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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本因坊的秘密



  “安永一先生在吗?”
  门外是桥本宇太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谦恭有礼。若不是此刻这小旅馆的环境和日本棋院大相径庭,安永一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日本棋院的办公室里。
  “桥本君,好久不见了……”安永一打开门,缓缓说道,“进来说话吧。”
  桥本宇太郎看着安永一的脸,只感到这张有些憔悴的脸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走进这间房间,桥本宇太郎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整个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文案,其中似乎绝大多数都是棋谱。想必这些就是从日本棋院抢出来的所有文件了吧。尽管让桥本宇太郎进了房间,但安永一似乎并不打算招待桥本宇太郎,而是又戴上眼镜,继续忙着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文案了。
  “桥本君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安永一随意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躬身向安永一行了一礼,尽管安永一根本没有朝这里看。
  “先生,您受苦了。”桥本宇太郎彬彬有礼地说道,“过去先生担任日本棋院编辑总长之时,为日本棋院投注了全部心血,甚至将自家房产变卖,住在了日本棋院。如今日本棋院被征用,先生就无处可去了。我们这些棋手素来敬佩先生,如今先生有难,我们愿意为先生安排一个住处。我刚到东京时,濑越先生曾给我买下了一处房产,后来我安定之后,这个房产又给吴清源师弟暂时安身过一阵。吴师弟搬去别处之后,这间屋子又空置着直到现在。若安永一先生不嫌弃,可以到那间屋子去住一阵,等军部的事情完结了,再回到日本棋院吧。”
  安永一听完,继续收拾着眼前的物件,没有回答。
  “先生,您博览棋界古书今谱,堪称当今棋界的博学家。我们这些后辈棋手对先生尊敬之至,望先生不要推辞。”桥本宇太郎再拜道。
  “桥本君……”安永一轻声问道,“如今日本棋院的棋手们都在何处?”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触动了一下。
  “有家可归的,都回家了。无家可归的,有些四处寻找散工零活,有些寄人篱下求取施舍。还有些人下落不明。岩本薰先生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都不知所踪,有人说加藤信先生的许多弟子也都杳无音信,也许已经不在东京了吧。但这些都是传言,毕竟是昨天刚出了事,一两天之内联系不上似乎也很正常,应当慢慢地会恢复原样的吧。”
  安永一沉默了一会,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似乎事情变得很快啊。”安永一叹道,“几个月前,当蒙面棋手刚刚出现的时候,若有人告诉我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一定不会相信。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之内,当世高手死的死,散的散,连日本棋院竟也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了。事情发展得似乎太快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它了。”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下来。
  安永一转过身子,看向了桥本宇太郎:“桥本君,你今年春季手合赛战绩如何啊?”
  桥本宇太郎稍稍一愣。
  “今年似乎运气不错,三月份的四局棋全都获胜了。原定四月份的第一战是要执白对阵小岛春一君,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希望开战了。”
  “四连胜啊,今年调子很不错嘛。”安永一笑道,“可惜啊,如果今年的手合赛不暂停的话,你今年之内说不定就能再升一段了。”
  桥本宇太郎苦笑了一声:“今年大家心思都比较乱,所以棋下得都不好而已。”
  “那么,桥本君比其他人都更专注一些吗?”安永一问道。
  “若要说专注一些可不一定。但是,我在尝试一些新的下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出一些能克制蒙面棋手的招法来。在手合赛上做过一些实验,效果还不错,但火候似乎还很欠缺。”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你是有野心要击败蒙面棋手的人啊。
  “桥本君,你稍等片刻……”说着,安永一回过身,在如山一般的文案中翻找着什么。
  桥本宇太郎不解其意,又不敢造次,只得静静地等在原地。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声叫喊。
  “安永一先生在吗?”
  桥本宇太郎一惊——那是前田陈尔的声音!

  当房门打开,前田陈尔看到桥本宇太郎的那一瞬间,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前田君,想不到你也来了。”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先生正在房内整理资料。”
  说着,桥本宇太郎让过了一条路,容前田陈尔走了进来。
  “桥本君,为何你在这里?”
  “来探望安永先生而已。”桥本宇太郎答道,“前田君呢?”
  前田陈尔不回话,只是静静地走向正在文案中翻查着的安永一。
  “安永一先生,晚辈前田陈尔前来拜见。”说着,前田陈尔向安永一鞠了一躬。
  “说吧,有什么事?”安永一并不转身,随口问道。
  “特来请求安永一先生重回本因坊。”前田陈尔高声说道。
  安永一猛然一惊。
  安永一虽然只是日本棋院的资料编辑人员,但他本人是有四段棋力的。当年安永一学棋之处,正是在本因坊,那四段免状还是本因坊秀哉亲手赐给他的。日本棋院成立之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这般棋才的年轻新锐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安永一虽已升至四段,但自觉年纪已不小,早已没有了继续进步的空间,上不能与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之流一争高下,下无法与新锐棋手长期抗衡,便主动退出了棋界的前沿战线,安心做了日本棋院的编辑总长。
  原本安永一认定自己的棋手生涯早已完结,但突然听到重回本因坊几个字,他竟难以抑制内心的悸动……
  “我不过是一个久疏战阵的无用棋手而已,当今本因坊棋力强于我的应当大有人在吧。”安永一强作镇定地说道,“前田君已经快要做本因坊的家主了,就应当为本因坊家的未来着想,多培养些后辈新秀,要我做什么?”
  前田陈尔却缓缓笑了笑:“说的不错,若论棋力,安永一先生在当今本因坊并不算出众。”
  说到这里,安永一却突然感到怒不可遏,他竟猛地转过身来:“前田陈尔,就算你要做本因坊,在我面前你也只算是个后生晚辈,轮得到你来品评我的棋力吗?”
  一顿怒火宣泄之后,安永一却发现前田陈尔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看来安永先生并不是一个甘心于这种状态的人啊,所谓棋力不济其实不过是说辞罢了吧。”前田陈尔笑道,“刚才晚辈多有冒犯,先生请勿见怪。但先生既然不甘于被人当做棋力不济之辈,何不重回本因坊,以战绩堵住众人之口?”
  好一招欲擒故纵。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感慨,前田陈尔对心机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安永一这顿火发完,再想说自己因棋力不济不想与后辈争锋就说不过去了。
  果然,安永一默然片刻。
  “前田陈尔,若你想壮大本因坊声势,日本棋院之下高手如云,怎么看你都不该找到我这个文员身上来吧。”安永一问道。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坦白地说,在下看上的确实不是先生的棋力。但先生身上有价值超过棋力许多倍的东西。本因坊内有一件事,非先生出面绝无法解决。在下斗胆请求先生重回本因坊,并非是为了趁棋界乱象丛生之际为本因坊谋取一统棋界的机会,这恐怕会让本因坊称为众矢之的。但本因坊内那件重要的事情,一旦得到安永一先生相助,将会是棋界的幸事。今后先生的功绩将千万年被人传诵。”
  “说说看,那是件什么事?”安永一问道。
  “本因坊内部的事情,外人在场,不方便开口。”前田陈尔瞥了一眼桥本宇太郎,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犹豫着。
  安永一和桥本宇太郎都能猜得到,前田陈尔口中所说的能让安永一被传诵千万年的事件,必定是与蒙面棋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不要说千万年,过不了多久棋界就不存在了。
  “前田君,我跟你回去。”安永一思虑良久之后,终于答道,“但如果你敢欺骗我,我将立刻离开本因坊。”
  “晚辈怎敢欺骗先生。”前田陈尔躬身说道。
  “这一屋的文案都是重要资料,你得想办法把这些全部送到本因坊去。”安永一接着说道。
  “一回到本因坊,晚辈就雇人来运送。”
  安永一微微点了点头:“那就稍稍再等我一会……”
  他回过身再次在资料中翻找起来,没过多久终于从资料堆中取出了一打稿纸,向桥本宇太郎走去。
  “桥本君,这是给你的。”安永一将稿纸递到了桥本宇太郎面前。
  桥本宇太郎困惑地接过稿纸,发现稿纸第一页的标题上写着:新布局法。
  再往下看,作者一栏写着三个名字:木谷实,吴清源,安永一。
  “先生,这是……”
  安永一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桥本宇太郎的话:“你回去好好研习这部书稿,这本是木谷实与吴清源二人今年初讨论的内容,由我整理的。原本这部书打算年初就出版,但因为蒙面棋手事件突然出现,出版的事情一直搁置了下来,今后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出版了。你说你一直在寻找能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我就想起了这个。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可能就会出自这部书。你回去好好研读,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去找木谷实或者吴清源探讨,务必刻苦钻研啊。”
  新布局法……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默念这四个字,一手抚摸着陈旧的书稿。
  “多谢安永先生。”

  “说吧,你特意把我带回本因坊是为了什么?”安永一静静地问道。
  前田陈尔笑了笑,从自己房间角落里的书架上抽出了一份书稿,翻开其中做了记号的几页,递给了安永一。
  “安永先生一定认识这些吧。”前田陈尔说道。
  安永一看了几眼,面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发阳论》。”他平静地答道。
  “不错,就是《发阳论》。而且,这是《发阳论》的原稿,不是后来流传于世的版本。”
  “那又如何?”安永一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前田陈尔在心底笑道。
  “若换做别人,看到了《发阳论》的原稿,应当会欣喜若狂吧。”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却静如泰山,想必是早就已经看过《发阳论》原本,所以毫不惊奇了吧。”
  安永一不屑地笑了一声:“我研究《发阳论》的时候,你还不在本因坊呢。”
  说着,安永一翻了翻手中这本原稿,发现只有少数前田陈尔做了标记的题没有写出答案,其余诘棋全都将答案标在了书中。
  “前田君私藏这本《发阳论》很久了吧。”安永一笑道,“想必前田君已研习了多年,才能将书中绝大多数诘棋解出吧。只是这书实在太难,即使再多花几年恐怕也难以把书中所有题目全部解出啊。”
  “安永先生,我是前天才找出这本书稿的。”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大惊,重新回过头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书稿。
  这怎么可能,当年自己为了钻研《发阳论》原本,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解出了全部题目。眼前的前田陈尔不过两天时间,竟就已经破解了书中八成以上的难题!
  “先生不必太过惊讶,晚辈只是比较擅长于诘棋的创作和破解而已。”前田陈尔笑着说道,“但毕竟时间仓促,书中凡是做了记号的,都是晚辈这两天没能找出正解的题目。”
  原来如此,前田陈尔是来找我要《发阳论》的答案啊。
  《发阳论》是千古奇书,过去只有井上家弟子能够有机会窥探其中风景,但凡研习过此书的人日后绝大多数都成为了顶尖高手。但《发阳论》原本当中是没有答案,只有题目的。也许是创作这部书的人认为只有能破解书中全部诘棋之人才配将《发阳论》作为一己之物吧。
  当年本因坊秀哉想要出版《发阳论》,日夜研习书中诘棋,却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破解所有谜题,恼羞成怒之下竟擅自篡改了书中的部分题目,使得坊间流传的《发阳论》成为了一部误书,可惜至极。当年在本因坊学棋之时,安永一曾协助本因坊秀哉整理《发阳论》书稿,日后他又潜心研究此书达五年之久,终于破解了书中的全部诘棋。
  这件事很久以前曾有过一些影响,但现在已经无人提起了。想不到今天前田陈尔会因为这件事找到自己,安永一感到了一丝欣慰。
  “若你真想要我告诉你这些诘棋的解法,那倒也无妨。”安永一放下书稿,低声说道,“但我看你不像是一个如此痴迷诘棋的人,你不可能只是因为想要答案就找到我的吧。”
  “当然不是。”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您虽然见多识广,号称当今棋界博学家,但有些秘密,恐怕连您也不知道。”
  “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发阳论》成书的真相。”前田陈尔悠悠地说道。
  “井上道节因硕为培养井上家后人而作,此事天下棋手有几个不知道?”安永一不屑地说道。
  “不,《发阳论》真正地作者不是桑原道节,而是本因坊道策!”
  安永一心惊。
  随后,前田陈尔将当日雁金准一告诉自己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安永一。安永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前田陈尔。
  “在那个时候,雁金先生没有必要撒谎。”前田陈尔最后说道,“而如果雁金先生所说属实,那便是我们击败蒙面棋手最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凭借我对诘棋的造诣,短期内解出所有诘棋不是难事。但《发阳论》不愧是千古奇书,即使是我花了两天时间,仍然有些题目不知从何入手。我们不可以在这上面耽误太多时间,请安永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吧。”
  安永一只感到身处在无尽的眩晕中,迟迟无法苏醒过来。
  “若此事属实,前田陈尔,你打算独自一人进入那密室吗?”安永一问道。
  “不错。”
  “为什么?若让更多棋手进入密室,每人都研习密室中的招法,不是更有希望击败蒙面棋手吗?”
  “不……”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我要让世人知道,是我前田陈尔终结了蒙面棋手之乱,是我前田陈尔只手挽救了棋界!我要向已死去的师父证明,我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安永先生,若你不帮我,我便毁了《发阳论》!”
  安永一大惊:“万万不可!”
  “那么就请安永先生协助我吧。”前田陈尔说道,“而且我需要安永先生帮助的并不只有破解《发阳论》这一件事而已。”
  “还有什么?”
  “蒙面棋手的身份!”
  安永一心底一震。
  “蒙面棋手若果真是昔日已死的棋手,他们在世之时一定都是顶尖高手。既然是顶尖高手,很有可能他们也曾在密室中探寻过招法极限。当今棋界对古谱研究至深者,首推见多识广的博学家安永一先生。若我们进入密室,安永一先生就可以见到昔日高手所穷尽的招法,那时就有可能破解蒙面棋手的真实身份!”
  “这只是你的猜测,有何依据?”
  “安永先生可知道,蒙面棋手的目的也是穷尽棋盘上所有的招法变化?”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这动机与当年本因坊先辈开创密室之时的想法何其相似,难道这之间没有丝毫联系?”
  安永一大惊。
  看来由前田陈尔进入那间密室,也许真的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成果!
  “《发阳论》的正解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安永一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密室。但是,隐藏在《发阳论》正解中的信息,你看得懂吗?”
  前田陈尔轻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懂了。”
  已经看懂了!
  “每一题正解的第一步是关键,这一步棋对应棋盘上的行数和列数分别列出来,各自对应着日语的五十音假名。横向十行代表五十音图的十行,纵向前五列代表五十音图的五段,超过五列以上代表五十音图以外的浊音部分,这样每一粒棋子就对应一个发音。只要将所有正解的发音全部连起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次日清晨,本因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纷纷开始了早功。终于从士兵们的监视中逃脱出来,竟有些人感到了稍许不适应。
  田中不二男和往常一样,一到训练场就坐到了高川格身边。高川格缓缓押了一口茶,文质彬彬地向田中不二男行了一礼。每次早功,田中不二男必定要先与高川格对弈一局,然后两人再轮番接受其他本因坊弟子的挑战,几天来这已经形成了惯例。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精深的棋艺使得本因坊弟子也赞不绝口,甚至有高出田中不二男两段的棋手主动要求执黑与田中不二男对弈的。既然是在本因坊内部对弈,反正胜败传不出去,大家对此都并不介意。
  今天如以往一样,众人都静静等待着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的战斗结束,先去看二人复盘,然后再抢着和这二人中的一人对弈。
  但没过多久,训练室外的走廊上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早功的时候走廊里是不准急速奔跑的……
  正当众弟子打算出去制止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本因坊弟子,他今天原本是要去与前田陈尔对弈的。可现在他的神色慌张异常,手中还拿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书信。
  有些古怪……高川格在心底想道。
  “前田师兄又失踪了!”门外的弟子大喊道,“昨天刚到的安永一先生也失踪了!”
  训练室内顿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当今棋界,自日本棋院被军部强行征用之后,失踪已经成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词汇,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失踪的棋手是借失踪之名,行逃兵之实——那些“失踪”的棋手绝大多数都是不敢面对蒙面棋手的懦夫,这种“失踪”是被棋界鄙夷的。
  难道前田陈尔也是会“失踪”的人吗?
  “混蛋!”一个本因坊的师兄对着门外的弟子大喝道,“前田师兄会是胆小如鼠的家伙吗?”
  “有信为证!”门外的弟子高举起手中的信。
  “念出来!”师兄厉声喊道。
  弟子似乎突然怔了一下,看了看训练室深处的高川格……
  “念!”师兄再次喝道。
  “是!”弟子匆忙地展开了手中的信:“本因坊之争,我前田陈尔败阵,不配为本因坊家主。此时思虑多日,终于下定决心,众师兄弟莫怪。现将本因坊家主之位让于坊门客座棋手高川格,万勿推却!”
  众人大惊……
  高川格一时不知所措,看着众人,满面迷茫。
  冰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有了窃窃私语之声。本因坊弟子之间互相小声讨论着什么,但高川格一句也听不清。
  “本因坊家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决定?”田中不二男突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快去把前田陈尔找回来吧,他走不远……”
  然而,没有一个人移动步子。
  田中不二男有些着急了:“快去找啊!站在这里做什么?”
  “前田陈尔两次抛弃本因坊,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本因坊家主!”远处一个弟子高声喊道。这一声落毕,四周弟子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强了,似乎大家都在点头赞成。
  “那你们就要随便拉个人强行把本因坊的位置扣在他身上吗?”田中不二男喊道。
  “我们并不是随便找了一个人。”最前排的一位本因坊弟子向前走了一步说道,“高川君的棋力在本因坊称得上无出其右,即使前田师兄回来也未必能战而胜之。如今本因坊群龙无首,棋界又正面临浩劫,如此局面,请高川君全力相助!”
  说完,这名弟子竟跪倒在高川格面前,高川格一时受宠若惊,竟如受了惊吓的孩子一般愣在原地。
  随着这名弟子跪倒在地,其余弟子竟纷纷走到了高川格面前,跪拜下来。
  “请高川君尽快继任本因坊!”
  “愿听高川君号令!”
  “求高川君搭救本因坊!”
  高川格不知所措,田中不二男也被这气势震慑,一动不敢动。
  “在下只有区区三段免状,怎么能做本因坊?”高川格推辞道。
  “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之事。”有人答道,“当年本因坊秀和去世,坊门大乱之际,为了维持本因坊,只有三段的本因坊秀元也曾做过本因坊家主。段位不过虚名,请高川君不要在意。”
  “可我到本因坊不过数日……”
  “四大家家主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此事不需过分在意,望高川君不要再推辞。”又有人说道。
  看来已成骑虎之势了。
  过了许久,高川格才缓缓站起身来。
  “在下本是关西一名不知名的新锐,来到东京承蒙秀哉名人欣赏,前田君错爱,能得以进入本因坊深造,已感受宠若惊。本因坊家主之位是棋界至高至尊之位,高川格本不敢匆忙造次。但如今本因坊面临劫难,想到以往本因坊对我与田中君的照顾,我若推辞只恐有负本因坊恩情。既然如此,我愿暂代本因坊家主之位。直到有更强的棋手出现,我便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
  高川格说完,身前跪伏在地的众本因坊弟子们竟齐齐伏下,犹如朝拜帝王一般。
  而在高川格的身边,田中不二男却惊讶地看着高川格。
  “你竟然答应了?”田中不二男的语气中毫无敬意。
  “田中君,这是非常时期,若我不答应……”
  “你知不知道,一旦做了本因坊,就不能回关西了……”田中不二男提高音调说道,“你知不知道本因坊是东京棋界的称号,你做了本因坊就不再是关西棋手了?”
  “既然如此,我只能留在东京了。”高川格轻声说道。
  “你也是叛徒!”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以前你就偏袒桥本宇太郎,木谷实他们,现在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安心呆在东京棋界了?”
  高川格猛然一惊。
  “田中君,蒙面棋手横行之时,东京棋界破敌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关西棋界啊……”
  “所以你就以此为借口,做东京本因坊的家主?”田中不二男眼里竟然噙着眼泪,“我们说好了在东京学好棋艺一起回关西的!你在关西也答应过我一起振兴关西棋界的!现在你竟然要安心呆在东京?”
  “此一时,彼一时了,田中君。”高川格轻声说道,“如今和过去不同,我们不可以再执拗于东京棋界和关西棋界了。田中君,你也安心留在东京,我们共同对抗蒙面棋手如何?”
  “借口!骗子!”田中不二男怒喊道,“从你加入本因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根本就不想回关西!”
  “田中不二男!”一向文质彬彬的高川格竟也高声喊了起来,“关西棋界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东京!我知道振兴关西棋界是你的梦想,但这个梦想太幼稚了!要想出人头地,你必须呆在东京!”
  沉默了片刻,但这片刻之间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看着第一次对自己怒吼的高川格,田中不二男竟有些恐惧。
  “既然你想留下来做本因坊,那好吧。”田中不二男突然缓缓地说道,“你就安心地做吧,做一个无敌的本因坊。我会忘记曾经有人和我一起相约振兴关西,明天我会一个人回去。今后你在关西除了久保松师父,还会有我做你的对手。”
  说完,田中不二男慢慢地走出了训练室。训练室里没有人说话,但似乎还有刚才争吵的回声在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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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敌人的弱点



