,略一用力。他的手指间竟也缓缓升起了与右侍童几乎完全一样的雾气!那雾气在指尖萦绕一阵,缓缓消散了。
  右侍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竟也能操纵雾气!
  “我知道你很惊讶。”大仓喜七郎笑着说道,“但是很抱歉,你恐怕没有力量将我从这个世间抹去了。”
  他轻轻回过身,看向身后已经随时准备开枪的士兵们。
  “队长,你的枪法如何?”大仓喜七郎对其中一个士兵缓缓问道。
  “很有自信。”一名士兵走上前说道。
  “把这个棋座的一只腿打断。”
  “是!”
  一声枪鸣,如惊雷一般。
  刹那间,原本稳如磐石的棋座突然向一侧倾倒过去,棋子哗啦啦地撒落了一地。棋座的一支腿被子弹精确地从最薄的部位穿过,被击断作了两节。
  直到这时,沉浸在棋局中的木谷实才如梦方醒,抬起头时看到这局面惊得愕然无语。
  大仓喜七郎笑着,又看向了蒙面棋手:“所有枪口全部对准蒙面人,等我命令向他开火!”
  一阵齐刷刷的响动,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右侍童,动作迅速得如同闪电一般。
  “现在你知道我的可怕之处了?”大仓喜七郎逼视着右侍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妨碍我抓人。”
  右侍童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木谷实,看来你我这一战得在这里打挂了。”他低声说道,“两天之后,座主会出现在水晶棺木阵,那时会有包括我在内的三名蒙面棋手在阵内。若你们能击败我们三人,就能救回今日所有被你们输给我的人。但那将是赌命棋,赌的是对局者的命。”
  右侍童缓缓转过脸,看向了大仓喜七郎。
  “水晶棺木阵是座主设下的结界,任何武器在那里都不会有丝毫作用。两天后如果你敢出现在水晶棺木阵,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右侍童缓缓化作一阵雾霭,静静地消失了。
  众人手足无措地呆立着,这样的局面是谁也想不到的。
  大仓喜七郎轻轻叹息了一声。
  “队长……”他低声说道,“把所有棋手押往日本棋院,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是!”
  众士兵的枪口又一次对准了棋手们,使得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你又要救我一个人逃走吗?”吴清源看向自己身旁的后藤俊介,“若是如此,我不会跟你走。救我一个人而让我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受苦,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激你……”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暂时谁也不救吧。”后藤俊介低声说道,“我们跟所有人一起去日本棋院……”
  吴清源一惊!
  后藤俊介却静静地看着这些士兵,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深夜,日本棋院。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似乎越下越大了。
  棋手们被锁在手合赛专用对局室里,再回到这个昔日他们曾无比熟悉的地方,却有一种奇怪的怅然感。
  这种熟悉和陌生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吴清源,木谷实,后藤俊介和木谷夫人四人静静地聚集在一起,与他们同来的渡边升吉由于与东京棋手的诸多过节,不敢和大家聚在一团,只好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坐着。桥本宇太郎和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人在不远处休息着,似乎输给右侍童的那四条性命让他们十分难受。
  “那个人不是做过大佐吗?”有人指着后藤俊介低声对旁边的人问道,“他能救我们吗?”
  众人却嗤之以鼻:“他自己都被抓了进来,怎么救我们?他如今也是日本军部的通缉要犯,自身难保了。”
  后藤俊介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似的。
  “我要为我大师父报仇!”突然有谁高声喊了一句,众人被吓了一跳。
  田中不二男听得出来,那声音是松本二郎。
  “你大师父?”松本二郎身边的人一愣,“那是谁?”
  “岩本薰先生!”松本二郎底气十足地喊道,“今日大师父落难,我真不该袖手旁观。若我能从这里出得去,两天之后我就去水晶棺木阵,把那个什么座主打败!”
  周围的人不禁议论纷纷,然而议论的却不是这个人的志气如何,而是这出言狂妄的家伙到底是谁——在座没几个人认识他。
  “请恕在下眼拙……”松本二郎身边的人低声问道,“也可能是几个月不见相互间有些生疏了,可在下怎么也想不起阁下的名字。请问阁下是……”
  “我叫松本二郎,是个棋手!”
  松本二郎?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敢问阁下现在是几段?”
  松本二郎一愣,随后虚张声势起来:“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明年就能入初段!”
  众人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竟是个连初段免状都还没有的家伙。
  连田中不二男都为松本二郎感到羞愧,微微低下了头。
  “那人似乎是田中君带来的吧……”秀格低声问道。
  田中不二男缓缓点了点头:“我在外藏身的时候,他救过我一命。他原本是个小偷,岩本先生为了叫他改邪归正而教导他下棋,现在虽然偷鸡摸狗的毛病没有了,可是那张嘴却始终管不住……”
  桥本宇太郎等人也不禁微微笑了一阵,但笑声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实在没有什么太多可笑的事情了。决战将至,众人却被困在了这里……
  不过至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那个躲在日本棋院顶楼的穷奇,棋手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过于离奇了……
  “前田君……”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酒井义郎提到的你与他之间的谈话,那是什么?”
  众人微微一惊!
  “是水晶……”前田陈尔缓缓答道,“酒井先生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水晶的事情,但说得很玄乎,我原本并没有过分在意。”
  说着说着,前田陈尔似乎突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我想起来了,酒井先生说他把一些关于水晶的重要资料交给了读卖新闻的正力社长,就是在前不久去邀请正力社长来参加庆祝会的时候……”
  桥本宇太郎一震:“这么说来,酒井义郎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正力社长那里,他是希望我们去找正力社长!”
  “必定是如此……”秀格低声说道,“酒井先生行事无从揣测,但又心思缜密,他的话一定是有用意的!”
  “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啊……”田中不二男无奈地说道。
  “不……我们出得去……”众人的身后,一直微闭双目,默然不语的后藤俊介突然缓缓答道。
  众人一愣。
  “时候就快到了……”后藤俊介低声说着。
  突然,外面的雨夜中响起了尖锐的枪鸣!
  “有人强攻日本棋院!”门外有士兵焦虑地喊道,“守卫!”
  一时间门外的脚步声和喊声交织在一起,大楼外的枪声又零零星星无休无止,被关在对局室的众人惊慌失措,唯有后藤俊介安如泰山。
  突然,对局室的大门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军人,似乎正是在本因坊大厅时打断了棋座一脚的那个队长。

  “后藤大佐,我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制造了日本棋院的混乱,现在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这时才终于站起了身子,看向吴清源:“你说光救你一个人你不会谢我,那我就多救几个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吴清源惊喜异常:“你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驻守这里的士兵当中,枪法最好的都是我昔日的亲卫队成员。我用暗语与他们交流,除我们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看得懂。至于外面的枪声——别忘了,来东京的时候我还带了一千人的队伍呢。”
  说完,后藤俊介缓缓走到了门口,看向门口的队长:“我能带走几个人?”
  众人又是一惊!
  “最多八个人……”队长低声答道。
  “八个人?”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这里可有好几十个人,只带走八个,其他人怎么办?”
  “如果太多人离开,动静就太大了,而且需要更多时间,这一点我们无法做到。何况逃走的人多了,会让大仓先生没法交差,到时候他就只好第二次出手抓人,被带出去的人反而会更加危险。”队长低声说道,“算上后藤大佐在内,八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后藤俊介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用吴清源换我。”
  队长似乎吃了一惊……
  “后藤大佐,你要留下?”吴清源惊讶地问道。
  “我不是棋手,跟你们一起出去没有什么意义。”后藤俊介说道,“既然只有八个人能出去,就一定要让最有必要进入水晶棺木阵的人出去。吴清源,我不在你身边,你得多加小心!击败蒙面棋手是你的使命,不要让我们失望……”
  众人默然良久。
  “既然如此,曾经击败过蒙面棋手的四位少年高手必须在其列!”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随即附和。
  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人相视一眼,默默地互相点头示意。
  缓缓地,四人向门口走去。
  “还有木谷实!”又有人喊道,“蒙面棋手指名要与他对弈,他必须离开这里!”
  木谷实沉默不语,迟迟没有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难道木谷实自己不想走吗?
  “木谷……”木谷实身边的美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什么不走?”
  木谷实缓缓地回过身,看着美春,良久不语。
  美春笑了笑,发出轻微的如风铃般的笑声。
  “你是能击败座主的棋手,你必须出去。”美春轻声说着,“我就在这里为你鼓劲,我相信你……”
  美春的笑似乎有着特别的力量,总能让人在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
  “我会回来救你的!”木谷实低声说着,终于轻轻地迈开了步子……
  这是六个人了,还有谁?
  “我跟你们一起出去!”松本二郎突然高高地举起了手,“我要为大师父报仇!”
  众人一阵冷眼,嘘声四起。
  “你连初段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出去?”有人挖苦道,“你根本就是怕死,想逃命吧!”
  “混蛋!”松本二郎怒道,“你松本爷爷从生出来到现在还从没有怕过什么,让我出去,我一定让你们知道厉害!”
  “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田中不二男突然说道,“松本先生虽然棋力尚未纯熟,但是他善于逃跑,曾经带我躲避过士兵的追捕。如果现在后藤大佐不与我们同行,我相信松本先生会帮得上忙!”
  后藤俊介点了点头,朝松本二郎招了招手。松本二郎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一片议论声。
  “还可以带走一个人……”队长轻声喊道,“还有谁要走?”
  “我!”一个人突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众人看去,不禁一震——那是渡边升吉,曾经在蒙面棋手危机日盛之时却出手扰乱东京棋界之人。
  “渡边升吉,你也配自荐吗?”桥本宇太郎怒道,“不要忘了,若没有你师父雁金准一,你根本什么也不是!”
  “你尽管看不起我好了。”渡边升吉缓缓向门口走来,“但是不要忘了,我能扰乱东京棋界,也同样能扰乱蒙面棋手——是蒙面棋手害得我到了如今这地步,这个仇我必须要报!木谷君和吴君都是我的恩人,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与蒙面棋手的决战我必须要与他们二人并肩战斗!”
  “就凭你?”桥本与太郎怒气横生,正要发作,却被队长拉住了。
  “时间不多了,就这么决定吧!”队长焦急地说道,“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你们八个快跟我来!”
  一阵仓皇之中,渡边升吉跟在了众人身后……
  木谷实仓促间猛然回过头,看向那越来越远的对局室大门。
  后藤俊介缓缓将门合上了,门口是美春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美春的笑容一点点被挡在了门后面,直到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美春,等着我,我会救你们的!

  日本棋院地下竟还有这样的地道?
  八个人告别了领他们进入地道入口的队长,艰难地在地道中穿行着。
  地道只有一条路,那么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差池了吧。
  然而,走到了一半,突然在前面出现了一个暗暗的人影!
  众人一惊,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缓缓地,那人影点燃了一支火炬,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看着那人的面容,众人不禁大吃一惊!
  “早就知道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我等了很久了。”那声音幽幽的,让人不寒而栗。
  大仓喜七郎!他竟等在了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桥本宇太郎喊道。
  “濑越宪作在我的棋院下面建了地道,你们却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吗?”
  “你想怎样?把我们抓回去?”桥本宇太郎又喊道。
  大仓喜七郎却微微迟疑了片刻。
  “桥本君,上次我见你下棋应该是在今年的手合赛吧。”大仓喜七郎轻声说道,“今年手合赛你状态很好,四月的比赛你是全胜。若继续比下去不中断,你有希望第二次夺得季度手合赛第一吧。这么好的状态,着实可惜了……”
  桥本宇太郎一愣——大仓喜七郎的语气竟是如此轻柔,如父亲的关怀一般……
  “吴清源,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大仓喜七郎又笑着说道,“当年濑越宪作力荐你来日本学棋,是我亲自出资促成了这件事情。你在日本前两年的生活费用都是我替你负担的,那时你还是个毛孩子,连日语都说不利索呢。想来这些事情都恍如昨日啊……”
  吴清源茫然无措。
  “还有木谷君……”大仓喜七郎笑道,“我是你的棋迷,从当年你在院社对抗赛上连守十阵,力挫棋正社的时候开始,我就是你的棋迷了。以你的天赋,若继续发展下去,必成一代棋豪吧。”
  “大仓先生,您想说什么?”木谷实警觉地问道。
  “回头去。”大仓喜七郎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异常,“从这里走出去,是死路一条。”
  众人一愣。
  “大仓先生,您会杀了我们?”木谷实问道。
  “不,我不会对你们动手。”大仓喜七郎淡淡地说着,“是我出资组建了日本棋院,我看着你们一个个成长起来。你们就像我的孩子,要我出手伤害你们,我办不到。你们留在日本棋院,我可以报你们安全。但你们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再也救不了你们。”
  “您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却说是要保护我们?”
  “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们!”大仓喜七郎突然咆哮道,“可是你们走出去,就会面对你们无法想象的强劲对手,你们绝无胜算!”
  “强劲对手?”桥本宇太郎微微笑了笑,“不过是本因坊道策而已,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座主。道策是围棋的神,但即使是神,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不……不只是道策……”大仓喜七郎缓缓说道,“你们知道两天后将出现在水晶棺木阵的三个人,除了本因坊道策之外还会有谁吗?”
  众人一愣。
  “你们都是棋手,我相信你们一定认识这两个名字。”大仓喜七郎微微苦笑道,“日本围棋史上第一神童小川道的,号称一生执黑不败的奇才本因坊秀策。”
  棋手们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十三岁就曾受先胜过道策一局的小川道的,和自道策之后日本围棋史上第一强者本因坊秀策!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几乎就等同于神话……
  “上次在本因坊与你们交手的,就是作为右侍童的小川道的。即使强如本因坊秀策,也只是一个左侍童而已。他们的故事,相信你们都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你们还敢走出去吗?”大仓喜七郎低声说道,“若你们仍旧无所畏惧,一定要离开这里,我不会阻拦你们。但若你们愿意就此回头,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伤,安然度过这次危机。如何?”
  众人犹豫着,迟迟没有人朝任何方向迈出一步……
  “你们只是棋手而已,不是战士。”大仓喜七郎缓缓说着,语气祥和,“下棋只是一种娱乐,不用以命相争。安然度过一生,活着不是比死去更好吗?”
  “不……”木谷实突然说道。
  众人一惊。
  木谷实缓缓朝大仓喜七郎走了过去:“大仓先生,您不是棋手,所以您并不懂得棋道。若我真的就这样回头了,我相信已先于我战死的师父铃木为次郎绝不会原谅我。对于普通人而言,围棋不过是一种娱乐而已。但对于棋手而言,围棋就是人生,不与强手奋力一争,却只求安然度日,这不是棋手的人生……”
  在木谷实即将于大仓喜七郎擦肩而过的时候,大仓喜七郎低下了头:“走过了这里,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后悔吗?”
  木谷实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我还有更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美春……
  木谷实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大仓喜七郎默默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
  剩下七个人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反正我也不认识小川道的和本因坊秀策。”松本二郎大大咧咧地说着,迈开步子向前走了起来,“田中师父,有时间给我讲讲那个什么本因坊道策的故事吧,我以前可没听说过?”
  “既然要给你讲故事,恐怕就得跟在你后面一起出去了吧。”田中不二男笑着向前走去,“高川君,桥本君,前田君,你们知道的比我详细,可别忘了帮我补漏啊。”
  三人哈哈大笑,也跟在了松本二郎身后向前走去。
  “吴君,我们也走吧……”渡边升吉说着,慢慢迈开了步子。
  吴清源沉默了片刻,终于也缓缓向前走去。
  当吴清源与大仓喜七郎擦肩而过的时候,大仓喜七郎静静地拍了拍吴清源的肩膀。
  吴清源一惊,看向大仓喜七郎。
  “其实当年我就不支持濑越宪作把你带到日本来。”大仓喜七郎突然笑道,“我说你不是在日本长大的棋手,一定理解不了日本的围棋文化。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我还不如你懂啊……”
  说完,大仓喜七郎高声笑着,朝隧道的另一头走去,很快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TOP

