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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梼杌的对手



  距离天上出现木谷实的对局已经过去两天了。吴清源在心底默默想道。
  那局棋不知为什么没有弈完,而至今也没能传出更多的消息。
  隔壁房间的木谷夫人整天以泪洗面,令吴清源等人也不忍再去劝慰她了。后藤俊介仍然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吴清源,正是因为他坚持躲在旅馆比外面更安全而禁止吴清源和其他人一起去打探木谷实的消息,这才使得现在只有吴清源和后藤俊介两个人坐在房间里。
  吴清源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盘。只有看着棋盘的时候,吴清源才能不去想别的事情。对于吴清源来说,棋盘一直有着这样让他平静的特殊魔力。
  后藤俊介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吴清源,那个孩子面对棋局时的专注让后藤俊介感到惊讶。吴清源那样的眼神,后藤俊介曾见过,那是军队中最优秀的将领面对敌人的陷阱时才会露出的极其专注的神色。
  但那是在战场上,专注是为了生存,在棋局中专注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吴清源,当你看着棋盘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突然,门被猛地打开了。但后藤俊介并不紧张,他早就通过走廊里的脚步声判断出了向这里跑来的人是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郞。
  “找到了!”桥本宇太郎激动地喊道。
  吴清源被这声音震惊了一下!
  “木谷君给我们发信号了!”紧随而至的酒井义郞喊道。
  “信号?”后藤俊介不解,“什么信号?”
  酒井义郞掏出一份报纸,扔到了后藤俊介眼前:“你自己看看,最下面的寻人启事。”
  后藤俊介摊开报纸,那是今天的《读卖新闻》。在报纸角落里的一个小方框里,刊登着一块并不引人瞩目的寻人启事,是一个叫“坂田石”的人刊登的,所寻找的对方的名字是“小仓秋”。
  “坂田石,那是我们给木谷实起的假名字!”桥本宇太郎喊道,“而小仓秋正是木谷夫人的化名!”
  吴清源一惊,猛地朝着众人跑过来。
  “木谷君在哪里?”吴清源迫不及待地问道。
  “《读卖新闻》横滨分社。”酒井义郞笑着答道。

  “木谷!”美春几乎失态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木谷实,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报社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让木谷实也不免有些尴尬。
  “我们还是去找个没这么多外人的地方互相哭诉吧。”酒井义郞坏笑着说道,“别忘了木谷君现在还被通缉着呢。”
  木谷实点了点头,一边安慰着美春,一边领着吴清源,桥本宇太郎,酒井义郞和后藤俊介向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走去。报社里的人似乎没有太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瞥了几眼,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去了。
  “关于这几天在东京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木谷实边走边说道,“但是现在有个人我想你们该见见,他就在前边的房间里。”
  木谷实的话让众人困惑不解。
  不久,木谷实缓缓打开了房间的大门。众人看到此刻坐在房间里的人,不禁大吃一惊!
  “渡边君,来接我的人就是他们。”木谷实笑着走进了房间。
  坐在房间里的少年缓缓站起身,向众人微微行了一礼。
  “在下渡边升吉。”少年轻声说道,“吴君,桥本君,好久不见了。”
  渡边升吉!那个借其师父雁金准一的棋力一度让日本棋院阵脚大乱的棋正社新任总帅!
  “你怎么会在这里?”桥本宇太郎略有敌意地问道。
  “是我救了他。”木谷实笑道,“他一度在横滨流落街头,我昨天到横滨的时候发现了他,于是把他也带到了报社分社里来。”
  “多谢木谷兄出手相助,否则只怕我已经没有活路了。”
  “真想不到当年挑战日本棋院的时候那么不可一世的家伙,如今也如此低声下气了。”桥本宇太郎不怀好意地笑着随在众人身后走进了房间。
  “桥本君,不管过去大家有什么恩怨,此时都已是同在危局之中,应当抛却以往恩怨,互相帮助才是。”木谷实劝道,“何况,多亏了渡边君,我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桥本宇太郎问道。
  “有一个叫梼杌的蒙面棋手,他正在四处寻找吴清源。”渡边升吉答道。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了吴清源。
  吴清源不知所措,呆滞地四处张望着。
  “说得详细些……”桥本宇太郎缓缓坐了下来。

  “蒙面棋手当中最强的人,被他们称为‘座主’。”木谷实说道,“座主之下,有四位棋力高强,身份不明的天王,分别是穷奇,混沌,饕餮,梼杌。”
  “是中国远古神话中四恶兽的名字。”后藤俊介插话说道。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在东京与我交手的是名叫穷奇的天王,而渡边君所说的正在四处寻找吴清源的那个蒙面棋手,就是梼杌。”
  “渡边君,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酒井义郞问道。
  “我亲眼见到了他。”渡边升吉缓缓说道,“他甚至已经摆出了棋具,我也几乎准备好了要与他一决死战了。”
  众人大骇。
  “你在哪里见到了他?”桥本宇太郎问道。
  “就在横滨。”渡边升吉答道。
  “他在横滨!”后藤俊介警觉地说道,“具体说说,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渡边升吉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的本因坊之争,雁金师父扔下了我独自去争夺本因坊之后,前田陈尔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帮助他,得到本因坊之位后他将以本因坊附属棋社的名号接纳棋正社。我想到有了本因坊的接纳,棋正社的经济问题就能全部解决,棋正社也就等于有了生路,于是我答应了前田陈尔。可是尽管之后前田陈尔在本因坊之争中胜出,他却迟迟不举行继任本因坊的仪式,接纳棋正社一事也就一直拖延着。后来前田陈尔竟突然不知所踪,我再去寻找之时甚至连本因坊都已经人去楼空。此时棋正社已经再无余财,经营困难至极。想到连那么强大的日本棋院都已经不复存在,我实在没有信心继续坚持棋正社了,于是迫不得已只好解散了它。对于东京棋界,我已经彻底绝望,所以在大家纷纷出走之时,我也乘船离开了东京。来到横滨之后,我人生地不熟,又身无长技,只好在街头乞讨。就在我抵达横滨的第二天,天空中出现了木谷君与穷奇的对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梼杌。”
  “那是两天前……”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两天的时间,梼杌都没有发觉我们也在横滨。”
  “也许梼杌已经不在东京了。”渡边升吉答道,“他似乎在十分焦急地寻找着吴清源,因此一旦在横滨一无所获,他大概会马上去往别的城市吧。”
  桥本宇太郎微微颔首:“那你说你与梼杌对弈,又是怎么回事?”
  渡边升吉笑了笑:“我想,他是把我误当成了吴清源……”
  众人一震。
  “当天上出现木谷君的棋局之时,我忍不住抬头观看。不过寥寥数手之后,有一个人出现在我身后……”

  “你会下棋?”一个沉重的声音从渡边升吉的身后响起。
  渡边升吉一惊,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回答。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某个士兵,或者想要向军部告密的人。尽管军部的通缉名单上只列出了日本棋院的棋手名单,但是毕竟命令本身写的是全部棋手都遭到了通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隶属棋正社的渡边升吉。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抓你。”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有谁朝着渡边升吉走了过来,“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声音确实是朝着自己这里过来了。渡边升吉不安地想着,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比士兵更加恐怖的人!
  一个穿着长袍,戴着黑纱斗笠的身影!
  “你……”渡边升吉的声音颤抖着,“你是……”
  “看来你确实是个棋手。”对方的声音中似乎有着笑意,“既然你认识我,你该猜得到我想要你做什么……”
  这一瞬间不过是极短的一段时间,但渡边升吉却只感到这一刻漫长得度过了一生一般!
  “你要……与我对弈?”渡边升吉战栗着问道。
  “若你是我要找的人,我就与你对弈。”蒙面棋手说道。
  “你要找谁?”
  “一个年轻的棋手。”对方的声音中似乎透出浓郁的杀气,“在东京一战成名,人人皆知,应当是昨天离开东京抵达横滨的。”
  沉默了片刻,渡边升吉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你找的人就是我。”他的语气意外地十分平静。
  “你不试着否认?”
  “不必否认。”渡边升吉缓缓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棋手,若学棋十年却连这点都不敢承认,我就不配再碰棋子了。”
  对方似乎笑了。
  “果然有骨气,请跟我去一个适合对弈的地方吧。”说着,蒙面棋手缓缓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我叫做梼杌,我一直期待着和你交手。”
  蒙面棋手并不知道,他口中渡边升吉的所谓骨气,其实更像是自暴自弃。先是被恩师遗弃,后是被前田陈尔出卖,直到现在沦落到流浪街头,乞讨为生,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既然蒙面棋手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就不顾一切,用尽毕生棋力与之一战吧,至少能死得壮丽些。这些就是当时的渡边升吉心底真实的想法。
  没过多久,蒙面棋手把渡边升吉带到了一个废弃的旧屋中,屋内灰尘四溢,似乎是间即将要拆去的旧房。只是,在这里却放着一张崭新的棋座,棋座上摆放着精致的棋盒。
  “这张棋座是我找来的。”梼杌低声说道,“为了不致被外人打扰,我选了这间破旧的屋子,请不要介意。”
  尽管梼杌的言辞并不严厉,但他的语气却始终让人感到如芒刺在背,似乎对方是他的仇人一般。
  “请坐吧。”梼杌说着,坐到了棋座一侧,朝着另一侧的座位上指了一下,“我们的这局对决也会出现在天上,让世人见识一下你的棋力吧。”
  见识一下我的棋力?听到这里,渡边升吉在心底苦笑了起来。
  “我与你交手之后,你大概会大失所望的。”渡边升吉缓缓坐下说道。
  梼杌却似乎毫不在意:“你想要怎样的棋份?”
  我想要怎样的棋份?渡边升吉又在心中苦笑了一阵。
  “您自行判断吧,我都无所谓。”他缓缓地说道。
  “你竟如此自信?”梼杌似乎有些惊讶。
  “随你怎么说吧……”渡边升吉笑道,“既然是你要与我对弈,我不想再在这些细节上纠缠了。”
  “你竟在笑。”梼杌的声音低沉着,但掩盖不住他的愤恨,“你可知道与你对弈的人是谁,你竟敢在面对我的时候目中无人?”
  “你是什么人,与我何干?”渡边升吉笑道。
  梼杌的手竟因为气愤而颤抖了起来。
  “棋份分先!”梼杌说着,愤怒地从打开一个棋盒,“你开始抓子吧!”
  分先的规矩,是由一方随意抓出一把棋子,另一方从棋盒中取出一个或两个白子进行猜子。若猜子一方取出一粒白子,则意味着猜测对方手中所抓的棋子数是奇数。若抓出两粒棋子,则意味着猜测双数。抓子一方数子之后,若猜子一方猜中则执黑子,猜不中则执白子。
  渡边升吉毫不在意,缓缓从黑棋棋盒中抓出了一把棋子,攒在手心。
  这些棋子的质感是如此熟悉,这十年来每天都触摸着,似乎已经如同他的亲人一般。
  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触摸棋子了吧。渡边升吉在心底笑道。
  几乎就在渡边升吉抓出黑子的一瞬间,对方猛地从白棋棋盒中取出一粒白子,奋力地打在了棋座之上!
  一声沉重的响动,棋子的底部竟被拍出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数子吧!”梼杌厉声喝道。
  渡边升吉抓着满手的棋子,却迟迟不愿把它们放到棋盘之上。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此刻拉住了渡边升吉一般……
  “犹豫什么?”梼杌厉喝道,“数子啊!”
  渡边升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座,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在眼前展现开来,如同无边无际的苍穹一般。
  “你是怎么知道我昨天离开了东京的?”渡边升吉缓缓问道。
  梼杌似乎微微有些惊讶。
  “我只是好奇而已。”渡边升吉笑着补充道,“我没想到会有人找我……”
  “因为码头的骚动……”梼杌不屑地说道,“尽管被抓到的是木谷实,但是当是码头上的人说是发现了你。我猜测一定是木谷实代替了你被抓,所以你现在一定在横滨。因此我马上赶到了横滨来找你……”
  木谷实代替我被抓?渡边升吉突然困惑了起来……
  “我并非与木谷实同行的啊……”渡边升吉喃喃地说道,“何况,我离开的时候也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不管事实如何,当时自称见到了你的人有很多。即使你并非与木谷实同行,那些人口中的吴清源也很可能就是指的你。”
  “吴清源?”渡边升吉更加困惑了,“吴清源与我有什么关系?”
  梼杌似乎猛然大惊:“你不正是吴清源本人吗?”
  “原来如此,你一直把我当做吴清源啊……”渡边升吉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我若有吴清源那样的棋才,恐怕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说着,渡边升吉把手中的黑子放到了棋盘之上,准备开始数子了……
  “你不是吴清源?”对方似乎惊讶地问道。
  “不是……”渡边升吉笑道,“我不是吴清源,我是棋正社弟子,名叫……”
  “我不想知道!”梼杌厉声打断了渡边升吉。
  渡边升吉猛地愣住了。
  “我只想与吴清源交手,若你不是他,你就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说着,梼杌缓缓站起身,向破屋外走去。
  “等等!”渡边升吉大声喊道,“这局棋你不下了吗?”
  “与你交手毫无益处,我甚至懒得去知道你的姓名……”梼杌说完,转瞬间便化作一缕雾霭消散了。
  一个人独自坐在破屋内,渡边升吉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他放在棋盘上准备数子的黑棋上,渡边升吉手心残留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散去了,直到重新变得冰冷。
  若我不是吴清源,就不与我对弈吗?原来我从不曾被任何人真正重视过,所有人在我身上看到的竟都是别人的影子?
  渡边升吉感到心底似乎在静静地淌着泪……

  渡边升吉的故事讲完,众人沉默了下去。
  渡边升吉的这种感情,大概是木谷实,吴清源,桥本宇太郎这些生而为天才的人至今也未曾体验过的吧。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关注而已。”渡边升吉喃喃地说着,“即使是当年心甘情愿作师父的傀儡,为乱日本棋界,我其实也只是想要体验一下被所有人关注的滋味。也许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导致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结局吧。”
  说着,渡边升吉苦笑了起来。
  “也许并不是结局。”吴清源轻声说道。
  渡边升吉微微有些惊诧。
  “木谷君。”吴清源转头看向木谷实,“我们带着渡边君一起去地狱谷温泉吧!”
  木谷实一惊。
  “吴君,不必了……”渡边升吉轻声说道,“与你们同行,我恐怕什么忙也帮不上……”
  “为什么要如此看不起自己?”吴清源突然喝问道。
  渡边升吉一时语塞。
  “不要把什么都归结到天赋不如人上!”吴清源喊道,“一切成就都是要靠你自己去开创的!若整天只是抱怨没有人关注自己,甚至期待着能借助别人的力量让自己享受一时的风光,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沉沦,只会让你永远无法真正抬起头来!”
  众人闻言一震,先前萧瑟的气氛顿时被驱散了。
  “师弟,他毕竟是棋正社的人啊!”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不要忘记了,他曾帮助雁金准一分裂棋界,留他在身边很难保证他将来不会再起祸心!”
  “可如今我们的敌人不是棋正社,而是蒙面棋手啊!”吴清源反驳道。
  桥本宇太郎一时也愣住了。
  众人看向渡边升吉,此刻他似乎畏惧着众人的目光一般,深深地低着头。
  “渡边升吉。”木谷实缓缓开口说道,“如果我们带你去地狱谷温泉,你愿意与我们共同研究棋局对抗蒙面棋手吗?”
  渡边升吉浑身一震。
  “可与你们相比,我棋力低微……”
  “笨蛋!”一直坐在木谷实身边的美春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丈夫是打算教你呢!”
  渡边升吉一愣,过了片刻竟忍不住啜泣起来。
  “谢木谷兄,谢吴君,渡边升吉无以为报,将来必定为二位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木谷实和吴清源相视一笑。
  在一边的桥本宇太郎却不屑地哼了一声。
  “木谷君,你呢?”吴清源问道,“这段时间你是如何度过的?”
  木谷实微微沉吟了片刻,站起身从房间里找出了一份最新的《读卖新闻》递给了众人。
  “先看看最后的围棋版面……”木谷实缓缓说道。

  “你一定要与吴清源对弈?”饕餮轻声说道。
  “不错!”梼杌的语气凶狠得让人惊讶。
  “为了这个,不惜放掉眼前的猎物?”
  “正是如此!我只视真正值得我与之全力交手的人为我唯一的对手!”
  梼杌的气势太过惊人,连饕餮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你盯上的猎物真让人同情……”饕餮轻声说道,“穷奇已经在东京找到了与棋手对决的办法,今后所有被军部抓走的棋手都会成为穷奇的猎物。混沌也已经去了关西,似乎已经开始寻找对手了。你有什么打算?”
  “吴清源一定到过横滨!”梼杌凶狠地说道,“离开横滨之后他会去哪里,我完全没有头绪。这件事我会在横滨调查清楚再说,若你找到了他,记得把他留给我!”
  饕餮微微叹了口气。
  “梼杌,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时太过于执着了?”饕餮轻声说道,“若不是这份过强的执着,你本有可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为了一个吴清源放弃其他所有,是否值得?”饕餮继续说道,“想想你当年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了人世,你难道没有丝毫悔恨吗?”
  “饕餮!”梼杌怒喝道,“不要逼我与你为敌!”
  饕餮的眼神中,有一丝战栗迅速地闪过,快得无法察觉。
  “我明白了,祝你早日与吴清源对决。”饕餮轻声说道。
  缓缓地,饕餮转过身,朝向远处走去。
  “饕餮……”梼杌突然喊道,“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饕餮缓缓地说道,“这个棋界已经千疮百孔,我不打算再让它遭受苦难了。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你们三个足可以将棋界彻底击垮。但你放心,如果有人来与我交手,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饕餮!你太软弱了!”梼杌在饕餮的身后喊道。
  “不,梼杌,是你太蛮横了……”饕餮小声说道,声音太小,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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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关西的蒙面人



  天上又出现了棋局……
  桥本宇太郎有些惊慌地抬起了头。
  天上的棋局旁,出现了两行字:执白者混沌,执黑者泉喜一郎。
  桥本宇太郎心中大骇!
  泉喜一郎,那是关西棋界世家名手,不论在关西还是东京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但是泉喜一郎本人的棋力,即使与桥本宇太郎相比大约也有一子半的差距,更不用提和蒙面棋手交手了……
  这局棋,泉喜一郎被对手让了两个子。棋局一开,这个名叫混沌的棋手就拍下一子,直指天元!
  即使执白子,也要第一手落在天元吗?
  桥本宇太郎微微陷入了沉思。
  他静静地想着,竟忘记了船的颠簸。
  “你不看看对局吗?”不知什么时候,酒井义郞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桥本宇太郎缓缓摇了摇头。
  “是啊,这时候看棋大概也没什么心情了吧。”酒井义郞嘿嘿地笑了笑,随后却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个泉喜一郎似乎是关西棋手吧,看来现在关西也不安全了……”
  “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要回去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关西不可一直群龙无首,需要有人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起来。”
  酒井义郞微微一愣,随后苦笑了一声。
  “你还真像你师父……”他轻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猛地一惊,转过头看向酒井义郞:“你说什么?”
  “没什么……”酒井义郞嘿嘿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地向船的另一头走去了。

  船靠岸的时候,天上的棋局仍在进行。泉喜一郎的黑军在各条战线上已经处处受制,难以施展了。虽然才刚进入中盘,但是看起来泉喜一郎招架不住混沌的攻势,这局棋胜负很难再有悬念了。桥本宇太郎静静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随后便默默地朝着记忆中的久保松道场走去。
  没过多久,久保松道场已经到了。只是此时的久保松道场已经破败不堪,似乎经历了一场暴动一般。远远看去,道场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军部的命令说要抓走所有棋手,想必久保松道场这么惹眼的地方很难不被围攻几次吧……”酒井义郞低声说道。
  “但是这里一定还有人。”桥本宇太郎坚定地说着,朝着久保松道场走了过去。
  “我看咱们别在这里白费功夫了。”酒井义郞笑道,“这地方不会再有人的,关西棋界只怕也已经消亡了。”
  桥本宇太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酒井义郞。桥本宇太郎的眼神十分锐利,让酒井义郞的笑不由得停了下来。
  “看看天上。”桥本宇太郎伸出手指了指天空,“关西棋界还在!”
  久保松道场门外,一片死气沉沉。
  桥本宇太郎站到了门口,默默地看着破损的大门内一片狼藉的道场,缓缓停下了步子。
  “我说过你不该过来。”酒井义郞小声埋怨道,“看过这景象对你又没什么好处。”
  桥本宇太郎只是痴痴地站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们是谁?”一个老者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挑着扁担,衣着粗鄙的老人笑着看向他们二人。
  “没什么,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酒井义郞笑着说道,“路过这里,看这地方不知什么缘故被摧残成这幅模样,所以一时好奇……”
  “好奇的话,还是离远点比较好,不要引火上身啊。”老人笑着,提起扁担朝着久保松道场里走去。
  他住在这里?酒井义郞有些不解。
  “老先生,您是……久保松先生家的仆人吧。”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酒井义郞和挑扁担的老者同时一惊!
  “你认识这个老人?”酒井义郞问道。
  桥本宇太郎缓缓点了点头:“小时候常常和老先生玩耍,这相貌一直没有忘记。”
  老人回过身,细细地打量着桥本宇太郎。
  “我年纪大了,可能记性不大好了。”老人笑道,“您是哪位?”
  “老先生忘记了吗?”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很久以前,久保松道场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让久保松师父十分费心,常常交给您来照料。您为了帮着孩子锻炼身体,时常陪他在园子里嬉戏玩耍。大约十四年前,这个孩子被久保松师父送去东京学弈,从此再没与您见过面……”
  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你是……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笑了笑:“老先生,好久不见了……”
  老人却突然猛地扑倒在了桥本宇太郎面前,几乎泣不成声:“宇太郎啊,我们可把你给盼来了!”
  桥本宇太郎大惊失色,急忙去搀扶老人:“老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竟会有如此古朴的地道!”酒井义郞在老人的引领下,走在如迷宫般的地道里,不禁惊叹道。
  “这可是文物!”老人笑道,“这地道据说是当年丰臣秀吉征讨毛利家的时候开始修建的,只是后来没能派上用场。久保松先生选址修建久保松道场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但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当政者。这片地道当年只修了一半,加上年代久远,原本是无法使用的。但是蒙面棋手出现之后,久保松先生秘密派人在这里修建了几间密室,使得这里成为了棋手们绝佳的避难所。”
  “原来如此,这个久保松胜喜代果然也是个奇才。”酒井义郞笑道。
  “久保松师父做事从来不循常理,思路诡异,但往往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因此在关西几乎无人不对他佩服之至。”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
  言语间,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老人笑着,缓缓敲了敲旁边的墙壁。没过多久,墙壁竟旋转了起来!
  那竟是扇门!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郞同时大吃一惊……
  “原来是久保松道场的老先生啊……”来开门的人轻声说道,“是送果菜来的吗?”
  老人指了指扁担:“果菜在这里,但是我给你们带来了比果菜重要得多的东西。”
  “什么?”
  “一个人。”老者笑道,“濑越宪作门下弟子,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吉田操子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了起来,“你竟来到了关西!”
  桥本宇太郎在这个狭窄而潮湿的粗陋房间里缓缓坐了下来:“晚辈桥本宇太郎,拜见吉田夫人,光原先生……”
  “不必多礼。”光原伊太郎苦笑道,“如今论棋力和段位,你都在我们之上。你向我们行礼,我们可真不知如何承受啊……”
  桥本宇太郎静静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关西发生了什么事情?”桥本宇太郎缓缓问道。
  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微微一震。
  “原来你还不知道是吗……”光原伊太郎叹道。
  “我看过了久保松道场现在的样子,也听说了道场遭到袭击的事情。但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许多事情我不知道吧……”
  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却都面露难色,谁也不愿意开口。
  “二位前辈,是不是除了军部的命令之外,还有什么更严重的问题?”桥本宇太郎轻声问道。
  “桥本,你来关西,是来救我们的吗?”吉田操子突然说道。
  桥本宇太郎眉头一紧!
  “吉田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们……”吉田操子支支吾吾地说着,“我们关西棋界,已经被迫与一个名叫混沌的蒙面棋手开战了……”
  桥本宇太郎大惊!
  “几天前,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岛根雾气停止扩散而欢呼的时候,神户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棋手。”光原伊太郎低声说道,“我们实在太过大意,所有人都聚集在久保松道场,结果被那个蒙面棋手轻松地找到了。”
  “他告诉我们,他叫做混沌。”吉田操子接着说道,“他还告诉我们,岛根的雾气是他的首领制造的,如果没有一名棋手能够通过他的考验而获得与座主对弈的机会,岛根的雾气迟早还会扩散。而他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是为了向关西棋界挑战。我们想到东京棋界的高手们一定已经开始动作了,所以并没有马上答复混沌。可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了日本棋院被军部征用,东京棋手四散逃亡的事情,然后就是军部下令抓捕所有棋手,以及久保松道场被毁……”
  “迫于无奈,我们只能躲在这地下的简易洞穴里,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光原伊太郎微微有些抽泣地说道,“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们决定冒险答应混沌的挑战,每天派出一名棋手与他决战。”
  “反正躲在这里迟早也会死,去迎战对手说不定反而有一线生机……”吉田操子也轻声说道,“何况,如果万一我们击败了蒙面棋手,军部就再也没有理由抓捕棋手了,棋手将从日本的罪人变成英雄。我们就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尽管这希望微小至极……”
  “今天上阵的,是泉喜一郎先生?”桥本宇太郎问道。
  二人默默颔首。
  桥本宇太郎紧紧皱起了眉头。
  “看来关西的情况比我想得还要严重……”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我一时也没有办法……”
  正在这时,一个弟子跑了过来。
  “天上的对局结束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结果怎么样?”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几乎同时问道。
  那弟子微微犹豫了片刻:“泉喜一郎先生,中盘告负……”