  木谷实的家中,木谷实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棋座上的黑子白子互相交错,每一处断点都暗藏杀机,对双方而言都堪称危机四伏的局面。
  这正是当日铃木为次郎与蒙面棋手在水晶棺木阵中对弈之局。木谷实此刻已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外界的一切他都感知不到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美春担心木谷实被打扰,于是赶紧去到门边。但站到了门口,美春透过门缝看到了门外的人之后,她却愣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开步子,甚至忘记了打开门。
  “美春,外面有人吗?”木谷实在屋内轻声问道。
  美春一惊,有些慌张地应了一声,这才把门打开。
  “美春,好久不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声音让木谷实为之一振!
  木谷实迅速从棋局中挣脱出来,朝门口看去。尽管门外的光线有些强,让门外的人看上去有些模糊,但那张笑脸仍然被木谷实马上辨认了出来!
  “师父!”木谷实惊呼道,“你怎么会来东京!”
  说到这里,客人却突然收起了笑容:“幸亏我亲自来了,否则我一定不敢想象东京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着,客人缓缓走进了屋内,美春这才想起来为客人沏杯茶,赶忙跑去了厨房。
  “木谷,快把门关上!”临入厨房前,美春猛地朝木谷实喊道。
  木谷实应了一声,赶忙去将门合拢。
  “最近军部的士兵撤走了,所以时不时会有过激的民众来我家门外捣乱。”木谷实苦笑着说道,“若不关门,美春担心他们会闯进来。”
  “木谷实……”客人冷冷地对木谷实说道,“看起来现在关西比东京安全,如果发生意外,你要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啊。”
  木谷实一惊。
  “谢久保松师父。”木谷实躬身说道。

  “世人似乎开始行动了。”站在雾气环绕的迦密山顶,眺望着远方的右侍童轻声说道。
  “怎样的行动?”在他的身后,座主低声问道。
  右侍童似乎愣了片刻。
  “军队……”右侍童缓缓答道。
  加密山之外,岛根县周围,有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除了人影,还有无数巨大的金属,似乎是钢铁的山峦一般。
  “那是军舰。”站在座主身边的左侍童轻声说道,“当世最强的武器之一,我在世的时候见过这样气势的军舰。”
  军舰吗?
  “他们想用武力威胁我们?”座主淡淡地说道。
  “恐怕不是威胁。”右侍童恭敬地说着,“看上去,他们是真的想攻击我们。”
  “恐怕此时水晶棺木阵外也是同样的情形。”左侍童也低声说道。
  座主微微沉思片刻。
  “若当世棋手真的如此不堪,需要靠军队来击败我们了,那当世之人就没有任何值得怜悯的了。”座主缓缓说道,“但愿他们不要轻易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东京有人知道你曾与蒙面棋手交手的事情吗?”久保松低声对木谷实问道。
  木谷实微微摇头:“弟子谨遵师父命令,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蒙面棋手没有把你说出去,当今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你、我、美春三人而已,甚至那些蒙面棋手对此也一无所知。”
  “蒙面棋手也一无所知?”木谷实一惊,“那个与我交手的蒙面棋手不是必定会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但他一定不会说出去。”久保松低声说着,“而且,我相信他今后也不会说出去……”
  木谷实不解其意。
  “那个蒙面棋手只是一个使者。”久保松继续解释道,“而且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
  “您是说,蒙面棋手当中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能确定。”久保松缓缓叹了一口气,“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你曾与蒙面棋手战和这件事目前没有流传出去,这可以保你安全。一旦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一定要记住,与吴清源保持距离,否则你会很危险。”
  木谷实又一次心惊不已:“为什么?”
  “因为吴清源曾与蒙面使者战和一事已经传开了,蒙面棋手必定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也必定会认为唯一曾与蒙面棋手交手而不败的人是吴清源而想尽办法对付他。所以吴清源是现在最危险的人,而他和你也是当前局面下棋界最大的希望所在。用吴清源吸引对方的注意,你则躲在暗处卧薪尝胆,这是此际我们最好的战术。”
  以吴君作为诱饵吗?木谷实感到有些揪心。
  “吴君曾与蒙面棋手对弈一事,师父是如何知道的?”木谷实低声问道,“这件事恐怕没有传到关西去吧。”
  “东京坊间棋界已有传言。”久保松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些传言师父竟能知晓?”
  “我不是今天刚来东京的,四大长老战败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到了。”久保松答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打探东京棋界的消息,直到我认为对当前东京棋界的现状已经了如指掌了,我才出现到你面前。”
  这的确是久保松的作风。
  “没有想到日本棋院现在竟成了一盘散沙,整个东京棋界已是群龙无首。”久保松叹道,“我到了日本棋院外,想要进去的时候,竟被士兵拦住盘查,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事情了。先是岩本薰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失踪,现在连前田陈尔和田中不二男也失踪了,我派来东京学棋的高川格现在竟快要做本因坊了,真是荒唐至极。”
  “师父您是了解前田陈尔的,我相信前田君并不是真的失踪,而是有什么计划。”
  “这我可不敢确定。你,桥本和前田做我弟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前田去了本因坊之后我再未与他见过一面,已经不敢说他现在是怎样的人了。”久保松叹道,“但就算没了前田陈尔,击败蒙面棋手也必须依赖东京棋界,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来东京。”
  “莫非师父心底已经有了破敌之策?”木谷实问道。
  久保松却摇了摇头:“蒙面棋手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我来见你,是希望能和你互相交换些意见。我有些想法,我相信你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共同找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师父所说的‘想法’是指什么?”
  “要想破敌,就必须掌握敌人的弱点和我们的优势。”久保松说道,“直到现在,你们找出了蒙面棋手棋力上的破绽了吗?”
  “有些头绪。”
  “说说看。”
  木谷实沉吟片刻。
  “蒙面棋手之所以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棋力更盛,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棋局的研究要远远胜过我们。”
  木谷实缓缓地说完这句话,久保松却猛吸了一口凉气。
  “你有这样的感觉吗?”久保松有些失态地猛然问道。
  “莫非师父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久保松答道,“这段时间蒙面棋手的对局我没有研究过,但如果你说他们的棋力本身并强,我无法相信。我知道这些蒙面棋手的来历,现在整个东京棋界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是在棋盘棋子间生存了数百年的人,他们的棋力必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啊……”
  “恐怕并非如此。”木谷实轻声说道,“难道师父您真的认为所谓棋力是可以无止境地增长下去的吗?”
  “难道不是吗?”
  “我不这么想。”木谷实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对子力的计算,对局面的判断,甚至对棋局的理解等等因素共同构成了一个人的棋力,而计算力、判断力这样的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恐怕就没有继续提高的空间了,所谓棋力不断增长只是一种错觉,真正增长的只是棋力中的一部分。而一旦过于依赖棋力中的某一部分,势必会造成其他部分能力的下降。师父您是顶尖高手,对此一定也深有体会吧。”
  久保松恍然大悟:“有道理啊……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木谷实没有理会久保松的喃喃自语,继续说道:“蒙面棋手之所以强,在于对具体招法的探究登峰造极,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与蒙面棋手交战,从一开始就站在更低的起点上,甚至可能站在了落后对手两个子的位置上,从这里出发要想击败蒙面棋手几乎是毫无可能的。要想击败蒙面棋手,至少要将自己的起点提前,或者将蒙面棋手的起点往后拉,直到我们大致可以平起平坐之时……”
  “那时由于对手一直以来都过分依赖自己所研究精深的招法,一旦离开了那些招法便会不知所措!”久保松几乎抢过了木谷实的话头,“而长期依赖已有招法的蒙面棋手必定在计算力和判断力上有所下降,其实力甚至可能不如当世棋手,那便是我们的胜机!”
  木谷实点了点头:“这正是我与吴君,桥本君等人商量之后想出的破敌之策。”
  久保松难以抑制心情的激动,在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运转着:“要想短时间之内赶上蒙面棋手对着法的研究恐怕绝无可能,但是把蒙面棋手的起点拉到和我们一样,这一点却并非没有机会,只要我们能找出连蒙面棋手也没有发现的招法就可以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只是把对手拉到和我们一样的起点上,而是要让我们的起点高于他们!”木谷实有力地说道,“要用我们已经掌握纯熟,而对手闻所未闻的方式挑战他们!”
  若是如此,恐怕我久保松胜喜代来东京就将有非同一般的效果了……
  “木谷实,带我去你的棋室。”久保松低声说道。
  木谷实不解其意。
  久保松却微微笑了笑:“木谷,你别忘记了,东京棋手为什么会容我久保松这么个关西人在棋界顶尖高手中占有一席之地!”

  “久保松胜喜代?”大仓喜七郎一愣。
  “没错,几天前有一个自称久保松胜喜代的人试图进入我们的军队临时指挥部。”山田正雄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当他知道那地方现在已经不是日本棋院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很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大仓喜七郎恭敬地站在山田正雄身前,却对山田正雄说话的态度十分不满,似乎对方只是在休息的时候想要听自己讲些笑话似的。但对方是陆军的高级将领,大仓喜七郎不敢对他有丝毫得罪。
  “久保松胜喜代是一个关西棋手。”大仓喜七郎低声说着,“而且,他是关西第一高手,是关西棋手中最让东京棋手难以对付的一个人。”
  “哦?为什么?”
  “久保松胜喜代天生奇才,无论做事行棋都不爱循规蹈矩,喜欢出人意料。他一个人躲在关西,整日研究奇招妙手,每每想出惊人的招法,让东京棋手防不胜防。在东京即使是当年的四大长老,面对久保松胜喜代之时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个人躲在关西,那岂不是世外高人?”
  “但毕竟关西棋界与东京棋界不可同日而语,久保松胜喜代虽在关西战无不胜,但来到东京参加手合赛的时候却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早在八年前,久保松就已经夺得了六段头衔,是堪与东京棋界的濑越先生,铃木先生称为一时瑜亮的高手。然而尽管每年久保松先生都来东京参加手合赛,却几次受阻于东京高手,至今也没能夺取七段段位。”
  “当上七段很难吗?”
  “棋界高手当中,七段以上的只有秀哉名人,雁金先生,濑越先生,铃木先生,加藤先生五人而已。”
  “这倒真巧,这五个人全都死了……”说完,山田正雄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站在一边的大仓喜七郎心如刀绞。
  说着,山田正雄将自己手中已经吃完的军官餐推到一边,缓缓的站起身,看着眼前气势雄壮的军队。
  “大仓先生,我要让你陪我一起见证这个时刻。”
  大仓喜七郎困惑不解:“什么时刻?”
  “你们棋界的人千方百计也无法击败的蒙面棋手覆灭的时刻。”山田正雄指着远处的水晶棺木阵,笑着说道,“今天就是他们最后的日子。”
  大仓喜七郎却在心中有着极其不安的预感:“少将是要指挥军队对水晶棺木阵进行攻击吗?”
  “不是攻击,是铲平对手。”山田正雄高昂着头地说道,“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最大的弱点,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我们做活靶子练!我要让你们知道,这种事情棋手根本解决不了,只有军人才能保护日本!”

  久保松已经将自己所有尚未在棋赛中使用过的鬼手妙招一一在木谷实面前摆出,但木谷实却只是不住地摇头。
  “难道这样出人意料的招法还不能让蒙面棋手手足无措吗?”久保松胜喜代几乎喊道。
  木谷实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的招法虽然每一谱都精妙异常,在当今棋界都称得上别具一格,但在蒙面棋手面前恐怕将威力尽失。”
  “这怎么可能?”
  “因为师父您的棋招仍然是从传统棋理出发,这一点上与蒙面棋手没有任何差别。”木谷实缓缓说道,“蒙面棋手对招法的研究与我们不同,他们是要穷尽棋招变化,因此只要是现在已有的棋招,或者基于现在已有棋理的招法,全都在他们的研究之下,早已被破解得干干净净。我们用这些招法去迎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久保松刚刚燃起的一丝斗志瞬间又泯灭了,他感到自己仿佛堕入了万仞深渊。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呢?”久保松问道。
  “创造一种全新的围棋观念!”
  “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师父,您知道为什么当日在神户,我能与那位蒙面使者战和?”木谷实反问道。
  久保松心头一震——没错,既然蒙面棋手对棋招的研究如此精深,木谷实竟能从这样的对手身上博取一场和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如何做到的?”
  “我用了一种全新的战法。”木谷实说道,“这是去年在地狱谷温泉,我与吴君共同探讨出来的。”
  说着,木谷实缓缓将那天在神户与蒙面棋手对弈的棋局在身前的棋盘上摆开来了。
  当木谷实的第五粒黑子落到了边上的星位上时,久保松看着棋盘上连战三个星位的招法,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待木谷实将棋局摆完,久保松这才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能让蒙面棋手不知所措的招法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久保松低声说道,“你的想法比我更加出色,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构思。但能掌握这种棋理的人恐怕并不多见,也许你锻炼纯熟之后,会拯救整个棋界。但你现在需要时间……”
  只要水晶棺木阵还在,你就不会得到足够的时间。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道。
  “弟子唯有尽快将自己的战法锻炼到极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不是别无他法的。”久保松缓缓说道,“你的战法必须慢慢磨砺,不可一味图快。我有办法为你争取时间,但这个办法非常危险。”
  木谷实不解,迷惑地看着久保松。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算是蒙面棋手的第一个弱点。”久保松笑道。
  第一个弱点?难道蒙面棋手还有别的弱点!
  “来东京之前我只是对此有些猜测,但是今天与你交流之后,我相信我的判断是对的。”久保松的眼光变得锐利异常,“他们还有第二个弱点,只要利用好这个弱点,我能为你们争取到尽量多的时间……”
  “什么弱点?”
  “他们已经退化的一样东西。”久保松的笑慢慢显得有些狰狞了,“计算力,这是他们无法再锻炼的……”
  计算力?
  “师父,您想做什么?”
  “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久保松看向窗外,如同一位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围棋有一种玩法,他们和我们不论什么时候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而这种玩法恰恰是我十分擅长的!”
  木谷实正期待着久保松的进一步说明,美春却突然闯进了棋室,双手捂着耳朵,面色焦虑异常。
  “快把耳朵捂起来!”美春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
  二人正不知所措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将木谷实和久保松的耳膜砸穿!
  二人几乎同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而闯入屋内却被轰鸣声伴来的巨大震动颠簸倒地的美春似乎还在大声地喊着什么,但喊声已被不断的轰鸣声掩埋了……
  没过多久,木谷实感觉到了——那巨大的轰鸣声是从水晶棺木阵的方向传来的!