十九 真相



  深夜,《读卖新闻》报社。
  正力松太郎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
  突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应该是他们来了……
  正力松太郎想着,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果然,走廊的一侧有一群人正慌张地朝这里快步走过来。这些人当中,除了几个报社的工作人员外,其余全都是棋手,全都穿着并不大合身的报社记者服装,加上被雨水溅湿了,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看来外面的雨虽然小了很多,但路上都是积水,这段路只怕并不好走啊。
  正力松太郎数了数,除工作人员外总共有八个人。
  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木谷实,吴清源六个人的出现完全在正力松太郎的意料之内,但是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渡边升吉,这让他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自从本因坊继承权之争后一支杳无音信的渡边升吉,竟然和当前棋界最重要的高手们在一起。
  除开这七个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的男人跟在后面,行为举止和步子都有些猥琐,完全看不出一丝棋手的气势。这个人是谁,正力松太郎完全不认识。但是既然是和桥本宇太郎他们一起逃出来的,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快进来!”正力松太郎对着走廊里的人喊道。
  棋手们听到声音,望见门口的正力松太郎,纷纷一喜,加快脚步跑进了正力松太郎的办公室。护送他们过来的报社员工迅速为他们关上门,静静地守在门外。
  “先擦擦身子。”正力松太郎麻利地从自己的办公桌边抽出几条毛巾,扔给了棋手们。
  棋手们静静地接了过来,却迟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沉默但是躁动的气氛让人有些压抑。
  “酒井义郎已经牺牲了?”正力松太郎突然冷冷地问道。
  众人微微一愣,谁也没有回答。
  看来确实如此了。正力松太郎叹了口气。
  “后藤大佐没有出来?”正力松太郎又低声问道。
  众人纷纷摇了摇头 。
  “原来如此……”正力松太郎微微皱起了眉头,“既然后藤大佐不出来,那他必定是有办法在日本棋院里指挥他那一千人的部队了,这也不错。只是我原本希望能与他商议些计划,现在看来只能我们做出决定再想办法告诉他了……”
  “正力社长,您有什么计划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正力松太郎摇了摇头:“现在的局面并不乐观,我暂时也没有主意。”
  “可是,正力社长能够预测到我们会出现在密道里,还派了专人来接我们,这么看来不是应当一切情况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吗?”桥本宇太郎又问道。
  “猜到你们会出现在那里的人不是我,是酒井义郎。”
  众人一惊。
  “前几天,酒井义郎找到我,名义上是邀请我去参加本因坊的庆祝会,但实际上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其中有不少是我无法想象的。他猜到在庆祝会上会发生重大的变故,甚至他自己有可能在这场变故中被杀。他还告诉我你们会被抓去日本棋院,然后会有人从秘道逃出。他要我到时候接应你们,所以我才会派人去濑越先生家的地道出口守着。”
  “不可思议!”前田陈尔惊叹道,“酒井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猜得到这些事情!莫非是什么预言的力量?”
  “没有那么玄乎,只是侦探的本领而已。”正力松太郎低声笑道,“酒井义郎知道了一些大家都还不知道的事情,从这些事情出发不断向前推论,就会得出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其实蒙面棋手刚刚遭遇了这么严重的损失,你们的庆祝会他们是不可能放过的。由此自然会引发许多其他的事件,这些推理并不难做出。酒井义郎预测到了这些事件,于是他就在这些事件发生的过程当中埋下各色的线索,直到最后所有线索再次被拼接起来,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酒井义郎所利用的一枚棋子,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只是一部分,单凭我所指的这一部分拼接不出完整的内容……”
  “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桥本宇太郎不解地说道,“若酒井义郎真的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还会导致那样的恶果,他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们?何必要绕这样打一圈,最后还要让我们来拼接出他所知道的真相?”
  “因为他要依赖这些事件选择出真正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并且也有能力承受这些的人。”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虽然酒井义郎知道会有人从密道逃出来,但他并不知道会是哪些人逃到我这里。他所了解到的真相似乎十分恐怖,只有经历了那些磨难逃到这里的人才能真正承受这些。你们八个人加上我,大概就是酒井义郎所说的能够承受真相的人吧。”
  “真相?”众人不解,茫然地互相看着。
  “酒井义郎是否曾经对你们当中的谁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正力松太郎问道。
  奇怪的话?
  “说起来,我记得酒井先生临死前曾经对前田君说过什么……”秀格缓缓说道,“似乎是说他与前田君曾讨论过的某个话题十分有趣之类的……”
  “是水晶。”前田陈尔答道。
  “水晶?”正力松太郎警觉了起来,“前田君,继续说下去……”
  “几天前,我和安永一先生与穷奇遭遇的时候,穷奇曾经对我们说,有件关键的东西就藏在水晶棺木阵,似乎这样东西能让自蒙面棋手出现以来千疮百孔的棋界得到想象不到的益处。”前田陈尔缓缓说道,“我和安永先生都不明白穷奇想说什么,于是早上庆祝会开始之前我和安永先生谈起了这件事。这些内容,似乎被酒井先生听到了……”

  上午,本因坊的走廊。
  “我想听听,你对水晶了解多少……”酒井义郎笑着说道。
  前田陈尔微微一愣:“水晶?”
  “不错,水晶。”酒井义郎缓缓地说着,“如果说水晶棺木阵里藏着什么,其实最简单的答案不就是水晶吗?它甚至没有藏在阵里,而是堂而皇之地摆在面上,大家却都没有去在意它。为什么是水晶,水晶有什么意义吗?”
  “酒井先生,你想说什么?”前田陈尔低声问道,语气阴沉而冰凉。
  “从形状上看,水晶具有最精妙的几何结构,而且是纯天然形成的,不是人工雕刻而成。它的形状规则,而且表面透明,这就使得一样大家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水晶身上会产生奇异的变化……”
  “什么东西?”
  “光……”酒井义郎的脸色缓缓阴沉了下来,“水晶能将光线折射,透过水晶看到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幻象。”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那么,如果水晶所能扭曲的东西不只是光呢?”酒井义郎低声说道,“光是我们能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们能感觉到它的扭曲。如果是一样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感觉被扭曲了,那又会怎样?我们要如何去发现我们的感觉不过是被扭曲出的幻象?”
  “您这些话听上去太荒唐了……”前田陈尔有些厌烦地说道。
  “我只是随口说说。”酒井义郎突然笑了笑,“当然,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不过,除了折射光线之外,水晶还有一种特异的禀赋——它可以储存大量的能量,并将它扩大!”
  “您的话越来越奇怪了……”
  “这可不是我胡编的。”酒井义郎缓缓说道,“若使用到扩音器当中,电流经过水晶就会被转换成声音,并且音量会扩大很多。使用收音机能接收到广播节目,也是因为水晶体接收空气中细微的电波,并将它扩大成为人所能听到的声音。水晶的振荡频率极其稳定,而且能够将震荡的幅度增强而保持频率不变,所以不论是储存能量还是将能量放大,它都可以做得到。水晶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酒井先生,我不知道您还爱好科学……”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东西,枯燥而且冗长。”酒井义郎笑道,“但是当我对水晶棺木阵产生了兴趣之后,我很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查了许多资料,查到最后我却越来越恐惧——水晶并不是一个无用的信息,水晶棺木阵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但却被忽略的关键!”
  “那您知道了水晶棺木阵的意义所在了吗?”
  酒井义郎突然露出了诡异,甚至惊恐的笑容,那笑容几乎称得上狰狞。
  “前田君,我说水晶可以储存和扩大能量,由此你没有想到什么吗?”
  想到什么?
  “您是说……”
  “为什么死去的人肉身要被蒙面棋手存放在水晶里面?”酒井义郎的眼睛缓缓看向了前田陈尔,那眼神中似乎蕴藏着深渊般的恐惧似的。
  前田陈尔突然在心中一惊,霎那间背后竟已渗出了冷汗……
  “难道,那能量的来源……”
  “不止是这么简单……”酒井义郎打断了前田陈尔的话,“你所知道的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当我真正了解了水晶棺木阵是用来做什么的时候,我几乎不知道自己生存的价值在哪里了。前田陈尔,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你可以去找正力社长,他握有水晶棺木阵的另一个关键。”
  “另一个关键?”
  “是我前不久去正力社长那里请他参加庆祝会的时候给他的,那东西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重要线索……”

  “说完这些,酒井先生就离开了,不管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再理会我……”前田陈尔说道,“我本以为酒井先生本就是个怪人,所以对他的话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他竟是要告诉我重大的秘密……”
  水晶……
  “正力社长,酒井义郎给了你什么东西?”桥本宇太郎问道。
  正力松太郎沉吟了片刻,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了桌子上。
  “这就是酒井义郎给我的。”他低声说道,“一份十分奇怪的调查报告。是酒井义郎亲自做的调查,而且内容十分详尽。如果这些调查事实成立,我无法推翻他给我的结论……”
  “这是关于什么的调查?”前田陈尔问道。
  “酒井义郎相信,一百年前蒙面棋手曾经到过世间一次。”正力松太郎缓缓地说道,“那一次,他们也是出现在东京附近。他找到了一个传说……”
  众人一惊,将那文件拿了过来互相传阅。
  “那大约是在安井家安井知得继任为家主前后一段时间的事情,酒井义郎相信那是饕餮成为蒙面棋手的根源。但是具体的事情酒井义郎无法推断了,一方面是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另一方面……”
  “当时人的记忆全都消失了?”田中不二男看着文件上酒井义郎所写下的结论,惊呼起来。
  “正是如此。”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酒井义郎去探查了那时的史料原本,发现这个时期的史料大多都有涂改的痕迹。他尝试去还原了被涂改的部分,发现那时的史料上说当时在东京城外出现了奇怪的水晶群,有人被困在水晶之内……”
  “就像现在的水晶棺木阵……”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正力松太郎点了点头:“酒井义郎四处打探这些史料被涂改的缘故,从而找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负责记述历史的官员突然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疯了,每个人都写了一段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史料上,但那时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时的人不知道东京有过水晶阵,史料上那些被困在水晶中的人其实也一直毫发无伤地活着。于是天皇和将军都对此十分愤怒,将那些史官全部处死。这件事在当时曾有过一些影响,但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会在同一段时期几乎所有史官全都丧失理智,而写下了内容如此相似的东西——甚至写下这些东西的史官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
  “必定是座主所为……”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座主出现在东京郊外,带走了饕餮,然后消除了所有人相关的记忆。既然是魂灵,做到这样的事情并非难事……”
  “但是座主如何决定消除哪些人的记忆,又如何决定消除多少记忆不至于造成混乱?”久不说话的木谷实突然问道。
  众人一时语塞。
  “把文件交给我的时候,酒井义郎还告诉我,这份文件里有一件事他没有写进去。”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其实,酒井义郎本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那片郊区,他对那里十分熟悉,所以才能找得到当地的史料,也能问得出那些故事传说。但是……”
  正力松太郎突然哽住了,似乎是由于过度紧张,说话的时候颤抖了一下。
  “酒井义郎说他小的时候,那些人是根本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正力松太郎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那些事情似乎是突然被印在了那些人的脑海中,但多年前,他们所讲的那些事情却是并不存在的……”
  众人微微沉默了一会……
  “除了这件事之外,酒井义郎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正力松太郎又说道,“水晶棺木阵是座主所设,所以一旦座主被击败,水晶棺木阵也将随之消失。”
  “这似乎也不难理解……”桥本宇太郎说道,“在本因坊的时候,那个蒙面棋手曾说过,水晶棺木阵其实是座主所设的一个结界。既然是结界,施法者被击倒自然也就会随之消失了。”
  “可是酒井义郎说,也许那时候我们也会随之消失……”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众人一愣。
  桥本宇太郎突然猛地一惊:“酒井义郎似乎曾问过我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存在,我会如何……”
  众人心惊。
  正力松太郎心中一震:“难道酒井义郎是想说……”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明白了……”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真正被消除的不是记忆,是我们……”
  “什么?”田中不二男不解,惊讶地问道。
  “酒井义郎的猜想是,我们所有人,甚至这个世界,其实都是不存在的,是座主制造出来的幻觉……”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
  办公室里沉默了下来。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每个人的脑中都一片空白。