  第二天的神户,似乎因为前一天的天空棋局而陷入了死寂之中。
  混沌静静地坐在神户郊外的一个简易的凉棚内,而他的身前是一个做工精良的上品棋敦,棋敦上还摆放着两个华美的棋盒。可以想见,棋盒中的棋子必定也是名贵至极。
  他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今天的对手。
  不久,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看来对手来了。混沌心底想着,缓缓将斗笠戴在了头上。黑纱垂下,整张脸就这样被挡在了黑纱之内,成为了谜。
  脚步声在凉棚外停住了。混沌看过去,那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你就是今天的应战者?”混沌低声问道。
  少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到了混沌的身前。
  不想多做言语吗?混沌想着,微微笑了笑。
  他伸出手,打算将棋盒取下来,开始今天的对局。
  “等等。”少年突然开口说道。
  混沌微微一愣。
  “我并不是来对局的。”少年缓缓说着,“昨天泉喜一郎先生败在了您手上,我想您对关西棋手的棋力应当也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因此,我今天来,是为了向您提出一个建议。”
  “建议?”
  “没错。”少年逼视着混沌,“我代表关西棋界,向您提出休战的请求。”
  休战?
  混沌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沉吟了片刻。
  “不过战了一局,关西棋界就怕了?”
  “不,不是怕了。”少年笑道,“是关西棋界即将出现一个重大的变化,在这个变化完成之前,希望您不要打扰我们。”
  “什么变化?”
  “重生的关西棋界。”少年说道。
  “哦?”混沌微微笑着,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怎么重生?”
  “将过去关西棋界的所有分支门派全部组合在一起,建立一个统一的关西棋院。关西棋院建成之后,我们将以关西棋院的名义,综合整个关西棋界的力量,再次向您发出挑战。”
  “整个关西?”混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原本少年提出休战的请求,在混沌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当前混沌正有机会全歼被困在神户的众棋手,这个时候想要混沌就此收手绝无可能。但少年轻易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却让混沌有些动心了。
  混沌的目的是为了将东京以外的棋手一网打尽,而除了神户之外,东京以外还有大阪,京都等等许多分散的围棋重镇,混沌必须尽快解决神户的问题,然后赶往其他地方。但现在少年提出了关西棋院的事情,却有可能让混沌不需要四处寻找棋手,而能尽快将所有对手全部击败,这对于混沌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只不过,要想说服混沌,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孩子,我如何相信关西棋院真的能够建立起来?”混沌笑着问道,“据我所知,在此之前关西棋界一直四分五裂,有个叫久保松胜喜代的人不久前曾试图统一关西棋界,竟然遭到了关西其他门派的同时攻击,几乎丧命。这样的关西棋界,怎么可能组成关西棋院?”
  “现在与过去已经不同了,关西各大棋家已经全部同意了组建关西棋院的提议。”少年说道,“不仅如此,关西棋院的第一任棋院总帅人选也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哦?第一任关西棋院总帅?是谁?”
  “正是在下。”少年微微向混沌行了一礼。
  混沌一惊。
  “你是谁?”
  “在下桥本宇太郎。”少年躬身答道。

  “这万万不可!”桥本宇太郎慌忙说道,“关西棋界名宿众多,资历比我高的人不胜枚举。我桥本宇太郎不过是个晚辈,怎敢担当关西棋院总帅这样的职务!吉田夫人和光原先生德高望重,不是更有这个资格吗?”
  “不,这个职位恐怕非你不可。”吉田操子低声说道,“自久保松先生之后,关西棋界能以棋力慑服众人的棋手已经不存在了。不论我还是光原先生,若出任关西棋院总长一职都必定会有人不服。桥本君你虽然年轻,资历不如我们,但你的棋才已经可与久保松先生一较长短。当今强敌在前,资历与威望都不如棋力让人信服啊……”
  “可是关西棋界多年来从未有人能一统天下,这个时候组建统一的关西棋院,只怕将困难重重啊……”
  “不,此刻是众望所归!”光原伊太郎说道,“关西棋界被东京棋界压制多年,此次蒙面棋手之乱,关西棋手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东京棋界创造机会。可是东京棋界却先发内乱,后遭浩劫,自顾不暇,这令很多关西棋手气愤至极。如今在关西棋手眼中东京棋界已经靠不住了,我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自救。”
  “桥本君,你就是那个能救得了我们的人!”吉田操子低声说道,“即使你自己认为自己不行那也无妨,棋手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否则只怕我们会一触即溃!”
  桥本宇太郎沉吟半晌。
  “既然如此,我愿出任关西棋院总帅。”
  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让桥本君立刻树立威望吧。”光原伊太郎说道,“只要有一定的威望,桥本君就任一事就将水到渠成。”
  “若想要威望,我有一个办法。”桥本宇太郎说道,“明天我只身去找混沌,说服他与关西棋界停战。然后,我将带领关西棋院击败混沌!”

  “若我与你们停战,你就可以获得足够的威信,让关西棋手甘愿臣服于你了……”混沌笑道,“桥本宇太郎,这就是你心里的算计吧……”
  “但让我获得这样的威信,你就有机会尽快击败所有关西棋手了,这个机会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桥本宇太郎也毫不畏惧地说道,“答应休战,我就更有把握完成关西棋院的建立。这是一场于你于我都有利的交易。”
  “如果我拒绝呢?”
  “明天起,会陆续有新的棋手上阵挑战,你将一一击败他们。然后神户的棋手会畏惧你超过畏惧军部,于是他们会冒着被军部抓捕的危险四处逃窜。到那时,你再想找到这些棋手就很难了。”桥本宇太郎诡异地笑着,“而且,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如果我猜得不错,期限应当是一年左右吧,在你们的座主解出久保松胜喜代先生的全部诘棋前。”
  不错的口才。混沌在心里默默想着。
  “你猜得很准,只是具体的数字错了。”混沌笑道,“不是一年,是半年。座主每天解两道诘棋。”
  桥本宇太郎心惊,但这惊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了。
  这件事必须尽快通过报纸让其他棋手知道。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想道。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混沌突然说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明知道即使聚集了所有关西棋手也不可能战胜我,却仍然要执意组建关西棋院,为什么?仅仅为了满足短短半年的权力欲?”
  “不……”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因为我相信,关西棋院成立之后,集众人之力,我们可以击败你!”
  混沌一惊!
  “混沌,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击败你了,你相信吗?”桥本宇太郎笑道。
  “哦?说说看……”
  “蒙面棋手的弱点,就在于你们只是冤魂而已。”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只要能找出你在世时的身份,就能找出你的弱点。尽管你可以用黑纱挡住你的脸,但是你藏不住你的棋。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安井算哲先生——或者我应该叫您,涉川春海大人?”
  被发现了!混沌心惊。但很快他便平静了下来——这原本就不是一件太让他出乎意料的事情。
  “叫我安井算哲就行,那是我父亲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混沌轻声说道,“至于‘涉川春海’,那是我退出棋界之后才为自己所取的名字。”
  “你太过执着于你的棋招了。”桥本宇太郎说道,“即使执白棋也要把第一手落在天元,这份执念出卖了你。日本棋史上只有一个棋手对天元有着这么强的欲念,那就是当年棋界四家之一安井家的第二代高手,安井算哲二世。当年你凭借自创的初手天元招法曾经风光一时,为了证明自己招法的高明而向当时的最强棋手,棋圣本因坊道策挑战,结果……”
  “结果连败十二局,羞愧难当,就此退出棋界。”混沌接过了桥本宇太郎的话头,“可是即使如此,我也绝不认为是我所创的初手天元招法败给了道策,是我自己棋力不济,不能将初手天元的招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身故之后,我在阴间仍然日夜练习棋艺,只为完善初手天元的下法。我知道我的棋会暴露自己,但是我无法背叛我自己所开创的棋道!”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片刻。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我将会以此来尝试击败你。”桥本宇太郎说道,“初手天元,这样的招法是有破绽的。我会利用你招法的破绽让你一败涂地!”
  初手天元是有破绽的吗?混沌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你是想让我相信你能攻破我的初手天元阵?”混沌问道,“我要告诉你,在阴间有无数高手试图向我的初手天元阵挑战,但除座主之外几乎无人能讨得便宜,连其他几位天王面对我的天元也要畏惧三分。你能攻得破我的初手天元阵吗?”
  “不错,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向你证明你的招法是错的!”
  “那你尽管来试试吧。”混沌缓缓说道,“我给你三个月时间,组建你的关西棋院,研究你的招法。三个月之后,我再出现之时,我要你将命输给我!”
  “三个月,一言为定!”桥本宇太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混沌。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出现了新的棋局。
  桥本宇太郎心惊,抬头看去。
  天上的棋盘旁写着:执白者,穷奇……
  又有新的棋手被抓去了东京!
  “看来你们的处境并不妙啊,三个月内,你能扭转战局吗?”混沌笑着,缓缓消失在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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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海上的对局



  天上的棋局渐渐消退了,蒙面棋手穷奇的白棋将黑棋杀得尸横遍野,轻松赢得了这场胜利。
  海风吹着吴清源的衣服,有些冷。船边浪的声音与风相伴,让此刻吴清源只感到了一阵阵刺骨的冰凉。
  “吹够了风就回船舱里去吧。”一旁的后藤俊介缓缓说道,“你若病了会影响备战。”
  吴清源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佐你呢?不回船舱里去避风吗?”
  吴清源的声音十分冷静,似乎他逃亡这段时间突然成长了不少。
  “我是军人,枪林弹雨我都见识过,海风算不得什么。”后藤俊介答道,“你不过是棋手,身体单薄,不能和我比。”
  吴清源却缓缓笑了。
  “见识过枪林弹雨的军人,却要靠我这身材瘦弱的棋士来击败强敌吗?”吴清源叹道。
  后藤俊介默然不语。
  “我过去曾经犹豫过,做棋手究竟有什么意义?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甚至看上去只不过是一种消遣娱乐而已。我来到日本之后,看到日本的棋士视棋道如同生命,曾经困惑不解。现在我却发现,若不是这些视棋道如生命的棋手,恐怕日本这个国家早就消亡了吧。”
  “不只是棋手。”后藤俊介低声说道,“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如同生命,即使外人看来它毫无价值。正是这一点,让日本这个地域狭窄的国家坚持了上千年。这一点,是我们很久以前从中国人那里学到的,只是似乎现在的中国人已经渐渐忘记了。”
  吴清源朝后藤俊介笑了笑:“我是中国人,我还记得这个。”
  说完,吴清源静静地朝船舱里走了进去。
  “谢谢你,后藤大佐。”进入船舱前,吴清源小声地说道,他不知道后藤俊介是否听到了。
  进入船舱时,吴清源看到坐在木谷实身前棋座对面的渡边升吉正紧锁着眉头,苦苦思考着。
  看来木谷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怎么了?”吴清源低声问道。
  “一步棋而已。”木谷实笑道,“但这步棋如何应对让渡边君想了很久。”
  “哪一步?”
  木谷实指向了棋盘。棋盘之上,层层叠叠的黑军厚势之中,静静地落入了一粒白子……
  吴清源一惊!
  入界宜缓,这是众所周知的棋谚啊。而木谷实这粒白子,不顾黑军的威势,强行攻入深处,怎么看都像是大恶手……
  “难道木谷君你已经算清了接下来的招法了?”渡边升吉忍不住抬头问道,“你的计算力竟如此精深?”
  “不,我完全算不清。”木谷实笑道。
  渡边升吉大惊:“这么说,你这步棋是故意吓唬我的?”
  “也不是。”木谷实缓缓说道,“若在过去,我下出这样一步不合棋理的招法,必定会大败而归。但是现在与蒙面棋手交战之时,这样的招法却也许是获胜之机!”
  渡边升吉全然不解。
  “木谷君,你是说……限时制?”吴清源问道。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渡边升吉一片茫然,“因为限时制的缘故,我们就可以不按棋理胡乱行棋了?”
  木谷实笑道:“渡边君,你说说,我们过去为什么要严格按照棋理行棋?”
  “因为所谓棋理是前辈棋手多年行弈得出的经验,不按照棋理行棋大多会留下破绽,而实力相当的对手交战一旦被抓住破绽就会一击分出胜负。师父们教弟子棋理,是为了尽量不给对手施展鬼手妙招的机会。”
  木谷实点了点头:“不错,按照棋理,讲究棋型,是可以保证自己的招法不留破绽的。过去对弈,由于没有时间限制,上手一方又可以随意打挂,因此棋型棋理至关重要。下出了棋型不好的棋招,也许一时半刻对手找不出漏洞,算不清形势,但是只要打挂回家研究,一天之内必定能找到这步棋的弱点。因此对于没有时间限制的对局,强调棋型棋理是极其必要的。”
  “但一旦有了限时制,棋型棋理就不再那么必要了。”吴清源接着说道,“由于限时制要求在规定时间内算清棋局的变化,这就使得过去没有人研究过的棋型差,不合棋理的招法反而成为了让人措手不及,却又一时找不到应对方法的好手。事后再来分析棋局时自然可以找到这步棋最好的应对方法,但对局之中由于时间限制无法细算,这就会导致应对失误,以致反倒被对手抓住机会击败。”
  “这就是限时制的威力。”木谷实低声说道,“有了限时制,即使原本棋力不如对手,也有希望让对手自己犯错。若限时制一直实行下去,将来的围棋就会变得毫不理会棋型棋理,只讲瞬间计算力和战斗力量,那时将会造就一大批杀棋高手,而对局的气势也会与现在的棋局大不相同。”
  “木谷君将限时制教给蒙面棋手,也就是这样的用意吧。”吴清源低声说道,“木谷君要用未来的棋击败现在的蒙面棋手……”
  渡边升吉沉默半晌。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他轻声说道,“只是,这样的棋无论敌我都判断不清,恐怕今后与蒙面棋手的对局会更加凶险了吧……”

  “前面起雾了!”船夫突然走进了船舱,对船舱内的众人说道,“大雾里我们这种小船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我们得去邻近的码头稍稍等一会,可以吗?”
  起雾?刚才还是很好的天气,怎么会突然涌来已故雾气呢?
  莫非是……
  “赶紧去邻近的码头,我们就在那里下船,钱我们会照付的。”木谷实仓促地说道。
  小船很快调转了方向,静静地向着最近的码头而去。但是船夫没有想到的是,那雾气竟飞快地扩展了过来,竟很快将小船包裹了起来。
  雾气袭来的一瞬间,后藤俊介敏捷地翻进了船舱里,将船舱的门窗全部紧紧关闭。随后,他迅速地抽出腰间的佩枪,指向了门的方向。
  也几乎就在后藤俊介进入船舱的一瞬间,门外原本惊慌失措的船夫似乎突然安静了,外边寂静无声,让人恐惧。
  船内的木谷实夫妇,吴清源,渡边升吉和后藤俊介屏住了呼吸,认真地听着门外的每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船似乎微微朝一侧稍稍倾斜了一下,似乎是有谁上了船一般。
  来了!后藤俊介在心里想道,将手中的枪握得更紧,对准了门。
  “吴清源,我知道你在船舱里。”门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要应答。”后藤俊介小声对吴清源说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走进去。”门外的人缓缓说道,“现在船舱外全都是使人休克的雾气,若我打开门,船舱里的你也会窒息休克,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现在船夫已经晕倒在了外面,他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若你与我对弈而且击败我,他们的命就保住了。”
  “你是谁!”吴清源不顾后藤俊介的劝阻,高声问道。
  “在下梼杌,是座主手下四位天王之一。”门外的人高声回应道。
  果然如此……
  “他如何与你对弈?”后藤俊介抢在吴清源之前问道,“他不能出去,外面全都是致命的雾气!”
  外面的梼杌似乎微微笑了。
  “盲棋。”梼杌答道。
  盲棋……
  吴清源和木谷实几乎同时看到了船舱里的棋座。盲棋,是吗?
  “不在棋盘上对弈,就不会在天上显示出我们的棋局。你可以不用担心,这只是我们两人的试手而已,即使你输了我也不会取走你的性命。我们的赌注,是你雇的这几个船夫的命。”梼杌笑着说道。
  “为什么要与我对弈?”吴清源又问道。
  “几个月前,在东京,你曾与我们的一位使者战和。这是一个耻辱,我要证明你的棋力不足以与我们相比。”梼杌说道。
  木谷实微微心惊。
  后藤俊介转过身,朝众人点了点头,同时示意木谷实帮助吴清源。
  木谷实暗暗应允,给吴清源使了一个眼色。
  “既然如此,我应下你的挑战。”吴清源喊道,“我现在身为五段,你与人对弈都是按照九段之力,那么请你让我两个子吧。”
  吴清源说完,渡边升吉和木谷实缓缓在棋座上放上了两粒黑子。
  “既然如此,我无异议。”梼杌说道,“那么就此开战吧。第一手,左上角,左侧小目!”
  开始了!
  吴清源面不改色:“我的应手,右下角,三三!”
  门外传来了梼杌轻微的哼鸣声,似乎对方对吴清源的第一手棋有些意外。
  梼杌,你大概也是第一次应对三三吧。
  “右下角,星位!”梼杌喊道。
  木谷实和渡边升吉缓缓将白子落下,静静看着棋盘。
  面对深藏于角内的黑军,一员白将凶狠地扑了上来,将敌人重重地压在了身下。随后的战局,不论吴清源和梼杌,还是木谷实与渡边升吉都能轻易预测到。黑军会尽全力张开阵型,白军则会毫不放松,步步紧逼,将黑军死死压在身后。
  果然,随后吴清源和梼杌口中如连珠炮一般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棋招,而木谷实和渡边升吉则几乎不作思索地将棋摆在了棋盘之上。
  吴清源的策略是对的。木谷实想道,由于这是让两子棋,对于白棋而言从一开始就远远落后了,所以作为执黑一方只要小心翼翼,不被对手击杀就可以确保胜局。
  右下角的战事刚刚结束,木谷实便取出一粒黑子,指向了棋盘上的另一个黑角,提醒吴清源可在此处着手。由于让二子执黑棋当以稳字为先,发展自己便等同于让敌人压力倍增。
  “天元!”吴清源高喊道!
  木谷实大惊,猛地抬起头,却发现吴清源没有看向棋盘,而是闭上了双眼!
  他竟真的在与对手下盲棋!
  “天元?”门外的人似乎也大惊失色,失声喊道。
  “不错。”吴清源轻声说道,“天元。”
  木谷实急忙再看向棋盘!
  棋盘之上,刚刚展开阵势的白军正想要与斜对面上的主营相互呼应,构建一个遍布整张棋盘的大网,却猛然发现在这阵势与主阵之间突然杀入一骑黑旅,镇守着白军两片阵势之间的必经之路,使得上下两阵都难以轻易地张开阵型来!
  好大胆的构思!木谷实忍不住在心底叹道。
  但是,吴清源,你可要认真地想清楚,现在与你对弈的是四位天王中最嗜杀的梼杌啊!
  我知道你是梼杌。吴清源在心底想道,但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吴清源!