  1934年4月10日中午开始,日本最精锐的部队开始了对水晶棺木阵和岛根县的持续攻击。驻在本土的陆军将水晶棺木阵团团围住,动用了日本本土内几乎所有的炮火力量从四面八方向水晶棺木阵展开轰击。而在岛根县周围,海军军部的七支舰队围在了岛根县周围,同时日本空军从岛根县上空向下投掷导弹,海军和空军所发出的轰击其力量几乎足以将半个岛根县炸入海底。军队将破坏力最大的武器不断向敌人发射过去,巨大的轰鸣声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为第一轮火力所准备的全部弹药被消耗殆尽。
  这是日本军部所下达的指令,不再顾及岛根县内生死不明的众平民安危,也不再理会水晶棺木阵如幻觉一般的存在,只要用尽全力将对手消灭就好。
  然而,出乎日本军部意料的是,持续了四个小时的轰炸之后,水晶棺木阵的硝烟散开,气势雄壮的棺木阵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损毁,而刚才腾起的巨大火焰似乎被棺木阵吸收了一般,痕迹全无!
  正在惊讶间的东京陆军没有想到,其实他们是幸运的。远远的岛根县外,当站在七支舰队组成的联合舰队主舰上的总指挥官看到被云雾笼罩的岛根县方向没有飘来预料中的轰炸碎屑,也没有腾起半点硝烟的时候,他早已没有时间为这些事情惊叹了——他看到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远远的在岛根县四周环绕的雾气在轰炸暂停的那一瞬间突然如火山上奔涌而出的岩浆一般向空中袭去,正准备返航的飞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就被这雾气吞噬了!
  那雾气就如同是一只一直潜伏在巢穴内的巨蟒,突然从巢穴中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切吞没!
  总指挥官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他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待猛地腾起的雾气缓缓回落之时,天空中看不到一架飞机,似乎那里原本就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联络飞行员!”总指挥官歇斯底里地高声喊道,“快联络飞行员!”
  “无法取得联系!”通讯员朝着甲板上的总指挥官高喊道,“收不到任何信号!”
  总指挥官在那一瞬间脸色如死一般铁青着。
  “雾!雾!”
  就在总指挥官回过头重新看向岛根县的那一瞬间,船员们如疯了般指着前方高喊起来。
  刚才向着空中喷涌而出的雾气,此刻竟向着远远包围岛根的舰队猛地袭来!
  “撤退!快撤退!”总指挥官高声喊道。
  但没有人想得到,雾气膨胀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七支舰队的战舰甚至没来得及将舰首调转,雾气就已经到达了舰队防线的前端!
  随后的一切如同地狱,每一艘战舰上的人都在喊叫着,只有被雾气吞噬的地方会堕入一片死寂。雾气伴随着这死寂蔓延开来,不可阻挡。终于,整个海面上不再有一丝声音,雾气的膨胀也缓缓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雾气又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回原来的位置。一艘艘战舰从回退的雾气中脱离,重新出现在海面上,却没有丝毫损伤,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每艘战舰上都不再有人影,无人的舰队在海上静静地起伏着,如同注视着远远的岛根。
  也就在这一天下午,原本一直只是笼罩着岛根的雾气开始缓缓地向周围蔓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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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棋盘上的谜题



  “混沌,你喜欢东京吗?”
  当穷奇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坐在棺木阵中心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那片正慢慢陷入了混乱的城市。清晨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与那张英俊的脸映衬着,竟有些神圣感。穷奇的语气当中,有着一丝哀婉,这让混沌感到了惊讶。
  “我过去生活在东京的时候,我恨它。”混沌说着,慢慢走到了穷奇身边,与他肩并肩地坐着,共同欣赏远处的楼宇。
  “那后来呢?你喜欢上它了?”
  “不是。”混沌缓缓说道,“只是后来我发现,对于一个城市,你无法喜欢,也无法不喜欢。那个城市里有你不喜欢的东西,但也有你喜欢的。”
  “那你喜欢现在这样的东京吗?”穷奇说着,语气中的严肃让混沌也不禁吃惊。
  “现在的东京?你是指怎样的?”
  “即将陷入混乱的,无主的城市。”
  说着,似乎是在应和着穷奇的话语,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想要逃出城的人与守在水晶棺木阵周围的士兵发生了冲突。几声清脆的枪鸣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你见过那样的东京?”混沌轻声问道,“无主的东京城?”
  穷奇缓缓的地点了点头。
  “是吗……”混沌有些惊讶,“我没想到你还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从没有听说过。你呆在东京的年代里东京似乎没有战乱……”
  “并不只有战乱才能让一座城市陷入混乱,一个人也可以。”穷奇出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个被我扶植起来,却最终让我众叛亲离的人。”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混乱……”
  “我确实喜欢,我是为了制造混乱而生的。”穷奇打断了混沌的话,“但是我也恐惧混乱。没有混乱的时候,我期待混乱出现;但当混乱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会害怕。”
  “穷奇,我知道你在说谁。”在他们身后,梼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个人也是我的仇人,是他让我变成了这样。”
  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梼杌的声音中有着彻骨的愤怒感。
  “但是当世没有那样的高手。”穷奇叹道,“如果有,我们也许早就输了。”
  “穷奇,你害怕他?”梼杌低声问道。
  “怕,当然怕。对我来说,他就意味着混乱。我说过,我恐惧混乱……”
  “如果这么说,那我就仇恨着混乱,这种仇恨成就了我!”梼杌凶狠地说道。
  穷奇却不屑地笑了笑。
  “混沌,你呢?”他转过头,看向混沌,“你喜欢这个混乱的东京城吗?”
  “我不知道。”混沌微微摇了摇头,但他有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我从来都不喜欢东京城,但我喜欢东京城的天空。这天空几百年也不曾变过,我再看到这片天空的时候,就像回到了几百年前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话音落毕,高台上沉默了很久。
  “有人来了。”梼杌突然说道。
  二人心惊,再向远处看去——果然,有一个人缓缓向水晶棺木阵走来。他的身边,士兵们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冲上去。
  就这样,他缓缓地靠近了水晶棺木阵的入口,直到他的身后有人追上来,终于用枪声让这个人停住了脚步。
  “那是谁?”混沌不自觉地低声问道。
  “新的对手。”穷奇冷冷地说着,将斗笠缓缓戴了起来。

  “若你再往前一步,没人能救得了你!”一个军人大声吼着,同时鸣响了手中的枪。
  随着枪声锐利地啸过,一直朝着水晶棺木阵走去的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终于停下来了……鸣枪的军人喘着粗气在心底叹道。
  “任何人都不准接近水晶棺木阵!”他高声喊道,“这是山田少将的命令,任何敢违抗这个命令的人都将视为通敌!”
  “通敌?”被士兵们层层包围的男人缓缓转过身,语气幽幽地说道,“你们究竟对这个敌人了解多少?”
  “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地将你击毙!”军人没有理会男人的话。
  然而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他只是回过头又远远望了望水晶棺木阵。
  好锐利的眼神……穷奇在心底暗暗叹道。
  “看来这次的对手并不简单。”混沌低声说着,“他不是当年前往岛根的十三个人之一。”
  “由于两位前任使者的出卖,我们对当世棋界的了解还很不全面,出现我们预料之外的敌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他的棋力应当不会强过四位长老和秀哉名人。”穷奇淡淡地说着,但他感到这个人也许并不容易对付。
  远处的水晶棺木阵中央高台被层层的棺木阻拦着,从外面向里看很难看清楚。但男人相信,此刻就在棺木阵内的那些蒙面棋手一定在看着自己。
  “马上离开这里!”军人再一次举起枪威胁道。
  “若我离开,你们会做什么?”男人轻声问道,“继续轰炸水晶棺木阵?这对于敌人没有任何威慑力。”
  “这是军部长官会解决的问题!”军人吼道,“山田少将已经返回军部向长官报告,很快就会有新的命令下达!”
  “很快?”男人不屑地笑了笑,“你知道现在岛根的雾气已经开始扩散了吗?”
  “这全都在军部长官的预料中,军部长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你知道扩散的速度有多快吗?”
  “关于这件事军部的长官会有新的命令!”
  “半个月之内!”男人突然厉声吼道,“半个月之内,整个日本将全部被雾气笼罩,日本将从此从世界上消失!”
  男人的咆哮让人惊恐,那气势竟使得举枪的军人也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男人缓缓又静静地看向了水晶棺木阵。
  “日本等不了太久……”他缓缓说道,“现在关西已经陷入了混乱,这股混乱很快会蔓延到整个日本。军部商议对策需要时间,而时间是我们现在最缺乏的东西……”
  “即使这样,也必须等待命令,不可以擅自行动……”
  “可如果我能给你们时间呢?”男人镇定地问道。
  军人一愣。
  “你能给我们时间?”
  “相信我,这个对手我比你们更加了解。”男人说道,“这件事原本就不应该由军队来解决。放我进棺木阵,我能给你们充分的时间来拯救日本。”
  “没有长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
  “我在救你们!”那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只要让我进去,我能让岛根的雾气不再扩张,我能拯救日本!即使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可你把我当在水晶棺木阵外又有什么用?让我们一起静静地等死吗?”
  军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偷偷地放我进去,不要阻拦我!”男人几乎哀求道,“如果你们担心被追究责任,你们可以不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个世界上多我一个人或者少我一个人没有任何差别,不是吗?”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全都沉默了,但他们手中的枪没有放下。
  “让我进去,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让我试试,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男人喊道,“给我一个机会!”
  “住嘴!”军人高喊着,对准了前方,猛地开了一枪。
  一声剧烈的枪响,随后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任何人,都要服从长官的命令!”军人收起枪后的高喊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这个人公然违抗军部的命令,我已经他就地正法。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准再让这样的人靠近水晶棺木阵半步,明白吗!”
  四周的士兵似乎有些犹豫,没有人应和。
  “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明白吗!”军人再次大喝道。
  军人的声音坚定异常,似乎有着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
  “是,长官!”士兵中有人喊着,拿着枪跑走了。随着这第一声应和,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军人的用意,高声领命,迅速跑开了。
  没过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了站在原地的那个男人,收起了枪的军人,和地上一个空空的弹坑。
  “你叫什么名字?”军人转身离开前,低声问道。
  “久保松胜喜代。”男人轻声答道。
  军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朝远处走去。
  “但愿还能看到你活着回来。”军人的声音和身影一起,渐行渐远。

  “报上你的名字。”端坐在高台上,戴着斗笠的饕餮缓缓地问着,语气听上去就像是个慈祥的老者。
  “久保松胜喜代。”
  这个名字是完全陌生的,难道又是一个送死的关西棋手?饕餮在心底暗暗想着。
  “段位如何?”
  “六段。”久保松轻声答道。
  六段!
  在当世,这是个相当高的段位了。拥有这样的段位,这个人不会太弱。想不到过去自己一方竟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
  “既然是六段棋手,请拿黑子,受先与我对弈如何?”饕餮问道。
  久保松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愿受先,莫非是认为受先难以取胜,所以想要以更有利于自己的棋份开始对局?
  “那么,请放两粒黑子吧。”饕餮低声说道。
  对方虽有六段,但棋力不会强过名人和四位长老。这样的对手,让二子对弈虽然会让饕餮感到有些棘手,但取胜应当还是问题不大的。
  然而,久保松竟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让二子仍不满意?
  “若你让三子胜了我,即使你获胜,我也不会认输。我们的底线是让二子。”饕餮缓缓说道。
  久保松却笑了:“请将白子递给我。”
  他要用白子!
  饕餮心中一惊,竟愣了片刻。
  莫非他也和当年的秀哉名人一样,是故意来寻死的?若是这样……
  饕餮轻轻将眼前的白子放到了久保松的身前,然后缓缓将手伸向了久保松身前盛黑子的棋盒。
  当饕餮的双手握住黑子棋盒之时,久保松却将黑子按在了自己身前,不让饕餮拿去!
  饕餮大惑,不解地看着久保松。
  久保松笑着,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阁下似乎并不了解我与人对弈的规矩啊。”久保松的言语中丝毫听不出紧张来。
  “规矩?”饕餮茫然。
  “鄙人久保松胜喜代,长年居于关西神户,被称为关西第一高手。关西有无数英豪想要向我挑战,争夺我第一高手的名号,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想找我挑战的人太多,我若一一应战恐怕力有不及,难以持久,因此我立下了一条规矩。除手合赛之外,不论任何对手,只要想与我争棋,必须要经过我的考验。若他能过得了这个考验,便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否则,我将不会与此人交手。”
  “哦?想不到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奇人。”饕餮轻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打算用那样的考验先来测试一下我,看看我是否有资格做你的对手咯?”
  “请恕在下冒昧,但立身棋界之人,规矩不能破。”久保松躬身说道,“世传蒙面棋手个个棋艺精深,想必破解我的谜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请勿见怪。”
  “谜题?”
  “棋盘上的谜题……”久保松笑着,将面前黑子白子两个棋盒打开,放在了自己身侧两边。不久,只见久保松将盒中棋子不断取出,在棋盘上布下了整盘黑白阵势。只见整张棋盘之上,黑白交错,似乎无边无际。
  “先生,得罪了。”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棋局布置完毕的久保松又朝对手行了一礼,静静地将盛黑子的棋盒推到了对方的身前。
  看着满局的黑子白子,饕餮一时有些愕然。
  “你这是……”
  “诘棋。”久保松笑着说道。
  诘棋?
  不错,诘棋。任何人遇到诘棋,不论他们曾经研习过怎样的招法,对棋有着怎样深刻的认识,甚至他们对局时的气魄如何,他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一道诘棋只有一个正解,棋风无碍,战力无助,找得到正解就赢,找不到正解就输。诘棋是一件最奇妙的东西,真正深奥的诘棋能让世间任何一个高手和初学围棋的门外汉一样搔首不解。即使是蒙面棋手,面对诘棋之时,经验和技巧都派不上任何用场,他们所面对的局面和任何一个试图破解诘棋的人都毫无二致!
  在这里,即使你们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棋局之上,已成一个谜题。下一步,黑子只有一个选点,此点一落,满盘白子将无一活路,尽数全灭。”久保松目光锋利地逼视着对手,“先生,您能找出黑子的选点吗?”
  饕餮看着棋局,惊叹不已。棋局上布满了棋子,饕餮只觉天旋地转,几乎难以断明形势。
  “这样的诘棋,我还有三百多道。”久保松笑道,“若阁下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出这样的诘棋,我便不与阁下交手了。”
  饕餮不知听到了这句话没有,只是静静地盯着棋局,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到了棋局之中。
  看着努力思索着的对手,久保松在心底暗暗笑了。
  木谷实,看来你是对的。这些蒙面棋手过分依赖他们所研究的招法,他们的计算力已经下降了……

  渐渐地,天色晚了。
  水晶棺木阵周围的士兵们如以往一样将棺木阵层层包围——没有一个人看到白天时进去的那个男人走出来。
  棺木阵内,高部道平看了看天空。
  天上仍然没有出现棋局。
  这局面实在奇怪。高部道平想着,又看向了对战高台。
  四位天王全都坐到了高台之上,静静看着眼前的棋盘。棋盘上似乎布满了黑子白子,但四位天王一直看着,迟迟没有出手落子。在四位天王的对面,久保松胜喜代端坐着,神情镇定自若。
  你们不可能解得出这道诘棋。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道。
  当年自己创作出这道诘棋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先后让无数高手尝试过解题。但无论东京还是关西,从没有一个人能在一天之内找出正解。
  连每日都在锻炼棋力的当世高手也无能为力,你们这些已经锈蚀的老者又怎么可能解得出这样的诘棋呢?
  “距离我摆出这道诘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久保松说道,“即使是四位天王同时坐到棋盘前也已经快到一个时辰了。若你们再不给出解答,我就要算作是你们认输了。”
  四位天王似乎有些紧张,他们先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我来试试。”穷奇低声说着,取出了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之上。
  久保松微微笑了笑,随即取出白子,应对了下来。黑白两军交马不过十合,黑军不仅没能全歼对手,反而被白棋屠去了大龙。
  穷奇缩回了手,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解不出这道题……”
  “面对诘棋,只要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而不能解出题目,这次解题就算作失败了。”混沌说道,“穷奇刚才那一手,等同于宣告了我们四天王输给了这道题。阁下能想出这样的诘棋,称得上是一代名手。我们愿意带你去岛根见座主,由座主来尝试解出这道题吧。”
  果然,你们的计算力已经退化了。久保松在心底暗笑着。
  “既然如此,我便是攻破了水晶棺木阵,得到了向座主挑战的资格了吧。”久保松笑道,“在我与座主交战之前,你们应当信守承诺,停止岛根县扩散的雾气。否则,那便是各位蒙面棋手言而无信了。”
  “荒唐!”梼杌愤恨地说道,“你用这么一道诘棋刻意为难我们,竟想以此手段来限制座主?若真有本事,就放下这些诘棋,与我们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我梼杌亲自与你交手,若让你留下一片活棋,就算我输!”
  “梼杌天王,不得无礼!”饕餮低声说道,“研究棋艺上百年,却被对手一道诘棋难住,我们简直愧对座主。久保松先生说得对,我们连他的诘棋都解不出,如何与他交手?带他回岛根去吧。”
  “可他分明就是要拖延时间!”梼杌怒道。
  “可这诘棋,对我们有利啊。”穷奇突然缓缓地说道,“你仔细想想,梼杌,把这个人的诘棋交给座主,比在这里击败这个人要有用得多啊!”
  梼杌一惊!
  几乎在同时,久保松也一惊……
  看来这个穷奇也是一个智谋之士,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全部用意了……
  没错,久保松的目的并不是与对手决战,而是要尽可能拖延时间。但诘棋这一招是一柄双刃剑。
  如果能困得住蒙面棋手,那么蒙面棋手将堕入久保松精心准备的三百余道诘棋之中。即使每日解出一题,也能保证岛根雾气至少一年之内不会扩散。但这么一来,一年之内蒙面棋手已经沉睡的计算力就会被不断唤醒。何况,蒙面棋手的目的是为了穷尽棋盘的招法,自己精心创作的诘棋虽然可以难住对手,但同时也会帮助他们继续将招法完善。久保松用时间换来的,是更加强大的蒙面棋手……
  若不是迫不得已,久保松绝不愿使出这种伤敌亦伤己的办法来。
  既然穷奇愿意答应这样的交换,说明穷奇从心底认定当世棋手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超过蒙面棋手。若真是这样,这次的交换对于蒙面棋手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梼杌似乎也明白了穷奇所说的,没有继续在争辩下去。
  “久保松先生,我们带您去岛根见座主吧。”穷奇笑着说道,“您号称有三百多道诘棋,我很想好好见识一下。”
  “有劳了。”久保松向对手行了一礼。
  木谷实,吴清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座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落下了一子。
  “我想了多久?”座主低声问身边的右侍童。
  “两个时辰。”右侍童轻轻地回答道。
  连我也要想两个时辰吗?
  “座主,请问如何处理?”右侍童恭敬地问道。
  “把这个解答告诉他。”座主说道,“这就是正解,不会有错。然后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要与他对弈。”
  “他说他要等座主解出他所藏的全部三百道诘棋,否则便不承认座主有与他对弈的资格……”
  “嗯?”座主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不大,却威严十足。
  右侍童赶紧向后退了半步,恭敬地朝座主鞠了一躬:“他不该如此狂妄,我这就去把他带来……”
  “不……”座主低声说道。
  右侍童一惊,愣在了原地。
  “也许我的招法也有些锈蚀了。”座主低声说道,“我需要他的诘棋帮我找回我熟悉的棋感。何况他的诘棋确实精妙异常,我很想知道他还有怎样的杰作。若我与他交手,他必败。但就这样让他死了,太不值得了。”
  “可是,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啊……”右侍童低声问道,“容忍他这样的行为真的可以吗?”
  “可以,而且有必要。”座主冷冷地说着,“水晶棺木阵的出现也许是我太急躁了,在没有完全了解清当世棋手的实力之前就布下了战阵,以至于没有料到会有这种诘棋高手出现。现在的棋界还有怎样的人我们并不清楚。这些事情必须调查清楚,否则我们目标过于明显,反而会处在危险之中。”
  “当世棋手当中最强的数人已经全部被四位天王击败,此刻还去调查棋界似乎过于谨慎了吧。”
  “右侍童,你认为这个人为什么愿意只身一人前往岛根,用诘棋拖住我们?”
  右侍童一惊!
  不错,这个人既然愿意做出这样的交换,说明他认定在当世还隐藏着能够击败我们的人。他要争取时间,也就是说这些人需要时间来研究我们。把这些隐藏的高手找出来,让座主不被对手杀得措手不及,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那么,请座主下命令吧。”右侍童躬身说道。
  “停下扩张的雾气。”座主威严地说道,“让四天王走出水晶棺木阵,主动去寻找当世高手并将他们一一击败,不要再漏掉了这样的棋士。”
  “是……”
  “还有,我不想给当世棋界留下太多的时间。”座主接着说道,“告诉久保松胜喜代,每天给我两道诘棋。半年之内,我要破解他所有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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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谋划