  突然,一直不说话的松本二郎笑了笑:“开玩笑吧……我还能感觉得到我的手和脚,拍一下还能觉得疼,我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水晶……”前田陈尔缓缓说道,“水晶能折射光,我们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看得到光。但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些东西如果有折射,我们是无法察觉的。换句话说,水晶本身就可以用来制造幻想,而且它能将能量储存并放大。水晶棺木阵有数量壮观的水晶,所以它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制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来……”
  “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中的幻想。”正力松太郎低声说着,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所以酒井义郎说他小时候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而现在却被植入了那些故事——因为那些人和酒井义郎一样,和我们一样,都只是幻象。酒井义郎儿时的记忆来自于真实存在的那个世界,而那一丝记忆是这个幻象几乎唯一的漏洞,这个漏洞使得酒井义郎猜出了一切。”
  “同样,座主一百年前出现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幻象,他从不存在的世界里带走了不存在的安井仙角仙知,然而这一切其实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过,所以他不需要去消除记忆——对于真实的人而言,那些故事根本就不存在。”木谷实低声解释着,“现在座主再次出现了,于是他再次释放了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所以在蒙面棋手出现之后那些故事又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脑海中。我们所出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百年前座主所创造的那个幻象的一种延续而已。”
  “这也许也可以解释岛根的雾气。”正力松太郎说道,“从很早以前开始,酒井义郎就对蒙面棋手的雾气十分感兴趣,他很好奇为什么人吸入了那雾气之后会陷入没有意识的状态……”
  “吸入了雾气的人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到真实的世界……”吴清源突然说道。
  众人一愣。
  “我听后藤大佐说过,所有吸入雾气昏迷后清醒过来的士兵都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吴清源继续说着,“他们梦中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那个世界里没有蒙面人。那些士兵说他们在梦中完全不记得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他们感到梦醒了之后梦里的那个世界仍然会继续下去,梦里的自己会继续在那个世界里生活……”
  “其实那并不是梦,真正的梦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奋力拼搏,与蒙面棋手以命相搏,但真实的我们却完全不知道蒙面棋手是什么,也从未有过任何生命的危险,生活在一个有日本棋院,有手合赛,一切都和过去一样的世界里……”
  “而我们终于获胜的那一天,水晶棺木阵会消失,我们所有人也都会消失,这个世界将不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不知道我们曾经怎样不惜性命与对手相争。”秀格低声说着,缓缓靠在了墙上,“那我们现在的抗争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沉寂了下来。
  这就是酒井义郎不敢说出来的真相吗?
  我们奋力一争是要拯救谁?我们的战斗是为了什么?
  如果输了,我们将永远受蒙面棋手的奴役。可如果胜了,一切都将消失,甚至不会有我们存在过的证据。即使这样,我们还要抗争吗?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势似乎渐渐又小了些。
  窗外有轻盈的风吹了进来,静静地拂动了窗帘。窗帘卷起,触碰到了桌子上一个带着铃铛的饰物。
  铃铛轻轻地晃动了起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像是清新的笑声似的。
  这笑声,听起来就像是……美春的笑声。
  木谷实的心中突然微微一颤。
  美春,还在日本棋院,等待着我们的消息……
  她一定还在相信着我们会得胜而回,成为英雄吧……
  若她知道这真相,会如何呢?
  木谷实沉默着,微微攥紧了拳头。
  “前田君……”木谷实突然说道,“穷奇曾经对你说过,能让棋界恢复原样的关键就在水晶棺木阵是吗?”
  前田陈尔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关键……”
  “让棋界回复原来的样子,就是说回到那个秀哉名人还在的世界里去,是吗?”
  前田陈尔猛地一惊!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你将重新坐回本因坊秀哉的弟子,我则回到我的师父铃木为次郎身边,桥本君和吴清源又要帮濑越先生和他的死对头秀哉名人争胜负了吧。每个星期我们都要参加手合赛,为了一个段位的提升而努力数年,静静地去参悟各自的棋道,等待着各自的辉煌时代到来。这一切原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半年来,我们竟然渐渐淡忘了……”
  众人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连呼吸都忘却了一般。
  “也许我们确实是虚假的,我们都不过是蒙面棋手创造出来的幻象,我们本身根本不存在。我们所经历的,所学会的,所创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的痛苦和兴奋都不会在那个真实的世界留下半点痕迹。但是对我们自己而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我们一分一秒熬过来的!不是吗?这个世界是假的,但是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的对手是真的,我们下出的棋是真的,现在被囚禁在日本棋院的那些棋手对我们的期待是真的!如果我们不去战胜蒙面棋手,我们就将永远被囚禁在这个世界里,无法逃脱。战胜他们,我们将回到过去那个我们所熟悉的世界里,即使不记得现在的这些又如何?在真实的世界里再度过一次人生不就好了?”
  众人听着,心底似乎猛地涌起了一阵热血!
  “不错!”桥本宇太郎亢奋地喊道,“这就是酒井义郎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人自己去拼凑出这些答案来!我们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我们可以改变这些!酒井义郎自己无法承受这种虚假,他无所适从,所以选择了近乎自杀的方式逃离这种责任。但他把希望留了下来,让我们发觉了这一切。他是相信我们的,相信我们会真正终结这个世界,所以他才安心地离去了。我们如果不能抗争到底,即使我们几个可以以死的方式回到真实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仍要继续承受苦难,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接受。我们都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大家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怎能就这样退却?我们要拯救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并不真实存在,但我们的心是真实的,我们的奋斗是真实的,我们的棋道也是真实的!”
  众人几乎歇斯底里起来,不顾一切地喊叫着,宣泄着,说出的话渐渐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嘶吼,自己却浑然不觉。

  日本棋院,顶楼。
  大仓喜七郎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水晶。
  左侍童说,这是从水晶棺木阵里取出的水晶碎块。
  有了这个水晶块,我就能像蒙面棋手一样操纵那些雾气,而蒙面棋手的雾气也再无法伤害我分毫。水晶能够阻隔那些雾气,能让自己永远呆在这个世界当中。棋手死后,他们的尸体被封存在水晶棺木中便能保证他们的灵魂仍然留在这个世界上,将一切让它消失的力量阻隔在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水晶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闭上了双目,紧紧地将水晶攥在手中。
  不论是什么缘故,有了它我就能保护得了这些棋手了,即使蒙面棋手也将对我无计可施。
  这就足够了……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
  声音越来越小,雨似乎渐渐停了……

TOP

二十 决战来临



  东京郊外,水晶棺木阵,深夜。
  左侍童静静地微闭着双目,正坐在高台上,如同正在坐禅的高僧一般。
  “你见过大仓喜七郎?”他的身后,传来了右侍童的声音。
  听起来,右侍童似乎隐隐有些怒气。
  “我一直在水晶棺木阵内,没有离开过。”左侍童静静地答道。
  “一步也没有?”右侍童低声问道。
  “怎么了?”左侍童佯装不解,“你在本因坊遇到了什么事情?”
  右侍童沉吟了片刻。
  “我想,过去穷奇说起过的那个叫大仓喜七郎的人,也许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右侍童缓缓说道,“他的身上一定有一块水晶,否则他不可能控制得了雾气。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得到水晶……”
  “也许是穷奇叛变之前给他的。”左侍童镇定地答道,“也可能是使者给他的。但至少大仓喜七郎看起来没有胆量把真相说出去,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影响,当世棋手仍然会为了击败我们而拼尽全力。”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只是我担心这件事也许会让我们的计划被打乱——我担心大仓喜七郎会阻碍我们与当世棋手的决战。”
  左侍童沉默了许久。
  “你带来了四条人命,当世棋手必定会来。”左侍童静静地说着,“这场决战恐怕在所难免了。”
  只希望得到了力量的大仓喜七郎能够阻止这些。左侍童偷偷在心底默念着。
  至于真相——希望当世棋手永远不要知晓,否则那对于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回复
楼主:伯翔Xu 时间:2012-06-19 21:45:43
  清晨,日本棋院对局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被关在对局室里的棋手们纷纷向门口看去,似乎是一个新的犯人被押了进来。
  定睛看去,众人不屑地嬉笑了起来——那个被押解进来的人,正是昨日逃跑时自荐出去,说要给师父报仇的松本二郎
  昨天还那样信誓旦旦,此刻却被几名士兵押送着又给抓了回来。
  “真不该让他出去,才一天工夫呢……”有人低声嘲讽道。
  松本二郎默不作声,只是笑着走了进来。几乎就在他进来的一瞬间,门被猛地关上了。
  众人的讥讽声立刻涌了出来,喧嚣异常。
  后藤俊介皱着眉头,静静向松本二郎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有些责怪地对松本二郎说道,“怎么被抓了回来,吴清源他们呢?”
  松本二郎痴痴地笑了笑:“只有我一个人被抓回来了,而且是我亲自送到日本棋院门口才被抓的。”
  后藤俊介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后藤俊介话音还未落,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大仓喜七郎。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棋手们,似乎在寻找着谁。
  “刚才被抓进来的是哪位?”大仓喜七郎冷冷地问道。
  松本二郎高高举起了手,那行为看上去只给人一种疯疯癫癫的感觉。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打量了一会这个一身地痞流氓气息的“棋手”,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昨天逃出去的人……”
  “没错……”松本二郎笑着答道。
  “你说田中不二男有话要你转达给我?”大仓喜七郎又问道。
  松本二郎神志不清似的,一直笑着:“你想知道我二师父要对你说什么吗?”
  大仓喜七郎警觉地皱着眉头:“说吧。”
  “我要说的可是件机密的事情,你得凑近点,我对着你耳朵说……”
  松本二郎的神态十分古怪,大仓喜七郎感到有些不安。但是田中不二男现在是和木谷实,吴清源等人在一起的,他若真有什么信息要告诉自己,大仓喜七郎无法不在意。
  “说吧,田中君要告诉我什么?”大仓喜七郎走到松本二郎身边,缓缓低下了头,侧过耳朵对着他。
  松本二郎仔细地观察着大仓喜七郎走动的时候衣服的褶皱,没过多久,他就把眼神聚集到了大仓喜七郎风衣内部的口袋上。大仓喜七郎微微躬下身的的一瞬间,向敞开的风衣,那口袋里一个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果然在这里。松本二郎在心底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进入水晶棺木阵……”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水晶棺木阵现在由军部亲自调派的士兵日夜守备,任何人不能接近,直接前去我们必定无法进入其中……”
  “军部的守卫很严密,相邻两个营地之间还有着互相监督的机制。”正力松太郎接着说道,“据说因为几个月前流传出了有人成功混入水晶棺木阵的传言,所以军部特意加强了对水晶棺木阵的护卫。”
  几个月前成功混入的人……
  久保松胜喜代……
  前田陈尔低声沉吟道:“让我们束手无策的军队,在蒙面棋手眼中却视若无物,来去自如……”
  众人微微一惊。
  “如果我们能像蒙面棋手一样进出,就可以轻易绕过守卫了!”前田陈尔继续说道。
  “蒙面棋手是如何进出水晶棺木阵的?”田中不二男问道,“变成雾气?可是军部的人一定也知道雾气的事情,一旦看到雾气向外飘散自然就会知道是蒙面棋手离开了水晶棺木阵……”
  “不,他们无法知晓。”正力松太郎答道,“水晶棺木阵外围原本就围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任何人都不知道哪一丝雾气是蒙面棋手所化,自然也就无从追寻。”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也能化为雾气,或者至少有一人能够用此方式进入水晶棺木阵,就有机会施展手段了……”桥本宇太郎说道。
  “可是,要怎么才能像蒙面棋手一样化作雾气进入水晶棺木阵呢?”田中不二男又问道。
  众人微微笑了。
  大仓喜七郎……

  “田中君要告诉我什么?”大仓喜七郎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松本二郎缓缓凑到大仓喜七郎耳边。
  “田中君说……”松本二郎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偷偷伸出了双手,“田中君要我抱住大仓先生亲一口……”
  大仓喜七郎正惊讶间,松本二郎突然紧紧抱住了他。众人大吃一惊,个个目瞪口呆。
  松本二郎身上一股刺鼻的汗味扑面而来,把大仓喜七郎猛熏了一口,一时竟熏得腿软手酸,挣脱不得。松本二郎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傻,抱住了竟不松手,只是在大仓喜七郎耳边肆意地笑着,痴傻了一般。
  “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大仓喜七郎朝门口的士兵喝道。
  士兵们赶紧冲过来,奋力将松本二郎从大仓喜七郎身上扒了下来。大仓喜七郎惊魂未定,慌张地看着松本二郎,口中喘着粗气。松本二郎却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天真地四处张望,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时不时发出憨傻一般的痴痴的笑声。
  “大仓先生,这个棋手看起来是疯了……”一名士兵走到大仓喜七郎身边说道,“刚才抓到他的时候,就是因为他在大楼门前的院子里撒尿,被摁住之后还一直喊着自己是棋手,要见大仓先生。我想这个疯汉大概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
  “够了够了,就把他关在这里……”大仓喜七郎气急败坏地说道,“给我严加看守,不准再让他跑出去!”
  说完,大仓喜七郎愤愤地走了。士兵们全部退出去之后,重重地将大门关上,将松本二郎和众人一起留在了房间里。
  松本二郎疯了?
  后藤俊介缓缓靠近了睡在地上憨笑着的松本二郎,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松本二郎笑着,缓缓卷起右手的袖口,取出藏在袖子里的水晶。
  “我说过我会给大师父报仇的。”松本二郎笑着说道,“你们还不信,说我没用?我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我可是扒手的祖宗,谁也别小看了我松本二郎!”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你自愿回到日本棋院,就是为了偷这块水晶?”后藤俊介低声问道。
  “没错……”
  “你也未免太财迷心窍了。”后藤俊介失望地说道,“你被困在这里,出都出不去,要这块水晶有什么用?”
  “因为有些事情打算来找您帮帮忙……”松本二郎笑嘻嘻地看着后藤俊介……

  “大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拥有了操纵雾气的能力,这是关键!”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若说起这个,我想我能猜测一下。”松本二郎突然站了出来,“我可以肯定,大仓喜七郎身上,有一块随身携带的水晶!”
  众人一惊!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田中不二男问道。
  松本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过去曾经是个扒手,对于别人身上值钱的东西比较敏感。先前在密道里,我和大仓先生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一个东西在反射火把的光。以我判断,那一定是一个无色透明,但是很光滑的东西,从光泽来看一定十分值钱。当时我没有完全判断出那是什么,只能大概猜测是一个水晶石之类的东西……”
  田中不二男笑着摇了摇头——幸亏这家伙现在已经不做小偷了,否则谁碰上他可就要倒大霉了……
  “水晶可以储存能量,蒙面棋手用来制造幻觉的能量也都是依赖水晶释放出来的……”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这么说来,很可能雾气也是水晶释放出来的一种能量,那么大仓先生之所以能够使用雾气,正是因为他身上藏着的那块水晶!”
  “而且那一定不是普通的水晶,必定是棺木阵里的水晶!”秀格说道,“这么看来,如果能把大仓先生的那块水晶弄到手,我们就也可以使用蒙面棋手那样的神力了!”
  “可我们怎么能把大仓先生的水晶拿来呢?”吴清源问道。
  松本二郎得意地挺直了身子:“这事恐怕就只有我能办了吧。”
  众人一愣。
  “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这以前可是我的专长!”松本二郎笑着说道,“我亲自潜回日本棋院,想办法偷出大仓喜七郎的水晶。那水晶大仓喜七郎一定会随身携带,我要偷到并不难。如果水晶确实能用,我就变成雾气逃出来。如果水晶没有效果,那就当是我没出来过好了。”
  桥本宇太郎沉吟半晌,低声说道:“现在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点了点头。
  “不过……仅仅是有一个水晶,恐怕未必是好事……”木谷实低声说道,“我们当中任何一人单独进入水晶棺木阵,连胜三位蒙面棋手的可能性都几乎为零。必须想办法,让我们几个都进入棺木阵……”
  的确,如果只有一个人利用盗出的水晶前去棺木阵迎战,恐怕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要想在这场决战中胜出,目前已有的棋子必须尽量全部派上用场……
  “如果我们能够利用那水晶制造出混乱,就可以有尽可能多的人进入棺木阵了!”本因坊秀格说道,“只是,我们人手太少,难以制造出什么混乱来。正力社长,你有什么计划吗?”
  正力松太郎摇了摇头:“报社人手并不多,要想在军队中制造混乱更是不可能的。我们可能还需要更多人……”
  吴清源突然一惊:“正力社长,一千人够不够?”
  正力松太郎一震!