  吴清源,你竟敢看不起我吗?
  梼杌紧紧篡紧了拳头。
  杀掉黑军!
  梼杌军令一下,白军竟遣出一支轻骑直奔天元黑军而去!两军交马,黑白二将刀刃相抵,一场厮杀随即展开……
  让二子局,却率先挑衅对手。吴清源,你究竟是夜郎自大,还是果真有如此实力?
  船舱内,看不见面容的吴清源也换换摆开阵势,遣出一支支黑军投入中腹战场之上。
  一时之间,中腹阵地上杀声四起,狼烟滚滚!梼杌的白军如同群狼一般,四处围追堵截,竟让黑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梼杌的招法,步步狠辣,攻击手段层出不穷,让对手找不出一丝空隙,甚至没有喘息之机!
  望着四处逃窜的敌军,白阵总帅却紧锁着眉头。
  尽管敌人十分狼狈,但是敌军始终没有遭到致命一击……
  交战良久之后,梼杌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对手了——吴清源实在太冷静了。
  吴清源的棋,看上去如一层薄纸一般,一捅就破。可是梼杌真的使出蛮力猛攻过去,却又总是被对手巧妙腾挪,如走钢丝一般惊险地逃过一劫。梼杌的招法密如雨点,可吴清源的应手也如棉花一般,将梼杌的每一招攻击化于无形。
  而且,梼杌越来越深地感觉到,自己出手太早了。由于自己过早地向对方发起攻势,现在所有的攻防都是凌空开战。而凌空在中腹战斗,双方的攻守都没有依据,强行吃棋的难度比边角上要大得多。若是分先对弈也许还好,但这是让子棋,有两个角上原本就是黑军的阵地,也就是说吴清源的黑子有明确的逃跑方向,而梼杌只能两边用兵,无法将力气施展到最大。梼杌这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终于,随着攻守的深入,梼杌渐渐也感觉到力不从心了——黑军的身手实在太过灵活,使得梼杌这样的攻击手也抓不住他的棋筋……
  眼见白军的攻势已到强弩之末,黑军立刻将四处逃窜的中腹弱军救出,然后迅速开始扩张原本已有的阵地。
  此刻梼杌再回头看向自己的阵型,只见破绽百出,四处漏风,再想强攻竟已有心无力了!
  迫于无奈,梼杌只好放慢了攻势,开始一点点将中腹孤军补强。吴清源的黑军则迈开脚步飞速扩张着。原本在中腹狼狈不堪的黑军此刻却渐渐开始弥补了在中腹战斗中的损失……
  吴清源虽然名为五段,但他的实力决不在那几个七段八段棋手之下,甚至可能还要强过他们!与吴清源让二子对弈,梼杌也感到难以招架……
  很快局面进入了官子。由于是盲棋,加上棋局上有过一场激战,此刻梼杌感到自己很难算清局面上真实的目数。只是,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现在处在微弱的落后中。
  吴清源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每一招棋都坚实无比,似乎是想要稳稳守住胜果一般!
  他算清楚了吗?梼杌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
  但收到最后的小官子时,吴清源却似乎毫不在意地留下了一个破绽。
  梼杌顿时一惊!此处的收官毫无疑问应当更进一步,而吴清源的招法明显是亏损了两目的下法啊!
  是我记错了棋招吗?梼杌开始静静地在脑中回忆着棋局的进展,可是一顿演算下来却发觉自己没有丝毫错漏,这里确实是吴清源犯下了十分业余的错误,白白送给了梼杌两目棋。
  既然如此,我就先笑纳了吧。
  不久,棋局结束。吴清源和梼杌开始静静地计算脑海中棋局的最终目数。然而,算清目数之后,梼杌却惊得目瞪口呆——
  和棋!

  吴清源缓缓睁开了双眼。木谷实和渡边升吉向他点了点头,由此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算错。
  这局棋,最后时刻吴清源让了两目棋给梼杌,将胜局让成了和棋。
  这样一来,梼杌的颜面保全了,他大概也就不会强行闯入船舱要求与吴清源进行真正的决命赌棋了吧。
  让二子,梼杌无法击败吴清源。木谷实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
  “吴清源,你的船舱里有人为你支招,对吗?”梼杌问道。
  木谷实和渡边升吉微微一惊。
  “这局棋的结果不能作为参考,它不能算是我与你正式的交手。”梼杌说道,“但不用多久,我会再次去找你的。那时候,我会与你真正进行决命的棋局。”
  说完这些话,门外梼杌的声音消失了。没过多久,似乎是船夫苏醒了过来,他们喊着雾气消失了。
  “看来梼杌是怕了。”木渡边升吉笑着低声说道,“他今天也许是来试探吴君的,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必定能击败吴君……”
  木谷实却微微锁着眉头:“只是,吴君的虚实确实被他探走了。”
  “那又如何?梼杌确实怕了。”渡边升吉似乎并不在意。
  “可我也一样。”吴清源低声说道,“我也怕了。让二子,我只能赢他两目,他的实力现在还远远在我之上。若他真的冲进来,要让先与我交手,我恐怕难以取胜。”
  “至少今天我们躲过了一劫。”后藤俊介一边把枪收进腰间,一边低声说道。
  “不。”木谷实叹道,“梼杌说他还会来找吴清源的,我们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现在的吴清源还无法击败梼杌,我们必须要让吴清源尽快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还不够。”吴清源有些沮丧地说道,“只有我一个人变强,这远远不够。”
  “我们还有一个蒙面棋手还没发现的后手。”木谷实笑道。
  “后手?谁?”后藤俊介全然不解。
  “我。”木谷实严肃地说道,“他们并不知道,曾经与蒙面棋手交过手而没有输的人总共有两人。除了吴清源以外,还有我……”

  地狱谷温泉旅馆,大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爸!妈!我回来了!”那是美春在门外高喊着。
  那是美春的声音!
  旅馆的大门猛地被打开了,一个小女孩飞奔着跑了出来。
  “姐姐!”小女孩一边喊着,一边为美春打开了大门。很快,一对中年夫妇也从旅馆里走了出来。
  “美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美春的父亲朝着美春飞奔过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报纸,生怕你会出事啊……”
  美春飞奔过去,和自己的父母抱在一起,眼泪夺眶而出。
  “木谷夫人和父母的关系真好啊。”渡边升吉叹道,“不像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送给了棋正社,很多年没见过父母了,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木谷实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

  很快,旅馆里被清理出了三间空房,分别给吴清源,渡边升吉和木谷实夫妇住下。原本还打算为后藤俊介准备一间,但后藤俊介自己要求在吴清源的房间门外打地铺,木谷实的父母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强求。
  美春的父亲是一个棋迷,平时旅馆内一直准备着很多棋具以应客人的需求。现在这些棋具足以应付木谷实和吴清源的准备了。
  在地狱谷温泉落脚的第一夜,木谷实,吴清源和渡边升吉在木谷实的房内研究了整整一夜。
  “看来这个梼杌是一个嗜杀成性的棋手,他的棋招几乎全都是攻击性的。”木谷实低声说道,“如果与他对弈,必须找到克制他攻势的办法。”
  “混沌的棋总是第一手落在天元,然后围绕天元一子展开阵型,棋风独特。”吴清源也缓缓说道,“但是太过特异的棋招,优点和缺点都会比寻常棋招大,天元一子必定就是这种战法的软肋所在。”
  “除此之外,穷奇的招法特点我们还找不到。”渡边升吉紧锁着眉头,“剩下一人应当是饕餮。这个棋手似乎偏好大模样战法,与木谷君的新战法有几分相似啊……”
  木谷实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们必须先判断出这几个人的身份,然后是找出他们的弱点。”木谷实轻声说道,“不只是他们棋力上的弱点,还有他们为什么会成为蒙面棋手……”
  “另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我们要尽快提升自己的棋力,完善自己的战法!”吴清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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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秘密的反击



  左侍童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诘棋,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竟能想得出这样的诘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侍童轻声说道。
  久保松沉默着,不作任何回应。
  看到久保松并不愿意与自己说话,左侍童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看着左侍童的背影,久保松在心中暗暗思索着。
  左侍童的气势与右侍童那咄咄逼人的感觉截然相反,谦恭有礼,轻声细语,似乎与右侍童完全是两个极端。
  但是,两个人都有着深不可测的棋力,这是久保松能感觉得到的。
  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他们会是是怎样的敌人?
  身边正在熟睡中的井上孝平突然猛地抖了一下身子,像是在梦魇中挣扎了一会。随之而起的铁链的响动将久保松从沉思中惊醒了。他看了看井上孝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想不到自己的衣着已经和眼前这个疯汉一样破破烂烂了。
  来这里很久了吧……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道,不知外面木谷实他们如何了……
  “久保松先生,好久不见了。”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久保松一惊,循声望去。
  雾气散尽,高部道平站在了缓缓朝着久保松走来。
  “好久不见……”久保松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多久了?”
  “距离我们上次在这里相见,大约过了三个多月了吧。”高部道平说道。
  “三个多月……时间过得真快啊。”
  高部道平笑了笑,坐到了久保松对面。
  “久保松先生的诘棋做得如何了?”
  “稍有些黔驴技穷之感。”久保松微微叹了口气,“但勉强还能应付得下来。多亏了有井上先生相助,否则恐怕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高部道平点了点头。
  “棋界能撑到今日多亏了久保松先生啊,辛苦您了……”
  久保松却苦笑着低下了头。
  “久保松先生,您现在是六段棋手,是吗?”高部道平突然问道。
  久保松微微一愣:“确实如此,怎么?”
  “在创设棋正社之前,我还在日本棋院的时候,我也有日本棋院的六段免状,与久保松先生一样。”高部道平轻轻笑了笑,“久保松先生只参加日本棋院的手合赛,而我是棋正社的棋手,我们之间虽互有耳闻,却一直没有机会交手。现在机会难得,我想与先生手谈几局,不知可否露一露身手?”
  久保松猛地惊诧起来:“与我交手?为什么?”
  “只是一时技痒而已。”高部道平笑道。
  “可是,尽快击败座主才是此刻正事,你哪有时间在这里陪我消遣?”
  “久保松先生,不需惊慌。”高部道平神色自若,“外面的局面,已经不需要我插手了。这三个月来,日本棋界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四位天王恐怕将要经历前所未有的挑战了……”
  看到高部道平的表情,久保松胜喜代不知是惊是喜:“高部先生,你是说……”
  “我们只管先对弈一局再说。”高部道平笑着说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外面的事情……”

  岩本薰看着眼前的局势,稍稍有些心惊。
  岩本薰的棋,人称“撒豆棋”,棋风特异。他善于在棋局刚开战的时候就开始主导整个战局,让局面一步步落入自己的控制之中。而对手一旦掉以轻心,对岩本薰从棋局一开就落下的伏兵疏忽大意,到了中盘激战之时就会四处受敌,化作一盘散沙。过去即使面对强如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这样的一流高手,岩本薰的撒豆棋都能让对方在自己古怪奇异的阵型中四处碰壁,屡屡受挫。然而最近的连续十二次交手,从来只戏耍对手的岩本薰却都被眼前这个孩子戏耍得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田中不二男,岩本薰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
  田中不二男的棋,竟学去了岩本薰所创“撒豆棋”的要领,然后融会自己的招法,形成了更加独特诡异的新战术!
  “你的‘撒豆棋’已经超越我了。”岩本薰低声说道,“这局棋我又输了。”
  田中不二男听到对手认输,这才松了一口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岩本先生不愧是一流高手,行棋奔放飘逸,神鬼莫测,即使与我师久保松先生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岩本薰却摇了摇头:“久保松先生能调教出你这样一个悟性奇高的天才,我岩本薰已经自叹不如了。你不过从三个月前才开始学习我的撒豆棋,而你现在对这种战法的运用连我也目不暇接,你的棋称得上是日本棋史上前所未有的古怪战法了。仅仅三个月,你竟然就超越了我……”
  田中不二男却急忙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不敢不敢,岩本先生能摒弃门派之见,将绝技倾囊相授,田中不二男感激之至。”
  不仅棋变强了,经过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田中不二男的心智也成熟了许多。岩本薰微微笑了笑。
  确实,若放在过去,一个师父教导弟子总需要循循善诱,步步为营,教授的时候难免会有所保留。这虽能让弟子的招法进步稳定有力,却需要太长的时间,未免有过于缓慢之嫌。但当今棋界正是非常时期,不可一味沿袭旧法。岩本薰不顾过去的常理,强行将自己全部的观念灌输给田中不二男,这种在过去被称为“拔苗助长”的做法在田中不二男堪称千古一绝的天赋之下,竟反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岩本薰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田中不二男——其实此时的田中不二男,从棋力上来说已经完全可以让岩本薰一先了!
  “大师父,二师父,你们在吗?”门外突然传来了松本二郎的声音。
  那个昔日的盗贼松本二郎自从沉迷围棋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一天不下棋就浑身不舒服的棋痴,尽管他的进步十分缓慢,却始终乐此不疲。对于将他领入棋道的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他十分尊重,将岩本薰尊称为大师父,将田中不二男称为二师父。
  听到门外松本二郎的喊声,田中不二男仍然忍不住窃笑了起来。二师父这个叫法,不管听多少次都会觉得不舒服……
  “有事吗?”岩本薰问道。
  “有点怪事……”松本二郎犹豫地说道,“外面有个人说要见岩本先生……”
  “谁?”岩本薰警觉地问道。
  “他好像说他叫‘山本信男’……”
  山本信男!那个加藤信的得意弟子!
  “快带他进来……”岩本薰急忙说道。
  田中不二男不知所措:“山本信男是谁?”
  “加藤信师兄昔日的爱徒,师兄正是因为这个弟子而一直怨恨着蒙面棋手的。”岩本薰答道,“蒙面棋手刚出现在东京的时候,山本信男被蒙面棋手击败,险些自杀,然后便匆匆退出了棋界……”

  竹内太郎和一个少年静静地等在仓库外。两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但却始终没有互相说过什么话。
  突然,仓库里传来了小野田千代太郎的大吼声。
  直到这时,竹内太郎才朝着少年微微笑了一下,领着他打开了仓库的大门,走了进去。
  “小野田先生又输了?”竹内太郎笑着边走边说道。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惹不起啊。”小野田千代太郎苦笑着说道,“我忍到了八十多手才开战,以为做了这么久准备必定能万无一失,结果又被这小子给我钻了空子,我反而让他给吃死了……”
  坐在小野田千代太郎身前的高川格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谦逊笑容:“其实只是小野田先生太过急躁了而已,让二子局只要平稳进行下去,对手很难有什么办法杀棋。”
  “可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下让子棋的,明明让两个子,你还不停地挑逗我进攻!”
  高川格笑而不语,抬起头来,却看到缓缓走来的竹内太郎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
  这个少年不是本因坊的人,高川格叫不出他的名字来,却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到高川格有些困惑的表情,正要与高川格复盘的小野田千代太郎也回过身看向正向自己走来的人。
  “竹内先生,你带来了什么人?”小野田问道。
  “他是来找你们的。”竹内太郎笑道。
  少年不作解释,只是静静走到了二人对局的棋座前,静静看着棋盘上终局的形势。
  此时的局面,黑棋已经尸横遍野,而且死伤全都在白棋阵型深处,可见是过度深入敌阵而被对手截断的。看着局面上的白军,却让人感到一阵怪异的祥和感——除去截断黑子的招法之外,其他地方的白军看上去都像是温顺的绵羊一般,毫无攻击性。
  难道执白一方从一开始都在隐忍,直到对方发起进攻之时他才出手制敌吗?
  从现在看得到的黑白双方阵型来看,这两个人都是顶尖高手,布阵精妙,章法井然。少年可以判断出,这两个人的棋力都远远在自己之上。
  “请问阁下是何人?”高川格低声朝少年问道。
  少年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对局的两人。
  “来的时候听竹内老先生说起过,您应当就是东京棋界的名手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吧。”少年看着小野田说道。
  小野田点了点头:“不错,我正是小野田。东京棋界动乱之后,我逃难至此,多亏竹内先生收留才得以活到了今天。”
  “那么,这位应该是……”少年又看向了高川格。
  “他是本因坊新任家主。”小野田抢着说道,“别看他年纪轻轻,与我在此苦练三个月棋艺之后,他即使让我两个子也能偶尔取胜了……”
  “原来如此,高川兄,您现在已经贵为本因坊家主了啊。”少年笑道。
  高川格一惊:“你认识我?”
  “当年在关西参加手合赛时,我曾与高川君见过几面。”
  关西棋手?
  “你是……”
  “高川兄是关西名手,我只是无名小辈,高川君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少年恭敬地朝高川格行了一礼,“在下上杉龙太,是京都吉田塾的弟子。”
  上杉龙太!
  高川格曾听田中不二男提起过,上杉龙太是蒙面棋手挑战关西吉田塾的时候第一个与蒙面棋手对弈的人。
  “上杉君,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小野田警觉地问道。
  “并不是我找到了你们,我是被人派遣来的。”上杉龙太说道,“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都被派往了日本各地,寻找躲藏起来的棋手。日本棋界该开始反击了,只要能团结起所有现在还在的日本棋手,我们就可以布下一张惊天大网,将蒙面棋手逐个击破!”
  高川格和小野田闻言一惊!
  “是谁派你们来找我们的?”小野田又问道。
  “这个人你们大家应该都认识。”上杉龙太笑了笑,“关西棋院第一任总帅,桥本宇太郎……”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就是通过这个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岩本薰惊讶地看着眼前山本信男展开了报纸。
  山本信男点了点头,将铺展开的《读卖新闻》缓缓收了起来。
  “所有知道《读卖新闻》这个秘密的棋手们都成了密探,他们四处打探着,几乎将整个日本所有藏身的棋手全部找了出来。我原本已经退出了棋界,不敢再与棋手接触。但桥本君派人找到了我,让我明白了蒙面棋手对于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威胁。如果蒙面棋手不被击败,日本棋界将不复存在。我受加藤师父教诲多年,如今师父已死,棋界的末日也几乎就在眼前,我不能再坐视不理。因此我得到桥本君的许可,特意循着现在找到的所有线索来到了这里,终于找到了岩本先生和田中君。”
  原来是这样,桥本宇太郎已经秘密布下了这么大的阵势,如今看起来一潭死水的日本棋界,内里竟已经开始波涛汹涌了!
  “桥本君托你来给我们带什么消息?”田中不二男问道。
  “首先,是把从报纸上找出信息的方式告知给你们,这是桥本君所有计划得以实行的基础。”山本信男说道,“其次,桥本君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将最近对局的棋谱寄到关西棋院,让桥本君知道各位如今的棋力如何。在这两件事都完成之后,桥本君才会告知你们他的计划,以及你们将在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
  桥本宇太郎如今行事谨慎了许多了。岩本薰在心底想道。
  “要寄一份棋谱吗?”田中不二男小声说道。
  “若是棋谱的话,我们把刚才交手的那局棋寄给桥本君如何?”岩本薰答道。
  “若岩本先生不反对,我自然不会有意见。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田中不二男忍不住问道,“桥本宇太郎费这么大工夫,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山本信男微微笑了笑:“桥本君想集合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彻底击垮蒙面棋手!”

  “原来如此。”小野田千代太郎笑了起来,“高川君,我们等这个日子也很久了吧。”
  高川格却微微锁着眉头:“只是,我们现在真的有这样的实力吗?”
  “即使没有,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小野田说道,“高川君,若你施展出刚才与我对局时那样精妙的招法,击败蒙面棋手也绝非没有可能!”
  高川格默然不语。
  “总之,请先把最近的棋谱寄望神户吧。”上杉龙太说道。
  “那么,就把这局棋交给桥本君吧。”小野田指着身前的棋盘说道。
  高川格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很要紧。”上杉龙太突然说道,“要想击败蒙面棋手,若能事先知道蒙面棋手的身份,将会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蒙面棋手的身份?”小野田和高川格全然不解。
  “至少,桥本君已经找到了蒙面棋手中一位叫做‘混沌’的天王的真实身份了。”上杉龙太说道,“这个人其实是当年凭借初手天元战法与棋圣本因坊道策争雄失败,愤而退出棋界的安井算哲二世!”
  二人大惊!
  “混沌将在几天之后与桥本君进行决战,这一战,将是桥本君酝酿了三个月之久的大决战计划的第一步!”上杉龙太说道,“那时候,空中会显示出那局棋的进程,全日本的棋手都会看到那一战。桥本君会在那一战中全力争胜!”
  “胡来!”小野田惊呼道,“哪有主帅打头阵的道理,万一输了……”
  “桥本君绝不会输!”上杉龙太笑道,“这三个月来,桥本君日夜练习棋艺,他已经找到了能够击败混沌的招法!”
  二人心中大骇,久久不能平静……

  神户,一个不起眼的地下洞穴,关西棋院总部中。
  桥本宇太郎缓缓翻阅着先后从日本各地寄来的棋谱,面容平静。
  桥本宇太郎有着特异的天赋,不论正在对局中的棋局,还是已经完成的棋谱,他只要飞速地扫过一眼就能够对对局者的棋力以及当时的局面做出极其精准的判断。因此在旁人看来桥本宇太郎似乎只是在粗略地浏览着这些棋谱,其实在桥本宇太郎看来,每一份棋谱都已经印入了他的心底。
  “看来这些棋谱让你很满意啊。”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酒井义郞笑道,“你似乎一点不安也没有,难道是胸有成竹了?”
  桥本宇太郎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多人的进步之快超乎了我的想象。由于蒙面棋手的突然出现,日本棋界新一代棋手的实力被带动着突飞猛进地增长了。过去大家满足于那样安逸的局面,所以安心于缓慢的成长。而现在,大家找到了一个新的目标,在生存的压力下每个人的斗志都被激发了出来。若在去年,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竟能成长到这个程度。”
  “现在你们已经具备了向蒙面棋手挑战的资格?”酒井义郞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
  酒井义郞笑了笑,躺在了地上:“看来这种破日子终于快要过去了……”
  桥本宇太郎翻阅了一会棋谱,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纸卷。
  “酒井先生,有件事希望您能替我去办一下……”桥本宇太郎说道。
  “什么?”
  “我想请您去一趟东京。”
  酒井义郞一惊!
  “去东京?做什么?”
  桥本宇太郎沉吟了片刻。
  “最近《读卖新闻》上,正力社长传递的信息当中有件事我很在意。”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似乎有一个匿名棋手,一直在给正力社长写信。这个棋手提出了许多新奇的招法,而这些招法是我们闻所未闻的。我一开始并未在意,但是后来仔细琢磨,却发现这些招法不仅可行,而且极其有力,甚至让人忍不住想到了蒙面棋手……”
  酒井义郞有些警觉了起来:“你是想说,有一个并不在我们计划之中的超强棋手存在,你想我去把他找出来?”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这件事正力社长一定知道些什么,你直接去找他就好。如果这个人是一个躲藏起来的棋手,把他找出来。这个人的存在对我们一定是极其有利的。”
  “如果不是呢?”酒井义郞问道。
  桥本宇太郎微微一愣。
  “你说那个棋手指出的棋招很像蒙面棋手……”酒井义郞调侃似地说道,“万一他真的就是个蒙面棋手呢?你能用得上他吗?”
  “他能在报纸上将这些招法公开,应当是友不是敌。”桥本宇太郎说道,“何况,以前后藤大佐曾说过有个蒙面棋手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我也很想知道这个蒙面棋手是谁……”
  酒井义郞沉思了片刻,站起了身子。
  “你可真不厚道……”酒井义郞轻声抱怨道,“现在是夏天,外面正热。我还以为能在这个洞穴里避避暑呢,你偏偏把我给派了出去……”
  说着,酒井义郞嘿嘿地笑了起来。一直严肃着的桥本宇太郎听完,也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你这个麻烦的家伙……”桥本宇太郎打趣道。