  眼前这个人的棋力不弱。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着,但看着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举止,以及他双手双脚上铐住的铁链,久保松又感到一阵困惑。
  他和其他蒙面棋手的感觉不一样,似乎应当不是蒙面棋手中的一员。而且,虽然他的棋力放在当世也能称得上是个高手,但在蒙面棋手当中比较则根本不入流。
  久保松想着,落下了最后一粒棋子。棋局结束,久保松执白三目小胜。
  眼前的疯子似乎也早已经判明了形势,久保松棋子刚刚落定他就嘿嘿地笑了起来,随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棋局,似乎在品味着久保松的招法。
  久保松也静静地回想着刚刚结束的棋局,他感觉得到这个疯子每一步招法当中所蕴藏的力量。布局堂堂正正,算路精准深远,应当是在职业高手手下苦练过多年棋艺之人。这种棋力,若放在关西必定是一代豪强,即使在东京也足可以开门立户,名声在外了。
  是什么事情让眼前这个人变得如此疯癫,又为什么被蒙面棋手囚禁在岛根?
  “你是不是在好奇这个人是谁?”一个蒙面棋手从远处缓缓走来。
  久保松一惊。
  听声音,这个人应当不是小岸壮二。
  看到蒙面棋手出现,那个疯疯癫癫的对手竟拍着手如孩童一般欢呼起来。
  “你愿意告诉我?”久保松警觉地问道。
  “他叫做井上孝平。”蒙面人缓缓答道,“我想久保松先生即使没见过他,也应当听说过这个名字。”
  井上孝平!
  久保松微微一颤,再看向眼前这个疯子,却丝毫也感觉不出传闻中他的锐气。
  蒙面棋手走到了井上孝平身前,静静地取出了藏在袍中的食物,递给了井上孝平。井上孝平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井上孝平先生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久保松问道,“他又为何会在岛根县?”
  “是我请求穷奇天王这么做的。”蒙面棋手答道,“作为不杀井上孝平的条件,我自愿让出我的魂魄,成为蒙面棋手的使者。”
  久保松心中一紧。
  “你是谁?”
  走到了他面前的蒙面棋手笑了笑,走到了久保松面前,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久保松心中猛地惊骇了一阵。
  “高部道平!”久保松几乎失声喊道。
  “久保松先生与我不过有几面之缘,竟记住了我的名字,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先生谦虚了。”久保松急忙还礼道,“我不过是关西棋界一个猴子大王而已,先生在东京棋界也曾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论棋才还是处事手段都绝不在我之下,我岂敢忘记先生大名。但我没有想到,高部先生竟成了蒙面棋手。莫非,高部先生已经……”
  “不错,我已经死了。”高部道平笑着说道,“若不死,就不能成为蒙面棋手。”
  “高部先生也和蒙面棋手赌过命?”
  “若是与蒙面棋手赌命的棋局,必定会在天上显示出来。”高部道平说道,“久保松先生在天上看到过我与蒙面棋手交手的对局吗?”
  “这么说……”
  “我是自愿将魂魄交给座主的。”高部道平面色严峻地说着,“若赌命输棋,死后留有怨念之人会变为鬼魅。鬼魅会落入阴间,在那里由座主的意念驱使为座主探寻穷尽棋盘上的所有变化,座主再利用这些变化击败当世高手。所以我不可以以赌命输棋的方式死去,那样我将没有机会留在当世。我告诉座主我崇拜蒙面棋手的棋艺,因此自愿作为蒙面棋手的使者。蒙面棋手对当世棋界并不熟悉,很轻易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就这样,我没有与蒙面棋手对弈就死去,从而得到了留在世间暗中帮助当世棋手的机会。”
  “高部先生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说来话长。”高部道平叹了口气说道,“冬天,蒙面棋手刚出现的时候,曾与蒙面棋手交手战败以致疯疯癫癫的井上先生出现在棋正社。我与他曾是同门师兄弟,对他也极其敬重,因此收留了他,随后却从他的口中听说了蒙面棋手之事。我感到蒙面棋手的出现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能将井上先生精神击溃的神秘棋手对于棋界来说将十分危险,于是我带着井上先生一起离开了棋正社去寻找蒙面棋手的踪迹……”
  “然后先生便到了岛根县,遇到了身为蒙面棋手的穷奇天王。”久保松接着高部道平的话低声说道,“随后高部先生发现蒙面棋手的棋力强得惊人,又有着邪恶的目的,于是高部先生舍弃了自己的生命,独自进入了蒙面棋手之中,暗中帮助当世棋手。是这样吗?”
  高部道平苦笑了一下:“可惜我才能不足,尽管竭尽全力也没能扭转当今棋界如此不利的局面。”
  “若非高部先生,只怕现在局面会更乱吧。”久保松说道,“我听木谷实说起,有很多蒙面棋手内部的消息被人传递了出来,使得当世棋界已经对蒙面棋手有了一定的了解。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就是先生和小岸壮二君吧。你们为棋界争取了很多条件,现在这些信息已经成为了当世棋界酝酿反扑的重要线索,这多亏了你们啊。”
  “小岸壮二君……”高部道平似乎微微一愣,随后却很快明白了些什么,“是啊,在我出现在这里之前,小岸壮二君做了很多,否则恐怕当世棋手将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小岸君现在身在何处?”久保松笑着问道。
  高部道平却缓缓摇了摇头。
  久保松一惊。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使者在岛根县以外的行为通常会受到监视,一旦被发现有背叛座主的行为,这些使者将不可能被座主允许继续留在世间……”
  “原来如此。”久保松暗暗点了点头,“我猜到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对于如今唯一进入了蒙面棋手本营的你我二人,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谨慎。”高部道平低声说道,“我想和素来以智谋出众闻名的久保松先生好好计划商议一下我们之后的行动……”


  “当世棋界应当已经知道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否则他们不会想到用诘棋来拖延我们这样的计划。”混沌低声说道。
  “这没什么稀奇的。”穷奇笑着说道,“毕竟,小岸壮二和本因坊秀荣两位使者都暗中帮助过对方,必定是他们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了当世棋手。”
  “即使如此,你不觉得当世棋手知道的有些太多了吗?”混沌反驳道,“我感到必定还有人在泄露我们的事情,这个人不被揪出来的话,我们就很危险了。穷奇,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并不是绝对不死的!”
  “看来混沌天王仍然在怀疑新的使者。”饕餮笑着说道。
  “必定是他!”混沌有些恼怒地说道。
  “是又如何?”穷奇不屑地笑了笑,“即使他确实一直在暗中帮助当世棋手,可一直到现在当世棋手在我们面前也没有多少作为。若真正比拼棋力,我们的招法优势是他们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赶上的。”
  混沌一时语塞,没能反驳。
  聚集在水晶棺木阵中央的四位天王这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中。
  “我想,当世棋手之间必定已经在做着什么谋划了。我们呆在水晶棺木阵,简直是坐以待毙。”混沌喃喃地说着。
  “既然他们可以谋划,我们难道就不可以吗?”穷奇笑道。
  混沌一惊。
  “如果不出我所料,很快座主就会给我们新的命令了。”穷奇接着说道,“水晶棺木阵和岛根县先后遭到攻击,岛根县雾气扩散,这些已经等同于宣布了每周一人上阵这个约定的破灭。接下来局势将会有些新的变化,我们不妨试着去掌握新变化的主动权。”
  “穷奇,你想说什么?”混沌问道。
  “很简单。”穷奇诡异地笑着,“当世棋手怕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去干什么……”

  “我们需要从蒙面棋手这里取得两样东西。”久保松低声说道,“一是时间,二是身份。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就能准备万全,而掌握了对手的身份就是击败对手,杀死对方的关键!”
  “时间靠你,身份靠我。”高部道平答道,“你的诘棋是我们现在争取时间的唯一手段,千万不要让座主轻易解出你的诘棋。”
  “可我不敢保证每一道诘棋都能让座主考虑半天的时间。”
  “这个,我想井上先生可以帮得上忙。”高部道平指着不远处的井上孝平说道。
  井上孝平听到有人说起自己,抬起头傻笑了两声,随后便继续埋头狼吞虎咽去了。
  久保松不解:“井上先生如今已经疯癫至此,如何帮我?”
  “这件事久保松先生恐怕还想不到吧。”高部道平笑着,“当年我将井上先生带上山来,本来只是为了以免他一人回到世间无法活下去,所以才恳请蒙面棋手养着他。没想到,在迦密山上,对井上先生感兴趣的不止我一个人。”
  “哦?”久保松疑惑不解,“还有谁?”
  “座主的一位侍童。”高部道平答道,“座主身边除了四位天王之外,还有两位侍童。这两位侍童的棋力深不可测——我虽无法找出确切根据,但似乎能感觉到四位天王也难以与这两位侍童匹敌。”
  “是吗?”久保松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想不到除了四位天王之外,迦密山上还有高手……”
  “不过这两位侍童中的一人,常常来这里找井上先生。”
  “为何?”
  “其动机我至今也难以理解。”高部道平苦笑道,“但是他常常将自己创作的诘棋拿到这里给井上先生,第二天再来告诉井上先生正确的解法。恐怕在这诘棋的锻炼下,井上先生如今疯癫之后的棋力不降反升了。”
  “也就是说,蒙面棋手的诘棋能力如何,井上先生十分清楚!”久保松惊呼道。
  “正是如此!”高部道平说道,“先生的诘棋若能先由井上先生过目,找出其中最难的题交给座主,难度不够的题则由先生再多加揣摩,想必能保证这半年时间不会提前结束。”
  “原来如此。”久保松感到心中似乎有了些底气,“那么,时间这方面,就由我尽量争取了。蒙面棋手的身份,不知高部先生已经查明了几位?”
  高部道平却摇了摇头:“一个也没能查明。我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印象,只能大概感觉到每个人生活的时期。”
  “愿闻其详。”
  高部道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着。
  “四位天王中最长者应当是混沌,他的招法最古老,见闻也最多。饕餮天王似乎曾一度无敌于棋界,与本因坊丈和、安井知得二位棋坛瑜亮之雄有过交手。穷奇天王棋力最难以捉摸,似乎精通天下所有奇招,应当生于饕餮天王之后,梼杌天王之前。梼杌天王在四位天王中资历最浅,但他的棋怨气十足,杀伤力惊人。似乎梼杌天王一直在痛恨着一个曾击败过他的棋手,而那个击败过梼杌天王的高手同时也是穷奇天王所畏惧的人物……”
  久保松胜喜代微微点了点头:“这些线索很有用,需要想办法把这些线索泄露给当世棋手……”

  “我们给了他们时间,但同时他们也给了我们时间。”穷奇缓缓地说着,“时间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平等的,他们争取到的时间也可以反过来为我们所用。”
  “这段时间里,我们能做什么?”混沌问道。
  “去找出当世棋手在隐藏着什么……”穷奇笑道,“我不相信他们会真的先后将六位高手送上擂台而不留任何后手。”
  “而且,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一直默不作声的梼杌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后手也许不在东京?”
  “这不可能。”混沌斩钉截铁地说道,“当世最强的棋手必定都在东京,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但上次上阵的久保松胜喜代说话有很重的关西口音。”梼杌说道。
  混沌一惊。
  “梼杌天王说的有道理。”穷奇仔细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我们一直把眼光集中在东京棋界,认定只有东京棋界才有高手,所以我们没想到除了东京棋界那十三个破解了座主诘棋的棋手之外还有久保松胜喜代这样的奇人。何况,目前的局面当世棋手必定很清楚,他们不会把后手留在东京等我们去找。”
  “也就是说……”混沌也琢磨了一阵,“我们要走出水晶棺木阵,去把那些后手找出来?”
  “这一步我们迟早要走出去。”饕餮在不远处低声说道。
  “可走出去之后呢,我们现在没有半点头绪。”混沌叹道。
  “不,我们有……”穷奇笑着,“曾与昔日的使者交过手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我们要找出来。”
  “两个人?”混沌不解。
  “你还记得小岸壮二和本因坊秀荣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被座主重新打回阴间的吧。”
  “因为他们暗中将我们的事情透露给了当世棋手,这破坏了座主的计划。”混沌说道。
  “不错。”穷奇笑道,“那么,以那两个棋手先前行事的小心谨慎而言,他们这样轻易地被座主发现难道合理吗?”
  混沌微微一惊:“你是说……”
  “没错,他们必定已经找到了当世棋界中可以依赖之人,所以才会毫无畏惧,重回阴间!”穷奇说道。
  “是谁?”梼杌突然猛地问道,眼中闪现着凶光。
  “这就是我们要去找的。”穷奇说道,“这两个使者不在同一个地区活动,他们一定各找到了一个人物。这两个被使者寄予厚望的之人,其中应当有一个叫做‘吴清源’。”
  “吴清源?”饕餮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我似乎隐约记得在去迦密山的十三个人当中,有这个名字。”
  穷奇笑了笑:“这个人据说才刚刚二十岁。”
  “二十岁?”混沌不屑地笑了起来,“二十岁的少年,棋力能有多强?”
  “东京有传言,这个二十岁的少年曾战和了本因坊秀荣。”穷奇答道。
  三人大惊!

  “吴清源,这是我现在所知道的唯一曾与蒙面棋手交手而不败的人。”高部道平低声说道,“久保松先生认为吴清源是否有可能战胜四位天王?”
  “吴清源天赋奇才,即使击败座主恐怕也并非没有可能。”久保松答道。
  高部道平点了点头:“我也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我已经暗中为吴清源找了一个护卫。但愿吴清源能尽快提升自己的棋力,早日击败蒙面棋手。”
  “但棋界不能只靠一个吴清源。”久保松缓缓说道。
  高部道平一惊。
  “莫非久保松先生心中还有其他人选?”
  “高部先生有所不知,当年曾与蒙面棋手使者交手的人当中,其实有两个人没有败阵,吴清源只是其中之一。”
  高部道平猛地一震!
  “另一个人是谁?”
  “恕我不能相告。”久保松平静地说道,“并非我不相信高部先生,但这个人是我留在棋界最强的后手,他躲在吴清源的身后反而能有更好的效果。若我将这个名字告诉高部先生,我不敢保证这个名字不会流传出去——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少,那个人就越安全。”
  “原来如此。”高部道平叹道,“久保松先生果然比我更加谨慎。只是,不知道久保松先生打算如何保护那个人?”
  “这个我无能为力。”久保松低声说道,“我只能祈愿当世棋手能保全自己,我所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创造时机而已。”
  高部道平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了身子。
  “不保护自己的后手,这种办法真的行得通吗?”高部道平不安地说道,“这不合常理啊。”
  “正是因为不合常理,才能出人意料。”久保松说道,“若派人去保护他,反而会暴露他的位置。完全让他自生自灭,却能让敌人不明所以。这样不利的局面下,我们需要的奇招。”
  “但愿久保松先生的办法真的能取得奇效。”高部道平缓缓说着,“另外,我想水晶棺木阵已经拖不住蒙面棋手了,接下来的局面我们将更加难以把握。”
  “什么?”
  “座主已经下了一道命令……”高部道平一边戴上斗笠,一边向远处走去,“水晶棺木阵以外,也将不再安全了……”

  水晶棺木阵中央高台,一阵雾气突然凝聚,然后突然散开。
  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棋手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正在商议着什么的四位天王回过身,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四位天王,座主有新的命令了。”
  “原来是使者……”混沌不屑地说道,“不知道今天带来的命令是否真的是座主指使的呢?”
  高部道平深深地行了一礼:“座主有令,从今日起,四位天王可离开水晶棺木阵,半年之内将当世所有棋手击败。”
  半年之内!
  四位天王愣在了原地,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看来座主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穷奇低声说道,“这半年我们可要有的忙了……”
  “离开水晶棺木阵……”饕餮细细咀嚼着这个命令,“我们应该都有了自己的目的地了吧。”
  “我去关西,看看当时还藏着什么高手。”梼杌说道。
  “把吴清源留给我。”混沌高喊道。
  高部道平心中一惊!
  “使者,你去哪里?”穷奇突然回过身,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部道平轻轻向穷奇行了一礼。

  “高部先生请稍等!”久保松在高部道平身后高声喊着,止住了正要离开的高部道平。
  高部道平回过头,看向久保松:“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久保松微微地笑了笑:“你刚才说到座主的新命令……”
  “让四位天王走出水晶棺木阵,自由挑战当世棋手……”说着,高部道平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久保松缓缓向高部道平走了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座主的败着!”
  高部道平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久保松。
  “如果蒙面棋手一直躲在水晶棺木阵内,我们很难接近他们,一旦进入棺木阵又要同时面对四位天王,取胜实在太难……”久保松低声说道,“但如果他们走出了棺木阵,他们就不再是四个人,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鬼魅,我们就有了施展手段的空间……”
  高部道平思虑片刻,随后顿时恍然大悟!
  “将他们分开,然后一一击败!”高部道平惊呼道!
  “不错!”久保松坚定地说着,“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可对手是四位天王,我们做得到吗?”
  “做得到!”久保松信心十足地喊道,“只要谋划得当,一定做得到!”