  “后藤大佐,吴清源有话托我带给你……”松本二郎对后藤俊介低声说道。
  后藤俊介吃了一惊,急忙向后跳出一步,动作敏捷得惊人。
  松本二郎反而愣住了,随后想起自己刚才对大仓喜七郎的作为,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
  “大佐,您别怕,刚才对大仓先生那不过是为了偷东西而使的小手段而已。对您,我是真有要紧事要说……”
  “什么事……”后藤俊介仍旧警戒着,低声问道。
  “我们猜测,您即使被关在这里,一定也能有办法指挥您带来的那一千人卫队吧。”松本二郎说道。
  后藤俊介点了点头。
  “大家的枪法如何?”
  “百里挑一。”后藤俊介冷冷地答道。
  松本二郎笑了笑:“这样就好办了……”
  众人正在惊诧间,松本二郎渐渐严肃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十点之前,水晶棺木阵前会漫起大雾。那时希望您能够让您的那一千名士兵趁着雾气,冒充蒙面棋手向水晶棺木阵开枪,将所有棺木阵的卫兵吸引到水晶棺木阵的东侧。”
  后藤俊介微微一惊,低声问道:“你说的雾气,是自然形成的雾气,还是蒙面棋手所使用的那种杀人雾气?”
  松本二郎静默了片刻:“是杀人的雾气……”
  众人心底一颤。
  “你要我的士兵趁着杀人的雾气出现之时发起进攻,难道是要我的亲卫队去送死吗?”
  松本二郎点了点头:“如您所说,阵亡的可能性很大。”
  “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松本二郎又不正经地笑了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有许多棋手得到机会从棺木阵的西侧进入阵内了。”
  后藤俊介一惊:“你是说,吴清源他们会趁此机会进入水晶棺木阵?”
  “正是如此……”
  后藤俊介沉默了下来。
  如果水晶棺木阵外果真有重兵把守,声东击西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你如何能肯定,明天水晶棺木阵外会有大雾?”后藤俊介问道。
  松本二郎举起右手,将水晶紧紧握在手中。没过多久,竟从松本二郎的指尖升起了阵阵雾霭!
  “我本以为会更难的呢,想不到挺容易的嘛……”松本二郎嘿嘿地笑着说道。
  众人大惊失色,一动也不敢动。
  后藤俊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你可以操纵这雾气,为什么不直接用这雾气驱散守在棺木阵外的士兵,而要我的人去送死?”
  “正力社长告诉我们,守在水晶棺木阵外的士兵训练有素,一旦雾气消散他们必定会立刻回到岗位,几乎与雾气同步。雾气是致命的,所以我们不能躲在雾气里进入棺木阵,躲在雾气之后又一定会被及时回到岗位的士兵发现。只有让这些士兵全部撤开,留出一个空当才行。”
  “可是……”一名棋手突然站了出来,“既然那些士兵训练有素,假如他们一直在西侧安排守卫,不让你们进去怎么办?”
  “所以要扮成蒙面棋手的袭击。”松本二郎说道,“那些士兵的敌人不是棋手,而是蒙面人。只有蒙面人的攻击,他们才会全部聚集在一起进行反击。”
  众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纷纷看向了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一直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也许是在思考其他可能的方案吧,也可能是在缓缓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他突然低声说道,“若你能有办法与吴清源他们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十点,我的那一千人士兵会准时出现在水晶棺木阵东侧。”
  松本二郎静静点了点头。
  后藤俊介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做出这个决定似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便轻轻地坐到了地上,无力地靠着墙壁。
  松本二郎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挺直了身子,恭敬地朝后藤俊介行了一个棋手礼。不知是不是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仪,松本二郎的棋手礼在棋手们看来难看至极,很不规范。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指出来。
  行礼毕,松本二郎的身下缓缓腾起了一丝雾气。雾气迅速上升,没过多久就包裹住了他全身。待雾气散去,松本二郎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中。
  “后藤大佐,明天就看你的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松本二郎越来越远的声音。

  “进入水晶棺木阵只是第一步……”桥本宇太郎说道,“入阵之后,我们将与蒙面棋手最后的三位高手决战。这里有能力与之一战的,加上我在内有六个人。但我们六人从实力上说,都无必胜把握,一旦交手必须保证没有任何干扰。”
  “但阵外的士兵发现假的蒙面棋手攻击是迟早的事情。”秀格缓缓说道,“一旦我们的计划被他们知道,恐怕他们少不了要在阵外造出事端,我们恐怕难以专心御敌……”
  “他们能造出什么事端来?”吴清源问道。
  “至少,子弹能够射入水晶棺木阵。”正力松太郎低声答道,“而且其实那些士兵是有能力走进水晶棺木阵的。这个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军部对它开展的各种试验。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子弹能够打到阵里面,人也能走进去,但是有一个极限……”
  “极限?”众人不解。
  “水晶棺木阵当中,突破了外围之后会进入一个奇怪的地带。”正力松太郎继续解释道,“大约在进入阵内之后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是一个由棋座组成的区域。围绕着水晶棺木阵的中心,数量不明的棋座围成一个圈,就像是在守护着棺木阵一般。这些棋座本身没有任何特别,但是棋座所围出的这个界限却奇妙得很。这个界限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一般,任何人也无法从其中任何两个棋座之间穿过,强行走过去就会撞到一堵空气墙。”
  “可是,若有这样的区域存在,过去进入水晶棺木阵挑战的棋手是如何过去的?”木谷实问道。
  “对于棋手,不知什么缘故这些棋座从来不会成为阻碍。”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不论秀哉名人,关西棋手,还是四位长老进入棺木阵的时候,都没有被这些棋座之间的空气墙阻拦,可是军部的士兵每次走到了这里就被这些看不见的墙挡在了外面。”
  “也许是一种类似于过滤器的东西。”田中不二男说道,“通晓棋理的人可以轻易进入其中,但是不通棋理的人就无法穿过。”
  “有这个可能,但是什么叫通晓棋理,这个要如何界定?”正力松太郎继续说道,“恐怕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也许还是蒙面棋手在操纵着吧。另外,有一个事件值得注意,是军部的一次意外……”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正力松太郎说下去。
  “那是在水晶棺木阵刚刚出现不久,也就是刚发现这些棋座的时候。有一个被空气墙挡在外面的士兵一时好奇,从相邻的两个棋座上的棋盒中各取出了一粒棋子摆在了棋座盘面上,没想到这两个棋座之间的空气墙竟然突然消失了。士兵满怀好奇地走了过去,竟真的突破了那些棋座围出的区域。他一时兴奋,又从这两个棋座的棋盒中分别取出了另一种颜色的棋子摆在了棋盘上,就在落子之后的一瞬间空气墙突然又恢复了,士兵被困在其中,惊慌失措,即使把取出的棋子全部放回棋盒中也无法让空气墙再次消失。没过多久,阵内的杀人雾气将他包裹了起来,他就这样死在了阵内。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动棋盒里的棋子……”
  落下棋子,空气墙会消失?
  吴清源猛地想到,这也许确实是一种过滤器!
  “这片区域也许是需要击败阵内的人才能打开的通道!”吴清源突然喊道。
  众人一惊。
  “没错,一定是这样!”吴清源说道,“那个士兵第一次落子到棋盘上的时候,人在阵外,因此他是代表阵外的人向阵内挑战,落下第一粒棋子之后棋盘上只有一粒棋子,局势上必定是阵外的人领先,于是空气墙消失,通道开启了。可是士兵进入阵内之后落下的一子价值比在阵外落下的那一子要大,所以阵内的人在局面上取得了领先,于是空气墙再次开启,通道关闭。之后尽管士兵将两粒棋子都装回了棋盒里,可盘面上一粒棋子等都没有的局面等同于双方均势,所以通道没有再次打开。”
  “有道理!”桥本宇太郎惊喜地喊道,“这么一来,这片区域可以帮我们抵挡那些士兵,只要他们不进来,我们就可以保证不受到干扰了!”
  “可是既然是蒙面棋手与我们相约两日后展开较量,那就必定会放开这层防卫以让我们进入阵内中心。如果我们不受阻拦了,想必那些士兵也不会受到阻拦……”前田陈尔缓缓说着,“这么看来,也许这个棋座组成的防卫阵型派不上用场。”
  众人一愣。
  “可是我们只要派人在阵内守住这些棋座,不就可以了吗?”田中不二男说道,“我们在每一个棋座上都从阵内出手放上一粒棋子,这就等于打开了被关闭的防御阵,我们不就可以保证那些士兵进不来了吗?”
  “士兵们看到棋座上摆了棋子,恐怕迟早会识破这一点。”桥本宇太郎摇摇头说道,“除非我们能真的一直派人守在这些棋座内侧。”
  “后藤大佐的那一千人亲卫队可以派上用场吗?”田中不二男又问道。
  “只怕不能。”木谷实低声说道,“毕竟,与棺木阵守军大战一场之后,那一千人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即使真的有足够的人手幸存下来,可是他们并不懂下棋,无法保证每一步都比对手的价值更大。”
  “我们需要真正会下棋的人守在那里。”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言语间似乎有些灰心丧气,“偏偏本因坊的棋手们都被关在日本棋院,而关西棋院的棋手又都远在神户……”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一直不说话的渡边升吉终于轻声说道。
  “你?”桥本宇太郎不屑地说道,“你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如何应对四面八方的棋局?你逃出来本就是个错误,不为乱于此我就谢天谢地了。”
  渡边升吉似乎毫不在意桥本宇太郎的恶语,他知道桥本宇太郎之所以如此是源于对他师父雁金准一的恨意。但是渡边升吉执意要逃出来是有缘故的——当年他宁可乞讨为生也要活下去,同样也是有缘故的!
  “我可以请到救兵,完成阻挡士兵的任务。”渡边升吉缓缓说道。
  “救兵?”桥本宇太郎一惊,“你能请到谁?”
  “棋正社。”渡边升吉静静地说道。
  “棋正社?”众人一惊。
  “当年军部下令捉拿起手,但他们的名单里只有日本棋院的棋手,没有棋正社的棋手。”渡边升吉说道,“棋正社的人只要不表现出自己懂得围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当时看清了这一点,告诉棋正社剩余的弟子不要放弃,躲在棋正社大楼里继续练习棋艺,等待出手的时机。就因为还有这些棋正社弟子在,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活了下来。也正因为我还有这个外援,所以在日本棋院的时候我坚持要与你们一起逃出来。只要有我在,就可以调动棋正社现有的所有弟子!”

  “渡边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荒废的棋正社大楼深处,一群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少年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渡边升吉看着这情景,心底酸楚不已。
  “几个月没有回到这里,辛苦大家了。”渡边升吉低声说道。
  “不,只要渡边师兄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一个棋正社弟子歇斯底里地喊道,“雁金师父已经不在了,高部师父也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渡边师兄,只要你回来了,棋正社就有望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不仅我们,我家里还有人懂些围棋。虽然棋力不高,但经此一劫东京高手也损失惨重,棋正社吸收更多弟子必定能更加羽翼丰满!”
  “棋正社重新崛起之日终于到了!”
  众人随之欢呼起来,一时间这间已经陈旧不堪的废楼里竟似乎重又有了生机一般。
  “各位!”渡边升吉高声喊道,“听我一言!”
  弟子们迅速安静了下来。
  渡边升吉看着众人眼中炙热的眼神,高喊道:“明天,就是你们期盼已久的机会。不仅你们,请把你们身边但凡有棋力的人全都聚集起来,明天我们要大战一场,从此让棋正社的名号永存于世!”
  众人欢呼雀跃,一时间喊声震天!
  “渡边师兄,明天我们要去挑战什么人?”有棋正社弟子问道。
  “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水晶棺木阵!”渡边升吉喊道,“我们要辅助日本棋院的棋手们,彻底击溃蒙面棋手!”
  众人的欢呼声竟戛然而止,似乎突然从火焰凝结为寒冰一般。
  “辅助日本棋院?”有人低声惊呼道,“击溃蒙面棋手?渡边师兄疯了吗?”
  “棋正社与日本棋院势不两立,怎么能与日本棋院联手抗敌?”
  “蒙面棋手棋力高强,我们应当借助他们的庇护,怎么能与他们为敌?”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看渡边升吉的眼神已经变了。
  “渡边师兄,莫非你已经投靠了日本棋院?”有弟子低声问道。
  渡边升吉缓缓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是日本棋院的怪童丸木谷实门下弟子。”
  众人大惊失色!
  “渡边师兄!你竟然背叛了我们!”
  “不!”渡边升吉喊道,“这不叫背叛!当今棋界面临空前劫难,我们怎能还固守门户之见?若不联手抗敌,整个日本棋界将沦为一片废墟!”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枉我们如此信任你,你却投靠了死敌!”
  “我渡边升吉一天也不敢忘记各位的期望,我一直在努力啊!只是当今棋正社第一大敌绝不是日本棋院,而是蒙面棋手!我们不可再固守成见……”
  “渡边升吉,我们再也不相信你了!”
  “既然你放弃了棋正社,我们也不再认你为棋正社总帅!”
  “我们要选出新的总帅,领导棋正社继续与日本棋院斗争到底……”
  众人不再理会渡边升吉的申辩,只是不断地指责着他。渡边升吉沉默了下来,静静等待着众人的声浪渐渐弱下去。
  “你们要选出新的棋正社总帅?”渡边升吉悠悠地笑道,“就凭你们?笑话……”
  众人一惊,纷纷沉默地看着渡边升吉。
  “不要忘记了,棋正社的规定。”渡边升吉缓缓说道,“棋正社总帅之位,只能由上一任总帅亲自指定。如有人对总帅人选不服,唯有亲自与总帅本人争棋。你们有谁不服,就来与我对弈吧。若胜不了我,我就仍然是棋正社总帅,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众人心中一颤,静静地看着渡边升吉那锐利的眼神。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师父支招才能取胜的渡边升吉了,木谷君对我数月的历练绝不会白费。
  明天早上十点之前,我必须将这里所有对我不服的人全部击败。木谷君,请等着我的消息……