  数目完毕,久保松胜喜代两目半落败。但如果不算五目半的贴目,那就该是高部道平输了三目。
  “很不幸,这是贴目的棋,看来是我赢了。”高部道平笑道。
  久保松看着棋局静静审视了片刻,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高部先生的棋如此精妙,久保松真如井底之蛙,惭愧惭愧啊……”久保松缓缓说道。
  “久保松先生谦虚了。”高部道平缓缓说道,“久保松先生的棋神鬼莫测,奇招不断,让人防不胜防啊。只是有时候过分倚重奇招妙手,却容易让人忽略简明的招法,所以久保松先生今天才会输给我。”
  久保松沉吟半晌,终于将手指向了棋局中高部道平布局阶段的一步好手。
  “高部先生,这步棋在下闻所未闻,莫非是东京棋界常见的好手吗?”
  高部道平看过去,随后却缓缓摇了摇头:“这是蒙面棋手的招法。与先生对弈,高部道平不敢不尽全力,因此使出了这步棋来。幸亏有这样的招法相助,否则若是一年前尚在东京的我与先生对弈,此局只怕必败无疑。”
  是吗……久保松看着这步棋,越看越觉得精妙异常,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蒙面棋手竟备有如此招法,只怕当世棋手永无超越之日啊。”
  “恐怕未必。”高部道平笑道,“这步棋,我已经偷偷泄露给当时棋手了。”
  久保松一惊!
  “不止这步棋,还有很多招法我都泄露了出去,只为帮助当世棋手尽快缩短与这些蒙面棋手的差距。棋招本来就不是棋力的关键,让对局双方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凭借真本事斗一斗气势和计算,这才像公平的棋赛。”
  “原来如此……”久保松感慨道,“高部先生有如此胆识,让人可敬可佩啊。”
  高部道平此时却缓缓收起了笑:“但有一件事我没有想到……”
  久保松被高部道平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什么?”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泄露只有蒙面棋手才知道的秘招!”高部道平低声说道,“我偷偷窥见过那个人,他是一个中年棋手——不是蒙面棋手中的一员,他是一个当世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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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隐藏的高手



  空中的棋局渐渐摆开了。
  仍然是穷奇,他此刻应当在东京,静静地等待着每一个被军部抓走的棋手与他对弈。
  木谷实和吴清源默默地看着天上的对局。
  猛然间,执白的穷奇将一粒白子落到了黑子张开的阵型之中,从背后开始对敌人展开了攻势。
  几乎在看到这一手的一瞬间,木谷实和吴清源同时皱起了眉头。
  随后,黑棋展开了顽强的反击,但似乎每一步都在白棋的算计之内,很快就陷入了危局。
  “完全一样。”吴清源忍不住小声说道。
  木谷实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这局棋执黑的棋手是在两天前就被抓走的。”
  两天前,正力松太郎在自己的报纸上向全日本的棋手透露了一步新棋,这招棋精妙异常,木谷实和吴清源都有着很深的印象。不只是木谷实和吴清源,全日本的棋手应当都深深地记住了这步棋。
  而现在穷奇所施展的这一招,正是当时正力松太郎在报纸上透露的那步棋——如果这个棋手两天前没有被抓,他应当知道这步棋的应法,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只是,这步棋为什么会由穷奇施展出来?
  “穷奇不可能发现了正力社长的秘密信息。”木谷实低声说道,“否则我们所有人一定都暴露了,军部应当早就派人来抓我们了……”
  吴清源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沉默了片刻,木谷实的眉头突然展开了:“这么说来也许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吴清源一惊。
  “正力社长透露给我们的那步棋,也许是蒙面棋手的招法!”木谷实惊呼道,“有人将蒙面棋手的棋招告诉给我们了!”
  吴清源心底一震,随后越想越觉得有理:“也就是说,我们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精妙的招法,很可能都是蒙面棋手找出的棋招?”
  木谷实微微颔首:“今天之后,不只是我们,恐怕整个日本棋界都会猜到这件事了……”
  “包括正在关西指挥整个棋界的桥本师兄!”吴清源说道。

  “正力社长,有人要找您……”隔着一扇门,有人在门外向里面的正力松太郎喊道。
  正在办公室内准备着下一期字谜的正力松太郎微微皱了皱眉头:“是谁?”
  “只说是正力社长您的熟人,没说名字……”门外的人喊道。
  熟人?
  “叫他等等,我去见他。”正力松太郎开始仓促地收拾自己的办公桌,他担心会有人进来看到他桌上的信件。
  “正力社长,不必收拾东西了。”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我都到门口了,您就让我进去吧。”
  这个声音,正力松太郎有些熟悉……
  缓缓地,正力松太郎的脑中有了一些轮廓。这些轮廓虽不清晰,但至少让正力松太郎相信这个访客不会是一个仇人。
  想到这里,正力松太郎缓缓走到门前,透过门上的小孔细细观察着门外。
  一个报社的员工和一个穿风衣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正静静地等待着正力松太郎的回应。
  这个男人的确有些似曾相识,但要说是正力松太郎的熟人恐怕还远远谈不上。
  “你有什么事情?”正力松太郎警觉地问道。
  门外的男人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却出人意料地高声喊了起来:“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先生派我出使东京,特来找正力松太郎社长商量通敌卖国的事情……”
  正力松太郎大惊失色,赶紧开门把那男子拉进了办公室。
  男子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干什么!”正力松太郎慌张地关上门之后才说道,“这样的事情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你不怕被人听到吗?”
  “正力社长,这点你可得好好跟我学学。”男人笑着说道,“若你行事一贯疯疯癫癫,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一个疯子,这么一来即使你说了实话别人也不会在意了……”
  这句话让正力松太郎猛地一惊——他过去曾听另一个人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原来是你!”正力松太郎这才恍然大悟,“我可终于想起来了!你是……”
  “我现在的名字叫酒井义郞。”男人的嘴角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至于我以前的名字你忘掉就行了。亏得我不久前还用字条跟你联系合作救出了后藤俊介,结果你还是没认出我来……”
  正力松太郎也终于放下心来,哈哈大笑:“扣除营救后藤大佐那次没有见上面的合作,我大概有十多年没听过你的消息了。这十多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忘了你似乎也不难理解啊。”
  酒井义郞却收起了笑容:“只是我没想到,当年被我视为在侦探界最大劲敌的正力松太郎,现在已经开始卖报纸了……”
  正力松太郎沉吟了片刻,缓缓严肃了起来:“你肯亲自现身来见我,恐怕是有原因的吧。”
  正力松太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气势十足,让人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酒井义郞却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是被人派来的,有人要我找你。”
  “谁?”
  “关西棋院第一任总帅,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这个答案让正力松太郎吃了一惊。
  “想不到我现在也插手进了这件事里了吧。”酒井义郞笑道,“咱们曾经当了多少年对手,这次恐怕要联手了……”

  一子落定,穷奇却猛地皱起了眉头。
  而他眼前正战栗着的对手,此刻眼中却似乎透出了一丝希望来,像是即将深深陷入沼泽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根绳子一般。
  棋盘之上,刚刚摆开阵势便已远远落后的黑军突然遣出一支轻骑,急袭白军身后的空当。这粒黑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白军两支挺进中腹合围的大军中间,看似螳臂当车,其实却是在这浩浩荡荡的白阵之中找到了唯一的一丝空隙!
  这步棋难道是这个对手独自想出来的吗?
  穷奇有些狐疑了起来。
  过了许久,穷奇才终于从棋盒中取出了一粒白子。一支白军猛地靠上了刚才攻入阵地中的黑子,以最大的力量纠缠住了对方。
  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一时走运,还是另有原因吧。穷奇在心底默念道。
  眼见对方攻来,黑军竟不纠缠,只是默默退后了一步,似乎是将整个阵地让给了对手。然而这一退却远不是如此软弱的招法,而是在明知强攻无法得利的情况下,默默积蓄力量的应法!这一退不仅自己的出路更多了,还反而让对手没有了最好的着点……
  如此冷静而精明的招法,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眼前这个胆小如鼠的棋手下出来的棋。而且……
  穷奇心底清楚,这步棋是在阴间由座主找出的奇招,当世棋手应当不会有人知道这样的招法才对!何况刚才的第二步这个棋手也应对得毫无差错了,可见这步棋并不是一时走运撞上的……
  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招法!穷奇的脑中猛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大吃一惊……
  没过多久,棋局结束。尽管黑棋有过这样的妙手,最终仍然被穷奇击败。惊恐异常的对手被雾气吞没之后,穷奇知道,在阴间已经又多了一位可供座主驱使的棋手。
  只是,刚才棋局中的那步棋,却让穷奇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是使者吗?”穷奇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穷奇默默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使者并不知道这样的招法,这步棋座主绝不可能教给他。”
  “那也就是说,有什么人研究出了我们花费了上百年才找出的招法?”那声音又说道。
  “不仅如此,他还在将这些招法告诉给当世的棋手……”穷奇缓缓说道,“我们现在遇到了十分困难的局面了。”
  那声音也沉默了片刻。
  “看来我们果然太小看当世的棋手了。”穷奇突然笑道,“几百年的差距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大,他们如果愿意,是完全可能追赶上来的。”
  “你们都太过自信了。”那声音缓缓地减弱了,“不只是你们,连座主也太过自信了……”
  穷奇转过身看去,却只看到渐渐消散的雾气。
  原本在那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即使这样你仍然不想出手吗,饕餮?”穷奇喃喃自语着,没过多久他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样一来事情确实变得有趣了……”

  “桥本君猜想得不错。”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不只桥本君,现在躲在日本棋院的那个蒙面棋手也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有人正在将那些蒙面棋手的棋招泄露出来,而这些棋招已经秘密地在棋手之间广为流传了。”
  酒井义郞点了点头:“看来这事必定和正力社长您脱不开关系了吧。毕竟,能将资讯传达给所有日本棋手的人,现在全世界只有正力社长一个人能做到了吧。”
  “我只是经手人而已。”正力松太郎笑道,“论下棋,我只是个门外汉。但是有人找到我,将这些棋招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对于整个蒙面人事件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大概桥本君也感觉到了吧,这些秘密不可以在报纸上公布出来让所有棋手都知道,否则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桥本君确实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会让我找你面对面问清楚,而不是直接用信件的方式……”
  正力松太郎默默沉吟了片刻。
  “有一个蒙面棋手在暗中帮助我们。”正力松太郎说道,“而且这个蒙面棋手目前还没有被别人发现。我不能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否则他就有陷入危险的可能。”
  “我也不想打听这个名字。”酒井义郞笑道,“我知道有这个人,而且桥本君也知道。我会自己去查出与这个蒙面棋手相关的信息,你只要守口如瓶就可以了。这么说来,所有被泄露出来的棋招都是这个蒙面人告诉你的?”
  “不,还有另一个人……”正力松太郎说道,“而且这个人告诉我的棋招要远远多过那个蒙面棋手……”
  “是吗?日本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个人名叫安永一……”正力松太郎没有给酒井义郞继续插话的机会,“也许你不知道,这个人原本是个棋手,后来退出了一线,在日本棋院担任……”
  “担任编辑总长,同时也是《棋道》杂志的主编。”酒井义郞抢过了正力松太郎的话,笑着说道。
  正力松太郎一惊:“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酒井义郞哈哈大笑起来,“若说起我过去都做了些什么,恐怕你会不敢相信我与你的距离竟如此接近的。”
  很快,酒井义郞的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缩的眉头:“据我所知,安永一的棋力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怎么竟然能找出蒙面棋手使用的棋招来?”
  “他是与另一个人合作完成的。只是另一个人似乎不愿意将棋招分享给别人知道,使得安永一先生只能偷偷来找我透露棋招……”
  “谁?”
  “前田陈尔。”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酒井义郞点了点头。
  当年濑越宪作正是在于前田陈尔组建的阵营对决的时候将酒井义郞逐走的,这个名字酒井义郞怎么会忘得了……
  “即使是前田陈尔,他似乎也不应当拥有这样的实力……”酒井义郞低声说道。
  “不,前田陈尔现在的强大,也许已经超过了桥本君所能想到的极限。”
  酒井义郞暗暗心惊!
  “桥本君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聚集了日本现在所有的棋手,甚至有不少已经引退的人也在桥本君的阵营之内。”正力松太郎继续说道,“但是即使如此,前田陈尔也仍然不愿意加入桥本君一方。我通过安永一先生给前田君写过很多信,希望他能够与桥本君合作。但是前田君的意志非常坚决,他一定要由他自己来击败蒙面棋手……”
  “他竟有这样的胆识?”酒井义郞惊叹道。
  “不,前田陈尔这个人胆子并不大。他只有在确定力所能及的时候,才会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酒井义郞默然不语。他知道前田陈尔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知道前田陈尔曾与蒙面棋手有过联系,只是他无法确定前田陈尔与蒙面棋手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交流……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先生的那些棋招,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吗?”酒井义郞问道。
  正力松太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始终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只说这些棋招的来源是机密。”
  “你没有暗中调查过?”
  “你不了解前田陈尔,他若不想让别人找到自己,世上只怕没有人能找得到。”正力松太郎说道,“何况,我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前田陈尔的事情,这也是我不会把这件事写在报纸上的原因所在。前田陈尔的秘密太多,但他能对蒙面棋手产生威胁的地方也正在于这些秘密上。如果让前田陈尔把所有事情都公开出来,他对于蒙面棋手也许就一点威胁也没有了。前田陈尔是一个需要让人放开管束去做事的人……”
  酒井义郞不再多问,而是开始在脑中慢慢地将已有的线索全部组合起来。
  前田陈尔与安永一现在正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原本只属于蒙面棋手的招法找出来,而他们却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为桥本君所用……
  既然如此,不需要他们出现,只要利用他们找出的棋招就可以了……
  酒井义郞轻轻地笑了笑。

  深夜,东京郊外的一个村庄,人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有的村民将古旧的佛经摆在了自己家的桌子上,口中焦躁地默念着佛经上的内容。
  而街道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只是在街道中央放着一个供桌,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神符。
  而供桌上,摆置着丰盛的食物。
  家家户户都将灯火熄灭,星星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使得整个街道黑压压的一片,气氛骇人。
  突然,街道上响起了轻微的铃铛的响动!
  来了!
  躲在屋里的人们开始加快了默诵佛经的速度,有人的额上开始伸出了汗珠。成年的人都紧紧闭上了眼睛,生怕一旦睁开眼就会看到些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小孩子的眼睛则都被长辈紧紧地捂住,有的长辈使的力气大了,孩子想要呻吟两声,还会被长辈连嘴巴也一起捂住……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村民们的心也越来越紧张。
  很快,铃铛声在供桌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睁开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声猛烈的铃响,令人心底猛然一惊!
  走了吗?村民们在心底不安地揣摩着。
  有胆子大的人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眼前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又向大门看去。
  门窗外都是一片漆黑。
  有人偷偷地把门拉开,小心翼翼地朝门外张望着。
  “走了?”街道上传出了轻微的人声。很快,似乎是应和这人声一般,越来越多的喊声出现了……
  “走了吗?”
  “走了!”
  “走了……”
  很快,人们几乎欢呼着跑出了自己的屋子,纷纷走到了供桌前边。看到供桌上的食物全都不见了,大家几乎兴奋得手舞足蹈。
  突然,不知是谁失声惊叫了一声,让众人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大家纷纷看去,那惊叫的原来是一个妇人,此刻惊恐地将头埋在丈夫的怀里,不敢再喊出半点声音来。
  众人纷纷跑去,却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具样貌骇人的骷髅,静静地躺倒在地上……
  众人受了惊吓,又纷纷跑回了自己家中,继续诵经念佛,不敢迈出家门半步……

  地窖的入口处有一声不小的响动,但前田陈尔没有回头,他知道那必定是安永一带着食物回来了。
  他此刻正埋首于成堆的古谱中,布满灰尘的纸卷使得整个地窖里灰蒙蒙的,让人难以忍受。
  “你在看哪一卷?”安永一拖着满满一包食物,缓缓走到了地窖深处。
  “本因坊秀和先生的棋招卷宗。”前田陈尔缓缓答道,“看起来本因坊秀和只是学会了这里所有招法的三成而已,若他当年多用心在此加深造化,想必也不至于落得终生不能做名人的下场。”
  “秀和乃一代宗师,又是你的前辈,你谈论他的时候不应当如此无礼。”安永一不悦地说道,“何况这里的卷宗浩瀚如海,也许除了当年的本因坊丈和以外,没有人能将这里的招法研习到一半以上吧。”
  这本因坊的密室,正是本因坊多年来称霸棋坛的秘密所在。
  在这里,安永一找出了很多棋史上无法解释的谜题真正的答案,其中之一便是本因坊丈和的棋力之谜。
  据说本因坊丈和年轻时棋力一直平平无奇,始终无法得到其师的认可。之后突然有一天,丈和自称在梦中得到了仙人的棋局,自己梦醒之后日夜研习,竟然棋力突飞猛进,最终压倒了当时所有棋手,登顶名人之位!
  其实那本因坊丈和哪里是得到了什么仙人的棋谱,真实的原因是他找到了这个本因坊的密室。当年的丈和太想出人头地,于是将当时密室中的所有棋招全部抄写出来,日夜研究,最终竟成为了天下无双的棋豪。而丈和之后,世间再无第二个人如丈和这般疯狂地痴迷于密室之中。毕竟,当年的丈和进来的时候还籍籍无名,而其他有资格进入这密室的人都至少是棋界万众瞩目的新星,自然没有时间将这里的所有棋招全部研习一遍。
  而现在,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就在做着当年本因坊丈和做过的事情。
  “村民们果然上了你的当。”安永一低声说道,“他们真的把我们当成了鬼神,每三天就给我们供奉新的食物。”
  看看前田陈尔现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不经意间真觉得与鬼魅有几分神似。
  安永一说着,又看了看地窖周围先的累累白骨:“想不到先人的尸身竟也成了我们装神弄鬼的道具……”
  “他们当然会上当,不过是些无知的农夫乡民罢了……”前田陈尔淡淡地说着,语气中透露着不屑。
  安永一有些气恼,但他不想与前田陈尔争吵。
  “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前田陈尔仍旧看着棋谱,甚至没有抬起头来。
  “前几天出这个地窖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天上的一局棋。”安永一缓缓说道,“是穷奇与人对弈的棋局。”
  “有什么特别吗?”
  “我认出了其中的一招棋,与这个地窖里本因坊道策时代的弟子佐山策元所研究出的一步棋非常相似。”
  “凑巧而已。”
  “但随后的进行也完全一样,绝不可能是无意间想到的……”
  前田陈尔微微抬起了头:“你是说,我们两人之中,有谁把密室里的棋招泄露了出去?”
  安永一被前田陈尔锐利的眼神逼得一惊,随后猛地摇了摇头:“我说的并不是这件事!那棋招不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
  “你是说……”
  “下出那步棋的是穷奇!”安永一喊道,“是那个蒙面棋手穷奇!”
  前田陈尔心中一震!
  “你是想告诉我,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这些棋招,很可能其实就是蒙面棋手的棋招?”前田陈尔缓缓问道。
  “你仔细想想,所谓蒙面棋手是什么?”安永一接着说道,“不就是过去曾生活在世上的棋手吗?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棋招,可能就是那些我们所不了解的蒙面棋手的棋招!”
  “不!没有这么简单……”前田陈尔微微皱起了眉头,“安永一先生,我想你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安永一一愣:“你是指什么?”
  “你也许找到了蒙面棋手的源头!”前田陈尔看着四周如山一般的纸卷说道,“我想蒙面棋手的出现,与这里一定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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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混沌与桥本



  西历公元1703年,日本江户时代,元禄16年,盛夏。
  盛大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向棋界四家之一安井家行来。而这仪仗队的中间,便是那个要去巡视安井家的高官。
  时任安井家家督安井知哲七段不敢有丝毫怠慢,即使重病在身也勉力支撑着前往安井家正门外迎接。
  此时安井家刚刚成立不久,而这个棋家之所以能够成立就是拜朝廷官员所赐。因此对于朝廷大员,安井家的人从来不敢失礼。
  只不过,这次来的这位高官究竟是何人,安井家内部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不久,浩大的仪仗队终于在安井家门口停了下来。
  一位官员缓缓走了出来,大门前的安井家师徒众人深深跪伏在地,无人敢抬起头来。
  官员似乎没有理会这些出来迎接他的人,只是默默地朝安井家走进去。他的脚步声有些急促,但毫不犹豫,似乎是对安井家内部十分熟悉的人。但是突然间,这脚步声猛地停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果然是你……”安井家大门内,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声音让拥在大门外的安井家众弟子大吃一惊!
  安井知哲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正站在安井家门口的那个老人:“父亲!这是朝廷官员,不可无礼……”
  “知哲!你抬起头来看看,看看眼前这个朝廷官员是谁!”安井知哲的父亲站在门口,高声喊道。
  安井知哲一惊,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老者,不敢迈开步子的朝廷高官。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安井知哲大惊失色,虚弱的身体几乎要晕厥过去。
  官员很快平静了下来,朝着眼前那个如山般威武地守在大门的老者行了一礼:“拜见师兄。”
  那老者是安井知哲的父亲,已经引退的前任安井家家主,同时也是日本棋界历史上的第三位名人棋所安井算知。二十多年前,安井算知在与本因坊家的决斗中败下阵来,心灰意冷,放弃了经过多年奋斗才夺取的名人之位,将安井家家主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安井知哲,独自一人默默引退了。如今的安井算知,只是一个在安井家安享晚年的老者而已。
  看着眼前这位恭敬地朝自己行礼的官员,站在门口的老安井算知稍稍犹豫了片刻,也缓缓躬下了身子。
  “前任名人棋所安井算知,拜见天文方涉川助左卫门春海大人!”安井算知高声喊道。
  涉川春海,那是这个人离开安井家之后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二十年前,涉川春海退出了安井家,做了幕府的天文官员,主修了日本史上第一部自己的历法“贞享历”,从此名声大振,家喻户晓。而在他退出安井家之前,他的名字叫做安井算哲二世,与他的父亲,安井家第一任家主安井算哲同名同姓。
  涉川春海今天出现在这里,不用多想大家也能猜到其原因。
  二十多年前安井算知将家主之位让给自己的儿子安井知哲,这个事件导致了当时尚未完全成型的安井家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安井算知,安井知哲父子为首,另一派就是以安井算哲二世——也就是涉川春海——为首。两派都自称是安井家正统,安井算知一派以先祖安井算哲遗命为依据,涉川春海一派则以先祖亲子作为武器,两派互不相让,几乎将安井家分裂。涉川春海为了赢得这场正统之争,向曾击败了安井算知的本因坊家发起了挑战,没想到却连败十二局,不仅未能助安井家雪耻,反而让自己受尽冷嘲热讽。涉川春海自觉颜面扫地,含恨退出了棋界。算知一派的安井知哲则借此机会夺走了安井家正统的名号,将先祖安井算哲一世作为安井家开山鼻祖,自己的父亲安井算知作为第二代家主,从此确立了安井家的名号。
  不用多说,这时候突然造访的涉川春海必定又是来争夺安井家的了。当年安井知哲将他排除在安井家历任家主的族谱之外时就知道,涉川春海迟早有一天是要回来的。
  可是涉川春海,你已经不是棋界的人了啊——你甚至更改了自己的姓氏,如今又凭什么再来争夺安井家家主之位?
  “不知天文方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贵干?”安井算知用苍老但坚定的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回来争夺家主之位的?”涉川春海缓缓说道。
  这句话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安井算知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你不必担心了。”涉川春海轻轻迈开了步子,“今天是你师父,安井家先祖安井算哲的忌日,我是来祭拜安井家先祖灵位的。不要忘记了,你的师父同时也是我的父亲……”