  “高部道平将全力辅佐各位天王……”高部道平在穷奇面前恭敬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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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离开东京



  “木谷君,木谷夫人,这么巧啊……”
  那是桥本宇太郎的声音。木谷实回过头,看到桥本宇太郎和吴清源向自己小跑过来。
  “桥本君你们也是去锻冶桥旅馆吧。”美春笑着问道。
  桥本宇太郎和吴清源点了点头。
  “那我们顺路。”木谷实说着,“同行吧……”
  四人并排走在东京的街道上,却都沉默不语。一路上时不时有认识他们的人不满地朝他们翻翻白眼,或窃窃私语,或绕道而行,似乎他们是不详的化身一般。偶尔有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街道上经过,东京的人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淡漠得可怕。
  如今东京城的气氛,萧条而又压抑,完全感觉不到过去的繁华了。
  这样的气氛让吴清源有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在脑中翻找着可以打破沉闷的话题。
  “想不到会是关山君。”吴清源低声说道。
  三人稍稍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啊。”桥本宇太郎叹道,“我们这段日子整天只顾着想往后该怎么办,想得多了反倒越想越糊涂。关山君比我们实在啊,不论今后该做什么,眼前要做的事情是很明确的……”
  木谷实也微微点了点头。
  关山利一,铃木为次郎的弟子,木谷实的同门。东京棋界,在新一辈棋手当中若要找出最强的人物,除了木谷实,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和前田陈尔之外,关山利一也是足以作为候选的角色之一。今年的春季手合赛,关山利一连战连胜,势头很猛,若不是因为手合赛突然中断,他本有希望可以争取自己的第一个手合赛季度第一的。
  这一年的棋界,有很多东西都被打乱了。
  “其实我们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吴清源叹道,“现在日本棋院不在了,我们这些过去在日本棋院下棋的职业棋手不该一直什么都不做,等着棋院重新回来。关山君做得很对,棋士应该自己维持棋界。如果师父他们还在,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是啊……”桥本宇太郎叹了口气,似乎是感到了些许羞愧,“既然没有了长老们,我们这些东京棋界的年轻棋手就该承担起击退强敌的重担。日本棋院不能运作了,关山君竟要凭一己之力创立一家新的围棋会馆,让东京棋界不致溃散,真是胆识过人,值得钦佩啊。”
  “所以我想今天的锻冶桥旅馆一定会非常热闹的!”美春高兴地说道,“现在东京最有名的棋手一定都会出现,共同庆贺关山君的新围棋会馆创立。大家有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吧,场面一定很有趣。我想大家会争先恐后地加入关山君的围棋会馆吧,然后大家同心协力,一定可以击败蒙面棋手!”
  美春说话的声音如吟唱的鸟儿一般,这声音连同欢快的语气似乎让众人心头层层的阴霾散去了一般,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不愧是木谷夫人……”桥本宇太郎笑道,“一番话说完,都让我觉得关山君这个举动能拯救棋界了。”
  “但我们时间不多……”木谷实低声说道,“岛根雾气暂时停止了扩散,说明久保松师父的计策成功了。但现在久保松师父是在用毕生的棋力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每耽误一分钟,都是让久保松师父往危险中更陷深一步!”
  木谷实这一番话,又让刚刚有些活跃的气氛再次沉闷了下去。美春有些嗔怪地瞪了木谷实一眼,只得陪着三个默不作声的人继续往前走去。

  当四个人走到了东京锻冶桥旅馆的时候,他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
  旅馆内一片狼藉,被扯碎的布和被砸坏的桌椅到处都是,甚至有不少弃物被扔到了旅馆门口,堆成了几座小山。大厅里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不少人身上似乎受了伤,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似乎有医生在旅馆大厅里忙碌着,手忙脚乱地为伤者缠绷带。
  这是怎么回事?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没过多久,美春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拉了拉木谷实的衣角,另一只手指向了不远处一片似乎刚熄灭了火焰,还冒着烟的灰烬。看上去似乎是不久前有人将堆成山的纸和木头在这里焚毁了,残骸中还残留着余热。
  这片灰烬的最底下,有一块尚未烧尽的匾额,匾额上的四个字尽管沾上了黑色的火迹,但仍清晰可辨——“围棋新社”。
  四人看着这块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匾额,茫然无措。
  “关山君!”吴清源突然发现了什么,朝着远处正独自坐在旅馆门外的地上发呆的人喊了一声,随后向那个人跑了过去。
  那个发呆的人朝吴清源这里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才看清,那正是关山利一。此刻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清晰的伤痕,似乎是刚从一场惨烈的群殴中逃出来一般。
  众人赶紧跟在吴清源身后,朝着关山利一跑去。
  “关山君,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吴清源问道。
  关山利一静静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却又低下了头,用呆滞的眼神望着远处。
  “我们正在筹备围棋新社开馆大会的时候,遭到了暴民的围攻。”关山利一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但声音嘶哑,像是刚刚痛哭过似的。
  众人不再多问,只是站在关山利一身前,良久无语。
  看来凭一己之力创办围棋会馆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现在的日本民众对于棋手无能的憎恶已经无以复加,而军方为了掩饰军队行动不力,也利用舆论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棋手,使得棋手们的境遇雪上加霜。如今的棋士早已不再是受人敬仰的了——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创办围棋会馆,恐怕面对的阻力要远远超过过去。
  “我打算离开东京一段时间。”关山利一突然说道,“为了创办围棋新社我借了很多债,但今天的骚乱却把愿意贡献会所和想要加入新社的人都吓走了,新社的创社就此失败了。没有日本棋院的补助,我没有能力还清债务,只有出去躲一阵了。”
  “如此也未尝不可。”桥本宇太郎说道,“现在东京很乱,在这里难以静下心来研究棋艺,出去找一个不易被打扰的地方更适合备战吧。大敌当前,关山君也要多加小心啊,等东京安定下来了,我们去接你回来,一起对抗蒙面棋手……”
  关山利一却苦笑了起来:“我恐怕不一定会继续做棋手了。”
  众人大惊!
  关山利一缓缓侧过身子,众人这时才发现关山利一的右手被几条绷带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吊着,绷带的绑法似乎十分仓促。
  “在争执中我的右臂被打伤了,医生说可能是粉碎性骨折。”关山利一轻轻地说着,“现在受伤的人很多,医生来不及专门处理我,所以要我先在这里等一等医院的车,不要走动以免骨折情况恶化。医生还告诉我,这种程度的骨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内不可以过度使用右手,即使伤势能痊愈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影响到今后右手的活动。我从学棋的时候开始就用右手拿棋子,左手根本不会下棋……”
  众人只是默默地听着,关山利一没完没了地讲着,讲到最后不论听话的人还是说话的人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离开东京……是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鬼魅般悠然。坐在他身边的木谷实,美春和吴清源静静地听着桥本宇太郎的喃喃自语,谁也不说话。
  离开锻冶桥旅馆来到木谷实家中之后过了很久,大家都是这样的状态。本来是想一起商议些什么的,现在却发现大家脑中全都乱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远处,木谷实家的棋室门还开着。棋室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但棋盘上还凌乱地摆着黑子白子。
  木谷实呆滞地看着棋室,沉默着。
  “如果发生意外,你要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
  看着棋室,木谷实的脑中猛地响起了这么一句没有来由的话,使得他也不禁为之一惊。没过多久,他想起了是谁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久保松师父曾对我说过……”木谷实突然说道,“现在关西比东京更安全,要我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
  众人一惊。
  “你是说,久保松师父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桥本宇太郎问道。
  木谷实缓缓点了点头:“也许当时久保松师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但这话现在看来很有道理。现在的东京确实不安全……”
  “你真的打算离开东京?”桥本宇太郎提高音量问道。
  木谷实一愣,随后低下了头。
  他明白桥本宇太郎的意思。离开东京就意味着暂时躲开了这个战场,等同于逃兵。现在逃离东京的棋手已经很多了,连岩本薰,小野田千代太郎,前田陈尔这样知名的棋手都不知所踪。正是这些逃离东京的棋手给了世人太多不满的理由,才让如今留在东京的棋手举步维艰。一旦大家都离开了,东京棋界也就等于不存在了,这个日本棋界曾经的骄傲,日本棋手曾经无不心向往之的地方将不再有围棋。
  “我母亲最近在劝我回中国去。”吴清源也低声说道。
  众人大骇。
  “在中国曾经照顾过我的几位先生知道了现在日本的情况,有人写信给我母亲,请她把我带回中国。”吴清源喃喃地说着。
  “吴君,若你走了,棋界将损失一个重要的力量啊!”桥本宇太郎高声喊道。
  “我明白……”吴清源缓缓地说着,“可我母亲吓坏了,让她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对她实在不公平,我自认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吴清源说完,桥本宇太郎沉默地低下了头。坐在他身边的吴清源能感觉得到,桥本宇太郎已经绝望了。
  “师父他们用命给我们换来了希望……”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四位长老让我们感觉到了我们有击败蒙面棋手的可能,那个时候我本来很有信心,我们可以不辜负几位长老的期待。可现在大家溃不成军,几位长老的牺牲难道就这样白白浪费掉的吗?久保松师父现在还在蒙面棋手手中,他是把全部希望押在了我们身上的啊……”
  说着,桥本宇太郎竟啜泣了起来,接下来的言语因为哽咽而难以听清了。

  正在众人被这压抑气氛笼罩,无法逃出其中的时候,美春缓缓站了起来。
  木谷实和吴清源正在苦思安慰桥本宇太郎的办法,谁也没有顾及到美春的行为。
  美春突然把窗户打开,窗外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屋内数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着风进到屋内的,还有窗外街道上士兵路过时整齐的脚步声。
  “美春,你做什么?”木谷实不解地问道,“快把窗户关上吧,当心有人从窗外扔东西进来。”
  “干嘛要担心这个?”美春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不喜欢一直关着窗户,屋里不通风,让人心情不好。”
  “这是非常时期啊……”木谷实说道。
  “那又怎么样?”美春似乎仍然不以为然,“把窗户打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的日子才能过得舒服。我不喜欢把门窗关得严严的,如果在东京一定要关上窗户,那我就找一个能让我开着窗户的地方去……”
  木谷实正要责怪美春,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美春,你是想说……”
  “东京就像一个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我们把自己封在这里面,说这是自己的家……”美春将手支在了窗台上,眯起眼睛看向太阳,调皮的神情却显得异常可爱,“可是把自己封在里面这不叫家,叫监狱。能让我自由自在地打开窗户的地方才叫家……”
  正在哽咽的桥本宇太郎闻言一惊,缓缓抬起了头来,看向窗外。
  窗外的光有些刺眼,站在窗台前的美春看上去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剪影轮廓。
  吴清源的日语不够熟练,没能听懂美春这段话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木谷实:“木谷夫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谷实正要回答,却被桥本宇太郎抢过了话头:“木谷夫人的意思是,呆在东京我们是东京棋界,若走出东京,我们就是日本棋界……”
  听到背后桥本宇太郎的声音,美春没有回头,但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她的微笑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镀上了一层光辉似的。
  “桥本君,你想明白了?”木谷实微微笑着,看向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在心中细细冥想着,终于渐渐露出了微笑。
  “也许我太在意濑越先生所维护的东西了。”桥本宇太郎叹道,“我不忍心就这样让东京棋界濒于消亡,所以我不希望大家离开这里……”
  “但现在的东京已经不再适合作为棋界的中心了。”木谷实结果桥本宇太郎的话头,“执着于东京棋界四个字,对于目前的局面没有任何益处。何况,即使不在东京,我们……”
  “我们仍然是东京棋界!”吴清源也高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低着头笑了笑,还残留在脸上的微微泪痕看上去与现在的表情搭配得有些尴尬。
  “木谷夫人真厉害……”桥本宇太郎轻声赞道,“竟能让我们从这种情绪里振作起来,真是不得了的本领啊……”
  “这可是美春的拿手好戏,只不过这招通常只对我一个人用……”木谷实调侃道。
  三人轻声笑了一阵,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我打算回关西去一段时间。”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我在关西老家还有一所房宅,在那里可以隐姓埋名一阵。你们呢?吴君,你要回中国?”
  “若真的回到中国去,恐怕距离有些太远了,我们之间联系起来会很不方便。”木谷实低声说着。
  吴清源却笑了笑:“我只说我母亲留在日本不好,但我没说过我打算和母亲一起回中国去……”
  二人一震——吴清源会留下,这时候这可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你母亲会答应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我已经对母亲这样说了。”吴清源说道,“我会先将母亲送上回国的船上,但我会留下。母亲已经默许了我的决定。”
  桥本宇太郎歉疚地低下了头:“吴君,真对不起你,原本你是个中国人,不必牵扯到这件事当中来。若不是我当年奉濑越先生的命令去中国找你……”
  “我在日本棋界有朋友和恩人,若没有你们的照料和教导就没有现在的吴清源。”吴清源笑道,“在中国的时候,先生们就教我知恩图报,如今日本棋界面临空前的浩劫,我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可如今日本和中国是这样的关系……”桥本宇太郎不安地问道,“你不怕遭人误解吗?”
  “我只是一个棋手,棋手下棋与政治无关。”
  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惊叹,当年那个稚气未脱就东渡日本学棋的少年,如今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那吴君,你打算去哪里呢?”木谷实问道。
  “不如跟我们一起吧。”站在窗边的美春突然转过身看着屋内的三人。
  “我们?”木谷实一愣,“美春,你想好我们要去哪里了?”
  美春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那里很安全,而且你和吴君都很熟悉……”
  木谷实和吴清源都很熟悉的地方……
  “木谷夫人说的莫非是……”吴清源似乎想到了哪里。
  “地狱谷温泉?”木谷实接着说道。
  美春笑着看着二人,似乎在等二人的评价。
  地狱谷温泉是美春的娘家,那是木谷实与美春相遇的地方。同时,去年的夏天,木谷实和吴清源曾经一同去了地狱谷温泉,在那里两人共同研究出了新战法,在去年秋季的手合赛中横扫四方。
  “这个想法很好。”木谷实琢磨道,“现在冬季刚去,夏季未至,地狱谷温泉山路上的积雪刚刚化开,正好可以上山,而且游客不多。若在那里,必定可以潜心研究对抗蒙面棋手的招法。”
  “去温泉备战,真是个好想法……”桥本宇太郎小声嘲弄道。
  吴清源高兴地笑着:“等我把母亲送走,我就去地狱谷温泉与木谷君汇合。”
  “那就这么决定了!”美春笑道。
  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但等我们各自分散了,如何互相联系?”桥本宇太郎又问道。
  众人微微一愣,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件事,我们恐怕难有什么主意。”木谷实说道,“若能找谁来帮忙就好了……”
  “说到帮忙……”桥本宇太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选。”
  有趣?