  当松本二郎在日本棋院盗取水晶的时候,也就是渡边升吉到达棋正社大楼的同时——
  迦密山顶,一扇许久未被打开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座主缓缓走进了这雾气缭绕的房间。
  井上孝平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旁,房间深处是奄奄一息的久保松胜喜代。
  感觉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久保松奋力试图睁开眼睛,但似乎这一丝力气对他来说也已经太过奢侈了。
  “你最后的诘棋,我已经解出来了。”座主冷冷地说着,将手中的纸扔到了久保松的身旁。
  久保松使出全力,微微地笑了笑:“恭喜你……你胜了……”
  但我把你拖在这山上这么久,足够了。四位天王应该全都战死了吧,这对于当世棋手来说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可惜,你已经命不久矣了。不能真正与你在棋盘上较量一下,是一个遗憾。”座主低声说道。
  “我……也是……”久保松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眼,听上去似乎只有气流,而没有声音一般。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棋手。”座主轻声说着,“若你死后能拜入我的门下,我将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不必了……”久保松微微笑道。
  座主有些失望。
  你毕竟也与世人一样,在误解着我吗?
  “我马上要离开迦密山,去往东京郊外的水晶棺木阵与当时仅剩的高手们进行最后的决战。你也许活不到我得胜的时候,但我希望我得胜而回的时候,已经化作阴魂的你能改变想法。”
  决战,终于要到了吗?久保松在心底暗暗笑着。
  木谷实,吴清源,你们大概也准备好了吧……
  我已尽全力,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我不会化作冤魂的……”
  久保松胜喜代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座主的身体缓缓化作雾气,似乎身体正缓缓融入这山顶的空气中一般。
  “久保松胜喜代……”座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死在这里,真的能没有一丝憾恨吗?”
  憾恨……
  久保松胜喜代用尽一生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嘴角微微扬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TOP

二十一 入阵



  1934年,9月,清晨。
  东京,日本棋院。
  后藤俊介静静地望着窗外。他整夜没有休息,只是一直向外面看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天地已经被初生的阳光照亮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决战的日子到了。
  “准备出发吧。”后藤俊介突然对着自己衣领上一个小小的突起物轻声说道。
  那是一个缝在衣领里的小型窃听器。后藤俊介的声音通过窃听器,静静地送向了窗外。
  窗外的一栋小民房的窗户上,静静地闪烁起了一星光点。光点以有规律的节奏闪动着,没过多久便消失了。
  那是暗码,是有人在那里以暗号的方式对后藤俊介说话。
  ——属下得令,请大佐放心。
  看着这坚定的回答,后藤俊介反而感到了一丝难过。
  “你们本可以拒绝。”后藤俊介对着窃听器小声说道。
  那民房的窗户里再次有了轻微的闪光。
  ——只要是大佐的命令,我们就绝对服从。
  后藤俊介沉默了片刻。
  “祝你们好运。”他静静地说道。
  ——大佐保重……
  与此同时,棋正社大楼内……
  “渡边升吉的棋怎么会突然强了这么多!”
  众棋正社弟子们惊讶地看着刚刚击败了第八位挑战者的渡边升吉,切切私语着。
  莫非是木谷实对他的训练,让他脱胎换骨了?
  木谷实究竟世何方神圣,竟能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就让渡边升吉的棋力如此突飞猛进?他竟如此善于调教弟子吗?
  看来当年木谷实在院社对抗赛上连守十阵,雁金先生、高部先生先后败在他手上,这绝不是运气使然……
  “还有挑战者吗?”渡边升吉静静地坐在棋座前,淡淡地对众人说道。
  棋正社弟子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我再问一次……”渡边升吉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众人,“你们当中还有挑战者吗?”
  鸦雀无声。
  “棋正社的人还没有出现……”本因坊秀格低声对桥本宇太郎说道。
  “我就知道!”桥本宇太郎恨恨地说着,“棋正社的人靠不住,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做仇敌,怎么会真心相助……”
  “事已至此,再发牢骚也没有用了……”正力松太郎小声说道,“再多等等,如果约定的时间到了他们还没有来,我们仍然按照原计划进行吧。如果被士兵发现你们进了棺木阵,我再想办法拖住他们。”
  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躲在草丛的洼地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闪着寒光的水晶棺木阵。
  不断有持枪的士兵排成队列从棺木阵前走过,每隔一小段距离还有岗哨。这样密集的防守下,想要强行突破进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现在几点?”田中不二男低声问道。
  正力松太郎看了看自己的怀表:“八点……”
  “松本二郎应该已经就位了……”田中不二男轻声说着。
举报 回复
楼主:伯翔Xu 时间:2012-06-22 21:05:47
  在水晶棺木阵的另一侧,松本二郎扮作一个流浪汉,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口袋里是那块盗来的水晶石。
  但愿一切顺利……他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突然,他感到身下的土地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松本二郎一惊——他感觉得出来,这是有很多人在急速奔跑的震动,就如同他以往被人追捕时的感觉一样!
  他猛地坐起身子,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人似乎正向水晶棺木阵跑来,为首的人似乎是——大仓喜七郎!
  “严加防备!”大仓喜七郎高声喊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水晶棺木阵!一旦看到松本二郎,立即包围他!”
  松本二郎心中一震!
  当时偷出水晶的时候,松本二郎为了防止大仓喜七郎轻易察觉这一点,特意放了一块平平无奇的普通水晶石在大仓的口袋里。原以为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一定能瞒住大仓喜七郎至少一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现在才八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
  “是松本二郎!”队伍里的一名士兵突然高声喊道。
  众人一惊,但很快做出了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松本二郎团团围住!
  松本二郎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已经身陷重围,无法脱身了!
  “松本二郎!”大仓喜七郎在士兵的包围圈外向他高声喊道,“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但愿你还没发现那是什么……大仓喜七郎在心底不安地想着。
  怎么办?松本二郎慌张地四处张望着。过去,在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松本二郎一定会交出赃物,先保住性命,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打。可是现在如果交出水晶,整个计划就会失败,还会让后藤俊介的卫队和田中不二男他们陷入危险,甚至这个世界有可能永远沉陷在这种恐怖的局面中,再无希望……
  怎么办?所有人都把关键的一步交给了我,我却被重重包围……
  “松本二郎,只要你交出你偷走的东西,我绝不会伤你分毫!”大仓喜七郎又喊道,“但是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只好先杀死你,再从你身上搜……”
  要骗他说我没有偷吗?没用的,他一定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才认定水晶在我这里。若我告诉他水晶被我藏起来了呢?也不行,他会让我去找,这样会误了这里的计划。利用水晶发动雾气突围?四周全都是枪,即使胡乱射击也能射中我。交给他再偷回来?或者给他一个假的?也行不通,他丢过一次,接下来一定会小心翼翼,两个小时之内我不可能有什么办法……
  松本二郎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但是没有一个方案是真正有把握的……
  “棋盘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因势而动方能取胜,有舍才能有得。”松本二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这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是田中不二男教他下棋时说的——棋盘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不可拘泥于常法……
  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松本二郎对弈的时候对于自己得意的一手棋往往过于看重,一旦对手对这粒棋子展开猛攻,松本二郎即使牺牲整张棋盘也要保住这粒棋子。这时田中不二男告诉他逢危须弃,松本二郎却无法理解。
  “弃子并不等于投降……”那是当时田中不二男所说的话,“抛弃一粒棋子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利用这粒棋子为全局服务。即使失去了这粒棋子,但你能够获得全局的胜利,何乐而不为?”
  弃子……
  松本二郎突然嘿嘿地笑了。
  众人听到松本二郎的笑声,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松本二郎!”大仓喜七郎高声喊道,“你笑什么?”
  松本二郎的笑声越来越大,竟如同是在嘲笑四周密密麻麻的幽黑枪口一般!
  “大仓喜七郎,你竟要我交出水晶,你可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松本二郎笑着咆哮道。
  大仓喜七郎反倒一愣:“你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棋手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笑话!笑话!”松本二郎喊道,“你大仓喜七郎曾是日本棋院的后台,东京到关西的棋手有哪个你不认识。可我问你,大仓喜七郎,你曾听说过松本二郎这么个棋手吗?”
  大仓喜七郎一惊:“松本二郎,你究竟是什么人?”
  松本二郎放肆地笑着:“告诉你,我乃是蒙面人中的一员!”
  众人大惊,纷纷将枪口死死对准了松本二郎。
  大仓喜七郎听得一阵脊背发凉,但表面上仍在强作镇定:“你骗不了我,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
  松本二郎放声大笑:“大仓喜七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一个蒙面棋手手中拿到了这水晶石的吗?”
  大仓喜七郎心中大骇!
  “那个人是叛徒!”松本二郎继续高声喝道,“座主已经将他处决,我是奉座主之命前来取回这块水晶的!你们见识过了座主的力量,不仅不知畏惧,竟还妄图盗取座主的水晶。最可恨的是你,大仓喜七郎,你竟用座主水晶的力量来招摇撞骗,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座主已经怒不可遏,他已向我们发下命令,不用再去理会与当世棋手的对局,使出全力将整个日本吞没于雾气之中!”
  “胡说!”大仓喜七郎喊着,“士兵们,不要受他蛊惑,即使他真要对你们出手,我也会用雾气与他抗衡,不用惊慌!”
  松本二郎却大笑不止:“胡说的是你,大仓喜七郎!没有了水晶石,你要如何发起雾气?”
  大仓喜七郎心虚,双腿竟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了。
  看来我成功了。松本二郎在心底笑道,这些人都已经相信我了,那就好。
  这样一来,虽然与原计划有些出入,但是总体效果应当是一样的——你们就把我当成蒙面棋手,全力向我进攻吧。
  “大仓喜七郎,你的命我收下了!”松本二郎喊着,猛地张开双臂。从他身下,突然涌出浓郁的雾气,猛地向四周扩散而去。
  士兵们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走,慌忙地向松本二郎开枪。一时之间,枪声四起。
  刚刚造出雾气,正在欣喜间的松本二郎突然感到自己的肩头和腹部一阵剧痛,看过去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中了两枪。
  竟然这么快就中枪了,看来今天的运气不好啊。松本二郎笑着,强行忍住剧痛,继续将雾气扩散开来。
  “不要惊慌!”雾气外传来了大仓喜七郎的声音,“按照你们以往训练的样子,避开雾气,在雾气外围形成包围向里射击!”
  一时之间,雾气外又四处响起了枪声,松本二郎能听到无数子弹从自己身边飞过的呼啸声,不知不觉自己的身上又传来了一阵阵剧痛。
  大概又中枪了吧。松本二郎想大笑一声,但喉中突然涌出一口鲜血,使得他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还有两个小时……我还要坚持两个小时……松本二郎奋力支撑着身体,继续扩散着雾气。
  必须为二师父他们创造出尽量好的机会,这是我这粒弃子的意义所在!
  “有人放暗枪!”雾气外突然有人高喊道。
  松本二郎一惊!
  “有人偷袭我们!”
  “是蒙面人的枪,他们在向我们开枪!”
  “不要惊慌!反击!反击!”
  外面的枪声四起,但子弹却似乎并没有往雾气中射进来。
  是后藤大佐的卫队提前赶到了吧。松本二郎微微扬起了嘴角,一口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幸亏你们来早了,这也好——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二师父,交给你们了。
  大师父,我一会就去找你……