  1934年盛夏,神户。
  茂盛的林木和蔓延到了墙壁上的藤蔓在剧烈的阳光下显得异常生机盎然。而破败的旧楼却在这片繁盛中显得更加刺眼。两者之间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竟有着一股异样的美感。
  没有戴斗笠的混沌静静看着这景色,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哀伤。
  生出了藤蔓的这栋旧楼上,挂着一块匾额。依稀可以辨得出,那匾额上写着“久保松道场”的字样。
  不过三个月而已,这里已经如同荒无人烟了一般。
  只不过,混沌心里清楚,这荒无人烟的样子只不过是一种掩饰。在这破陋的废楼里,隐藏着即将向他挑战的整个关西棋界的力量。
  “安井先生。”混沌的身后,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混沌回过头看去,没有将斗笠戴到头顶。毕竟自己的身份早已被对方看穿,再戴上斗笠也毫无用处了。
  “桥本君,你果然很守承诺。”混沌笑道。
  三个月前,在那个简陋的小棚里,桥本宇太郎与如今已身为混沌天王的安井算哲二世定下了协议,三个月后的这一天,混沌会来这里等待与桥本宇太郎的一战。
  桥本宇太郎穿上了正式的和服,似乎还精心做了些打扮。他的头发比以前长了许多,被微微梳起,扎在了脑后,露出了过去被额发遮盖住的额头。嘴角的胡须虽然被特意剃得干干净净,却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有整理过而留下了些许消不去的暗色印记。这张脸看上去显得成熟了不少,再加上那镇定的姿态,似乎与过去那个略显毛躁和莽撞的少年已不是同一个人了 。远远看去,现在的桥本宇太郎竟有了些威武。同时,从那双眼睛里,混沌也看到了一份沧桑感。
  自从蒙面棋手出现以来,桥本宇太郎成长了很多吧。
  “安井先生久等了。”桥本宇太郎缓缓朝混沌行了一礼,“请跟我来吧……”
  说完,桥本宇太郎缓缓朝着眼前破败的旧楼里走去。
  混沌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迈开步子。
  桥本宇太郎察觉到了混沌的犹豫,转过身等待着:“安井先生有什么顾虑吗?”
  “为什么要在这里面对弈?”
  “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桥本宇太郎镇定地答道。
  混沌稍稍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开了步子。
  道场里四处都是被损毁的棋座和桌案,洒出的棋子随处可见,全都落满了灰尘,看得出是很久以前一场劫难留下的痕迹,却一直没有人清理。
  混沌走在这样的走廊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很熟悉,不是吗?”在前边缓缓带着路的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什么?”
  “这场景,安井先生不觉得很熟悉吗?”桥本宇太郎的语气有些奇怪。
  混沌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这时,桥本宇太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混沌不耐烦地问道。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让我多看看被你们毁掉的棋界,这会让我加深对你的仇恨,让我更想去战胜你。”
  混沌却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的幼稚。”混沌高声喊道,“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毁灭!就算整个世界化作了灰烬,只要心没有死就可以把它重建起来,那不叫做毁灭。但如果心被毁灭了,即使创造了整个世界也感觉不到生气,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片刻。
  “安井先生,你的过去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怨念?”
  火光,咆哮,奔逃的人群,以及死亡和绝望……
  混沌猛地摇了摇头。
  “你无法想象我的心底藏着些什么。”他低声说道。

  久保松道场的深处,一间精致的棋室被保留了下来。当混沌走进这间棋室的时候,他看到这里的陈设一尘不染,与外面那些杂乱而颓败的景象完全不同。
  “我为了今日的决战,特别将这间棋室打扫了出来。”桥本宇太郎说着,缓缓坐到了棋座一侧,“安井先生,请坐吧。”
  混沌静静地在桥本宇太郎的身前落座。他看着桥本宇太郎,那毫无畏惧之色的面容让混沌有些吃惊。
  与蒙面棋手对弈,桥本宇太郎竟如此镇定,难道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不害怕吗?”混沌忍不住轻声问道。
  “为什么要害怕?”
  “一旦输了,你会失去生命!”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算输给你了。”桥本宇太郎似乎毫不在乎地调侃着。
  这种气势竟让混沌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默默想道,看来这局棋,棋还未下,我就已经胜了。
  桥本宇太郎对棋局胜负的判断有时是与常人完全不同的,在他心底始终相信有一种棋局是双方还未落子就已经定下了胜负的。对弈之时,谁先失去了平常心,谁就失去了胜算。当年院社争霸赛,连胜高部道平和小野田千代太郎而一举成名的桥本宇太郎遭遇了雁金准一,那一战前雁金准一笑着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桥本宇太郎挑衅,问桥本敢不敢一天之内不打挂地下完这局棋,桥本年轻气盛,贸然应允,结果中盘脆败。多年后,桥本宇太郎开始相信那局棋从自己答应雁金准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输了。从那以后,桥本宇太郎的心底认定了心态与胜负之间有着这样独特的关联。
  若当年的棋也是以命相博的,桥本宇太郎在那时就已经死在了雁金准一手上……
  “这局棋,棋份如何?”混沌轻轻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沉吟了一会:“安井先生可曾听闻过贴目制和限时制?”
  混沌微微一惊,随后点了点头。
  “不知安井先生敢不敢试一试……”桥本宇太郎笑道,“我们按照黑贴四目半,双方各限时五个小时来对弈,如何?”
  说着,桥本宇太郎取出了一个计时器,摆放在了棋座的旁边。
  贴目和限时是吗?
  穷奇,这就是你要我们都做做尝试的下法吗?
  既然如此,我就替你试试这水深浅吧。
  “请抓子猜先吧。”混沌平静地说道。

  天空中的云缓缓开始变换形状了,这意味着那局棋终于快要开始了。
  木谷实,吴清源,美春和渡边升吉四人静静地坐在温泉旅馆的房间里,通过窗户向天空看去。
  很快,棋盘的纵横脉络已经清晰了起来。
  “快开始了……”在东京郊外的农场里,高川格轻声说道。他身边的小野田千代太郎微微点了点头,而坐在他身后的众本因坊弟子也默默等待着。
  棋盘一侧,静静浮现出了几个清晰的字:执白者,桥本宇太郎。
  “白棋?”岩本薰微微皱起了眉头。坐在他身边的田中不二男已经攥紧了拳头,仿佛即将对局的人是自己一般。
  不久,棋盘旁又浮现出了令一行字:执黑者,混沌。
  迦密山顶,座主和两位侍童仰首面天。混沌出手了。座主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在心底默默想着。执黑先行,混沌必胜。
  然而,这之后天空中竟又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字!
  黑贴四目半,每方时限五小时……
  似乎整个日本在这一刻全都惊呼了起来……
  穷奇看着天空,面无表情。混沌,你是要让我看到这局棋才特意注明的吗?
  在日本另外两个不知名的地方,饕餮和梼杌也分别抬起了头。同样在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安永一也换换抬起了头,看向天空……
  执白者桥本宇太郎,执黑者混沌,黑贴四目半,每方五小时。
  这样的对局,混沌,你要如何来进行?
  破败的久保松道场深处,混沌和桥本宇太郎同时向对方行了一礼。
  “请多指教。”二人的声音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切,不论几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模一样,丝毫未变的。
  该我出手了。桥本君,你一定猜得到我会落在哪里吧。
  混沌摸出一粒黑子,电光火石一般将棋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天元!
  啪地一声脆响,在这个寂静的房间内如同瞬间响起又消逝的炸雷一般。
  天空上,一粒黑子猝地落入天元,从中央一点微微四散的云霞如同棋盘上被惊起的灰尘一般。
  一如天下棋士所料,混沌没有变招。
  桥本宇太郎微微扬起了嘴角:混沌,早知道你必定会落下这一步棋。
  今天我要让你永远记住,你的对手叫做桥本宇太郎!
  猛然间,桥本宇太郎已抓起一粒白子,飞速落到了棋盘之上。整个过程如蜻蜓点水,轻盈而敏捷,棋子落到棋盘上甚至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然而,混沌看向棋盘,却猛地心惊!
  天空之上,黑将横刀立马,立于天元之上俯视天下。猛然间,斜刺里竟突然杀出一支白军!
  这粒白子竟没有依循常法立足于四方角上,而是径直落到了天元右下的小飞位!
  “飞挂天元!”小野田千代太郎几乎喊出了声音!
  高川格猛地皱起了眉头,身后也瞬间嘈杂一片,听不清动静了。
  “田中君,你可曾想过对付天元可以有这样的招法?”岩本薰低声问道。
  “从未想到过……”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我理解不了桥本君的思路。”
  岩本薰暗暗心惊:连天赋如此杰出的田中不二男一时也没有头绪吗?
  “这步棋……”座主喃喃自语道。但这句话说完,座主便陷入了沉思,两位侍童也不知道座主到底想说什么……
  而在地狱谷温泉,木谷实与吴清源几乎同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吴清源高喊道,“师兄绝妙的构思啊!”
  渡边升吉大惊,急忙问道:“桥本君这步棋究竟想做什么?”
  “他要从根本上破解混沌的战法。”木谷实低声说道。
  渡边升吉仍然不解,满脸困惑。
  “混沌的天元战法,已经被桥本师兄彻底看透了!”吴清源激动地说道,“天元战法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事先在棋盘之上埋下了一支伏兵。之后的棋局进行之时,天元一子便有着极强的威慑力,对手迫于这种压力只得不断退让,一旦进攻就会被混沌引向天元,从而将进犯之敌一举歼灭。过去即使强如秀哉名人,濑越师父这样的顶尖高手,与混沌对阵之时也难以从这样的战法中占得任何便宜,正是因为天元一点出于棋盘正中央,若想将战火导向天元,对方是很难有破解之法的。”
  “但桥本君找到了这种战法的弱点。”木谷实接着说道,“既然敌人要先取天元,再取天下,那么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与对方争夺天元附近的利益呢?”
  渡边升吉一愣,随即大惊失色!
  “也就是说,桥本君是要破坏对手所擅长的招法,转而以对手所长攻击对手!”渡边升吉喊道。
  “正是如此!”吴清源也喊道,“师兄竟在棋局一开就凌空向对手挑衅,互相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寻找一击制敌的手段,这种胆识和才华简直天下无双!师兄真是个奇才!”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木谷实冷冷地说道。
  几乎要欢呼起来的吴清源和渡边升吉一惊,同时看向木谷实。
  木谷实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着强烈的不安。
  “怎么了?”美春在木谷实身边关切地问道。
  “这样的想法尽管大胆而且精彩,但是两支无根之军浮在棋盘中央,这种战局是无法预测的。”木谷实缓缓地说道,“这样的招法,也许连混沌也无法掌控,桥本君做得到吗?”
  众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混沌陷入了沉思。
  想不到对付天元,竟还会有这样的下法!
  以往的挂法,都是在角地向对方展开攻势。不论小目还是星位,小飞位的攻击都是挂角而去,之后的所有招法都是利用边和角的特殊与对手展开攻防。而桥本宇太郎这一步,竟以小飞位挂住了四方之中的天元,这样的挂法将如何应对?
  若强攻,对方不会担心被杀,无需退让。若防守,自己身后是半张棋盘,简直不知从哪里防起……
  挂天元,这样的招法如何应对,恐怕是自围棋出现以来从未有人遇到过的局面。一切定式,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效果,成为了废物。
  不过,既然天下从未有人应对过这种局面。桥本君,你应当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吧。
  想到这里,混沌轻轻摸出了一粒黑子。
  棋盘上天元黑将缓缓镇定下来,静静遣出一支轻骑,在斜前方安营扎寨。两支黑军互成犄角之势,虎视眈眈面向来犯的白军!
  “真像无忧角……”小野田千代太郎轻声叹道,这句话让高川格和众本因坊弟子纷纷点了点头。
  棋型上看,简直就是被安置在了中腹的无忧角。
  桥本宇太郎看了片刻,便飞速地取出了棋子,镇定地向棋盘上落去——右上角,星位!
  “开始占角了吗!”渡边升吉喊道,“中腹就不做应对了?”
  “不需要做任何应对了……”吴清源笑道。
  田中不二男指着天空,向岩本薰解释道:“飞挂天元已经打乱了对方的招法,如此一来中腹不只有黑军的伏兵,也有白方的援军,之后的进行便不再完全处于混沌的掌握之中了!”
  而且这招法让人惊叹啊……穷奇在心底想道,饕餮,梼杌,你们一定也感觉到了吧。
  饕餮静静地看着天空,心中却入翻江倒海一般。
  飞挂天元,就像是将天元身后的半张棋盘都当成了角地而进行争夺。混沌的应手,在飞挂天元这一步之后却显得小气了许多,但看上去仍然像是一招守角。而这白棋的应,在黑军中腹无忧角身后开辟了新的阵地,就像是一招搏命的打入一般!
  桥本宇太郎的行棋,分明是将半张棋盘都作为了角地与混沌争夺着。这样的招法,让饕餮心绪难以平静——半张棋盘那么大的角,这局棋简直是让棋盘的幅员扩张了数十倍,整个棋盘现在看起来简直如同浩瀚宇宙的一角一般!
  “混沌,若再不紧张些,你可就危险了……”梼杌喃喃自语道。
  混沌又沉思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一粒黑子——左下角,高目。
  既然如今的局面已经早早进入了中腹,那我便该加强向中腹挺近的力度,不可退让半分。何况,现在黑棋有着四目半的贴目,若不步步紧逼,尽可能多地取得优势,这四目半的劣势就将成为沉重的包袱!
  桥本宇太郎几乎在混沌落子的同时便摸出了白子,飞速朝棋盘上落去——右下角,星位!
  右上和右下,两个星位上的白军相互呼应着……
  二连星!
  木谷实和吴清源微微心惊。
  “这是我们研究出的战法。”木谷实低声说道,“桥本君竟然使用了我们的招法?”
  桥本君,这是我教给你的!安永一静静看着天空,嘴角露出了微笑。
  木谷君,吴君,你们的战法我先借用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想道。安永一送给自己的《新布局法》手稿,桥本宇太郎几乎日夜研读了整整三个月!
  混沌默默看了片刻,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桥本宇太郎的星位,看起来虽然不如自己的高目那样靠近中腹,但是它却十分微妙地处在挺进中腹与守角的交界点上,接下去桥本宇太郎不论进还是退都有足够的空间。相反,自己将棋子落在高目上,就等于放弃了退路,唯有进攻这一条可行之路了……
  星位,原来是这样独特的一个点。
  想到这里,混沌摸出了一粒黑子,缓缓落到了右上角的星位上——与桥本宇太郎在角上的招法如出一辙。
  弈至第七手,四个角全部占毕,竟没有出现一个棋子落到小目上!
  “这是自蒙面棋手出现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对局啊。”岩本薰低声叹道。
  “这不也颇有些撒豆棋的精髓在吗?”田中不二男笑道。
  岩本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不过……”田中不二男突然严肃地说道,“与桥本君相比,混沌的招法太过拘谨了……”
  “混沌仍然在谨守着传统的棋理行棋。”木谷实缓缓说着,“他的每一招棋都不如桥本君那样狂放不羁。在这样下去,混沌会招招落后,最终将被桥本君击败!”
  渡边升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蒙面棋手会被击败吗?”
  木谷实和吴清源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会的。”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天空中,棋局缓慢地继续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似乎将要进入黑夜了。
  桥本宇太郎……座主缓缓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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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曙光



  前田陈尔翻看着手中的这册古卷,感到一阵迷茫。
  这古卷上写着,这一册卷宗里所有的招法出自一个前田陈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之手……
  二世安井算哲,也就是后来的涉川春海!
  本因坊家的密室里,竟会有安井家的人来这里研究招法?而且这个人还是昔日本因坊道策的死敌……
  翻看了很久,前田陈尔可以断定,这册卷宗里的招法不是伪造的。其着法精妙异常,标新立异却又合乎情理。若除了二世安井算哲之外还有谁能有能力找得出这样的招法,这个人必定也是棋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完全没有必要冒用别人的名字来写这些招法了。
  但若真是二世安井算哲所做,这册卷宗出现在这里就完全让人不敢相信了……
  “那也许不是涉川春海本人的手书。”刚刚回到了地窖里的安永一突然对前田陈尔说道。
  前田陈尔一惊:“你说什么?”
  “你手中的这册卷宗,我几天前也看到了。”安永一低声说道,“这册卷宗上的招法应当是出自涉川春海之手,只是将这些招法记录在这卷宗之上的恐怕不是涉川春海本人,他毕竟不可能进入这本因坊的密室。”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
  “但若雁金先生对我所说的没有差错,这册卷宗出现在这里也不合情理。”前田陈尔说道,“毕竟,开创这间密室的是本因坊道策,而以道策与涉川春海水火不容的关系,他应当绝不会把涉川春海的招法抄录在这里啊……”
  “我也想这个问题很久了。”安永一静静地说道,语气阴森森的,“我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误解了道策棋圣的用意。他开创这间密室,其目的不只是为了积累本因坊的秘招让坊门后辈战无不胜。他的想法也许是在这里穷尽棋盘上所有的招法,而涉川春海独具一格的棋招是道策学不来的,所以他把涉川春海的招法收录在了这里。”
  “后辈棋手误解了道策的意思,所以只收录了本因坊弟子所创的棋招,而没有收录其他几大棋家的招法?”前田陈尔顺着安永一的思路寻思了下去,“如果这么说来,似乎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不过……”
  前田陈尔突然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安永一问道。
  “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前田陈尔缓缓地说道,“安永一先生,你猜想一下,如果本因坊道策临死的时候还有用这间密室穷尽棋招的野心,那他死后会怎样?”
  安永一微微琢磨了片刻,随后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道策死的时候,这间密室里的招法只有三分之一不到。也就是说,道策到死也没能完成穷尽棋盘招法的野心。若他真的因此而含恨死去,到了阴间,他就会继续完成这个愿望。而阴间的棋手若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够了!”安永一猛地打断了前田陈尔。前田陈尔微微心惊,再看向安永一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此刻安永一已经脸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
  若我们的对手真的是本因坊道策,也许许多棋手的内心就将崩溃了吧。毕竟,对于日本棋手来说,本因坊道策这个名字也许就意味着棋道本身……
  沉默了许久,前田陈尔才微微叹了口气。
  “外面的对局怎么样了?”前田陈尔低声问道。
  安永一尽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
  “诡异……”安永一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前田陈尔默然片刻,笑了笑:“蒙面棋手的棋招有很多我们都没有琢磨透,觉得招法诡异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不是说蒙面棋手的招法诡异……”安永一悠悠地说道,“我是说桥本宇太郎的招法诡异!”