  敲门声突然想起,让酒井义郞吓了一跳。他猛地躲到了房间的一角,而他屋中的另一个人却比他灵活得多,一转眼竟已翻到了酒井义郞家衣柜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里藏身,一只手还掏出了枪对准了门口。
  好矫健的身手……酒井义郞不禁有些嫉妒。
  “酒井先生,你在吗?”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这声音……
  “莫非是桥本君?”酒井义郞在屋内喊道。
  “正是在下。”
  酒井义郞顿时放下心来,示意正躲在衣柜上的人下来。但对方却仍旧警惕地举着枪,示意酒井义郞前去开门。
  酒井义郞无奈,缓缓走到了门口。
  打开大门之后,桥本宇太郎恭敬地朝酒井义郞行了一礼。但这礼还没行完,桥本宇太郎已经被酒井义郞猛地拉到了屋内,身后的门很快又被酒井义郞合拢。
  “是谁!”衣柜上突然传来警惕的声音。
  桥本宇太郎一惊,看过去却只见到一把枪伸出来指着自己,看不到藏在那里的人。
  “别怕,是我的一个朋友,棋界的人。”酒井义郞嘿嘿地笑着说道,“叫桥本宇太郎,是濑越先生的弟子。”
  “没有被人跟踪?”衣柜上的人又问道。
  “肯定没有。”酒井义郞说道。
  听到这里,衣柜上的人才终于收起了枪,敏捷地从衣柜上翻了下来,落地的时候竟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桥本宇太郎看向这个人,不禁失声喊了出来:“后藤大佐!”
  尽管换上了便装,而且须发也比以前凌乱了不少,但桥本宇太郎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正是据说正被军部关押的犯人后藤俊介。
  “很惊讶他竟然在这里吧。”酒井义郞笑着,“军部的人觉得让他逃出来这件事很丢人,所以隐瞒了消息。其实他自己也确实逃不出来,是我把他救出来的……”
  “只是暂时借助了你的力量而已……”后藤俊介不满地说道。
  “随你怎么说吧。”酒井义郞仍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反正是我把你救出来,还帮你躲起来了。”
  “酒井先生真是神通广大……”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但在心底他却有些不安。桥本宇太郎隐约记得,濑越先生还在的时候曾经提醒桥本宇太郎注意后藤俊介,他似乎对吴清源有敌意。
  “桥本君,好久不见啦。”酒井义郞一边给桥本宇太郎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一边说道,“难得桥本君还记得我住的这个破地方啊,不过既然来找我,想必桥本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实不相瞒,我现在确实遇到了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希望酒井先生能给我出出主意。”桥本宇太郎说道。
  “哦?能让桥本君感到棘手的事情啊,那我可有兴趣了……”酒井义郞兴致勃勃地说道,“不知是怎样的事情呢?”
  “我们几个棋手打算暂时离开东京……”桥本宇太郎缓缓说着。
  然而后藤俊介却突然猛地打断了桥本宇太郎:“你们要离开东京?”
  桥本宇太郎对于后藤俊介这种完全不顾礼仪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嘴上仍旧恭敬地应答着:“是这样,因为现在的东京并不安全。”
  “那吴清源呢?”后藤俊介又粗鲁地抢过了桥本宇太郎的话,“吴清源是不是跟你们一起走?”
  “这件事与后藤大佐无关吧。”桥本宇太郎警觉地说道,“以前就听说大佐对吴清源特别在意,不知后藤大佐究竟像对吴清源怎样?”
  “你们不明白吴清源对于现在的日本有多重要!”后藤俊介压低声音吼着,尽管音量不大,但气势惊人。
  “这么说,这件事后藤大佐比我们这些棋手还要清楚?”
  “你听着!”后藤俊介一步步逼向桥本宇太郎,“吴清源无论如何不可以出事,因为他是蒙面棋手所畏惧的对手!”
  桥本宇太郎猛然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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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失踪的本因坊



  入夜,整个本因坊寂静无声。
  一缕雾气缓缓从窗外渗入,如同神社的香火散发出的淡淡烟雾。
  深入屋内的雾气静静地聚集在了一起,渐渐地越来越浓。在最浓的那一刻,雾气突然散开,一个穿着长袍的蒙面人站在了原先雾气聚集之处。
  蒙面人静静审视着眼前的房间。这应当是本因坊的正堂,两侧都有幽深的走廊,在黑暗中延伸向远方。但这两侧的走廊里,竟都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蒙面人微微感到有些诧异,他抬起步子,缓缓向一侧的走廊走去。
  “不用进去了。”在他的身后,另一侧的走廊入口处,有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找过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蒙面人认得出这个声音,因此他没有回过头去:“人去楼空,看来我们来晚了?”
  他身后的人轻轻笑了笑:“望敌生畏,闻风而逃,现在的本因坊真是让人失望。”
  看着幽深的走廊,蒙面人缓缓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果然不出他所料,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穷奇。此刻穷奇没有戴上他的斗笠,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他英武的面容显得邪气逼人。
  “这里没有别人,不必戴着斗笠。”穷奇看着对面的人,笑着说道。
  对方沉吟片刻后,缓缓将斗笠取了下来。斗笠下是一张慈善长者的脸——饕餮。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饕餮看着穷奇的笑容,低声说道。
  “我该担心些什么?”穷奇反问道。
  饕餮本想提醒穷奇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的真实面目,但刚要说出口,又感到这样的劝告对于穷奇根本毫无用处,于是便微微摇了摇头。
  “座主限定我们半年之内找出所有当世棋手并将他们击败,但这件事也许不会如座主原先所预想的那么顺利。”饕餮改口说道,“当世棋手都畏惧我们,要想逼他们与我们交手,若不能以岛根的雾气作为筹码恐怕我们无能为力。现在我们连找出他们都办不到,半年之内将他们全部击败,谈何容易?”
  穷奇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这个动作很快,如一阵风般一闪而过,没有被饕餮发现。
  “要想逼他们与我们交手,只能由我们自己想办法了。”穷奇说道,“以他们所珍视的东西作为赌注,让他们不得不与我们交手,这样就可以了。”
  “但棋手们都躲着我们,我们必须先把他们找出来。”饕餮轻声说道,“我们只有四个人,而他们成百上千,半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全部找出来。穷奇,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穷奇想着,突然露出了恐怖的笑容,“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帮手就可以了。”
  “帮手?”饕餮不解,“谁?”
  “所有的日本人……”穷奇笑道。

  山田正雄回到日本棋院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门口的卫兵向他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他却连回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便算作示意了。
  一天的会议真的让他筋疲力尽了,而这一天的会议却最终什么也没能确定,这更使得他有些恼火。
  岛根的雾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暂时停止了扩张,军部的人对这个问题的原因猜测很多。
  有人说是对方的军事资源供给已经到了极限,需要进行补给,因此暂时停止了扩张。做出这种猜测的人甚至根据雾气扩张的速度和范围推算出了下次扩张对方需要准备多长时间以及现有多少储备等等。只是这种说法无法验证,何况军部至今也没能找出对方所使用的雾气成分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对方是在向日本军部示威,其目的是为了以此争取谈判条件。坚持这种观点的人认定短时间之内会有蒙面人的使者出现,向日本军部提出新的要求,而整个日本就是对方手中的筹码。但做出这种猜测被一部分军官认为是无稽之谈,因为他们至今也无法确定蒙面人究竟有怎样的企图。
  还有一种观点,据说是从军队中流传出来的。有人说岛根雾气停止扩散是因为一个棋手进入了水晶棺木阵,说服了蒙面人暂时停止了这种行为。对这种说法,山田正雄感到深恶痛绝——这种说法等同于承认军部无能,要让一个甚至拿不起枪的棋手完成他们完成不了的事情。
  最令军部无可奈何的是,无论以上三种观点哪一种是事实,目前日本军部都没有可以施展的对策。甚至具体真想为何还需要时间来等待和验证,也就是说目前日本军部什么也决定不了。
  其实山田正雄从心底更倾向于第二种观点,但这种观点缺乏的是证据。若一直没有蒙面人的使者出现,只用几天时间这种说法就会不攻自破。
  回到自己的房间,山田正雄疲惫地躺到了沙发上。
  然而,此刻疲惫至极的他没有注意到,有一缕淡淡的雾气从他的窗台渗了进来。
  “山田少将……”一个声音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山田正雄一惊,飞速从腰间掏出自己的佩枪,指向了那声音的方向。
  窗台边,有一个穿着古旧长袍,面容英武的男子站在那里。黯淡的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竟让人感到一股难以接近的魄力!
  “你是什么人!”山田正雄压低声音问道。
  对方只是笑了笑,缓缓伸出了右手。他的右手划过的地方,不知为何顺从地升腾起了丝丝雾霭,如缓慢地舞蹈着一般在他的手边环绕着。突然,这雾气猛地聚集起来,只一瞬间却又忽地散开!
  再定睛看去,那悬在空中的右手里竟凭空多了一个带黑纱的斗笠!
  “现在你该猜得出我是谁了吧。”对方笑着,缓缓把斗笠戴在了头上。
  山田正雄惊讶得目瞪口呆,竟忘记了手中还握着枪,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
  “我叫穷奇。初次见面,请山田少将多多指教。”说着,穷奇缓缓地朝山田正雄行了一礼——是棋界的礼仪,不是军礼。
  “你是……蒙面人?”山田正雄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栗。
  “不错。”
  “为什么……来找我?”
  “为了向山田少将提出一些条件,来交换现在正面临我方雾气攻击的整个日本。”穷奇平静地说道。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是这样!
  山田正雄在心底竟暗暗升起了一丝自豪感。
  “你们暂时停止了扩张的雾气,就是为了向我们提出条件?”山田正雄低声又问了一次,他希望能再确定一下这件事。
  “您可以这么认为。”穷奇笑道,“但我们提出的这项条件,相信对于作为军人的阁下来说不会太过为难。”
  “什么条件?”山田正雄警觉地问着,几乎本能地将手中的枪抬高,指向了对方的面门。
  穷奇却毫不介意,淡然地看着山田正雄:“请军部下一道命令,半年之内逮捕日本所有棋士!”
  “棋士?”
  山田正雄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不解地愣在了原地。
  “不错,棋士。”穷奇如同欣赏一件玩物一般看着山田正雄,“下围棋的人,一个不少,全部逮捕。请以此作为交换整个日本安全的条件。”

  第二天清晨,东京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旅馆刚开始打扫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二三十个提着行李的旅人。
  伙计感到有些诧异,一大清早出现这么多客人似乎并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客人似乎互相间都相识,在旅馆门外聚集着议论了一番,终于有一个年轻人迈开步子,走到了店里来。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看到这个人走到店里来,伙计赶紧迎了上去。
  “有六间空房吗?”年轻人问道。
  六间空房!
  “有是有……”伙计有些为难地支吾道,“只是若想要六间连在一起的客房,现在可凑不出啊……”
  “是吗……”年轻人似乎也为难了一会,“请您稍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我师父……”
  这群人里还有个师父?伙计有些好奇,站在旅馆大堂看着年轻人跑回了门口聚集的人群中。那群人中让出一个少年,刚才的年轻人恭敬地对那个少年说着些什么。
  这么年轻的师父?伙计不禁暗暗在心底吃惊。
  不久,那个少年师父点了点头,众人也跟着点了点头,齐齐朝旅馆里走来。
  “伙计,只要给我们六间空房就行,隔得远不远这都无所谓。”人群里有人说道。
  伙计赶忙应了一声,跑到柜台准备找出六把客房钥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新的动静——那是整齐的脚步声。
  旅馆内的众人一惊,纷纷朝门外望去。
  门外是一小队士兵,拿着枪,一路小跑到了旅馆。跑到旅馆门口的时候,领头的士兵喊了一声停,众人随即停下步子。领头的士兵却没有站在门外,而是径直朝旅馆柜台走去。
  “你是老板?”士兵对着站在柜台后的人说道。
  “不,我只是一个伙计……”伙计答道。
  士兵不理会伙计说了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了几张纸,放到了柜台上:“你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老板,军部命令你们从今日起将这些内容张贴在旅馆门口,立即执行,不可拖延!一个小时后会有人来检查,如果这些内容没有张贴出来,你们将被判处通敌罪!”
  说完,士兵毫不犹豫地跑出了旅馆,不容伙计有半点提问的机会。
  伙计取过放在柜台上的纸,一张一张地翻阅起来。翻看了几眼,他竟无奈地笑了笑。
  “各位客人请稍等一下好吗……”他歉疚地看向身前的人群,“我先把这些东西张贴出去,免得一会有军人来找麻烦,这我们可惹不起。”
  说着,伙计熟练地取出工具,将士兵给的文件一张张贴到了旅馆门口。众人好奇,纷纷过来围观,看着看着却不禁先后倒抽凉气起来……
  那是军部的新命令,内容说军部要在全日本境内通缉所有棋士,理由是有名姓不详的部分棋手与出现在岛根的蒙面人之间已达成了秘密协议,准备出卖整个日本!新的命令规定任何提供相关线索的人一经查实将有重赏,而任何敢窝藏棋士之人一旦被发现将受到重罚。
  命令的最后,竟然附上了原日本棋院所有棋手名录!
  伙计张贴完这些告示,叹了口气。看来日本现在已经乱到了让人草木皆兵的程度了。通缉所有棋手,这种行为有什么用处呢?
  “让各位久等了……”伙计转过身,准备招待身后的客人们。然而,他惊讶地发现此刻旅馆里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而旅馆外,那二三十个人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过来,结果话都没说几句就跑了……伙计在心里嘀咕着,正要回身进旅馆里去,看了一眼告示,却突然一震!
  莫非刚才那二三十个人全都是棋手!

  逃离旅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高川格才让大家就地休息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从本因坊旧宅出走这件事做得太过仓促,以至于很多情况他都并没有了解清楚,使得他这次带领本因坊全体出走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
  之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促离开本因坊,是因为他受到了久保松胜喜代的指示。
  久保松胜喜代前往水晶棺木阵之前找到了高川格,告诉他尽快带本因坊集体离开东京。因为本因坊在东京棋界的目标太过明显,而岛根雾气扩散之后蒙面棋手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守水晶棺木阵的意义,他们迟早会走出棺木阵。而一旦对手开始自由寻找对局者,在日本棋界声名显赫的本因坊必定是第一个目标。
  高川格对久保松胜喜代所言十分赞成,因此以最快的速度说服了本因坊弟子,与自己一同前往关西,希望能与之前独自离开东京的田中不二男汇合。
  但高川格没有想到,军方对蒙面棋手的全面攻击失败之后,为了在短时间内更改军队在国内各地的部署状况,军部强行将日本所有铁路系统征用了三日。这样一来,高川格等人就无法使用铁路离开东京。
  为了躲避蒙面棋手可能的进攻,高川格决定先带领本因坊弟子在东京城外郊区找地方暂住一阵,等到军部的强行征用结束他们再乘火车去往关西。
  原本这一切都按照高川格所预料的进行着,没想到就在刚才的旅馆里,众人发现了军部竟全国范围通缉日本棋士。军部的这个行为实在让人不安,若不是蒙面棋手的诡计,就是军部想要找替罪羊。无论哪一种情况,棋手们被士兵带走都不会有好下场。
  “师父……”一个本因坊弟子朝着高川格走来,“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尽管已经实际上继承了本因坊,但是当有人称呼自己为“师父”的时候,高川格仍然不习惯。
  高川格沉吟了片刻:“我们再往远处走一点,然后找一家偏僻的旅馆住下吧。”
  “可是再偏僻的旅馆,也必定会有军部的传单啊!”
  “我们不要用真名。”高川格说道,“传单上只有日本棋院所属棋手的名字,但没有来得及配上照片。只要我们用假名,被识破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解一时的困难啊……”另一名弟子无奈地说道,“等我们去东京坐火车的时候,那里必定会有军队守着,我们光靠假名字怎么可能蒙混得过去?”
  高川格紧紧皱起了眉头:“这件事确实比我们原先所预想的要棘手,我们只能边走边看了吧……”
  众人默然,便只静静地在原地休息着。
  没过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众人看过去,却发现从远处农舍后边柺出了一队发送传单的士兵,正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
  看到士兵的出现,大家立刻紧张了起来。
  “别慌张!”高川格小声提醒众人,“尽量镇定些。”
  高川格说完,弟子们又纷纷回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众人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突然,士兵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这让人更加惊恐了……
  “那边的人!”一个士兵高声朝他们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士兵是在对着这个方向说话的!高川格在心底暗暗一惊。
  “我们……”高川格急忙回话道,“我们是从东京城出来参加乡下亲戚聚会的,大家一起出来,走累了,休息片刻。”
  “从东京城出来找亲戚?”士兵似乎并不相信高川格的话,他朝着高川格走过来。
  高川格身边的众人只感到心一点一点揪了起来。
  “你们穿得像旅行中的富人一样,每人手上还提着行李,哪里像是来乡下找亲戚的人?”士兵问道。
  高川格赶紧赔笑:“我们是打算在乡下住一阵子,所以把必备的物件都带上了。”
  “胡说!”士兵怒喝道,“我看你们分明是从东京逃出来的!为什么要从东京向外逃?莫非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高川格大惊:“请您不要误会,我们确实只不过是来探望亲戚而已。”
  说到这里,士兵突然一把抓住了高川格的手,力量大得让高川格痛苦难忍。
  “你还想骗我吗?在乡下做过农活的人,双手怎么会这么干净!你分明不是乡下人,我看你是棋手!”
  这件事竟轻易被对方识破了!这怎么可能??
  众人大骇,急忙站起身想要前去解围。
  不远处的其他士兵见状,立刻举起枪,将众人吓住!
  “说,你究竟是不是棋手?”抓住高川格的士兵厉声问道。
  高川格疼痛难忍,却又想不出任何托词。他暗暗在心底感叹,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快就要屈服了,看来自己的能力实在太过弱小了。既然如此,牺牲我一人,能救得了整个本因坊也不错。
  想到这里,高川格缓缓张开嘴,打算承认自己是棋士,以自己被抓换取其他人的安全……
  “长官!”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老农跑了过来,“长官,实在抱歉,请您放开他吧……”
  士兵一愣:“你是什么东西?”
  老农喘着粗气跑到了士兵面前:“抱歉抱歉,请别介意。这个人是我在东京城里的外甥,我平时去城里卖农物的时候靠这孩子给我做些账目,所以他没做过农活,一直在东京城里念书呢。”
  这话说完,不要说士兵,连高川格和众本因坊弟子都愣得目瞪口呆。
  “他是你外甥?”士兵狐疑地问道,又指了指其他人,“那他们呢?”
  “也是我外甥……”
  “你有这么多外甥?”
  老农赶紧赔笑:“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子女加起来有十八个呢!我在家里排老大,所以每年我生日的时候都得他们来我家聚聚,大家热闹热闹……”
  士兵却哈哈大笑:“十七个弟弟妹妹,你这个大哥当年可够受的啊……”
  说着,其余的士兵和他一起大笑起来。老农不敢怠慢,赶紧陪着笑,同时还示意高川格等人跟着一起笑。高川格和众本因坊弟子不明所以,于是也干干地傻笑着,等着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农,你这些外甥似乎很不懂事啊……”士兵说道,“你是不是给我教训教训他们?”
  “是……是……”老农一边拉着高川格的衣角往后退去,一边向士兵赔笑,“长官教训得很对……”
  高川格被老农拉着,愣愣地退到了不远处。
  “你们那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老农小声向高川格问道。
  “值钱的物件?”高川格全然不解。
  “哎呀,你这个呆子……”老农有些着急了,“你以为他们是真的认出你了啊,他们那是看你们身上有货,在敲诈你们呢!”