  “东边有雾气和枪声!”吴清源突然喊道。
  众人一惊!
  “现在才八点刚过!”田中不二男不安地说道,“松本二郎搞什么鬼?”
  “没办法,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也准备冲进去吧……”桥本宇太郎说着,起身准备冲出去。
  “可是……”木谷实拉住了正要冲进去的桥本宇太郎,“现在还不行!棋正社的人还没到,我们就这样进去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
  “机会就在眼前,再不进去就迟了!”
  “但决战只有这一次,一旦出现意外……”
  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焦躁地看着东方的雾气。
  棺木阵外,巡逻的士兵一拨拨地向东侧赶去,但岗哨的人还在哨亭里,没有离去……
  “怎么办!”桥本宇太郎问道,“一旦这次计划失败,下次与蒙面棋手决战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你们硬着头皮上吧。”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一旦士兵想要强行冲入水晶棺木阵,我给你们想办法……”
  说完,正力松太郎猛地冲出了草丛。
  众人焦躁地在草丛中等待着。
  “士兵!”正力松太郎对着哨亭里的人高声喊道,“不要再守在这里了!”
  “正力社长?”士兵们似乎一阵狐疑,“您说什么?”
  “快去阵东边!”正力松太郎焦急地喊道,“大仓先生正指挥守军与蒙面人战斗,现在损失惨重,急需人手,你们快过去!”
  “蒙面人!”士兵们大惊,“他们在与我们交战?”
  “是!他们从阵东侧冲杀出来了!”大仓喜七郎喊道,“大仓先生情况十分危急,你们快去救他!”
  “是!”士兵们急忙取出枪,向阵东侧跑去,“正力社长,多谢你来报信!”
  看到士兵们渐渐走远,正力松太郎松了一口气,朝躲在远处的棋手们招了招手。
  棋手们看到信号,飞速向棺木阵跑去。到了正力社长身前,棋手们缓缓放慢了脚步。
  “你们先进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正力松太郎对跑到了面前的众人说道,“这个世界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这半年多以来我们受了很多苦,帮我们早日结束这苦难吧……”
  “正力社长,多谢你了……”桥本宇太郎恭敬地向正力松太郎行了一礼。
  正力松太郎却笑了笑:“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其实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幻觉而已吧。”
  听着正力松太郎的笑声,众人微微沉默了片刻。
  “这幻觉太痛苦了。”本因坊秀格缓缓说道,“正力社长,我们会帮你结束这噩梦的。”
  “那就拜托你们了。”正力松太郎笑道。
  众人缓缓又迈开了步子,静静地向棺木阵里走了进去。
  随着众人越来越深入棺木阵,阵中的水晶棺木也越来越清晰。
  棺木中全都是棋手的尸体,一个个栩栩如生,似乎还活在这水晶中一般。
  棺木中的棋手们有的惊慌,有的平静,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如同一尊尊精美的雕塑一般。
  前方不远处,那是本因坊秀哉的棺木。
  秀哉安详地坐在正坐在棺木中,身材虽然瘦小,这坐姿却使得身体显得异常高大。那是本因坊秀哉著名的正坐姿势,神圣而庄严。
  再向前走,能看到雁金准一,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的尸体。四位长老面带着微笑,似乎在默默地看着正缓缓走来的自己的弟子们一样。
  少年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身边棺木中的人们似乎是列队欢迎着他们向阵内走去似的。四处渐隐渐现的风声似乎是前辈棋手们在为他们鼓劲,又像是隐隐的掌声和喝彩声。
  田中不二男,本因坊秀格,桥本宇太郎,吴清源,木谷实,前田陈尔。
  看着这六个人的背影,正力松太郎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棺木阵里雾气蒙蒙,水晶在太阳下闪着异样的光芒让人眩晕,但是六个少年的身影却无比清晰。
  “也许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心底轻声说道,“也许我们不过是幻象而已。但是我们的勇气,智慧,力量都是真实的。我们创造的奇迹,我们完成的壮举,不需要什么纪念,也不需要什么承认。我们做过,我们做到了,这就足够了。是吗,棋手们?”
  终于,六个人的背影渐渐地在水晶棺木阵内越来越模糊,直到终于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中。
  正力松太郎直到这时,才终于又笑了笑。
  “去创造一段不存在的历史吧,少年们……”他低声说道,“只不过,原谅我这次无法对你们说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来了……”座主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右侍童猛地一惊!
  “终于来了……”右侍童微微扬起了嘴角,缓缓化作了一片雾气。
  “是啊,终于来了……”左侍童低声说着,语气中却似乎有着一丝无奈。
  水晶棺木阵中心的对战高台,不知何时已经一分为三。座主坐在中央的高台上,默默地等待着。右侍童从雾气中再次现身时,已经静静地坐到了右边的高台上。左侍童也缓缓隐入雾气中,忽地来到了左侧高台。
  “看来今日一战,我们和当世棋手终于要彻底分出高下了。”座主低声说道。
  两位侍童闻言,纷纷握紧了拳头。
  座主却伸出一只手,用袖子缓缓擦拭着身前的棋座。
  棋座上一尘不染,甚至清晰地映照着座主的脸——有些苍老,却无比庄严。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今天就会有结论了吧。
  静静地,前方出现了六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六张稚气未脱的面容。
  座主微微皱了皱眉头。
  “六个孩子?”
  左右侍童打起了精神,将身子挺得笔直。
  “来人报上名字!”右侍童高声喊道。
  六个人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桥本宇太郎。”
  “田中不二男。”
  “本因坊秀格。”
  “前田陈尔。”
  “木谷实。”
  “吴清源。”
  座主在心底微微有些吃惊。
  这六个名字他都有所耳闻,其中有四人曾击败了自己座下的四位天王。座主原本以为这几个人必定都是老成持重,棋力已至极限的老者,想不到竟是六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棋手。
  “看来我们赶上了棋界一个繁荣昌盛的时代啊。”座主低声笑道,“六个高手竟都如此年少有为,着实让人惊叹。待你们战败之后,我愿将我的棋法倾囊相授,你们六人可以做我门下全新的六大天王,如何?”
  “不好意思,座主,我们要扫您的兴了。”前田陈尔站了出来,“今日一战,我们并没有打算输。”
  座主微微吃了一惊。
  面对自己,还能有如此魄力的棋手,着实罕见。
  “手下败将,不要狂妄!”右侍童怒喝道,“你们几个不过都是两天前败在我手下的不入流棋手,若那天是赌命局你们已经命丧于本因坊,此刻竟还敢口出狂言?”
  “你错就错在当时没能杀死我们。”桥本宇太郎冷冷地说道,“今日一战,我们要将你们彻底击溃,让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就此消失!”
  座主心底一震。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他静静地说着,“也好,让你们也能死得明白。但你们要知道,即使是幻象,死后留有怨念也会变为冤魂。我期待着你们能到我门下,我很想收留你们这样的弟子。”
  “闲话少说!”桥本宇太郎吼道,“开始决战吧!”
  座主低声笑着:“既然求死,我何必拒绝。今日我与座下左右侍童共三人列阵于此,你们若能击败我们三人,这水晶棺木阵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不过,即使最后我们三人中还剩一人,这个世界都将继续下去,你们的亡灵都将会成为我们的俘虏。”
  击败三个蒙面棋手——
  最强的三个蒙面棋手……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右侍童。
  “小川道的!”木谷实喊道。
  右侍童猛地心惊。
  木谷实微笑着,向右侧的高台走去。
  “我还在学棋的时候就曾打过你的棋谱,孩童时代就曾想,若我能与你交手会如何。”木谷实一边走,一边说着,“想不到,有一天这梦想竟能成真。上次在本因坊,我们的棋没有下完。今天我们重新下一局,真正分出胜负如何?”
  右侍童静默了片刻。
  “你配得上做我的对手。”他缓缓说道,“那么按照上次的规矩,黑贴四目半,限时……”
  “不,不需要限时了……”木谷实笑着说道,“若胜了你们,我们也就不再存在与世界上了。与你们的这几局棋,将是我们最后的对局。我想多下下棋。”
  众人都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时限了。”右侍童说道,“你我下到尽兴,无论如何要分出一个高下来!”
  木谷实笑着,在右侍童身前坐了下来。
  “既然木谷君已经出手了,看来我也应该挑个对手了。”吴清源笑着说道。他缓缓朝着正中央的高台走过去,刚走了几步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吴清源一愣,看过去,却发现是前田陈尔。
  “吴清源,把他留给我……”前田陈尔笑道,“过去我一直不服你,所有人当中唯有输给你是让我绝对无法接受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强。若你就这样上去,座主的招法你完全不熟悉,恐怕难以施展。你需要有个人帮你试探试探……”
  吴清源心惊,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一个人影窜了出去。
  大家看过去,那人正是田中不二男!
  吴清源和前田陈尔正惊诧间,秀格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你们该把这第一个与座主交手的机会让给田中君才对。”
  二人一愣,不解其意。
  “田中君的一生,是被蒙面棋手改变的。”秀格说道,“在关西,是他第一个击退了蒙面棋手。然后,是他的崇拜者死在了蒙面棋手手下。田中君的心里,对击败蒙面棋手的渴望是比我们其他任何人都更强烈的。第一个与蒙面棋手中的王者交手,这是田中君的梦想。尤其是,那个座主的真实身份是……”
  “本因坊道策……”田中不二男缓缓在座主面前坐下,“在下田中不二男,自幼最崇拜的棋手就是您。今日能与您交手,是无上的光荣,请不吝赐教……”
  座主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黑贴四目半,不设时限,猜先吧……”
  本因坊秀格静静看了看田中不二男,转过身子,向左侧的高台走去了。
  “高川君!”桥本宇太郎失声喊道,“你也要上台了?”
  秀格笑了笑:“田中君都上台了,我怎么好意思在下面看着呢?”
  说完,秀格头也不回地向左侍童走去。
  高川格……桥本宇太郎看着那背影,微微有些不安……
  决战终于开始了——我们真的会赢吗?

TOP

二十二 传说中的棋手



  东边的枪声渐渐稀疏了!
  正力松太郎不安地看过去——雾气渐渐淡了,战斗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
  糟了,看来一千人的卫队无法拖住防守水晶棺木阵的大批军队……
  怎么办?
  只有我一个人,如何应付大仓喜七郎的整个守军部队?
  正力松太郎微微叹了口气——无计可施。
  不论怎么说,先走去东面再说吧,也许根据那边的情况会有可以利用的破绽。想到这里,正力松太郎缓缓迈开了步子。
  “正力社长……”
  正力松太郎的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一惊,急忙回过身去……

  雾气渐渐散尽了。
  不远处,松本二郎静静地倒在一片血泊中。士兵们谨慎地用枪指着他,缓缓靠近着。
  “大仓先生!”一个传令兵快步向惊魂未定的大仓喜七郎跑来,“刚才与我们交火的不是蒙面人,是一支穿日本陆军服的军队,人数大概一千人左右,现在被我们逼入了一个小山丘,剩下大约二十多人仍在顽抗……”
  “不用理会他们……”大仓喜七郎说着,向松本二郎的尸体走去,“守在水晶棺木阵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出!”
  “是!”
  松本二郎的尸体上弹孔密布,伤痕累累,惨状让人不忍一视。
  大仓喜七郎看着这情景,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大仓先生?”一个军官看到大仓喜七郎正强忍着恶心向尸体过去,高声问道,“您要做什么?我可以帮您……”
  “都不要过来!”大仓喜七郎有些过分紧张地喊道,“我要确认这个人还有没有危险,你们不要靠近!”
  有些事情还不能让你们知道……
  松本二郎的手紧紧按着自己上衣的口袋。
  大仓喜七郎谨慎地将松本二郎的右手移开,小心翼翼地探入了他的上衣口袋中。很快,大仓喜七郎摸到了那块水晶。
  松本二郎,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难道仅仅是因为贪财,碰巧偷到了这块水晶而已吗?
  “这个人不是蒙面人!”大仓喜七郎暗暗将水晶藏在了手心,站起身子向众人说道,“他刚才的话都是危言耸听。至于他为什么会使用雾气,这一点我会查明。所有人马上回自己的岗位,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棺木阵!”
  “大仓先生!”就在大仓喜七郎话音刚落之时,一个传令兵惊慌地跑了过来,“有人进了棺木阵了!”
  大仓喜七郎一惊!
  “几个人?”
  “数不清!很多人!”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大仓喜七郎正惊讶间,士兵们突然指着天空高喊起来!
  “大仓先生,看天上!”有人喊道。
  天空中,三个棋局正缓缓展开……
  果然,松本二郎是一个诱饵,有人是想趁乱跑进棺木阵去。可是,刚刚进入棺木阵,怎么会这么快就与蒙面棋手对弈了?何况棺木阵四处都有士兵,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守卫的士兵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放了人进去!”大仓喜七郎呵斥道。
  “那些人是从阵西面进去的……”
  “西面守卫的士兵呢?”
  “都调到东面来了……”
  “为什么不留人在西面看守?”大仓喜七郎怒道。
  “大仓先生,这是您的命令啊!”一个军官无辜地说道,“蒙面棋手进攻,东侧守军难以抵挡,所以西侧的士兵也都赶来了。幸亏全军集中在了一起,否则刚才那一仗肯定打不赢……”
  大仓喜七郎一愣:“我什么时候下过这个命令?”
  “是《读卖新闻》的正力社长帮您传的命令……”
  正力松太郎!你也和木谷实他们串通好了吗?
  “所有人听好了!”正力松太郎对士兵们喊道,“跟我一起冲进水晶棺木阵,我帮你们抵挡雾气。一旦看到棋手,阻止他们对局,将那些棋手给我活捉带出来!”
  “是!”众士兵齐齐答道,喊声震天。
  大仓喜七郎将水晶紧紧握在手中,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他身前棺木阵内的雾气竟如同温顺的仆从一般,飞速退去,让出一条空旷宽敞的大道来!
  “冲进去!”大仓喜七郎喝道。
  我与蒙面棋手有过约定,我要阻止这场决战——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所有棋手!
  军队一路如风一般向阵中心挺进,雾气一层层被大仓喜七郎拨开,这个让军部大半年都束手无策的水晶棺木阵似乎眼看就要被攻破了!
  然而,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众士兵立刻警觉起来,原地摆开了射击阵型,将枪口齐齐对准了那个人。
  “什么人!”大仓喜七郎高声喊道。
  对面的人却微微笑了笑:“大仓先生,好久不见了……”
  大仓喜七郎一惊——这声音是……
  正力松太郎!

  撒豆棋!田中流的不羁布局!
  即使面对日本围棋史上如神一般的人物,本因坊道策,田中不二男仍然毫无顾忌地执黑落下了上下两个边星的古怪布局。
  “田中君一定会这么下……”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这本来是丝毫不出人意料的,但是现在真的出现了这种局面还是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不如说是不安吧……”前田陈尔轻声说道,“撒豆棋的弱点我们都知道,岩本先生一定也告诉过田中君了……”
  撒豆棋的弱点,就是棋的功力。
  撒豆棋本身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让对手无法判断自己的攻击手段和攻击方向,甚至在田中不二男的手下,对手连撒豆棋的攻击目标都难以确定。但当年岩本薰的撒豆棋之所以无法让他称霸棋坛,就是因为这种战术只适合用于上手对付下手,一旦碰上了绝顶高手,很容易被对方识破这些伪装,反而让自己陷入苦战。
  田中不二男对岩本薰的撒豆棋进行了改造,使得要想识破他的招法变得更加困难了。先前的战斗中,连饕餮那样等级的高手也中了他的圈套,可见田中不二男改良的撒豆棋力量非同小可。然而,即使如此,这种隐藏自己的战术仍然有风险,究竟是否真的无人能识破田中不二男的撒豆棋呢?
  田中不二男静静地将自己脑中构思的棋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呈现在棋盘之上,每个阵型都只露冰山一角,招招都让人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与以往不同,这次田中不二男感到棋盘的对面有着一种强大的压力,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压力是怎么回事?先前即使是与饕餮和右侍童对弈的时候,自己也从未感受到过这么强大的气势……
  随着一粒白子轻盈而又平稳地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田中不二男心头猛地一惊!
  他知道这压力的来源了——就在他的对面,那个神一般的座主!
  传说中的棋手,本因坊道策!
  面对自己的撒豆棋,不论饕餮还是右侍童,心底都会动摇。这种动摇一旦产生,就会反映在棋手落子的姿势,弈出的招法甚至呼吸节奏上。无论如何掩藏,这种内心的动摇都是无法彻底掩盖住的。
  然而,眼前的这个对手,面对这种近乎羞辱的布局,却竟然没有一丝动摇!
  那感觉,似乎成竹在胸,从第一手落下就知道自己必定会获胜一般!
  座主静静地看着棋盘,纹丝不动。
  田中不二男能够击败饕餮,他的这种招法就绝不是胡乱所为。若我没有猜错,田中不二男心中已经有了棋局终局的样子,他只是在将这局面一点点还原出来而已。饕餮之所以被击败,右侍童之所以开局时会处于下风,都是因为猜不出田中不二男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棋型。猜不出,就只能被田中不二男牵着鼻子走,而以他的天才必定能够飞速地计算对手的每一招棋。
  这就是田中不二男战法的秘诀。
  然而,面对我,这样的战法是无效的。田中不二男,不论你脑中构思的是怎样的棋型,我都能猜得出来!
  棋盘上总共只有三百六十一个点,一局棋只是黑白二子在这些点上的排列组合而已。没落子之前,棋盘上可能的变化大得惊人,但是每落下一粒棋子,这些变化的可能就会急剧缩小。田中不二男,从棋局一开始,你落下第一个棋子之时,你就已经开始暴露你所构思的棋型了。
  我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去穷尽棋盘上的招法,这种经历是你无法比拟的。每一步之后,我都能看出终局时棋型的可能范围,你所构思的棋型一定在这个范围内。而这个范围在一点点的缩小,缩小到我可以掌控它的时候,你就再无法抑制我了。在那之前,我只需要保持局面的均衡就可以了。
  田中不二男,你输定了!
  “好可怕的对手……”前田陈尔忍不住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毕竟是本因坊道策,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无敌于棋界的顶尖高手。要想击败这样的对手,恐怕需要奇迹……”
  “我不是说座主……”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看向前田陈尔,发现前田陈尔的眼睛正注视着天空上的另一局棋——左侍童执黑对阵本因坊秀格。
  桥本宇太郎也看了看那棋局的形势,不禁猛地心底一颤,急忙又看向不远处正在对局中的本因坊秀格。
  秀格静静看着棋盘,陷入了苦思,即使不在身边也能感觉到他那种痛苦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样的对手,过去只对秀策流有所耳闻,没想到亲自在棋局上交手一番竟然是如此让人恐惧!
  左侍童的棋,没有一丝漏洞!
  黑阵从角地扩张而来,又向着白阵气势汹汹地靠近。白军眼前,只见排成整齐方阵,没有一丝破绽的黑军铁壁迈着整齐的步子向自己靠近,似乎每一个步点都让大地为之一颤。白军不敢交手,只有往后撤退,可黑军没有一丝缝隙,白军找不到反击的机会,要如何扭转局面呢?
  左侍童看着苦苦思索着的秀格,心中竟有些不忍。
  阁下这又是何苦……
  本因坊秀格的棋,我见识过了。与饕餮一战,即使善战如饕餮也攻不破秀格的阵型,因为秀格的军阵是无骨一般的软阵,就像水流。从左侧击打水流,水就会在右侧聚集;从右侧击打水流,水就会向左侧袭去。饕餮攻不破秀格,是因为秀格的棋随势而动,无骨无形,要想擒住他的棋筋根本绝无可能。
  若左侍童对此没有了解就直接与秀格交手,相信会像在本因坊以一敌四的右侍童一样陷入苦战。右侍童的棋力与左侍童不相上下,但面对秀格这种举世无双的战法也几乎无计可施。
  只不过,一旦看透了秀格的棋法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以柔克刚之法,再交手就并非没有破敌之策了。
  水是柔软的,想要斩断或攻击它是绝无可能的。然而,水本身却是无力的,只要不用蛮力,而是顺着水势而施展招法,就能将这如水一般的军阵彻底击破!
  人要想降水隔断,用刀去劈是没用的,只需要用一个没有漏洞的桶就可以了……
  秀格,这就是我对付你的办法——用密不透风的军阵向你的水阵扩张过去,只要你找不到破绽,你也就没有施展的空间了!
  秀格,对不起,你的流水战法被我攻破了……
  “秀格恐怕不好办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现在的局面,由于黑棋有贴目,秀格还能保持着微弱的优势。但是一旦再这样退让下去,秀格必定惨败!”
  “田中君和本因坊只怕都难以取胜了……”前田陈尔缓缓说道,“不知木谷君如何……”
  “毫无动静……”一直默默看着天空不做声的吴清源突然说道。
  两人一惊,急忙向天上木谷实的对局望去。
  “那……那是……”桥本宇太郎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人在做什么!”前田陈尔几乎惊叫起来……
  “前田君,这个你应该记得吧……”吴清源轻声说道,“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木谷君第一次施展这种战法的时候,他的对手就是你……”
  前田陈尔心中一颤!
  “不错……”前田陈尔有些不安地说道,“但是一年前那局棋,木谷君输了啊……”
  “但毕竟过去了一年了,现在的木谷君不会输了……”吴清源自信地说道。
  整张棋盘上,木谷实的黑子在右边连占三个星位,使得整个右边几乎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军阵!而在黑军的对面,静静站在两个小目里的白军不安地犹疑着……
  三连星?
  右侍童一直在长考,直到现在也迟迟没有落子……