  我竟抓不住他的棋筋!
  混沌的前额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甚至抓住棋子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自回到世间以来,还从没有一个棋手能让混沌感到如此巨大的压力。
  之前的交手中,桥本宇太郎的白棋从飞挂天元一子出发,向下布下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三角形,意图就地建立起一个凌空的军阵。
  如此疯狂的想法若果真如愿了,这局棋几乎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混沌大怒,愤而反击,开始强行切入白阵。然而从飞挂天元一子延伸出来的这样古怪的阵型,混沌前所未见,一直以来所依赖的招法竟一个也用不上!混沌算不清这里的变化,于是他赌了一把——他赌桥本宇太郎也看不清。
  然而,很明显,桥本宇太郎对自己的招法有着非常明确的认识,每一招每一式都早已成型于脑中了!
  看着落子如飞的桥本宇太郎,混沌的内心感到异常的恐惧——这个少年果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算清如此新奇而复杂的怪异局面吗?
  “这正是桥本君独特的禀赋。”木谷实缓缓说道,“以最快的速度对形势做出最清晰而准确的判断,甚至棋至中盘便能算清终局后的目数,这就是桥本宇太郎独步棋界的第一绝技!”
  渡边升吉在心底惊叹着:“那这里的战局,桥本君莫非已经算在了混沌之前?”
  “这是很明显的。混沌的进攻是漫无目的的,桥本师兄的招法却步步相合,进退有据。”吴清源说道,“恐怕桥本师兄现在已经算清了这个战场最终的形势!”
  “那会是怎样的形势?”渡边升吉问道。
  木谷实和吴清源沉默良久,随后纷纷摇了摇头。
  “看不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止你们看不清,我也看不清……”座主静静地说道。
  左右侍童几乎惊讶得目瞪口呆。
  难道这局棋即使是座主去对弈,也会陷入苦战吗?
  “但是混沌不该陷入这样的局面,他是自己害了自己。”座主轻声叹道。
  “我等愚昧,请座主明示。”右侍童拱手说道。
  “这里的局面混沌无法算透,可他却执迷于此,迟迟不肯收手。其实纵观全局,局面并没有这么复杂。”座主缓缓解释道,“若我对弈,中腹这块白阵即使让给白棋又有何不可?桥本宇太郎真想活棋也许要多费几招,而这几招棋之内我可以抢得更多利益……”
  两位侍童急忙看向局面,随即恍然大悟!
  座主说得一点也没错,强杀白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局面,任何招法都不会有十足把握。但此时战局才刚刚开始,原本没有必要如此斤斤计较。混沌以己之短击敌之长,陷入苦战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座主喃喃地叹了口气,语气竟显得如此悲凉,“若不是如此执迷,他也就不会成为混沌了……”
  正是对于天元战法无条件的痴迷,才让混沌取得了今天的实力啊。穷奇静静看着天空,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道。
  混沌因这份执念而生,因这份执念而强大,却最终也要败亡在这份执念上。这就是宿命吗?
  棋盘之上,眼见进攻难有成效,混沌终于将令旗挥开——全军转向,抢攻他处。
  棋盘之上,已被白军切为两段,自顾不暇的黑军立刻回身,一支轻军直取左上白阵而去。
  白军几乎不作犹豫,立刻在左上摆开阵势,准备迎战。
  “晚了!”高川格几乎脱口而出。
  小野田千代太郎和身后的众本因坊弟子纷纷心惊,等待着高川格随后的说明。
  “这一步脱离战场的棋如果先前下出来,中腹的白阵漏洞太多,白棋恐怕不敢跟着黑棋转移到下一个战场去。然而刚才黑军的猛冲,不仅未能让黑棋自己获得多少利益,反而帮助白棋定型,完全不需畏惧黑棋接下来的攻势了。这个时候才转移战场,白棋完全可以跟着黑棋一起抽身,最终吃亏的还是黑棋!”
  “而且,在这里白棋还有很多隐蔽的手段,恐怕混沌还没有察觉到。”田中不二男轻声说道。
  岩本薰却看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忍不住问道:“此处还能有什么手段?”
  田中不二男看着岩本薰,神秘地笑了笑:“这恐怕只有久保松师父的弟子才会想得到了……”
  久保松先生的秘招,即使在棋界也没有多少人知晓,何况蒙面棋手?桥本宇太郎想着,信心满满地将一粒白子落到了黑阵之内。
  久保松胜喜代一个人躲在关西,多年来独自研究出了无数奇招鬼手,全都是秘不外传的绝学。这些棋招各个出其不意,招招手法新奇。桥本宇太郎在久保松道场找到了久保松离开之时藏起来的秘招图谱,细加研究之后不仅全部掌握了,而且还以木谷实,吴清源的全新理论对这些棋招做了改进。现在的久保松秘招,蒙面棋手必定难以应对了!
  果然,混沌正要重新施展手段之时,却只见桥本宇太郎的白军四处突击,如雨点般在黑阵内肆意击打着。混沌的黑军面面受敌,竟招招落后!
  这不是混沌的棋力不济,是桥本宇太郎已经彻底扰乱了混沌的战法。饕餮静静地想道。
  混沌的招法,从来都是围绕着天元一点进行,以神乎其技的技法将对手的棋引向死路。但现在桥本宇太郎成功地在天元黑军的身边设下了无数疑兵,使得混沌无法再肆无忌惮地将敌军引向天元,计算量瞬间增长了无数倍。混沌所擅长的招法无法施展,此时已经步伐凌乱,败象渐现,恐怕这局棋难以找到胜机了……
  棋局的胜负,也许从飞挂天元那一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饕餮默默想道。
  梼杌冷冷地看着棋局,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即使天元一子被攻破,但以混沌的棋力应当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首尾难顾啊……
  他思考了很久,不经意间看到了棋盘一旁的第三行字。
  梼杌猛然心惊!
  难道是因为限时制和贴目?
  时钟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让混沌几乎心神不定,而眼前这个少年却稳如泰山,每一步都电光火石一般,尚未容混沌做出反应便已落至棋盘。时限上,几乎步步长考的混沌想必已经大大不利了吧。但这局棋黑棋还有四目半的贴目,若不强攻以搅乱局面的话……
  混沌在心底不断挣扎着,在攻与守之间犹豫,又在犹豫中消耗着时间,满盘竟看不到一个他熟悉的棋型……
  长考了许久,看到中腹的天元,混沌却隐约感到了一阵心酸。
  天元一子,孤零零地守在棋盘中央,放眼望着四处的敌军,虽仍持刀而立威风凛凛,但却以分明是一支残兵,无人畏惧了。
  混沌的意识朦胧了起来,他不知不觉地又摸出了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之上……
  “又强攻中腹白阵了?”渡边升吉大喊道,而他身边的木谷实和吴清源也瞪大了眼睛!
  “胜机到了!”田中不二男喊道!在另一个地方,高川格也几乎同时喊出了相同的内容……
  穷奇缓缓地低下了头。混沌,你太执迷了,这片白棋根本不畏惧你的强攻啊!
  “败着!败着!”梼杌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喊着,似乎正当面斥责着混沌一般。
  没有机会了。饕餮缓缓叹息了一声,不再看向空中的棋局了。
  “棋局可以结束了。”座主低声说着,回身向迦密山顶的古堡里走去。
  桥本宇太郎毫不理会黑棋的攻击,立刻发动周围的白棋,再抢下一个要点。
  混沌似乎已经看不清形势了,木讷地取出了又一粒黑子,竟又落在了中腹白阵上——那根本就是一块杀不掉的棋啊!
  桥本宇太郎毫不犹豫,再在中腹双方要点上落下一子。这一子落得异常坚定,犹如胜利的宣言一般……
  蒙面棋手不败的神话,今天就要宣告破灭了!

  棋行至234手,黑棋盘面落后十目。
  算上贴目四目半,这局棋混沌已经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这一局,桥本宇太郎从第一手开始,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异常,让混沌在桥本宇太郎布下的陷阱中苦苦挣扎,始终不曾脱身。这局棋,堪称是桥本宇太郎的名局。
  既然如此,我也该成全了桥本宇太郎这场胜局吧。
  混沌想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已经取出的棋子重新放回了棋盒之中。
  “桥本君,我输了。”混沌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了原地。
  “多谢指教。”混沌缓缓躬下身子,向桥本宇太郎鞠了一躬。
  直到这时,桥本宇太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也躬下了身子。他想说出“请多指教”四个字,但是喉咙似乎因为没有做好准备,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真是一场激烈的大战啊,桥本宇太郎因为一直长时间忘我地默默注视着棋盘,棋局结束之后竟猝然失声了。
  混沌缓缓站起了身子,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空中的棋局渐渐消散了,露出了夜空中漫天的繁星。
  这个时候,大概整个日本都在欢呼吧。混沌在心底默默地笑道。
  “安井先生很喜欢星星,对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
  满天星斗,令人眩目。
  “你不觉得这些星星很想棋盘上的棋子吗?”混沌低声说道。
  “棋盘上可没有这么多棋子啊。”
  “那只能说明,天地是一张更巨大的棋盘,大到我们看不到边际啊。”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片刻。
  “你在世间的时候,以观天为职,竟还没有看够这夜空繁星吗?”桥本宇太郎又轻声问道。
  “我看到的天只有一半。”混沌低声说道,“从我四十四岁之后,我只看得到一半的天空。”
  “四十四岁,那是安井先生从棋界引退的时候吧。”
  混沌点了点头。
  引退之后,你的心中仍然放不下棋子啊。
  “面对棋圣道策,十二次挑战而不能取得一胜,这样的怨念,实在让人同情。”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
  “不,我对本因坊道策没有怨念。”混沌说道,“道策棋力登峰造极,我尽力与他争夺却不能取胜,自认问心无愧。我敬佩道策,他的棋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那种无懈可击的棋力让人叹为观止……”
  “既然如此,那安井先生的怨念是……”
  混沌默然良久。

  身后传来了安井知哲的咳嗽声,他的病似乎很重。
  安井算知站在涉川春海的身边,尽管尽力将身子挺得很直,但仍掩盖不了岁月带来的虚弱。
  涉川春海静静看着眼前父亲的灵位,面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此刻涉川春海的脑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在拜祭之礼完成之后,涉川春海静静地走到了安井知哲的面前。
  “你现在是安井家主?”涉川春海静静地问道。
  安井知哲忍着病痛,向涉川春海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正是。”
  “棋力几段?”
  “七段上手。”
  “原来只有七段而已。”涉川春海不屑地说道。
  众人大惊!
  七段段位,在幕府时代是许多棋手的极限,只有四大家的顶尖高手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七段以上,剩下的就只有八段准名人和名人两大段位了。安井知哲棋力已到七段,涉川春海竟还感到不屑?
  “当今棋界,名人棋所是谁?”涉川春海又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一旁的安井算知在心底说道。
  “回禀大人,是本因坊家的本因坊道策名人。”安井知哲用虚弱的声音答道。
  “为何不是你?”涉川春海又问道。
  安井知哲心惊:“晚辈棋力不济,难以与名人争锋。”
  涉川春海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的棋似乎也就不配供在安井家的库房里了。”
  说完,涉川春海走到了灵堂之前的院子里,对着随从们高喊一声:“生火!”
  很快,随从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堆到了院子里,迅速将柴堆点燃。熊熊的火焰顿时升腾起来,火势令人畏惧。
  “把安井知哲的棋谱全部拿出来。”涉川春海又高声命令道,“烧”!
  安井知哲和安井算知突然大惊失色!
  不久,随涉川春海而来的士兵们迅速将先前已经奉命找出的棋谱扔到了吐着焰舌的火堆中。棋谱一入火堆,瞬间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涉川春海,你做什么!”安井算知高声喊着,不顾年老体弱竟要朝着涉川春海冲过去,却被士兵们死死拦住。一旁的安井知哲急火攻心,竟抽搐着迈不出步子,几乎扑倒在地,被众安井家弟子急忙扶住。
  涉川春海冷笑着,回过头看向安井算知,那笑容在火光下竟显得那样诡异。
  “安井算知,你可曾拼死与道策一战?”涉川春海问道。
  安井算知一惊,他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更加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他几乎歇斯底里地高喊着,“涉川春海,你不要胡来!”
  “畏敌如虎,怎配为后世效法?把安井算知所有的棋谱全部拿出来,给我烧!”涉川春海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再次厉声吼道。
  士兵们早已将安井算知的棋谱拿在了手中,猛地扔进了火焰中。顷刻之间,安井算知一生的心血便消散殆尽。
  安井算知哭吼着,看着那片汹涌的火光,绝望地跪倒在了地上。
  “二世安井算哲!”涉川春海突然又高喊道。
  众人震惊,全都瞪着眼看向涉川春海。
  “你为何不敢再与道策交手?”涉川春海仰首看着天,高声质问道。
  “因为我懦弱,我胆怯,我没有资格击败本因坊道策,我没有资格振兴安井家!”涉川春海似乎对着天空中正质问自己的人高声喝道。
  众人惊骇着,几乎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安井算知,他突然惊恐异常地站起身,狂吼着朝涉川春海冲去。拦住他的卫兵感觉到这次安井算知似乎比烧自己棋谱的时候更加惊慌。
  “把二世安井算哲的棋谱全部拿出来,烧!”涉川春海的脸在火光下简直如同恶魔一般!
  “不!”安井算知惨叫着,却没有人理会他。
  很快,士兵们一捆捆地将涉川春海当年的棋谱扔进了火堆之中,看着自己的棋谱渐渐化作了灰烬,涉川春海却似乎感到了解脱。
  “过去的安井家已经死了!”涉川春海在炽热的火光下对着众人高声喊道,“我们安井家之祖是武士后裔,若不能做棋界至尊,就不配做棋手!你们这些安井家的后辈记住,不论安井算知,安井知哲,还是二世安井算哲,他们都是弱者,弱者不配下棋!你们若不能战胜本因坊,登顶棋界至尊之位,今后我要烧的就是你们的棋谱!后人将不会知道你们下出的棋,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曾经有多少棋力,甚至不会再有人记住你们!”
  安井家的弟子沉默着,整个院子里似乎只有安井算知的苍老的哭声和火焰的劈啪声。
  然而,似乎天意注定,要这一天的事件有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结局。不知从哪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突然将火焰中尚未完全烧尽的一份棋谱吹起,在空中飘舞不久之后竟正好落在了安井算哲的灵堂之上!
  木质的灵堂很快也燃起了烈焰,整个灵堂顷刻间便被熊熊的炽火覆盖,那气势令人惊骇异常。
  安井家乱作了一团,连涉川春海也惊慌失措。到处都是惊恐的人群,徒劳地在这恐怖的火光中泼上一桶又一桶微不足道的水。安井知哲受了惊吓,病情一夜之间便重了许多,两三天后就离开了人世。安井算知却不顾危险,一个人冲进了火光中,抱住了师父安井算哲的灵位。后来当人们找出在灵堂里已经昏迷不醒的安井算知时,这个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没过几天便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离开了人世。
  而这段时间里,涉川春海一直无措地站在灵堂外,如同一个路人一般看着自己父亲的灵堂在火光中化为虚无。
  火光散尽,涉川春海一个人独自走在已成了灰烬的灵堂里,徘徊了很久。残垣断壁,一片狼藉,这些景象全都留在了涉川春海的心底。
  一年后,有人告诉涉川春海,在他去安井家焚烧棋谱之前不久,本因坊道策派人找到了安井家请求借走当年涉川春海留在安井家的棋谱。道策的来使告诉安井知哲父子,道策一直认为在当今棋界,唯有涉川春海的天元流布局是道策永世无法想到的,道策希望能将这套布局发扬光大。
  然而,涉川春海亲手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棋谱,还因为这场风波毁去了父亲的灵堂。
  后来,为了让涉川春海的仕途不致就此断绝,这件事被幕府的官员掩盖了。涉川春海也再没对人说起过这件事,这件事也就消失在了历史中。
  但在涉川春海的心底,安井家的一蹶不振,天元流的从此埋没,全都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他受到这想法的折磨整整十一年,一直到去世。

  混沌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门外似乎响起了什么响动。
  “怎么了?”混沌低声问道。
  桥本宇太郎笑了笑:“是关西棋院的人。请安井先生谅解,现在我毕竟是关西棋院总帅,不可以把新生的关西棋院扔在一边,陪您去岛根,对吧。”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混沌问道。
  “容我把重要的事情交代交代吧,大约三两天就够了。”桥本宇太郎笑着,把房间的门打开了。
  出乎混沌的意料,此刻外面的走廊竟似乎已经不是来时的那条走廊了!
  来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一片狼藉,此刻却干净整洁,似乎有人刚刚清扫过……
  “关西棋院的人正在清扫这里。”桥本宇太郎笑道,“是我的命令。如果今天我获胜了,世人就不会再这样痛恨棋手了,久保松道场也就有重新恢复生气的机会。所以我告诉关西棋院的人,只要我获胜,就立刻来这里把道场打扫干净。”
  重新恢复生气?这可能吗?
  混沌回想着那个已经破败的道场,看不出他有任何重建的希望。
  然而,走出走廊,混沌看到的却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高高兴兴地清扫着道场的各个房间,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无尽的希望。道场很快便重新有了生气,似乎只要有人就能很快恢复活力似的。
  “若大家都死在了你们蒙面棋手手中,这样重生的机会大概就不会再有了吧。”桥本宇太郎对着混沌笑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不会被毁灭。”
  混沌沉默了良久。
  一个道场,即使被摧毁了也可以重建起来。真是如此吗?
  “当年的安井家,在先生之后也存在了很长时间呢,历代高手层出不穷,一直是四大家中不容忽视的力量啊。”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
  安井家还延续了很久吗?混沌突然感到有什么心结被松开了。
  安井家没有因为自己而灭亡,自己的错误似乎也并没有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啊。那么自己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呢?
  “桥本君,刚才那局棋,你的招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混沌忽然问道。
  “你是说飞挂天元和星位的棋招吗?”桥本宇太郎笑道,“飞挂天元是我自己想到的,星位则是另外两位棋手的全新理论。如果你们没有出现,那两位棋手本可以掀起一场风暴般的变革,让整个棋界的面貌焕然一新。到那时,初手天元也好,星位也好,三三也好,棋盘上将在没有任何约束,每个着点都将充满活力。你们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个进程,让我们陷入了绝境。但从今以后,这样的招法也许不会再被埋没了。”
  “是吗……”
  “至于初手天元……”桥本宇太郎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在关西,我们一直在研究初手天元的招法。”
  混沌一惊!
  “若不是你们突然出现,久保松先生本打算带领关西棋手以全新的初手天元战法去挑战东京棋界。若你不相信,我想过去应当有人对你说起过关西曾有下初手天元的人吧。”
  “饕餮。”混沌喃喃地说道,“他告诉过我,在关西有一个少年对他下出过初手天元……”
  “那初手天元的战法,正是脱胎自阁下数百年前的创造啊。您的棋没有死,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记得……”
  是这样吗?原来几百年后,还有人记得当年我的那些招法啊。我烧掉了那些棋谱,却烧不掉那些棋招,棋招是永远不死的啊……
  座主,真想告诉你这些——也许你错了,并不是只有到了阴间才有资格研究无尽的棋道啊!
  我们以为我们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一定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世的棋手。可我们想不到,棋招是随着时代而变化的,我们其实是赶不上时代的……
  “桥本君,今天多谢赐教。”混沌向桥本宇太郎微微行了一礼,“我想,我不会再带你去岛根了。”
  桥本宇太郎似乎微微有些惊讶。
  “今日你所说的话,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混沌轻声说道,“请记住你让我明白的事情:棋招,棋士,棋家,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
  “因为棋道是永不会被毁灭的。”桥本宇太郎笑道。
  混沌笑着,缓缓转过了身子。
  渐渐地,雾气升腾了起来,将他的身影笼罩了。
  棋道是永不会被毁灭的。桥本君,说得好!

  迦密山顶,座主猛然心惊,愣在了原地。
  “座主,您怎么了?”左右侍童急忙问道。
  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们失去混沌了……”他低声说道。

  看着随雾气而散去的混沌,桥本宇太郎微微靠在了墙边。
  “他走了?”一个关西棋院的弟子跑过来问道,“还会再出现吗?”
  “应该不会了。”桥本宇太郎笑道,“多亏了酒井义郞,竟能把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真相都发掘出来。混沌的怨念必定已经解开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那是什么意思?”弟子不解地问道。

  “座主,您的意思是……”左侍童轻声问道。
  “也许,我们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了。”座主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桥本宇太郎露出了微笑:“我想,我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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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朝闻道



一 无解的梦境



  一片雾气,四周竟辨不清路的方向。
  一个人走在这雾气中,连面目也被雾气模糊了,看不清楚。
  他的脚步凌乱,仓皇而迷茫,似乎是在这雾气中迷失了。
  “你在找什么?”不知从哪里,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雾中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默不作声。
  “你在找什么?”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轻柔而温顺,仿佛能让人心平静下来一般。
  “路……”雾中人痴痴地答道。
  “去哪里的路?”
  雾中人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他轻声答道。
  “为什么要找这条路?”
  雾中人又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他再次说道。
  “若真找到了这条路,你会一直走下去吗?”那声音又问道。
  “不知道……”雾中人只是痴痴地说着。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但没过多久,雾气渐渐散开了。
  雾气散尽之后,那雾中的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站在修罗地狱之中的一块高地上,四周哪有什么路,分明是悬崖峭壁,峭壁下便是炽热的火焰,还有在火中煎熬着的人们……
  “若刚才你再往前走一步,你便要落入这火焰之中,万劫不复。”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那声音又说道。
  雾中人站在原地,呆呆地四周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雾气再次聚拢,将四周那些骇人的景象再次掩盖,再造出了一个一片虚无的世界。
  雾中人在雾中迟疑着。
  但没过多久,他却再次迈开了脚步,在这雾气中四处徘徊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所看到的悬崖。
  “你在找什么?”神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路。”雾中人仍旧痴痴地答道。
  “没有路!”
  “不……有路……”
  “刚才的一切你难道没有看到?”
  “看到了,四处都是悬崖。”雾中人缓缓答道,“站在原地四处看着,到处都会是悬崖峭壁。但若我迈开脚步,就会有路……”
  雾气中,那孤独的雾中人在雾气中四处徘徊着。

  猛然间,座主睁开了双目。
  眼前是棋局。
  “座主,该您落子了……”身前的左侍童低声说道。
  座主微微哼了一声:“是吗?我刚才是不是很久没有落子?”
  “座主确实考虑了很久……”
  是这样吗?座主在心中默默沉吟着。
  “座主,您怎么了?”左侍童轻声问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左侍童惊讶地喊道。
  座主点了点头:“我很多年没有过梦了。死去的人若做了梦,必定是神或者鬼的意志。”
  “神或者鬼?”
  “似乎是有谁想告诉我什么……”座主低声说着,摸出一粒白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深夜,在横滨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古旧长袍的蒙面人静静望着眼前的浩瀚汪洋。
  在他的身后,一团雾气渐渐凝聚起来。
  “梼杌天王,座主有事想问你。”那是使者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冰冷。
  正面对着大海的梼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等待着使者的下一句话。
  “这段日子里,你在做什么?”使者问道,“三个月来,座主没有见到你的任何对局,难道你背叛了座主?”
  梼杌不屑地哼了一声:“若说到背叛,使者你背叛座主的可能性似乎更高啊。”
  使者一惊,警觉地看着梼杌的背影:“这是座主的问话,我要把你的话带回给座主。”
  “我在找一个人。”梼杌低声说道,“三个月前我找到过他,和他交过一次手。他的强大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敢说我一定能获胜,所以没有立刻与他决战。但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却踪影全无了。”
  “你在找谁?”
  “吴清源。”梼杌答道,“那个据说能够威胁到我们的人。”
  “三个月前你与他交过手?”
  “我让他两个子,但他让了我一招,弈成了和棋。”梼杌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若他真的全力以赴是否已经具备了与我抗衡的力量了呢?”
  使者在心中暗暗惊叹着。
  “你只为了一个吴清源,就放弃了棋界所有棋手?”
  “不错,我认定只有吴清源能击败我们当中的人。”
  “但现在不再是这样了。”使者打断了梼杌的话,“你也看到了桥本宇太郎击败混沌的对局,是吗?”
  梼杌沉默了。
  “混沌现在已经不知所踪,连座主也找不到他。座主认为,混沌或许已经不再是阴间的怨灵了,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世间。”
  “混沌战死了,是吗?”梼杌喃喃地说道。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进行的是赌命的棋局!”使者厉声说道,“当今棋界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弱,你若继续一意孤行,座主不会原谅你的。”
  “我明白了……”梼杌缓缓说道,“我就将混沌没完成的事情全部完成吧。”
  使者在心中暗暗放下心来——桥本君,我又为你创造了一个机会。
  “座主有命令,今后所有的对局,全部采用贴目和限时的方式进行。”使者说道,“座主要让世人真正屈服,要用他们的方式去击败他们。”
  梼杌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果真是座主的命令吗?
  说完,使者缓缓转过了身:“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使者的身边腾起了雾气,他准备离开了。
  “使者,最近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梼杌轻声说道。
  使者一愣,停在了原地。
  “梦?”使者不解地说道,“自成为蒙面棋手以来,我没有做过任何梦。”
  “是吗……”梼杌缓缓地说着,“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有一个人在雾气中四处徘徊,尽管他知道雾气下是陡峭的悬崖和炽热的烈火,可他仍然在这危险的山顶上肆无忌惮地走着……”
  “我不知道我们也会做梦……”使者轻声说道。
  “会。”梼杌缓缓答道,“但我们若有了梦境,必定是有什么人将这梦境送进了我们脑中。能做到这个的,若不是神,就是怨灵。而这当中会给我托梦的,似乎也不难猜想到吧。”
  “你是说,这可能是混沌给你托梦了?”
  “也许是,但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梼杌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