  东京郊外的农舍,一个中年人正在农舍仓库里一个隐蔽的小角落思索着。在他的身前,是一个简陋的棋座和一堆粗糙的棋子。
  而在这棋座上所摆的,是蒙面棋手与四位长老之一的雁金准一的对局!
  正在这个中年男子冥思苦想的时候,身后仓库的门突然打开了!
  男子一惊,猛地把棋座往角落里藏。
  “别慌!”门口一个老者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竹内老先生?”男子低声问道。
  “是……”对方答道。
  竹内太郎,是东京郊外的一个老农。他小时候随父亲进东京城卖农物的时候见过别人下围棋,十分好奇,于是自己在家中研究,但几十年下来却始终水准平平,不能与东京棋迷相抗衡。只是他确实嗜棋如命,每逢东京城有什么重要的比赛他都会亲自进城去观战,也因此认识了现在躲在他家仓库的这个中年男子。
  “我今天可给你找了个伴回来啊。”竹内太郎一边朝男子这个方向走来,一边说道。
  “找了个伴?”男子不解,“谁?”
  “你自己看看吧。”说着,竹内太郎已经走到了男子面前,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年。
  少年和男子相视一惊!
  “小野田先生!”少年惊呼道。
  “高川格!”男子几乎同时也惊呼道。
  “看来我可没有救错人啊!”竹内太郎哈哈大笑,“我当时正从城里回来呢,走到路上看到有一队士兵正和几十个打扮得斯斯文文的人争执着。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士兵勒索,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当兵的一到乡下来,看见有钱的就要过去敲诈一笔,我们惹不起啊。我正打算不去理会呢,可走近了看看,却发现那个正和士兵头子站在一起的不正是最近在东京声名鹊起的关西少年高川格吗?再看到他身边那些人,我竟认出了好几个本因坊弟子,这可真让我吓了一跳。今天早上刚刚听到了消息,说是军队要捉棋手了……”
  “幸亏竹内老先生出手相救,要不然我们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高川格叹道。
  竹内又大笑一阵:“小野田君,幸亏你早跑到我这里来了,要不然你说不定就被抓走了!”
  然而这个仓库里始终只有竹内太郎一个人在笑着。
  “高川君,其他人现在如何?”小野田问道。
  高川格微微叹了口气。
  接着,高川格将小野田离开东京后东京先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小野田听,包括日本棋院被征用,久保松胜喜代的搏命计策,以及前田陈尔等人的先后失踪。
  “想不到现在连本因坊都离开东京了。”小野田叹道,“高川君,现在你是本因坊的新任家主了吗?”
  “算是吧……”高川格低声答道。
  小野田默然片刻。
  “想不到当日为了雁金先生和前田君谁做本因坊,我们之间进行了那么激烈的交锋,最后却是两人都没坐上这个位置,倒让你高川君钻了空子。”
  高川格苦笑了起来:“高川格自知能力还远远不足,若小野田先生有意,高川格愿将本因坊相托……”
  “别给我,我不要!”小野田严肃地说道,“高川君,本因坊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啊。你要知道,坐上这个位置,那就要做棋界的领袖。如今强敌当前,我连与对手交手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逃出东京躲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等别人去击败蒙面棋手。我如果有那个胆子继任本因坊,我还用得着躲吗?我不要这个名号,我怕!”
  高川格轻轻叹了口气:“先生嘴上说怕,可其实真是如此吗?”
  小野田一愣。
  “先生刚才在摆蒙面棋手与雁金先生的对局吧。”高川格指着小野田身边没有完全藏好的棋盘,淡淡地说道。
  小野田一惊!看来高川格也同样一直在研究蒙面棋手啊……
  “摆棋归摆棋,怕归怕……”小野田不满地说道,“谁告诉你摆棋就不能害怕了……”
  “既然先生不敢与对方交手,又忍不住想摆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高川格说道。
  “哦?”
  “请先生磨练我,由我去挑战蒙面棋手吧!”高川格坚定地说。
  小野田一惊!
  “你不怕吗?”
  高川格微微笑了笑:“怕……但天下棋士有哪个不怕蒙面棋手?若都因为怕而却步,谁能阻止得了蒙面棋手?我本来想离开东京之后再找地方安顿下来研究棋艺,但既然能在这里遇到小野田先生,看来也是天意。请小野田先生磨练我吧。”
  小野田沉思了片刻。
  “既然如此……”小野田缓缓将藏到一半的棋盘从身旁的稻草堆里又搬了出来,将盘上棋子抹去,摆上了两粒黑子上去,“那我就好好试试你的身手吧。”
  让两子吗?高川格恭敬地向小野田行了一礼:“先生,请多指教,落子吧。”
  “不。”小野田却坚定地说道,“这一局,由你先落子。”
  高川格不解,棋盘上分明已经摆上了两粒黑子,这是一局让二子棋啊!按照棋份,只能是高川格受小野田千代太郎的二子啊……
  “若你要想击败蒙面棋手,必须要能在让我二子的情况下战胜我!”小野田淡淡地说着,似乎这些对此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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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流浪汉的棋局



  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田中不二男的肚子不断地响着咕咕声,让田中不二男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可恶的贼!田中不二男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
  原本已经登上了列车,顺利前往神户的田中不二男没有想到,当他一个人拎着行李登上火车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田中不二男毫无防备,将车票和财物全都放在了行李箱中,没想到他去过一次洗手间再回来,行李箱就被盗走了。检票的时候拿不出车票,身上仅存的钱财又不够补票,田中不二男又在气恼之下和列车长大声争吵了起来,结果就是列车刚驶出东京站没多远,田中不二男就被赶下了列车,留在了陌生车站的警务室等待列车上的盗贼被抓捕归案。虽然麻烦些,但留在警务室还有机会可以等回钱财去神户,何况在警务室还有免费的饭菜,出了这里就没有人管自己了。怀着这样的想法,田中不二男在警务室住了一天,却不料第二天车站被军方征用,田中不二男被视作无关人员给赶了出来,被偷去的行李更是再不会有音信。田中不二男走投无路,只好在那个他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四处寻找安身之地。
  作为棋手,除了围棋之外没有任何长技,身体又瘦弱,做不了体力活,田中不二男只能靠着身上仅剩的那些钱财支撑了两天,但到了第三天还是沦落为了身无分文,又无处安身的流浪汉。
  昨天,当他身上终于分文不剩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找路人借钱发了一份电报给东京的本因坊。此刻他走投无路,远在神户的人他一个也不知道如何联系,唯一能救他的就只剩下了几天前在东京与自己争吵闹翻的高川格了。发过电报之后,他在电报室外守了整整一夜,直到今天中午。然而他没有收到任何回电报的音信。
  田中不二男并不知道,此刻本因坊已经人去楼空,他的电报没有被任何人收到。
  难道高川格记恨我了?田中不二男等到了中午,终于不再等下去,呆呆地朝着街道上走了出去。
  整个下午,田中不二男仍旧在这个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招工的地方,或者能碰上一个好心人帮自己找谁求救。他从没有感到过如此无力的感觉,如今却只觉得自己如一只蝼蚁一般渺小,毫无力量可言……
  “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敢赌棋啊……”有路人从田中不二男身边经过,相互间小声地嘀咕着。
  另一个人谨慎地示意对方小声些:“别说出去,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少惹麻烦……”
  田中不二男心中猛地一惊!
  赌棋?若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不正是自己现今唯一的活路了吗?
  “先生!”田中不二男急忙追了上去,“请问您刚才说的赌棋是在什么地方?”

  街道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个流浪汉将腿搁在身前放着劣质棋子的粗糙棋座上,哼着小曲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和一张写有赌棋字样的字条。
  当田中不二男远远地看到那个流浪汉身前的棋座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兴奋——尽管那只是一个做工很粗劣的棋座,但那熟悉的形状让田中不二男不觉有些心动。
  “赌棋吗?”走到流浪汉身前,田中不二男放肆地大喊道。
  流浪汉似乎是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子。然而当他看到眼前这个人竟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时,他又有些大失所望。
  “我不跟你赌棋……”流浪汉说着,不屑地重新躺回了地上。
  “为什么不赌?”
  “赌棋,是要赌钱财的棋赛。”流浪汉蔑视地说道,“你浑身上下哪像是有一点钱财的样子,跟你赌我不是肯定亏本吗?”
  田中不二男忍不住又气恼起来:“你说我没有钱财,那你也只是个流浪汉,凭什么要别人跟你赌棋?”
  流浪汉却哈哈大笑:“我跟人赌,是因为我身上有钱财,有东西可以押上啊。若我跟你赌,你输了能赔给我什么?”
  “我身上有钱!”田中不二男故意提高了语调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些。
  “哦?你身上有钱?”流浪汉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缓缓地坐了起来,“你有多少钱?拿出来看看?”
  田中不二男心底慌张不已之时,突然灵机一动:“有本事你先把你的钱财拿出来看看……”
  流浪汉一愣:“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又不打算跟你赌……”
  “那你就是没钱咯……”田中不二男故意激道,“没钱你还摆摊赌棋?”
  “谁说我没钱!”流浪汉果然被激怒了,他抓过自己身边的包裹,轻轻将包裹打开。田中不二男看过去,里面果然有一打一打的钱,只不过每一张面值都不大,看上去像是四处拼凑起来的。除了这些零钱之外,其中还有些细小的财物,比如女人的首饰,破旧的钱包等等。
  田中不二男看了看,感到似乎这些物件若拼凑起来也是需要不少时日的,不知这个流浪汉从哪里弄来了这些东西。
  突然,田中不二男从这包裹里抢出了一把物件,这行为让流浪汉猛地一惊!
  “你做什么?快还给我!”流浪汉怒道。
  “干嘛还给你?这些东西是你的吗?”田中不二男耍赖道,“现在它拿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
  “你若不还我,我可就叫警察了!”流浪汉高声喊道。
  田中不二男却嘿嘿地笑了:“有胆子你就叫吧……”
  流浪汉却愣住了——这恰好应证了田中不二男的猜测。
  一个流浪汉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首饰和那么多钱包呢?想来那必定是流浪汉偷盗得来的,若被警察发现了流浪汉也不会好过。
  “你若再不还给我,我可就揍你了!”流浪汉又威胁道。
  “你敢揍我,我就带着你的东西跑去找警察!”田中不二男也丝毫不畏惧,“有本事你到警察局去揍我!”
  这就是田中不二男的计划:抢对方一打东西逼对方跟自己下棋,对方如果真要动手,自己就跑;等跑到警察局去,那人必定不敢追进来,那抢到的钱财就是田中不二男自己的了,至少能让他撑上一段日子。
  “你……”流浪汉一下子无计可施,竟苦苦哀求起来,“求你别胡闹了好吗?我就靠这么点东西博个发财的机会呢!你若抢走了,我又得去偷……”
  “你承认是偷来的了?”
  “我已经不想再偷东西了!”流浪汉喊道,“所以才在这里摆个赌棋摊,等我赢够了钱就去做点小生意,再不偷东西了。你不要来我这里捣乱了,可别逼我真揍你一顿!”
  “那好办……”田中不二男笑道,“现在这些东西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东西了。你不是要赌棋吗,只要你把我手里的东西赢回去,那不就又是你的了吗?”
  流浪汉一愣,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孩子,忍不住在心底嘿嘿地笑了笑。
  “既然你要赌棋,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流浪汉笑着,在棋座前坐了下来,“听好了,如果我赢了,你抢走的东西一样不少全得还给我!”
  田中不二男满意地笑了笑:“就这么说定啦!”

  一个多小时之后,流浪汉用力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手心里因为用力握着拳头而不断渗出汗水。
  明明形势非常接近,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获胜了。可是整个棋盘上上下下看了无数遍,就是找不出一个地方能再抠出一目棋来!
  这可真是让人头上冒火啊!
  田中不二男似乎是为了配合对方,也做出一副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其实在田中不二男看来,全局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局棋的难处,与其说是如何击败对手,倒不如说是如何尽量控制和保持在最小的优势下击败对手。目前来看田中不二男自觉控制得还不错,局面上自己只领先一两目而已。
  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自己获胜,而且能让这个对手输得不服了!
  “不算!不算!”流浪汉恼羞成怒,竟将棋盘上的棋子全抹乱了,“这盘棋太混蛋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目而已,你小子完全是运气好……”
  “那也是我赢了!”田中不二男高声喊道,“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现在那些东西归我了!”
  “不行!”流浪汉愤愤地说道,“这局棋是你拿的黑棋,被你占了便宜!”
  “你要是不服,我们再下一局!”田中不二男喊道,“这次你拿黑棋,凭本事试试把这些东西再赢回去?”
  “好!”流浪汉急忙答应道,“再来一局!”
  “不过……”田中不二男调皮地说道,“你得拿出赌注来才行啊……”
  “赌注?”
  田中不二男得意地笑了笑,指着刚才自己抢来的那一小搓东西:“这些是我的赌注,你的赌注得跟我这些差不多才行啊……”
  流浪汉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从自己手边的包裹里取出一堆物件扔在了地上:“这就是我的赌注!我们再来!”
  田中不二男在心底暗笑着。
  这次棋局一开,田中不二男故意四处留下破绽,让流浪汉一顿猛攻。在流浪汉看来,自己吃子无数,收获甚巨。而在田中不二男看来,全局白军损失并不大,反而轻易地主导着战局。
  中盘之后,黑棋大约取得了三目左右的优势,流浪汉一脸得意,似乎已觉胜券在握了。
  差不多该开始发力了。田中不二男暗暗在心底说道。收官之时,田中不二男处处争先,鬼手频出,流浪汉完全无力阻挡。寥寥数手之后,原本黑棋小胜的局面反而变成了白胜二目。
  棋局结束,流浪汉点完目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输了,不禁又气又恼。
  田中不二男笑着收下了流浪汉作为赌注扔在地上的物件,决定继续骗这个流浪汉加大赌注,于是他装作打算就此收手的样子。
  “感谢阁下指教。”田中不二男笑着站起身。
  “等等!”流浪汉慌忙叫道,“你只是运气好,有本事再跟我下一局?”
  “我可不想下了。”田中不二男笑嘻嘻地说着。
  “那可不行,哪有赢了就走的道理!”流浪汉喊着,把手边的包裹竟整个举了起来,“只要你再跟我下一局,你若赢了,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全给你!”
  田中不二男暗暗在心底苦笑了一会——这个流浪汉的棋力不过是刚刚入门而已,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志气……
  不过,若是能赢下那包裹里所有的财物,大概足够田中不二男从这个城市回东京的路费了吧……
  “说好了,只下一局!”田中不二男说道。
  流浪汉猛地点了点头:“我拿黑棋,我们再下一局!”
  流浪汉说着,迫不及待地将棋座上的棋子抹到一边,飞速地落下了第一粒棋子。
  这一局大概就不必客气了吧。想到这里,田中不二男迅速地在棋盘上啪啪地落着棋子。流浪汉行棋未几,便感到四面受敌,活路尽失,寥寥数十手后棋盘上就已经尸横遍野了!
  流浪汉大惊失色,领着黑军在棋盘上四处挣扎,苦苦支撑,却越战越弱,越输越惨,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得罪了……”田中不二男笑嘻嘻地喊道,抱过包裹站起身,准备赶紧跑去最近的小店买些食物填肚子。然而,走到了一半,他回过头去,却看见刚才那流浪汉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棋局,眼神涣散,令人同情不已。
  田中不二男不觉停下了原本欢快的脚步。
  想不到偷来的东西竟这么快就全输光了,难道我又得再去偷点什么了?本来还以为终于可以不用靠偷东西过日子了……
  想着想着,流浪汉竟缓缓落下泪来……
  抽泣了几声之后,流浪汉发现自己身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抬头看去,发现那竟是刚刚离去的田中不二男又回来了!
  “给你!”田中不二男将手中的财物分出一半递给了流浪汉,“想做生意的话,多少钱都可以。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我的,我只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赢去你这些财物。当然这些财物原本也不是你的,你偷东西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你拿着这一半财物,先想办法安顿下来,然后再找些活干,慢慢积攒做生意的本钱吧。”
  流浪汉愣住了,迟迟不敢接过田中不二男递过来的钱财。
  “孩子,你好不容易赢去的钱,这么轻易就要让给我一半?”流浪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田中不二男却坏笑了一下:“也不是好不容易赢来的,其实你挺弱,三局棋我都赢得很轻松……”
  流浪汉又是一愣……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田中不二男,是关西的一个棋手。”
  “你就是田中不二男!”流浪汉大惊!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突然有警察高声喊道。
  流浪汉和田中不二男都为之一惊!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几名警察飞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了。
  坏了!流浪汉抓起田中不二男的手,扔下棋座不管急忙开始逃跑。
  “你这是干什么?”田中不二男全然不解,一边被流浪汉拉着跑一边问道。
  “我在救你的命!”流浪汉说道。
  “你是小偷,警察抓你而已,又不抓我,我为什么要跑?”
  “你这傻孩子!”流浪汉又气又恼,“你没看到告示吗?”
  “什么告示?”
  “军部的新命令!逮捕日本所有棋手!”流浪汉喊道,“你田中不二男的大名就挂在通缉名单里!”
  田中不二男大惊!
  跑了不久,天色已经黑了。趁着天色昏暗,流浪汉和田中不二男在曲折的巷子里终于躲过了警察的追逐。
  田中不二男躲在巷子的一角,重重地喘着粗气。
  “你说军部要逮捕所有日本棋手,那是什么意思?”田中不二男问道。
  “就是军部要逮捕所有日本棋手啊……”流浪汉答道,“你有哪里没听懂的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命令?”
  “这谁知道,你得去问军部啊……”流浪汉低声说着,“这是昨天刚发布的新命令,目前据说已经有人被抓了……”
  “被抓了之后会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被抓!”流浪汉无奈地说道,“总之,你别被人认出来了,要不然你自己也得被抓走,到时候你就知道被抓走会怎么样了……”
  田中不二男缩在墙角,紧紧皱着眉头,委屈得要哭出来了一般。
  流浪汉看着田中不二男的样子,感到有些心疼。
  “别怕,你刚才能把赢去的钱分一半给我,就冲着这个我会保护你的!”流浪汉笑着说道,“我跟这些警察斗了好多年了,怎么躲过他们的追捕我再熟悉不过,跟着我保证你安全!”
  “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田中不二男带着哭腔说道,“我有好朋友还在东京,我临走前跟他大吵了一架。如果现在东京的棋手都被抓了,我担心他也会被抓起来。我临走前居然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现在连跟他道歉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田中不二男竟然呜咽起来。
  “别哭!当心被警察发现了!”流浪汉被这呜咽声吓得手忙脚乱起来,“你冷静点,你朋友可能已经逃出东京了也不一定啊!”
  “那他会在哪里?”
  流浪汉一愣,摸了摸脑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我知道一个地方,说不定你朋友就在那里!”
  “哪里?”田中不二男站起身子,似乎想立刻跑过去。
  “你先别慌!警察还在外面呢!”流浪汉无奈地说道,“你得保证不出声,等警察走了,我带你去那地方找人!”