  “大仓先生,我们实在找不出办法突破这些棋座!”一个军官无奈地对大仓喜七郎说道,“这些棋座之间就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即使子弹打上去也会被弹开……”
  大仓喜七郎皱着眉头,示意军官退下。
  在那棋座组成的防线里面,正力松太郎微笑着看着大仓喜七郎。
  而在棋座的对面,每个棋座后都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将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整张棋盘,只有一粒棋子而已。每一个棋盘都是如此。
  那些坐在棋座后的人,大仓喜七郎只认识一个——自己正前方的渡边升吉。渡边升吉之外,没有一个是日本棋院的棋手。
  不过既然是渡边升吉带来的人,恐怕也不用多想了——是棋正社的人!只怕刚才传令兵所说的一大批棋手进入水晶棺木阵,并不是天空中正与蒙面人交手的那几个棋手,而是眼前这些棋正社弟子吧。
  “正力社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仓喜七郎突然高声喊道,“你躲在水晶棺木阵内,阵里的雾气随时会吞没你!”
  正力松太郎却不在意地笑着:“吴清源,木谷实他们都在阵内与蒙面棋手对弈,蒙面棋手绝不会在阵内发起致命的雾气。大仓先生,您想多了……”
  “你们把自己关在水晶棺木阵里,难道就一点也不怕吗?”
  “我怕……”正力松太郎笑道,“我怕放了你们进来,会打扰棋手们对弈。”
  “正力社长,恐怕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来救棋手的。”
  “不好意思,大仓先生,我来这里,是来救世界的。”
  看来无法与正力松太郎达成一致了。
  “正力松太郎,你要如何才放我进去?”大仓喜七郎猛地喝道。
  “我并不拦着你。”正力松太郎答道,“这结界不是我所设的,我只是利用了它而已。若你想进来,只需要在棋盘上击败这些镇守棋座的棋手就可以了。若您能做得到,我很想见识见识。”
  “棋正社众人听令!”渡边升吉高声喊道,“不得放一兵一卒进入水晶棺木阵中心,让日本棋院的棋手专心迎战强敌!”
  “是!”棋正社众人发出整齐的应答声,声音如惊雷一般响亮!
  棋正社弟子竟然全体出动帮助日本棋院的棋手!大仓喜七郎暗暗心惊。
  “大仓先生……”正力松太郎说道,“过去您主持日本棋院的时候,我们有过不少合作。你我本是故交,相互信任,一个管理,一个经营,让日本棋界的运势蒸蒸日上。如今棋界遭逢前所未有的大难,你我却要反目相向,究竟是何苦!若你带你的人马就此离开,正力松太郎绝不阻拦。但若一定要强攻水晶棺木阵,这片棋座就是你们无法逾越的屏障。”
  “正力松太郎!”大仓喜七郎呵斥道,“你知道在里面与木谷实他们对弈的人是谁?你不是棋界中人,你根本不懂得那些人对于棋手而言是如何不可超越的。你不是在帮他们,你是在害死他们!”
  “事已至此,你我都别无选择!”正力松太郎也喊道,“大仓先生,失礼了!”
  “会下棋的都给我出来!”大仓喜七郎歇斯底里地喊道,“谁能打开一个缺口,记头功!”
  “得令!”

  机会到了!座主眉头轻颤,捻出一枚白子,轻盈地落在了盘上。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田中不二男却猛然一惊!
  黑军步步紧逼,白军左格右挡,双方阵型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没有被攻破一分一毫。棋行至此,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局面,但也与田中不二男脑中的棋型相差不大,可以接受。但座主刚才那粒白子的突然落下,却让田中不二男大吃一惊!
  座主却微微扬起了嘴角。
  田中不二男,你脑中的棋型已经被我彻底看穿了。而且——你漏算了这一手。
  这不能怪你,毕竟棋局尚未展开就模拟了全局的进行,没有漏算是不可能的。若是其他人与你交手,在你的调度下也许他们早已眼花缭乱,自然找不出你的漏洞。但我不同,棋盘上几乎所有的招法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的棋型从没有逃出过我的掌控。在我的控制下,你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
  黑军层层叠叠的阵线之间,突然闯入一骑白将,将一杆软枪使得上下翻飞,只闻风声,不见枪影。黑军原本秩序井然的军阵一时竟阵脚大乱,急起四方围剿。没想到这白将竟如此骁勇善战,几番交手下来,不仅白将毫发未损,黑阵反而破绽百出了!
  “败象已现!”桥本宇太郎低声惊呼道,“座主在田中君的撒豆棋面前,竟还能一直掌控着局面,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中,实在是令人惊叹不已……”
  “另一边,只怕本因坊也危险了……”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左侍童层层逼近,现在白棋实地已经不够了——除非发生奇迹。”
  秀格焦虑地长考着,紧握着的拳心不断渗出着汗水。
  无计可施了吗?
  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着的秀格,左侍童的心也绞痛着。
  何苦如此……他在心底轻声说道,秀格,你本也是一代豪强,如今却要受此苦难不得逃脱,何苦如此……
  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
  左侍童想着,静静地落下了一粒黑子。这粒黑子深入白阵,不仅将自己身后的空当暴露了出来,还使得原本毫无破绽的黑阵露出了空隙!
  “失着!”前田陈尔突然惊呼道……
  秀格突然在心底一惊——机会来了吗?
  几乎毫不犹豫地,秀格取出白子,飞断过去!
  “不对!”吴清源突然惊呼道,“不能断!”
  桥本宇太郎和前田陈尔大惊失色。
  然而,吴清源话音还未散去,空中棋盘上已经落下了白棋飞断的一子……
  左侍童心中一颤——刚才失声大喊的那个,是吴清源吧……
  他竟看出了我这步棋的用意?看来有关他的传闻并不虚假。
  不过眼前,本因坊秀格似乎不如吴清源那样冷静。
  将水堵住,一旦打开一个缺口,水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个缺口里倾泻而出。这也是水的弱点……
  突进的黑军身后突然出现敌袭,他却毫不慌张,静静地继续向前冲杀过去。
  白军一阵惊诧——明明已经是无根之师,竟还敢强行冲入?
  既然如此,唯有全力绞杀这支黑军了。
  四方白军听得主帅号令,终于全军涌了过来,力求杀敌于阵内。
  “吴君,这步飞断有什么问题吗?”前田陈尔问道。
  “若是你我去下,这步飞断一点问题也没有。”吴清源低声说道,“但秀格下出来,这步棋就是败招!”
  “为什么?”前田陈尔全然不解。
  “通过前面的交手,左侍童已经试探出了秀格的弱点……”吴清源继续说道,“秀格虽然防守滴水不漏,但是他的攻击力弱得惊人。若敌人对他展开强攻,他能应得毫无破绽。可是如果由秀格强行杀对手的棋,秀格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
  前田陈尔和桥本宇太郎心中突然一震!
  果然,冲入敌阵的黑军虽然陷入重重包围,却反而如鱼得水一般,顺着敌人的兵刃将自己的阵势越战越大。秀格直杀得满头大汗,盘上黑子却只是手忙脚乱,进退失据,仿佛完全不懂得如何攻击一般!
  水的防守虽然无懈可击,但一块石头落入水中,水本身是无力将这石头摧毁的。秀格,你输了……

TOP

二十三 棋的生命力



  午后,斜阳渐浓。
  田中不二男静静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我输了……”他轻声说道。
  棋盘之上,黑子四处散落着,阵型几乎被白军攻至崩溃。
  “多谢指教。”座主和田中不二男几乎同时躬身对对手说道。
  天空中,这局棋缓缓地消失了。
  秀格轻轻叹了口气。
  田中君已经认输了吗?看来我也差不多了。
  “我输了。”秀格也默默说道。
  左侍童轻轻躬下了身子:“多谢指教。”
  先锋战,田中不二男执黑中盘负于座主,本因坊秀格执白中盘负于左侍童。木谷实与右侍童仍在鏖战中,不分胜败。
  秀格缓缓转过身,与正无奈地看向自己的田中不二男四目相对。
  “田中君,不好意思,我也输了……”秀格笑着喊道。
  “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也输了吗?”田中不二男也笑着答道,“输了这局,也不过是从虚无回到另一种虚无中去而已,至少我下的最后一局棋很精彩,而且对手是本因坊道策,我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但你输了。”座主缓缓说道,“田中不二男,你输掉了你的命。”
  田中不二男脸上的笑意缓缓平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座主。
  “你的棋变了。”田中不二男突然说道。
  座主微微一愣。
  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你流传至今的棋谱,我每一局都摆过。”田中不二男继续说道,“你曾经下出的那些棋,即使现在看来,也是无懈可击的。若你还是那时的本因坊道策,恐怕当世真的没有人能击败你了。”
  “哦?”座主稍稍提高了音调,“这么说来,你觉得几百年之后,我变弱了?”
  田中不二男得意地扬起了嘴角:“座主,你的棋让我很失望。”
  “什么!”
  “你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一统棋界的那个本因坊道策了。”田中不二男戏谑一般说道,“你的棋不一样了。曾经的本因坊道策,每一步招法都是开创性的,他一个人创造了整个围棋理论基本体系,所以他是围棋界的神。但是现在你的棋,已经失去了那股锐气,死气沉沉。曾经道策流战法的那种无法抑制的生命力,已经从你的棋招里消失了。你的棋已经失去了生命……”
  沉寂片刻之后,座主却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一愣。
  “田中不二男,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座主笑着,那笑声似乎是在蔑视眼前的手下败将。
  第二个?田中不二男心惊。
  “大约二三十年前,有一个刚来到阴间的棋手,与我下了一局棋。那局棋他输了,可输棋之后他说了与你一模一样的话。”座主继续说道,“他说我的棋失去了生命力,即使能百战百胜也没有了价值。我至今都记得他的名字——野泽竹朝!”
  众人心底一震!
  野泽竹朝,那是棋正社创社六大高手之一,后来院社争霸战之时他抱病与铃木为次郎进行十番争棋,最终在决定性的最后一局之前耗尽了生命。
  “野泽先生……”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野泽先生说得没错。”田中不二男静静地说道,“他看得很准,不愧是棋界闻名的大棋道家,一个真正用生命下棋的棋士。”
  “棋道家?”座主轻蔑地笑道,“野泽竹朝到阴间棋界,根本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众人大骇!
  “他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棋没有生命?”座主继续说道,“那局棋,他输得惨不忍睹。自己的棋艺不求精进,却责怪别人的棋不够好看,这简直是懦夫的行为!当世之人,根本已经没有人真正懂得用生命追求棋道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我要教会你们真正的棋道!”
  “不,你错了。”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你的棋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你的招法已经成为了公式,没有了活力。这样的你,即使能百战百胜,但你已经离真正的棋道渐行渐远了……”
  “胡说!”座主突然吼道,“只有追求强大得不可战胜的棋力才是棋道的目标,输棋的棋道怎么能称之为道!”
  “座主……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怜……”田中不二男竟缓缓地笑了!
  座主心中一震……
  田中不二男笑着,突然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雾气缓缓将他包裹起来。田中不二男缓缓闭上了双目,安详得如同夜里安眠一般。
  秀格默默地注视着田中不二男,没有去在意自己身下也正缓缓腾起的雾气。
  “本因坊……”左侍童突然开口说道,“你的招法很独特,若不是要与你一决生死,我真想看看你究竟能用这样的战法创造怎样的辉煌……”
  秀格却微微笑了笑:“谢谢你,前辈。但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不知您能否在我消失之前回答我。”
  “但说无妨,知无不言。”
  “前辈,你为什么出招的时候有所犹豫呢?”秀格笑着问道。
  左侍童心惊!迟迟没有回答这句话。
  很快,雾气漫到了秀格的脖颈。秀格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
  “高川君!”不远处的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若真到了阴间,记得来找我。只要能每天和你下棋,即使住在阴曹地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你所言,必不负约!”秀格答道。
  两人哈哈大笑,直到这声音彻底被雾气淹没。
  座主的眉头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仍怒气未消。
  左侍童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本因坊秀格,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犹豫吗?