  “我没想到当世棋手中竟有人能击败混沌。”饕餮的声音显得十分憔悴,似乎他的情绪很低落,“混沌的棋力与我们三人平起平坐,当世本不该有人能战胜的了他。可是那局棋他竟几乎全局都被压制……”
  “那是因为混沌太过在意自己的招法了。”在饕餮身边的穷奇抢过饕餮的话,“另外也有限时制和贴目的因素,总之那场失利是一次意外。”
  “但那是一场被制造出来的意外。”饕餮不安地说道,“他们能制造一次这样的意外,就一定能制造第二次。穷奇,你必须承认,现在我们已经不占绝对的优势了。”
  穷奇也沉默了。
  他们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城市,似乎自古以来就让世人陷入恐惧的黑夜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值一提了,家家户户的灯火将夜照耀得与白昼无异。
  而这不知名的山顶上,两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是第一次感到了这个时代的可怕。
  “混沌大概已经不在了吧。”穷奇叹道,“即使这个时候,我们与当世棋手已经战得如火如荼了,作为饕餮天王的你仍然不想回到我们当中吗?”
  饕餮微微摇了摇头:“要我杀害当世的棋手,我不愿意。可要我就这样让座主陷入困境,我也不愿意。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躲在这里整整三个月。即使现在,我的困境仍然没有丝毫改观,我仍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我不想就此出手。”
  穷奇默默看着饕餮,他脸上的悲伤不像是假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梼杌当中又有一个被击败了,你会出手吗?”穷奇低声说道。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也不得不出手了吧。”
  “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穷奇笑了笑,转过身准备离去。
  “穷奇!”饕餮突然叫住了他,“你与人交手的次数似乎太多了,当今棋界已经有太多你的棋谱。你要小心些,混沌就是因为棋招被人研究透彻了才败下阵来的。”
  穷奇却不屑地笑着:“当世若有人敢来破解我的招法,就让他来吧。天下招法何止千万,我却无一不通,任何人也不可能针对我的招法制定计策。混沌会输给当世棋手,那是因为他的招法命门太过明显。这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
  “你太过自信了,穷奇……”饕餮低声说着,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原本打算离开的穷奇说完那番话之后,却也站在了原地。虽然他确实如他所说通晓天下所有招法,但是他的内心也有着无法掩饰的不安。
  “饕餮,你最近做梦了吗?”穷奇突然说道。
  饕餮一惊!
  “莫非你也……”
  “不止是我。”穷奇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的繁星,“连座主也做了同样的梦。有人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但我们却无从知晓。”
  “会是谁?”
  “只给我们几个人送来这样的梦境,你猜测会是谁?”
  饕餮沉默了片刻。
  “混沌?”
  “我也是这么想。”穷奇说道,“混沌现在已经不再是怨灵了,于是他在消逝前给了我们这样的梦境。我不知道混沌现在究竟还是不是在帮我们,他的内心里究竟希望我们赢,还是当世棋手赢。这样的梦境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毫无头绪。”
  “座主呢?他怎么说?”
  “他不相信是混沌,他认定混沌决不敢对他托梦。”
  饕餮沉默了下来。
  “我在想,如果真的是混沌,他也许是在提示我们一件事。”穷奇突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混沌在我们当中的时候,对什么最在意?”
  饕餮猛然心惊!
  “使者!”
  “不错,就是我找来的那个新使者……”穷奇低声说道,“这个梦,也许与使者的事情有关……”
  说完,穷奇的身边缓缓开始聚拢雾气。没过多久,他便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饕餮沉默着,缓缓望向天际。
  漫天的繁星,令人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混沌仰首望天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饕餮眼前,他感到有些悲伤。
  无论是怨灵,还是人,饕餮都不想去伤害他们。但饕餮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死去,有人消逝。什么都不做的饕餮,真的就无罪吗?
  “徒儿,若你还在,请告诉师父我究竟做得对不对吧……”饕餮不知对谁轻声说道。
  突然,天空上的繁星开始出现了变化。
  饕餮心惊,仔细地看过去。没过多久,他看清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
  夜空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穷奇才刚刚离开,这局棋绝不可能是穷奇与人对弈的!
  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
  饕餮缓缓低下了头,他感到有些心痛。
  看来梼杌终于也出手了……

  到第二天早上,空中的激战结束了。
  梼杌的白棋轻松地将对手的大龙全歼,让空中棋盘一侧所写的“黑贴四目半”成为了毫无意义的内容。
  桥本宇太郎静静看着天上的棋局消散,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这局棋完全不在桥本宇太郎的预计之内,梼杌的突然出手让一个棋手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但是这个牺牲同时也暴露出了梼杌的位置——那个与梼杌对局的对手,当时应当身在横滨。他毫无防备地被梼杌找到了,并且匆忙与梼杌交手,不能取胜也在情理之中。
  “半夜里找人交手,似乎不合情理啊。”桥本宇太郎身边的酒井义郞低声说道。
  “酒井先生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说明梼杌现在很焦躁!”酒井义郞笑道,“他之前一直在寻找吴清源对弈,但三个月里他没能找到吴清源的踪迹。过去他亲手放过了手边的酒井义郞,现在却半夜里就仓促地与人交手,我猜测他一定是遭到了座主施加的压力,不得不马上与人对弈。而且现在的梼杌不挑选对手,只要有人对弈他就与之一战……”
  “就像疯狗一样。”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不能纵容他这样肆意胡来……”
  “你打算去与梼杌交手吗?”
  桥本宇太郎缓缓摇了摇头:“三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混沌,除混沌以外的对手我都没有把握。”
  “那你打算怎么做?”
  “找一个能战胜梼杌的人与之对弈。”
  “谁?”
  桥本宇太郎默默在脑中回想着从日本各地寄过来的棋谱。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我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但他随后又猛地皱起了眉头,“只是仅仅战胜他还不够,我们必须要一战而消灭梼杌才行……”
  “这件事,我能帮得上忙。”酒井义郞笑道,“梼杌如此仓促与人交手,交战之时就不可能顾虑周全,这一战就会在交手的时候留下蛛丝马迹。我马上启程去横滨,相信必定能在横滨找到关于梼杌的不少线索。桥本君可以趁这段时间赶紧联系能击败梼杌的人,抓紧时间布下陷阱等待梼杌上钩。”
  “那梼杌的身份就交给酒井先生了。”桥本宇太郎躬身说道,“横滨之行,请多加小心。”
  酒井义郞却哈哈大笑:“没什么可小心的,我不会下棋,那蒙面棋手绝不会缠上我的。”

  迦密山顶,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正酣睡着。尽管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
  古堡的入口处,一个蒙面人的身影缓缓出现了。
  看到正在酣睡的久保松胜喜代,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久保松先生?”蒙面人缓缓走近久保松,小声喊道。
  然而久保松没有任何反应,连他身边那个疯疯癫癫的井上孝平此刻也没有任何动作。
  蒙面人感到有些奇怪。
  “久保松先生?”蒙面人提高声音喊道,“若再不起来,就要误了诘棋了!”
  但两人仍然没有丝毫动静,这令蒙面人感到强烈的不安。
  “不用喊了,你不可能喊醒他们。”在蒙面人的身后,传来了右侍童的声音,“高部道平,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蒙面的高部道平心中一惊,朝身后看去。
  右侍童缓缓地朝着他走来。
  “右侍童大人!”高部道平慌忙躬下身子,“在下不解……”
  “你想救他们吗?”
  高部道平心中有些恐惧了:“右侍童大人究竟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们休息休息而已。”右侍童笑道,“我可以让他们醒过来,只是我是否这么做取决于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高部道平尽力隐藏着自己的慌张,微微向右侍童再行了一礼:“右侍童大人有话要问,高部道平岂敢有半点怠慢。”
  “那么,高部道平,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座主?”
  高部道平心中大骇,但脸上仍然表现得十分平静:“高部道平岂有这样的胆子,请您不要听信他人胡言……”
  “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右侍童怒道。
  “高部道平不解!”
  “你为什么要假传座主的命令,让梼杌出战?”右侍童厉声问道,“莫非你与当世棋手串通,要谋害梼杌?”
  高部道平心中大惊,双手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高部道平没有见过梼杌天王!”
  “胡说!你昨晚偷偷潜出迦密山,去找梼杌要他出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右侍童冷笑着说道,“昨晚我就跟在你身后!”
  这不可能!我竟被这个孩子跟踪了?
  “你以为我只是个少年身就掉以轻心了?”右侍童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我从几百年前就见识过人间的阴谋诡计了!”
  高部道平方寸已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难道自己今日就要暴露在这里吗?
  不对,若高部道平真的已经暴露了,此时他甚至不可能回到迦密山来!
  右侍童是在虚张声势!
  若他真的如此有理有据,他应该将这件事告诉座主。座主一旦知晓了事情真相,必定会立刻将高部道平打入阴间,绝不容忍高部道平再上迦密山,更不需要以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相要挟来逼迫自己与右侍童对质。
  这分明是右侍童希望借这种手段让高部道平自己露出破绽来,只要高部道平不承认,右侍童也必定毫无办法。
  “右侍童大人昨晚一定看错了!”高部道平喊道,“在下与梼杌天王并未见面,昨夜只是去帮四位天王打探当世棋手的位置的。”
  “你还敢胡说!难道不怕我夺取那两个人的性命吗?”
  “你恐怕不能这么做吧。”在不远处,左侍童缓缓走过来,轻声对右侍童说道。
  右侍童一惊,急忙看向左侍童。
  “另外,说什么昨晚去跟踪了使者,这不是胡说吗?”左侍童笑着说道,“昨夜我们二人都在与座主对弈啊。”
  左侍童竟不经意间将右侍童的虚张声势给戳破了!
  右侍童大骇,竟伸出手猛地指向了左侍童的脸:“你!你这个笨蛋!”
  左侍童的脸上班却仍旧挂着和善的笑容:“请不必如此盛怒,毕竟是你做出了妄自的猜疑。就这样去怀疑使者的忠诚,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啊,更何况要因此夺取两个棋士的生命实在有些过分了。”
  “可你忘了混沌的托梦了吗?”右侍童喊道,“你也做了同样的梦!穷奇的分析不是很有道理的吗?那个梦分明是混沌在提醒我们,我们已到了危机边缘,若再不小心就会落入万丈深渊。混沌所不安的,除了这个使者以外还会有谁?”
  “那也不能就这样妄加揣测,诬陷使者啊!”左侍童争辩道,“毕竟,你刚才也见到了,使者确实是绝无此心的。何况,那个梦究竟是不是混沌所托,我们尚还不知道呢。座主也说不可妄下结论,不是吗?”
  右侍童一时语塞,看了看身前正恭敬地埋着头的高部道平,气恼地哼了一声。
  “最好不要让我抓住你的把柄!”右侍童怒道,随即转身离去。
  几乎就在右侍童离开的一瞬间,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似乎缓缓从睡梦中苏醒了。
  高部道平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今后行事要对右侍童多加提防,下次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左侍童突然在高部道平耳边说了这句话,随后迅速消失了!
  高部道平突然如遭晴空霹雳一般,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莫非左侍童其实是知晓一切的?
  “高部先生?你来找我?”刚刚坐起的久保松胜喜代朝着高部道平问道。
  高部道平尽力压制住心底的不安,看向了久保松胜喜代。
  “和我们昨天计划的一样。”高部道平笑道,“我让梼杌开始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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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怨恨本因坊的人



  地窖的深处传来了些许响动,这响声有些出乎前田陈尔的意料。
  如果是出去透气的安永一回来了,这次他似乎回来得早了一些——以往他出去透气是需要很久的。
  “谁?”前田陈尔压低了声音,警觉地问了一声。
  如果对方没有回答,那就不是安永一了,前田陈尔将马上躲起来,找机会逃出地窖。
  “是我,安永一……”
  那声音确实是安永一没错,只是那语气有些奇怪。
  前田陈尔狐疑地朝着安永一的方向看去,没过多久安永一就从前方的拐角走了出来,来到了前田陈尔面前。
  安永一的脸色很怪。
  “怎么了?”前田陈尔问道。
  安永一却不回答,只是机械地朝一侧退去。随着安永一退开,一直藏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出现在了前田陈尔眼前。
  这是一个穿着风衣的奇怪男子,此刻带着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脸看着前田陈尔。他手中握着一支枪,顶着安永一的后背。
  “在下酒井义郞,初次见面,请前田君多多关照。”穿风衣的男子笑着向前田陈尔鞠了一躬。
  前田陈尔有些吃惊,他责怪地看了安永一一眼。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安永一无奈地说道,“发现他的时候他就用枪指着我了,如果我不带他来他会杀了我,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不能看到藏在这里的古籍了……”
  酒井义郞笑着,用空闲的那只手缓缓将风衣脱了下来:“这件事确实不能怪罪安永一先生,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被侦探跟踪的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要知道,做侦探比做棋手累得多,要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耐得住暑气用风衣隐藏自己,这可是需要训练的……”
  “侦探先生,你正用枪威胁着能够拯救整个日本的人。”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若你不能救得了日本,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这些比不上侦探的人去做这件事……”
  酒井义郞哈哈大笑,缓缓将枪收了起来。
  尽管笑着,但酒井义郞也不得不承认,前田陈尔说话时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确实让人恐惧,尤其是现在的前田陈尔披头散发,看上去简直已如同鬼魅一般。
  “前田君,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妨碍你们的人,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们的。”酒井义郞说着,坐到了前田陈尔对面。
  “帮我们?你要怎么做?”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把这些线索交到你手上,我相信你能猜得出一个蒙面棋手的真实身份。”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同时心惊!
  “谁?”
  “蒙面棋手四位天王之一,梼杌!”
  “梼杌!”安永一大惊,“就是最近四五天每天都与人对弈,已经先后击败了八名棋手的那个梼杌?”
  “不错。”酒井义郞笑道,“他现在正在横滨和东京一带活跃着,这四五天来他对棋手们的威胁甚至比穷奇更大。我的主人认为梼杌太过危险,现在应当将他作为第一大敌来应对。”
  “你的主人?”前田陈尔微微挑起了眉毛。
  酒井义郞笑着,眼睛却直直地逼视着前田陈尔,“我的主人,关西棋院第一任总帅,击败了蒙面棋手混沌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君!”安永一似乎有些惊喜,“原来你在辅佐他!”
  “看来安永先生很欣赏桥本君……”酒井义郞说道。
  “那自然!”安永一喜形于色,“几天前他击败了混沌,真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捷啊!如果棋界能够度过这次劫难,桥本君当记头功!”
  “多管闲事!”前田陈尔却突然粗暴地抢过了安永一的话头,“即使桥本宇太郎不出手,那个混沌天王也迟早会败在我手上。他能获胜,只是一时凑巧而已。”
  果然如此。酒井义郞在心底暗暗笑着,面上却仍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这么说来,前田君一直也计划着击败蒙面棋手了?”
  “否则我何必在这个地窖里躲上这么久?”
  “既然如此,你必定会对我的情报感兴趣了。”酒井义郞逼视着前田陈尔,“我们一起猜出梼杌的身份来,如何?”

  东京郊外,一块不引人注意的农田里,一个老农正满头大汗地做着农活。远远看去,这个孤零零的老者有些令人同情。但走近些,却只看到这老农满脸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了农活的满足感当中。
  “老先生?”在老农的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猝然响起。
  老农一愣,猛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的农田边上,站着一个打扮得体,面色庄重的男子。看上去分明只是一个少年,神情举止却十分成熟,像是个有些来头的人。
  “您在叫我?”老农朝那少年喊道。
  少年朝老农笑了笑:“您就是竹内先生吧。”
  老农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见过吗?”
  少年不急着回答,只是缓缓地朝老农鞠了一躬。
  这倒奇怪,莫名其妙来了个有身份的年轻人,一见面就朝我行礼……
  竹内笑着从农田里走了出来:“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想见见藏在您家的那些人。”少年笑道。
  竹内老人猛地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藏在我家的人?”竹内老人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生硬地说道,“我家谁也没藏着啊,您大概找错人了吧。”
  “不,我要找的就是您,竹内老先生。”少年仍旧和善地笑着,“您放心,我并不是坏人。竹内老先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要为躲过一劫的小野田先生和高川君他们好好感谢您。”
  说着,少年竟又行了一礼。
  这可让竹内老人大吃一惊,他做了几十年农民,还从没见过有谁在他面前这样没完没了地行礼的。
  “孩子,你到底是谁?”竹内老人试探着问道。
  “我是一个棋手。”少年答道,“我叫做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竹内老人惊呼道,“那个战胜了蒙面棋手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君!”小野田和高川格几乎同时惊呼道。
  站在竹内老人身边的桥本宇太郎则缓缓地躬下了身子:“二位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小野田问道。
  “这自然是我告诉桥本先生的。”站在高川格身边的上杉龙太笑着说道,“不久前,桥本先生在报纸上给我发了暗语,让我指明二位现在藏身的具体位置。我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将这些内容通过报纸回复给了桥本先生。没想到,桥本先生这么快就来了。”
  高川格和小野田暗暗点了点头。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小野田说道,“想不到几个月后我们再见面,桥本君你已是击败过蒙面棋手的顶尖高手了。当今日本棋界若提起桥本君的名字,当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了吧。”
  桥本宇太郎笑着低下了头:“蒙前辈如此夸赞,桥本愧不敢当。击败混沌一事是众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决非桥本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桥本君今日来到这里,看来是需要用得上我们了吧。”高川格低声问道。
  桥本宇太郎微微颔首。
  小野田却吓了一大跳:“可别说让我去挑战蒙面棋手啊,我还不想送死呢。不过高川君现在棋力突飞猛进,比起我来,他或许能帮的上更大的忙。”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桥本宇太郎笑道,“先前我看过了二位寄到神户的棋谱,桥本叹为观止。小野田先生素来以杀伤力强大著称,中盘力量近乎鬼神,在当年的东京棋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然而二位对弈的那局让二子棋,小野田先生攻势如潮却不能取胜,看来高川君那不战而战的棋风已经被小野田先生历练得炉火纯青了吧。”
  “那是小野田先生谦让了而已。”高川格笑着说道。
  “我就是来试探这一点的。”桥本宇太郎突然严肃起来,“高川君,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此地对弈一局如何?”

  “梼杌在世时,曾经输给过一个很强大的棋手,这件事让他至死都耿耿于怀。”酒井义郞悠悠地说道,“这是第一个线索。”
  安永一却无奈地笑了笑:“自古以来棋界高手之间互相争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至多者挑战百余次以求胜负的也不是没有。败给一个强大的棋手而产生怨念的人,恐怕日本棋史上有成千上万人呢!”
  “但这个人的怨念异乎寻常地重!”前田陈尔轻声说道,“他的怨气甚至能从他的棋招中看得出来。”
  “而且当年击败梼杌的那个人是本因坊家的人。”酒井义郞笑道。
  安永一微微一震:“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梼杌留下了很多线索。”酒井义郞笑道,“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最近几天一直很仓促地四处找人对弈,其中有几局棋甚至是当众对弈的。在那样的局面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记得。我查到,每当梼杌与人对弈之前,通报姓名之后总会问对方是不是本因坊家的人。有一个棋手对此质疑过,梼杌告诉那个人,他最痛恨的那个人就来自本因坊!”
  “若如此说来,范围就小了许多了。”安永一喃喃地说道,“如果能再知道他活跃的时代的话……”
  “应当在文政年间到天保年间,可能还更靠后。”酒井义郞说道,“这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告知我们的情报,梼杌的资历应当是四位天王中最浅的。”
  文政年间到天保年间……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沉默了一阵。
  “有什么成果吗?”酒井义郞问道。
  安永一缓缓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活跃年代,范围就已经足够小了。文政年间的本因坊家主是本因坊元丈,此人棋力高强,后世公认已有名人的资格。但是偏偏与他同时代的安井家主安井知得棋力与元丈不分高低,因此谁也无法独领棋界。”
  酒井义郞微微皱眉:“这么说来,安井知得很可能是梼杌的真身?”
  “不,安井知得绝不可能怨恨本因坊元丈。”前田陈尔说道,“元丈与知得二人惺惺相惜,棋盘上不分胜负,棋盘外却是莫逆之交。他们最终相约谁也不去争夺名人,因此二人终生都只是八段。”
  “元丈为人光明磊落,树敌不多,看来梼杌所怨恨的人应当不是元丈。”安永一继续说道,“既然不是元丈,那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一个了。”
  “谁?”
  “天保到弘化年间任本因坊家主的本因坊丈和。”前天陈尔说道,“也就是棋界公认可以与本因坊道策比肩的本因坊家史上最强家主之一,后辈棋手将他尊为道策之后日本棋界的第二位棋圣。”
  “如果是丈和的话,似乎完全可能被梼杌所憎恨。”安永一缓缓说着,“本因坊丈和为人刻薄狡诈,尽管棋力出神入化,但棋盘之外却得罪了很多人。痛恨丈和的人有很多,但其中怨念最深的当属安井家八世家主安井知得,井上家十一世家主井上幻庵因硕,林家十一世家主林元美门入三人。”
  “为什么?”
  “都是因为名人之位。”安永一说道,“本因坊丈和从早年就对名人之位虎视眈眈,甚至将前任家主本因坊元丈逼至引退。与本因坊元丈是莫逆之交,又公认为元丈引退之后的当世第一高手的安井知得遭到了本因坊丈和连续的攻势,年迈的安井知得受尽委屈,最终只得任由丈和夺走名人之位。井上幻庵因硕与本因坊丈和几乎同时成名,为名人之位与丈和争夺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得偿所愿,甚至险些跳崖自尽,他对丈和的怨念也必定十分强烈。林元美本是本因坊丈和登顶名人时的盟友,没想到丈和做了名人之后却背叛了林元美,使得林元美最终不惜玉石俱焚,毁了自己的名誉也要将丈和拉下名人之位。三人其实都是被丈和所迫,受尽苦难,对丈和有极深的怨恨都是理所当然的。”
  酒井义郞缓缓地点着头:“那你们觉得这三个人,谁最可能是梼杌?”
  “恐怕都不是……”前田陈尔冷冷地说着,“三人虽与丈和争斗一时,但各自都是棋力非凡的高手,即使丈和全力相争也会陷入苦战。若说这三人中有谁会因为一局棋而败退,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不过,按照这三个人的线索找下去,我想有一个人选是很合理的。”安永一又说道。
  “谁?”前田陈尔和酒井义郞几乎同时问道。
  “前田君,你莫非忘记了‘吐血之局’吗?”安永一笑着问道。
  前田陈尔似乎恍然大悟!
  “什么叫吐血之局?”酒井义郞满脸困惑。
  “是井上幻庵因硕与本因坊丈和之间的一次较量。”安永一继续说道,“本因坊丈和刚刚登上名人之位时,幻庵因硕不服,但不敢亲自出手与丈和拼死一搏,于是他派出了一个人代自己出手。”
  “这个人就是幻庵因硕一生最得意的弟子,名叫赤星因彻。”前田陈尔说道。
  “他很强吗?”
  “他流传至今的棋谱并不多,但是其中有几局很让人惊讶。”安永一说道,“天保五年六月,25岁的赤星因彻执黑与本因坊丈和对弈过一局。那局棋丈和形势越下越差,他为了以免输给井上家弟子而宣布打挂。一个月后,赤星因彻再度向丈和挑战。丈和为了一雪前耻而应战,没想到这局棋对手又将丈和逼得败象四现,于是他只得再次宣布打挂。这两局棋最终都没能完成,但若继续对弈下去丈和只怕凶多吉少。同时期还有四局赤星因彻执黑与幻庵因硕对弈的棋谱,这四局棋赤星因彻全部取胜。”
  “也就是说,仅仅二十多岁的赤星因彻,已经有能力与棋力达到巅峰的本因坊丈和和幻庵因硕一争胜负了。”前田陈尔说道。
  “那吐血之局就是他与本因坊丈和的交手?”
  “这件事在棋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前田陈尔说道,“那一战本因坊丈和和赤星因彻都使出全力,双方每一步棋都下得十分艰难,甚至打挂后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无法安心。”
  安永一点了点头说道:“那局棋又是一开局丈和就陷入了苦战,赤星因彻凭借着超强的力量让以战斗力举世无双著称的丈和也难以招架。但六十余手之后,丈和下出了号称‘古今无类的三大妙手’,终于将局面彻底扭转。赤星因彻随后尽管全力拼搏,但始终无法找到胜机,临近终局时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染红了。之后重病不起的赤星因彻没过两个月就一命呜呼,死时才25岁。而经此一战的本因坊丈和也因为辛劳过度,休息了数周才康复过来。”
  原来如此,棋界还有过这样的故事。酒井义郞暗暗在心底惊叹着。
  “活跃在天保年间,怨恨一个本因坊之人,因一局棋而倾注怨念,这个人必定就是赤星因彻。”前田陈尔坚定地说道。
  “看来梼杌的身份之谜应当解开了。”酒井义郞笑道,“我也查到了消息,有人见过梼杌的真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点了点头。
  “那么,赤星因彻流传下来的棋谱有多少?”酒井义郞问道。
  安永一摇了摇头:“除了吐血之局,其他棋谱很难找到了。”
  酒井义郞又皱起了眉头:“这样说来,恐怕很难针对他的棋做准备了吧。”
  “这一点,我可以帮上忙。”前田陈尔突然说道,“赤星因彻的棋谱虽然不多,但他流传下来了许多棋谱以外可以探知棋力的东西。”
  “哦?”酒井义郞一愣,“是什么?”
  “赤星因彻是一个诘棋高手。”前田陈尔说道,“他创作了很多诘棋,被收录在各种诘棋集中。我平日里也酷爱诘棋,正好研究过赤星因彻的诘棋棋招。若你不急,我现在可以把他的诘棋抄一份给你带回去给桥本宇太郎。”
  酒井义郞心底一震:“你愿意帮桥本君?”
  “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前田陈尔淡然地说道,“既然头功已经被桥本君抢去,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桥本君在外面替我吸引火力也未尝不是好事,何况我也并不相信桥本君真的能够击败所有蒙面棋手。如果桥本君有这个需要,我就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看来前田陈尔也不像我所想的那么小气啊。酒井义郞在心底笑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许对桥本君会有帮助。”安永一说道,“吐血之局里丈和下出的那‘古今无类的三大妙手’,其实并不是丈和所想出的招法。”
  酒井义郞闻言一惊:“什么意思?”
  “那三招棋,其实是这间密室里的棋招。”安永一说道,“当年的丈和其实并不是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达到了那样的棋力——他是第一个将这密室里的棋招全部研习了一遍的人。那击败了赤星因彻的三招妙手,其实都是藏在这间密室里的招法,那招法真正的作者恐怕是本因坊道策……”

  桥本君没有按照他惯常的棋路行棋,而是在刻意模仿一个招法强横,嗜好杀棋的棋手行棋。高川格默默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高手之间对弈,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能分出胜负。强行改变自己的棋风,令自己无法适应,必定会导致招法变形。现在桥本宇太郎落后于我,绝不是他本人的棋力不够强,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按照自己的思路行棋的缘故。
  终于,高川格落下了最后一子,棋局结束了。黑贴四目半,桥本宇太郎执白三目半败北。
  对局完毕,双方互相致礼之后,桥本宇太郎抱着手,看着棋局,陷入了沉思。似乎他正在回味刚才的对局。
  “很特别……”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高川格一愣:“桥本君,你说什么?”
  “你的棋,你的招法,十分独特,却又十分有效。”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我从一开局就展开强攻,换做别的棋手必定会强硬地予以回击,可你没有。你的棋好像天生不懂得战斗,每一招都在退让,让我以为自己步步得利。可是每当静下来看看棋盘,却总发现自己仍然落后,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你给我制造的幻觉当中。你的招法真的很独特,不止小野田先生,恐怕任何一位力战棋手遇到你都会难以应付吧。”
  “桥本君过奖了。”高川格彬彬有礼地作揖说道,“我只是认为过分依赖战斗的棋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就是大胜,赌输了就是大败。但棋盘上争夺胜负并不能总是依赖赌博,也有能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战斗方式。我的棋看上去是不战,其实是不需与对手强硬地攻杀,只要让全局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可以了。”
  桥本宇太郎暗暗点头:“看来今天我没有来错,你就是最适合击败梼杌的人。”
  高川格一惊!
  “击败梼杌?”
  “不错,论棋风你是唯一能克制他的人。”桥本宇太郎继续说道,“而且你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只有你能保证让梼杌不能拒绝与你对战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现任本因坊家主!”桥本宇太郎逼视着高川格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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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重生的本因坊



  山田正雄看着眼前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猜测他一定是很焦躁地跑过来的——甚至跑的过程中有些狼狈。
  这让山田正雄很生气。
  “混蛋!”山田正雄怒喝道,“你让市民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会把日本军人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你是想让军部丢人吗?”
  “请少将恕罪!”士兵惊慌失措地说道,“但是我有很重要的情报,所以才会这么匆忙!”
  很重要的情报?
  “你想说什么?”山田正雄不耐烦地问道。
  “本因坊回来了!”
  山田正雄一惊!
  “你说什么?”
  “本因坊回来了!”士兵几乎喊了出来,“那个三个月没有人进去过的本因坊,现在又有人了!”
  “蠢货!”山田正雄怒道,“为什么要跑回来汇报,耽误这么多时间!直接去抓人不可以吗?”
  士兵却惊恐地摇着头。
  “为什么?”
  “人很多……”士兵胆怯地说道,“而且周围的居民不允许我们去抓人,他们……”
  士兵突然语塞了。
  “他们怎么了?”
  “他们拿着刀和棍子,说谁敢去抓人就打谁……”士兵颤抖着说道,“那是一场暴乱!完全是一场暴乱!”
  这怎么可能?市民现在应该十分痛恨棋手才对啊!怎么可能维护棋手?
  “你说的是真的吗?”山田正雄怀疑地看着士兵。
  士兵大惊,激动地喊了起来:“不敢欺骗少将,现在本因坊外已经全都是人了!他们不让我们进本因坊抓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个桥本宇太郎据说也在本因坊!”士兵喊道,“就是那个战胜过蒙面棋手的桥本宇太郎……”

  本因坊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地方再次热闹起来,竟让人感到恍如隔世。
  人们在本因坊忙碌着,没过多久积累了三个月的灰尘便被清扫一空了,整个本因坊如同新生了一般。
  “师父,不断有新的棋手来到本因坊了。”一个本因坊弟子对坐在房内的高川格说道。
  高川格笑了笑:“好好招待大家,不要怠慢了。”
  弟子微微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果然本因坊的重生会是棋界的一次巨大刺激。”坐在高川格对面的桥本宇太郎满意地说道,“在被军部控制的东京重新举起本因坊的大旗,就等于告诉现在还躲藏在日本各地的棋手们,棋界重生的契机已经到来了。”
  “如此一来,大家会信心满满地向本因坊聚集了吧。”高川格也笑着说道,“等了这么久,棋界终于看到希望了。”
  “但还不可以掉以轻心。我们现在只是找到了转机,却还没有走出这次危机。”
  高川格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这次本因坊重生的关键并不在大家回到本因坊的旧宅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重要的是,高川格必须能够在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决战中击败梼杌!
  “这间房过去是本因坊秀哉的房间吧。”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高川格一愣,随后缓缓点了点头:“是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坐在这里。”
  “既然已经坐到了这里,有一件事就很有必要了。”
  高川格不解,有些困惑地看着桥本宇太郎。
  “你不能永远只是代理本因坊家主一职。”桥本宇太郎说道,“你必须真正成为第二十二式本因坊!”
  高川格心头一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位置,毕竟是我为前田君暂代的,若就这样抢去……”
  “这是非常时期,何况这三个多月来一直是你在统领本因坊,除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本因坊弟子全部心服口服。”
  “可我才十九岁而已……”高川格无奈地说着,“四大家历史上哪有十九岁的家主啊……”
  “既然没有,你就去做第一个吧。”桥本宇太郎自信地笑道,“只要你成功带领本因坊走出这次困局,就不会有人说你没有这个资格继任本因坊。历史功过都是由胜利者去评断的,你不需要在意这些。”
  高川格仍然皱着眉头,只是不再说话。
  “而且,我们的计划要想成功,你是真正的本因坊这一点至关重要!”桥本宇太郎坚定地说道。
  高川格思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只是……现在棋界尚未安定,家主即位的仪式恐怕无法举行。”
  “这倒好办,只需要一个简短的宣布就可以了,当做是对棋界的交代。”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仪式之类都只是形式而已,但有一件事是十分重要,必须尽快解决的——你不能再叫高川格了。”
  高川格一愣,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一旦继任本因坊家主,就要以本因坊为姓氏,取一个新名字。过去这个名字通常会由上一任本因坊赐予,但如今上一任本因坊秀哉已经不在了。
  “本因坊的名号是本因坊家主的标志,若没有这样一个名号就不能称之为本因坊家主。”桥本宇太郎说道,“这件事对我们的计划也很重要,我们需要充分借助本因坊的名义。”
  “我明白。”高川格缓缓点头道,“那么,就请桥本君为我取一个名号吧。”
  桥本宇太郎略作沉思。
  “我听说高川君在关西的时候,有‘秀才高川’这样的称谓,似乎是关西棋界前辈对于高川君秀丽棋风的称赞啊。既然如此,就取其中的‘秀’字吧。本因坊秀格,如何?”
  本因坊秀格……
  高川格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
  “本因坊家历代以来,取名‘秀’字的,如秀策,秀和,秀甫,秀荣,都是绝顶高手。今天将这个‘秀’字送给高川君,还望高川君不要辱没了这个字啊。”
  高川格笑着,向桥本宇太郎行了一礼。
  “与梼杌对阵之时,将是我本因坊秀格出山之日。那时必定要让梼杌做第一个倒在本因坊秀格手下之人!”

  本因坊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有人在静静地看着那聚集着的人群。
  最外围的人们拿着简单的武器,一个个如临大敌,但从那人群里面传出的却分明是欢声笑语——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躲在巷子里的人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
  “还真是热闹啊……”在那个人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一直看着人群的人缓缓回过头,微微皱着眉头:“梼杌?”
  身后的雾气渐渐散开,正是梼杌出现在那里。
  “怎么,穷奇,几个月不见就忘记我了?”梼杌冷冷地说道。
  那个一直窥视着本因坊的人正是穷奇,只是此刻他竟穿上了当代日本人常穿的便装,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他是为了隐藏自己,不被发现吧。梼杌暗暗想到。
  “你来得真快。”穷奇低声说道,“本因坊的消息传出来还不到半天吧。”
  “这种举动等于是在向我挑衅,我怎么能不来……”梼杌说着,也开始凝视着远方的人群。
  本因坊,尽管不再是当年的旧址了,但那气势与一百年前相比竟丝毫未变。
  “其实说到底,那里才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吧。”穷奇说道,“一百年前的那场决战,我亲眼看到你吐血棋盘,那情景至今我仍难以忘记。”
  “我本来想把本因坊留到最后的。”梼杌说道,“在整个棋界全部覆灭之后,我再去本因坊挑战,毫无顾忌地将他彻底击溃!”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一直以寻找吴清源为借口,躲在横滨不出手是吗?穷奇在心底暗暗想着,梼杌,你害怕在向本因坊挑战之前就战败吧!
  什么挑战吴清源,你只是轻轻试探了一下之后就不敢再接近他,这哪里是那个充满了仇恨的梼杌惯常的作风?你根本就是在等待着别人来帮你收拾局面,然后由你完成对本因坊最后的制裁……
  “但是……”穷奇突然轻轻地开口说道,“梼杌,你最近究竟怎么了?”
  梼杌似乎微微一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出手,而且如此仓促草率?”穷奇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躲了三个月,为什么要突然决定不再躲下去了?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即使是混沌的战败恐怕也不能解释这一点。我本以为你是一个不顾及大局,只顾及个人恩怨的人……”
  “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一个只管个人恩怨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为座主完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再次来到世间只是为了发泄我的仇恨而已。”
  “那为什么……”
  “是座主的命令。”梼杌不耐烦地说道,“座主派使者找到我,告诉我他不满意我一直避战的行为,要求我立刻出手。”
  是这样吗?穷奇紧紧锁着眉头。
  “不合理。”穷奇说道,“座主应当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座主交代我们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多加干预,即使混沌战败也不应该让座主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来。何况,同样一直在避战的饕餮为什么没有收到座主的任何警告?”
  梼杌一惊:“你觉得这可能是怎么回事?”
  穷奇思虑了片刻:“你刚刚出手,本因坊就如此高调地在东京重建,看来这是一场阴谋。与饕餮相比,棋风更加暴戾的你更像是一个容易中计的人,所以他们选择让你出手。恐怕现在本因坊内正在布置着什么陷阱,等着你闯入其中……”
  “那又如何?我还会怕他们的陷阱吗?”梼杌不屑地说道。
  穷奇暗暗心寒——看来梼杌已经完全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先以激将法逼迫梼杌出手,然后让梼杌四处与人对局。梼杌的棋招暴戾嗜杀,这样的棋局几局下来就能让梼杌内心的杀气被完全释放,然后梼杌就会变得不愿收手了。在这个时候让本因坊出现在梼杌的面前,即使梼杌明知那是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去了……
  精深的心机。穷奇不禁在心底感慨道。
  但要想设计出这样的计策,必须要十分了解梼杌的性情才行,另外还需要一个能够影响到梼杌的身份。满足这两点的,恐怕不会再有别人了。
  使者,这次你触到我的底线了……
  穷奇暗暗在心底握紧了拳头,但还有一件事他始终没能想明白。即使使者能够在梼杌这个方面使出手段,但从梼杌出手到本因坊重建,对于一盘散沙的棋界而言这个反应实在有些太快了。使者和当世棋界是如何在互相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么无懈可击的连环计的呢?
  看来这次我又大意了。穷奇暗暗苦笑道。
  “我已经告诉军部的山田正雄,不论如何不要出手对付本因坊。”穷奇突然说道,“本因坊是留给你的,你要让他们知道将你梼杌的怨念完全激发出来,世间将无人能够应付!”
  是的,不论棋界正在酝酿怎样的阴谋,但梼杌的怨气将会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匹敌的武器。只要梼杌获胜,棋界所有的算计都将落空,那时一切将再度回到座主的掌控之中……
  “多谢你的提醒。”梼杌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本因坊的存在超过三天。”
  说完,梼杌缓缓地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穷奇仍然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人群。
  坐在这层层防卫的本因坊里,正与我们为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或者说,那里面坐着的,其实是整个棋界……

  西历1835年,日本天保六年九月。
  井上家,赤星因彻的房间。
  赤星因彻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前不远处是他的师父,十一世井上幻庵因硕。
  此刻幻庵因硕没有看着赤星因彻的脸,而是背过身子去。赤星因彻竭尽全力睁着眼睛,却只看到师父有些孤寂的背影。
  师父是来探望自己的,但是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师父不忍相对了吧。
  猛然间,赤星因彻的眼前一阵眩晕,有些朦胧了。这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眩晕中,赤星因彻似乎隐隐又回到了两个月前那局棋中。朦朦胧胧地竟感觉那棋盘就在自己眼前,每一粒黑子白子的位置都精确地印在他的脑中。
  他似乎仍旧跪坐在那棋盘前,看着那局已经绝无取胜希望的棋局,默然良久。
  那时抬起头还能看见师父的脸,那张满脸绝望的面庞。现在却只能看到背影,连师父的面容也无法多看一眼了。
  “师父……”赤星因彻几乎使出全部的力气,想要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两个字。但是最终却只是从喉咙管里勉强挤出了一些气息,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不要多说话,好好休养。”幻庵因硕突然开口说道,“等你好了,师父再与你好好对弈几局,将来再把井上家的家主之位传给你。你比丈和年轻,将来必定能胜得过他。”
  师父的语气如以往一样,严厉中透着慈爱,像父亲一般。
  赤星因彻却只感到刺骨的心痛。
  “总……”他努力地想要说什么,“总有……一天……”
  “不要多说了!”幻庵因硕竟厉声斥责道,“丈和不过是一个小人,让他多得意两天吧,我迟早会把他从名人的宝座上拉下来!”
  赤星因彻仍然没有放弃,竭尽全力地喊着:“会……会……本因坊……”
  每说出一个字都让此刻的赤星因彻更加痛苦,但他必须要把这句话说完,他不知为什么要坚持这样,但此刻似乎只感到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加重要了。
  “不要说了!”幻庵因硕命令道,“给我好好休养!”
  赤星因彻果然安静了下来。幻庵因硕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
  “好好休养……”幻庵因硕突然轻声说着,语气和蔼得如同父亲在安慰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师徒一起再向丈和挑战。合我们二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击败本因坊!”
  幻庵知道,对于刚刚在重要的战斗中失利的棋手来说,鼓励是最重要的事情。幻庵因硕的鼓励,对于此刻因为那场失败而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赤星因彻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但此时的幻庵因硕没有想到,他身后的赤星因彻已经失去了意识。他背对着赤星因彻,所以看不到。
  赤星因彻的身体缓缓开始变得冰冷僵硬,刚才师父的鼓励他永远也无法听到了。
  “总有一天,你会击败本因坊的。”幻庵因硕说着,一滴泪缓缓从脸颊滑落。
  赤星因彻的眼睛仍然睁着,幻庵因硕的眼泪是他这一生看到的最后的东西。随后,他终于遁入了彻底的虚无中。
  没有人知道赤星因彻极力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其实那是一句鼓励,赤星因彻也知道刚刚在一场重要的战斗中战败的棋手多么需要鼓励,他想如果是他来安慰他的师父,师父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吧。
  “总有一天,师父会击败本因坊的……”这就是他最后想要说的话。

  1934年8月初,东京,深夜。
  白天时本因坊的喧嚣已经褪去了,此刻的本因坊进入了一片沉寂中。
  在这片沉默里,缓缓地出现了一缕雾气。雾气渐渐凝固,又缓缓消散了。
  本因坊……悄无声息进入了这里的梼杌默默在心底念着这三个字。
  穷奇说这里可能会有陷阱,所以梼杌选择了深夜潜入本因坊,让对手没有准备。现在看来,空无一人的大厅似乎证明了当世棋手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深夜造访。
  虽说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旧址了,但是梼杌不得不在心底感慨,现在的本因坊,与一百年前的样子实在太像了——几乎感觉不到时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若这里真的没有变化过的话,那通往本因坊家主房间的路应当也没有变吧。
  一百年来,梼杌几乎每天都会在眼前浮现出那条路来——那是当年他去本因坊找丈和对决时走过的路。
  梼杌静静地迈开了步子,缓缓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寂静的深夜,本因坊的走廊,这一切都似乎是梼杌幻想中的景象一般。多年的夙愿,莫非要在今天实现了吗?
  不久,他走到了家主的房门外。
  新任的本因坊家主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正要拉开那扇门的时候,梼杌突然一愣。
  透过门缝,他能看到那房间里还有灯光!
  难道本因坊的家主还没有休息?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他已经睡了,自己也要把他叫醒的。
  只是犹豫了片刻之后,梼杌缓缓将门拉开了。但此刻他的眼前,坐在本因坊家主房间里的,竟是一个文弱的少年!
  那是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少年,眉宇间虽有着庄重的气势,但面相分明还稚气未脱。梼杌拉开房门的时候,少年正在棋盘上静静地摆着棋谱,似乎是在研究着什么对局。那坐在棋盘一侧的姿势,隐隐地竟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对他无礼的力量。看到门被拉开,少年有些惊讶,猛地向门口看过去。看到门口那个穿着长袍,戴着斗笠的人时,少年脸上的表情竟出奇的祥和。
  “您就是梼杌天王,是吗?”少年轻声问道,语气谦恭有礼,文质彬彬。
  梼杌静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的师父在哪里?”
  “师父?”少年似乎有些迷茫,“您是指谁?”
  “新任的本因坊家主,你的师父。”梼杌说道。
  少年却微微笑了:“在下就是新任的本因坊家主,第二十二世本因坊秀格。”
  梼杌心中一惊!
  这个少年看上去似乎二十岁都不到,他竟会是新任的本因坊家主!
  似乎是看到梼杌有些犹豫,少年缓缓站起了身子:“若阁下是来与我对弈的,请不要一直站在门外,先进屋来吧。”
  梼杌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迈开步子走进房间。
  “第二十二世本因坊……”梼杌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本因坊秀格?”
  少年谦恭地向梼杌行了一礼,一举一动都显得大方得体。
  缓缓走到了棋座旁边时,梼杌看到此时棋盘上竟摆放着自己当年所创作的诘棋!
  这些诘棋竟会流落到这个人手中?
  “这些是在下今晚研究的内容。”少年笑着说道,“若没有弄错,这些诘棋应该是阁下一百多年前所创的吧。不愧是高手,每一道诘棋题都简单而精妙,每一步解棋后面都隐藏着深邃的算路,实在让人佩服之至。在下研习了很久,竟忘了时间,以至于到了这深夜也不想休息……”
  “为什么要对你的敌人这么客气?”梼杌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要知道,等会我们要进行的决战可是以性命作为赌注的。这样的战斗中却要去敬佩对手,简直如同自杀。”
  “那只是棋局而已,不是吗?”少年笑着说道,“棋盘上的攻杀,只是互相切磋的手段。棋士通过对方的棋招交谈,这样的交流不是也有着独特的魅力吗?”
  “那不是交谈,是厮杀!”梼杌缓缓坐到了棋座一侧,“棋士的对局不是什么交流,是一场战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你如果输了,将永远不能再与人对弈!”
  少年微微愣了愣,随后却毫不惊慌,缓缓地坐到了梼杌的对面。
  “请问梼杌天王希望以怎样的棋份对弈?”
  少年的语气竟仍然不卑不亢!
  “黑贴四目半,分先!”梼杌有些恼火地说道,“除此之外,双方各限时十个小时,我们彻底分出个胜负来!”
  贴目加限时,这似乎让少年有些意外。但没过多久,少年就爽快地接受了。他迅速地将棋盘清理干净,然后缓缓从棋盒中抓出一把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请猜先吧。”少年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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