  “本因坊也输了……”
  日本棋院大楼内,被关押着的众棋手看着天空中先后消失的两局棋,议论纷纷。
  天空中,只剩下了木谷实对右侍童的一局棋。
  美春静静地在心底为木谷实祈福,却不敢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棋局。
  “木谷实形势如何?”后藤俊介在众人身后冷冷地问道。
  众棋手却面面相觑了一阵,没有人回答他。
  “告诉我,木谷实形势如何。”后藤俊介又缓缓地重复了一次,但这一次语气中透着股股杀气,似乎若在没有人回应,他就会狂躁起来。
  “不知道……”一个棋手急忙答道,“不仅我不知道,我相信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判断得出这局棋优劣如何……”
  “为什么?”
  “因为这局棋连布局都还没下完!”那棋手答道,“这两个人下棋慢得惊人,田中君和本因坊那边都分出了胜负了,这边却竟然才下了二十多手……”
  “但这不值得惊讶。”另一个棋手缓缓说道,“木谷实下棋向来如此,常常要把时限用到尽头才能下完一局棋。他下棋慢,但考虑得很周详,现在这局棋恰恰是木谷君最喜欢的节奏。”
  “稍安勿躁,这局棋要多看看才能知道胜负……”
  “我没有耐性!”后藤俊介突然低声吼道,像是一只压低了声音恐吓对手的野兽,“我用一千人的性命换他们进入棺木阵,不是想看到他们一个个败在对手手上直至全军覆没的!”
  众人心惊,再无人说话。

  失去生命力的棋……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咀嚼着这句话。
  “田中君临死前给了我们他的提示……”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座主的棋缺乏生命力,这是田中君与他对局时的感受。”
  “他的棋当然不会有生命力……”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每一招棋都是已有的招法,他不过是将这些招法背出来而已。这样下棋,怎么会有生命力。这就是座主的破绽!”
  “破绽?”前田陈尔摇了摇头,“就算再如何没有生命力,但他的棋是没有弱点的,我们无法依赖棋的生命力这样虚无飘渺的东西取胜,这算什么破绽……”
  “不,前田君……”桥本宇太郎笑道,“棋的生命力是很重要的,这是我们从根本上击败座主的关键。”
  这场胜负,归根到底是棋道的较量啊……
  前田陈尔却不解,愣在了原地。
  桥本宇太郎缓缓迈开了步子:“座主现在接受轮番挑战,不可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每一个人落败都必须有另一个人立刻上场,否则我们人数上的优势就没有意义了。前田君,等会我输了,你也不要让座主有休息的机会……”
  前田陈尔和吴清源一阵心颤。
  “在下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桥本宇太郎很快走到了高台上,“愿与座主一决高下。”
  座主看着桥本宇太郎,微微惊叹了一声:“久闻大名,我早就想看看几乎一人独挽狂澜的桥本宇太郎究竟是何许人也,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实在让人惊讶。若你能做我的弟子,想必将来的成就能在四位天王之上……”
  “抱歉,在下恐怕难有此念。”桥本宇太郎缓缓坐到了棋座对面,躬身说道,“若是几百年前的本因坊道策,在下将以入其门下为荣。只是阁下如今的棋死气沉沉,我可实在不想学。”
  座主紧紧皱起了眉头:“你也要说这样的话吗?”
  桥本宇太郎却微微笑了笑:“座主也许不知道吧。我刚拜入濑越先生门下来东京学棋的时候,曾经被濑越先生派去代一位友人教棋。一次在进行一局授五子指导棋的时候,一位先生突然站到了我的身后,莫名其妙地大吼我一声,把我的棋骂得一无是处。”
  “授五子棋?”座主微微挑起了眉毛,“当时你几段?”
  “初段。”
  “那就是职业棋手对业余棋手的指导棋了,娱兴而已。那人何必对一局娱兴棋如此认真。”
  “那位先生对我说,即使是授五子棋也是胜负,既然是胜负,就要下出对得起胜负二字的棋来。”
  “哦?”座主微微有了些兴致,“说得不错,胜负原本就是棋的精髓。”
  “那位先生紧接着告诉我,不准下没有活力的棋。”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棋盘上的每一粒棋子都是为了战胜对手而出现的,它们是棋士手下的士卒。如果士卒失去了活力,就绝无法取胜。这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棋子的活力,把棋子当成生命而不是死物,这才是棋士眼中的围棋。”
  “活力……”座主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么,桥本君,你有没有反问那位先生,如果胜负与活力相抵触,为了取胜只能使用最死板的招法之时,那位先生会如何呢?”
  “我并没有问,但那位先生之后却给出了答案。”桥本宇太郎答道,“若下出了没有活力的棋,宁可输掉这一局。”
  “蠢货……”
  “不,这不是愚蠢,而是真正崇高的棋道。”桥本宇太郎说道,“因为在那位先生心底,围棋是需要用生命去下的,为了下出配得上用生命去换的棋,那么他连生命也可以舍弃。您说这个世间已经没有真正懂得用生命去追求棋道的人了,我要告诉您,您错了。那位先生就是一位真正将生命溶入棋盘的人,他的棋道是超越了胜负的。”
  座主静静听完,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桥本宇太郎直直逼视着座主的双眼:“他就是那个被你称作无名小卒的野泽竹朝!”
  座主心底一惊!
  “座主,你高高在上,也许数百年未尝败绩,但这样的地位让你的双眼被蒙蔽了。”桥本宇太郎继续说道,“野泽先生说的不错,田中君也说得很对,您的棋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而失去生命力的棋道不是真正的棋道。”
  “住口!”座主突然喝道。
  桥本宇太郎被座主那惊人的气势震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必在此多费口舌说服我?”座主一字一顿地说道,“谁能在棋盘上获胜,谁的棋道就是强大的。在棋盘上,强大的就是正确的。既然你说我的棋道没有生命,那么请你用有生命的棋来击败我吧……”
  桥本宇太郎沉吟片刻,缓缓躬下了身子。
  “请多指教。”他平静地说道。

  “请多指教。”吴清源在左侍童身前缓缓行了一礼,“在下吴清源……”
  左侍童微微一惊。
  “你就是传闻中的吴清源?”
  吴清源一边坐下,一边微微笑道:“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传闻……”
  “半年多前就曾战平东京使者,令梼杌畏惧不敢轻易交手的吴清源……”左侍童轻声说道,“你要做我的对手吗?”
  “正是……”吴清源答道,“您有什么顾虑吗?”
  左侍童轻轻点了点头:“你可知道,你我二人一旦交手,必定会有一人死在这里。”
  “这是自然,毕竟是赌命局。”
  “你当真要与我一决胜负?”左侍童又问道。
  吴清源却沉默了片刻。
  左侍童,你的心里是否隐藏着什么?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吴清源轻声说道。
  左侍童猛地一愣。
  “即使是现在正与木谷君鏖战得难分难解的右侍童,他的棋招仍然很清晰。”吴清源继续说道,“座主更是成竹在胸,每次落子都坚定有力。可你不同,你一直在犹豫,每一步都不走到极致。这与棋风无关,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赢的缘故。现在你的话更让我想不通,既然是赌命争棋,何必去理会对手是谁?若你一直这样犹犹豫豫,你一定胜不了我……”
  左侍童沉默不语。
  “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吴清源追问道。
  “猜先吧……”左侍童打断了吴清源的话。
  吴清源,你是当世最让人震惊的天才,若你在此殒命是当世棋界最大的损失。但我在此为座主而战,我也同样不能输啊……
  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相争,我们两人谁胜谁负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大仓喜七郎,我已经给了你力量,请你快一点赶到!

  田中不二男和本因坊秀格已经殒命了……大仓喜七郎在心底焦虑地想着……
  我就知道这些棋手根本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如今已经折损了两人,如果我再不赶快冲进去,还会有更多牺牲!
  “到底有没有人能赢!”大仓喜七郎朝正在棋座边对弈的士兵喊道。
  士兵们全都紧锁着眉头看着棋盘,盘上的棋子横七竖八,纵横交错,只教人眼花缭乱。
  “大仓先生……”一个军官无奈地对大仓喜七郎说道,“我们这帮弟兄平时练的都是枪械搏击之类的东西。以前一直以为围棋很简单,可是现在要下起来才发现难得要命。我们已经尽全力了,可是那边的那些棋手太厉害了,我们实在下不赢啊……”
  “是啊……”另一名军官也无奈地说道,“我都上去挑战三回了,每次都吃不住别人的棋,最后反过来反而被对手把棋给吃干净了……”
  “你们这些蠢货!”大仓喜七郎气急败坏地叫道,“难道军队里面一个下得好的都没有吗?”
  军官们面面相觑了一阵。
  “以前有下得好的,但都被山田正雄少将抓走去跟穷奇下棋了,现在都被封在那些水晶棺木里……”一个军官低声答道。
  “这蠢货……”大仓喜七郎愤愤地骂道,“把你们每个小队里跑得最快的人都给我叫出来!”
  众军官一愣:“大仓先生,您要干什么?”
  “让他们尽快赶回日本棋院,把关在那里的棋手全部给我带到这里来下棋!”大仓喜七郎喝道。

  桥本宇太郎下棋好快……
  座主在心中暗暗惊叹着。这个少年似乎在对方落子之后一瞬间就能看清对方的意图,甚至算清之后几十步的变化。不,与其说是在对方落子之后,不如说是对方还没落子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招法。
  这个人的天赋绝不在田中不二男之下,而且他的实战经验要比田中不二男丰富得多。看来这个对手更不好应付……
  座主在心中暗暗想着,但却丝毫不担心。
  桥本宇太郎,你竟敢在我面前落子如飞,那么我就与你斗一斗速度吧——高手间的较量,气势一定不能输。
  座主打定主意,竟也开始如飞一般地在盘上落子。
  桥本宇太郎暗暗心惊。
  自我学棋以来,从来没有人能跟得上我这么快的节奏。对手的节奏被我打乱,他们的心态就会产生变化,然后我就会有机可趁。但现在座主似乎察觉了这一点,他也刻意加快了自己的节奏,竟能与我的速度相匹敌!
  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和我一样快速的棋手,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既然如此,速度上我不可以输!
  只是,以往对手下得慢,我能在对手思考的时候通观全局。现在座主下得和我一样快,我的节奏恐怕难以把握了。但若慢下来,气势上就会被对手占优,形势将更加不利……
  这一战,恐怕会很棘手了。
  我从未见过下棋像我一样快的人,座主难道真的有如此天才吗?
  不,座主没有这样的能力……前田陈尔在心中暗暗说道。
  桥本宇太郎的速度,靠的是真正的天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猜测出对方的意图,并且在全局寻找最佳的着点限制对手,又以最快最准的判断力断清形势。这方面古今棋界不会有人能与桥本宇太郎相比,即使是座主也不行。
  而座主之所以能和桥本宇太郎比拼速度,并不是因为他也有同样的天赋,而是因为他对棋招的探求已经几乎登峰造极,桥本宇太郎所弈出的所有招法都在座主所知的范围之内,无论桥本君如何飞速计算,座主只需要背出自己已知的棋谱就行了。
  如此看来,若继续这样单纯比拼速度,桥本宇太郎迟早会被击败——座主的棋是绝不可能出错的,但桥本宇太郎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出每一招棋的应对之法,不可能没有一丝错漏!
  “桥本君……”前田陈尔忍不住低声说道,“不可以急躁啊!”
  桥本宇太郎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应对座主的招法只觉越来越吃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而座主却毫不手软,速度仍然飞快。桥本宇太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已经凌乱了,身体焦虑异常,甚至拿棋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他尽全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座主的每一着子都让他的心猛地一震。
  在这样下去,桥本宇太郎就将速败了……前田陈尔不安地想着,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桥本君!”他突然喊道,“还记得两年前的本因坊吗?”
  桥本宇太郎心底一震!

  两年前,本因坊发生了一阵骚乱。
  一位新入本因坊的弟子,在一局内部训练棋中将自己的师兄杀得落花流水,几乎溃不成军。但这并不是因为那名新入弟子的棋力多么高强,而是在布局的时候,这名新弟子走错了定式。
  起初的事情就是这么荒唐,一名弟子走错了定式,却反而将自己的师兄杀得大败。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正是因为当今棋界,尤其是本因坊内的职业棋手从小苦背定式,背得太熟以致不会变通。
  定式招法,每个棋手从学棋时代就开始牢记,每一招每一式都深深刻入脑中,以为经典,不容错误。对弈之时,双方只管选用定式,各自展开,从没有人将定式招法弈错。于是久而久之,许多人都只记得正确的应法,却忘记了这应法为什么正确,更不记得怎样去应对错误的招法。
  本因坊赢了棋的师弟以为找到了灵丹妙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本因坊的新入弟子各个都开始弈出篡改定式的招法。输了棋的师兄引以为奇耻大辱,于是与在本因坊有资历的弟子们联合起来,将师弟们的错招一一破解,然后大加羞辱。这阵风波前前后后持续了数月才终于消散。
  桥本宇太郎听到前田陈尔的喊声,立刻回忆起了这件事。
  背得出正确下法的人,未必背得全所有错误的下法!
  原来如此,前田君,真有你的!
  座主,接招吧!
  猛然间,桥本宇太郎飞速落下一子。
  座主再看去,原本已经取出了棋子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不对,这步棋不该落在此处,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
  桥本宇太郎,你这是何意?
  座主细细看了看这步棋,脸上惊讶的表情很快便消失了。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你是在试探我吗?
  座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桥本宇太郎一惊:“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天真了,桥本君……”座主笑道,“你以为我只记住了定式的下法,却忘记了如何应对错手吗?”
  桥本宇太郎心中一惊!
  “看来桥本君有所不知啊。”座主说着,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盘上,“你正在下的这个定式,正是我在两百年前所创!”
  一子落定,桥本宇太郎棋型大乱,全盘告急!
  桥本宇太郎大惊失色!

  好坚实的小目。吴清源在心底暗暗叹道。
  执黑的秀策是可怕的,因为他的黑棋不给对手留一丝破绽。坚实的小目阵型就是秀策流的标签。
  秀策全力应战,若在一百年前,只怕吴清源恐怕也绝无胜算。但是现在,执黑不败的秀策也未必就能安心了——黑贴四目半,左侍童,这个负担你承受得起吗?
  吴清源静静想着,从攻不破的黑军右侧上下二角收兵,静静地将自己所占的左侧上下二角阵型张开。
  二连星?左侍童在心底暗暗狐疑着。
  如此阵型,实在罕见。原本白棋失去了先着之利,想要想方设法找回这半手的优势而在星位落子以省下一手棋,这种想法是完全合理的。但是有贴目的情况下,有利的已经未必是黑方了,白棋却仍然要放弃安全的小目而将棋子落到危险的星位上吗?
  吴清源,你究竟有什么计划?

  好强的气势!我能抵挡得住吗?
  右侍童的额头缓缓渗出了汗水……
  木谷实的三连星军阵突然展开了向全盘的扩张,如奔腾的洪水一般向中腹滚滚袭来。
  棋盘之上,千军万马扬起滚滚沙尘,奔袭中原而来!
  木谷实,你终于开始施展了。
  右侍童静静凝视着棋盘——我会找到破解你三连星阵法的关键的!
  木谷实,你不可能赢得了!
  那么你就来试试吧,我木谷实所创的三连星战法!木谷实静静地等待着右侍童的下一手……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