  “哟!这不是扒手的祖宗松本二郎吗?”
  随着这一声叫喊,茶馆里响起了哄笑声。
  “哎?松本君,你身后怎么还跟了个小扒手?不是你收的徒弟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别胡说!”走进了茶馆的松本二郎喊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少年,他本事可厉害着呢!”
  “莫不是他把你给偷了,所以你把他给抓起来了吧……”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一阵。
  松本二郎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是来找山本先生的,谁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众人的笑声立刻停住了。
  “松本二郎,平时和你开开玩笑就算了,涉及到山本先生的事情,我们可大意不得。”人群中有人说道,“你带这个孩子来找山本先生,我们可不能随便把你们放进去。谁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去告密……”
  “他不会!他一定不会!”松本二郎喊道。
  “怎么证明?”
  “这孩子本来就是被军部通缉的人!”松本二郎低声说道,“他叫田中不二男!”
  众人一惊。
  “有什么凭证?”人群中又有人问道。
  “我和他下过棋,他很厉害的!”松本二郎说道。
  “不是因为你太弱了吗?”
  人群又嘿嘿地乐了一阵,但紧张的气氛很快就把这轻微的笑声给压制住了。
  “不信你们可以亲自试一试他的棋力,我刚刚带着他躲警察躲了好久呢!”松本二郎不服地说道。
  众人私底下低声商量着什么,但声音很小,松本二郎和田中不二男都听不清。
  “先带他进去见见山本先生吧。”人群中一个似乎有些地位的人说道,“但是如果他不是田中不二男,我们就把他锁在屋里关起来。”
  松本二郎和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没过多久,一个人带着他们从茶馆后的小巷子里绕了进去。
  “山本先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人似乎很在意他?”田中不二男问道。
  “山本先生是东京城的一个棋手,就是他教我下棋的。”松本二郎笑道,“前不久他从东京城跑了出来,带了一群棋手来我们这里安身。外面那些人以前都是做生意的,后来亏本破产,走投无路的时候多亏山本先生出手救济,要不然早就没命了。所以那些人是誓死也要保护好山本先生。”
  “原来如此……”田中不二男说道,“但我在东京待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一个姓山本的棋手啊?”
  松本二郎却嘿嘿一笑:“山本只是化名而已……”
  松本二郎正要继续说下去,侧上方却传来了惊呼声。
  “田中君!”
  田中不二男一惊,抬起头看去。巷子一侧的墙似乎是一栋小楼的外墙,大概在二楼的位置有一扇窗户。窗户打开着,一个人从窗外向下看,刚才那句话就是他喊出的。
  田中不二男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岩本薰!
  “那便是山本先生。”松本二郎笑道。

  “看来师兄要我提前将加藤门下弟子带出东京城的想法是对的。”岩本薰静静地对身前的田中不二男说道,“幸亏我们走得早,否则现在也许已经被困在东京城了。”
  田中不二男沉默地低着头。刚才他已从岩本薰口中得知,高川格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同时岩本薰告诉他似乎有消息说本因坊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高川格等人不知所踪了。
  至少没有被抓,那也算是好事吧。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碰到了松本二郎。”岩本薰突然笑着说道,“你可坏了我的好事了。”
  “好事?”田中不二男不解。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松本二郎偷了我的财物,被外面那些人发现了。松本二郎几乎要被他们打死,我于心不忍,于是救下了他。为了教他不要再去行窃,我教他下棋,骗他说他是个天才。他果然醉心棋艺,不再为盗,而是整天打谱弈棋起来。现在棋手这么危险的时候,他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摆摊跟人赌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只是你今日把他杀了这一顿,恐怕他受了打击,又不想下棋,回头去做盗贼去了。”
  “其实……”田中不二男笑了笑,“来这里的路上,松本先生告诉我,他想拜我为师学习围棋……”
  “拜你为师?”岩本薰一愣,随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也好也好,这不是件大好事嘛。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好好教导一下他吧,安全又快活……”
  听到这里,田中不二男却笑不出来了。
  岩本薰似乎也感觉到了田中不二男的心事。
  “你还是想去挑战蒙面棋手,是吗?”岩本薰问道。
  田中不二男苦笑着点了点头:“岩本薰先生只怕要说我痴人说梦吧,一个区区的关西二段,竟然妄想击败蒙面棋手……”
  “也不是全无可能……”岩本薰低声说道。
  田中不二男一惊!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做才能战胜对手?”岩本薰又问道。
  田中不二男摇了摇头:“只有些概念,但很模糊,对局的时候恐怕难以施展。”
  “何以见得?”
  “我在关西的时候曾与蒙面棋手有过交手。”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我过于受限于固有的想法,一旦原本的构思被对手破坏我便无所适从了。”
  “你竟与蒙面棋手有过交手!”岩本薰大惊失色!
  “只是未曾赌命,算是普通的对局吧……”田中不二男说道,“那时蒙面棋手在关西挑战,我与他交手两次,第一次没有下完,第二次是我惨败。”
  “你对蒙面棋手的招法有什么感觉?”
  “算无遗策,非常厉害。”田中不二男说道。
  岩本薰突然站起身来:“走,去我的棋室。”
  田中不二男却愣在了原地。
  “把你与蒙面棋手交手的棋谱摆给我看!”岩本薰说道。
  “岩本先生,您这是……”
  “蒙面棋手击败了我师兄,我要训练你来击败他们!”岩本薰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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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码头的骚乱



  东京竹芝码头是东京临海的重要码头之一,虽然它并不是一个大型港口,但是从这里有船可以去邻近的横滨港。从横滨港出发,便可以前往日本的任何港口,甚至直接去往海外。
  在东京铁路系统被军部征用之后,这些码头已经成为了离开东京最快捷的渠道,因此码头上比过去要热闹了许多。
  按照桥本宇太郎,木谷实等人共同的计划,他们要一起去横滨港。到了横滨港,木谷实,美春和吴清源再想办法前往长野,最终抵达地狱谷温泉。而桥本宇太郎则会从横滨港乘船直接前往神户港,在那里寻找仍然留守关西的棋手们。
  除了这两路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将在竹芝码头与众人分别——吴清源的母亲。
  吴清源的大哥雇了一艘船从中国直赴竹芝码头,原本将在今天接走吴清源和他母亲两个人。只是吴清源最终决定留下来,因此在这里上船的只有吴清源的母亲一人而已。
  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远远地望着正在上船口前与母亲道别的吴清源,静静地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孤身一人远赴他乡,如今又要经历母子分别之苦。”木谷实低声说道,“吴君的际遇实在让人同情啊。”
  “若换做是个世俗的人,这种时候早已心焦气躁,不能自控了。”桥本宇太郎的语气中却似乎含有些许钦佩,“吴师弟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镇定,他真是天真到无所畏惧的人啊……”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发现吴清源的母亲将吴清源紧紧搂在怀中,老泪纵横。
  看来这场道别不会很快结束……
  “注意你的假胡子,玉三郎!”桥本宇太郎的身后,一个人低声对他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赶紧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唇边,果然发现自己伪装用的假胡子似乎有些松动了……
  “幸亏你提醒我,酒井先生……”
  “是饭井先生!”桥本宇太郎身后的酒井义郞有些气恼地敲了敲桥本宇太郎的脑袋,“不要暴露身份,笨小子,你们正被通缉……”
  桥本宇太郎赶紧住嘴。他朝身边看了看。
  桥本宇太郎此刻扮成了一个农夫模样,唇边沾满了浓密的胡须,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乍一看完全认不出这个人是以往日本棋院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天才桥本。而他身边的木谷实则扮成了一个驼背的渔夫,背后用泡沫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罗锅,脸上还贴了一粒大黑痣和一道浅浅的伤疤。这化妆当然是出自酒井义郞的手下,用他的话来说,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才终于毁掉了木谷实那张像少女一般精致的脸……
  而美春和酒井义郞由于没有遭到通缉,因此并没有必要画上太浓的妆,只是在服饰上做了些手脚而已。而远处正偷偷守着吴清源的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后藤俊介是为了保护吴清源而要求跟众人一起离开东京的。但码头上也有士兵,后藤俊介是昔日的陆军军部高级将领,又是军部通缉的要犯,他出现在这里会比吴清源等人更加危险。酒井义郞以此为理由,对后藤俊介那张威严的脸进行了大范围的改造。现在出现在吴清源身后的那个躲在暗处的保卫者,平生第一次穿上了女人的装束,戴上了假发,扮成了一个老妇人……
  尽管酒井义郞自称是为了保证安全,但后藤俊介认定这是酒井义郞对于自己的报复,是酒井义郞至今仍然对当日后藤俊介把作为跟踪者的酒井义郞揍了一顿这件事耿耿于怀的结果……
  由于酒井义郞出色的化妆术,到目前为止,码头上的士兵还没有一个人认出了他们。但现在还不可以掉以轻心,毕竟一直到离开横滨港之前,他们任何时候被发现都将让大家前功尽弃……
  为了伪装,吴清源此刻被扮成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少爷。尽管由于与秀哉名人进行名人胜负赛期间有着极高的曝光率,但是正因为那时的照片上吴清源的形象总是灰头土脸的,此刻看到穿戴如此整洁干练的少年倒反而让人想不起是吴清源了。军部一直以来丑化中国人形象的策略在这个时候反而帮助了吴清源,实在有些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吴清源母子二人终于分开了。有些年迈的母亲缓缓地朝船上走去,而吴清源则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着母亲。
  “你是故意的吧……”木谷实低声对酒井义郞说道,“把他打扮的那么好看,是为了让他母亲临走前看看把自己儿子最漂亮的印象留在心底吧。”
  酒井义郞低声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随着一层层士兵检查的通过,吴清源的母亲终于站在了船舱上。她看着岸上的吴清源,似乎低声对身边跑过来的人解释着什么……
  “也许是要解释那孩子不一起上船的原因吧。”酒井义郞低声说道,“过不了多久吴清源就该回来了,我们也该一起上船了……”
  然而,酒井义郞的话音刚落,远处的船上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没过多久,那喧哗声变成了整齐的呐喊,似乎是某个口号。
  “他们在喊什么?”美春轻声问道。
  “听不懂……”酒井义郞答道,“好像是中国话……”
  口号声喊了没多久,一直躲在暗处的后藤俊介突然惊慌失措地朝吴清源跑去。而吴清源却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出什么问题了?
  很快,附近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猛地如临大敌,迅速地集结着……
  “吴清源,快走!”从吴清源身后飞奔过来的后藤俊介猛地抓住了吴清源的手臂,粗暴地将吴清源向后拉去。后藤俊介走路的步伐看上去似乎十分镇定,但步幅频率很快,是故意装作镇定的。吴清源却一直听着船上人的喊声,目光呆滞,痴痴地看着船上的母亲竭力地对船上的人解释着什么,却没有人理会。
  “我们也转头……”酒井义郞压低声音说道,“快!”
  说着,酒井义郞一行四人也仓促地向着码头另一头走去。而在他们身后,朝着他们过来的后藤俊介吃力地将吴清源一步一步地拖走。
  “吴清源在那里!”突然有一个日本士兵指着后藤俊介和吴清源的方向喊道。
  众人大惊!
  后藤俊介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直迈不开步子的吴清源猛地背到了身上,奋力向前跑去!
  “我们也快跑!”桥本宇太郎压低声音喊道,“吴清源被认出来了!”
  码头上的日本士兵几乎立刻运作起来,整个码头被迅速关闭,所有的进出口都被封锁,码头内还响起了警报声。几乎从四面八方都有士兵朝着吴清源跑来,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逃出的希望……
  酒井义郞等人迷茫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后藤俊介和吴清源与他们汇合了……
  “怎么会暴露!”酒井义郞惊呼道,“他们不可能认得出来吴清源,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
  “吴清源不是被士兵认出来的!”后藤俊介答道,“是船上的人暴露了吴清源……”
  “你听得懂中文?”桥本宇太郎说道,“船上那些人在喊什么?”
  “他们喊的是……”后藤俊介突然哽咽了片刻,“汉奸吴清源……”
  众人一惊!
  被后藤俊介背在背上的吴清源神情呆滞,眼中似乎还有委屈的眼泪。
  “去货物装卸口!”后藤俊介喊着,又开始跑动了起来,“那里货物多,地势复杂!”

  竹芝码头几乎一瞬间混乱了起来,到处都是不知在追逐着什么的士兵。但没过多久,所有的士兵都渐渐朝着码头南侧的货物装卸口集中了起来。
  在成堆的货物之间东躲西藏的被追逐者几乎处处碰壁,无论如何也无法甩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士兵。
  “这样逃下去撑不了多久!”酒井义郞说道,“找渔船,然后我们自己把船开走!”
  “分头去找!”桥本宇太郎几乎失声喊道。
  众人立刻分成了三部分。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郞继续向前跑去,木谷实和美春则躲进了小道,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跑向了与登船口相反的方向。
  众人分散的策略很快便打乱了搜索士兵的部署,四处突现的人影使得士兵们草木皆兵,货物装卸口到处都响起了“吴清源在这里”的高喊声。
  趁着士兵暂时陷入混乱,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躲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将吴清源放了下来,同时奋力地将身上的女人衣服脱下来。
  “把我交出去吧。”吴清源喃喃地说道,“别让大家都陷入危险……”
  后藤俊介看了一眼吴清源,此时的他意志消沉,如同打算赴死了一般。
  后藤俊介不做言语,静静靠近吴清源,左手猛地一记重击砸在了吴清源的后脑上。吴清源毫无准备,顿时晕厥倒地。
  这样你就不会多话了。后藤俊介想着,迅速地将女服脱去,罩在了吴清源身上。再次把吴清源背起来时,后藤俊介身上穿的是十分普通的日式服饰,吴清源的身上则被披上了老女人的装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中年男子背着自己的母亲一般。
  “我知道这身衣服穿起来很不舒服……”后藤俊介低声对吴清源说着,尽管他知道吴清源现在听不到,“不过反正你现在没感觉,也不用觉得羞耻了。你比我幸运多了……”
  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若无其事地朝着货物装卸口外走去。由于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处奔逃的人身上,何况后藤俊介躲进这里和走出这里的时候装束完全不一样,因此直到他和吴清源走到码头北侧时都没有被士兵发现。
  而另一边,木谷实在货物装卸口吃力地奔逃着。即使只有木谷实一个人,要想从层层的士兵包围中逃脱也是难于登天的,何况他还要照顾美春这个女子。他们二人奔跑的速度慢,又找不到躲藏的地点,几乎陷入了绝境。正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道尽头的海上突然出现了一艘渔船,船上是酒井义郞和桥本宇太郎,二人正把船停在岸边等待众人先后登船!
  他们已经找到了渔船!
  “美春,快过去!”木谷实小声喊着,让美春跑在自己身前,一前一后向着小道尽头的渔船奔去。
  然而,美春刚刚跑出小道,外边猛地想起了枪声!
  “不许动!”外面是士兵的声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躲躲藏藏!”
  还没跑出小道的木谷实一惊,愣在了原地。美春也被吓得不知所措,惊慌地举着手,不安地张望着。不远处的渔船上,酒井义郞和桥本宇太郎似乎没有被认出,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从他们的表情中,木谷实可以猜到,现在在外面用枪指着美春的决不只有一两个士兵,美春一定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木谷实只坐了片刻的犹豫,便下定了决心。他恋恋不舍地多看了美春一眼,然后便猛地回头向反方向跑去。
  “吴清源在这里!”木谷实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喊道。
  小道外正向美春靠近的士兵们听到了木谷实的喊声,大吃一惊,快速地朝着小道里跑去。美春这是才明白了木谷实的用意,心中突然惊恐异常,毫不犹豫地便要跑回小道中去……
  “木谷夫人,快上船!”酒井义郞已经快步从渔船上冲了出来,抓住正要回去的美春。
  “可是我丈夫还在……”
  美春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酒井义郞猛地击晕。
  没过多久,货物装卸口里传出了几声枪响,不知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酒井义郞问道,“要不要现在去救木谷实?”
  桥本宇太郎犹豫不定,在渔船上不知所措。
  “木谷实跑不出来!”后藤俊介的声音!
  不远处漂来了一艘救生艇,艇上坐着后藤俊介和已经昏厥的吴清源。
  “吴清源怎么了?”酒井义郞问道。
  “被我打晕了而已。”后藤俊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们这里不是也晕了一个吗,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我们快走吧,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难道就这样不管木谷君了?”桥本宇太郎问道。
  “优先保护吴清源的安全!木谷实次之。”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何况,木谷实只是被抓而已,被抓之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救他,我们全都会有危险。”
  桥本宇太郎一惊,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后藤大佐说得对。”酒井义郞缓缓说道,“我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去想办法救木谷实吧……”

  众士兵将躲在货物装卸口里的那个人团团围住,一步步逼近。对方似乎知道在十多支枪指着自己的时候不可以乱动,因此紧张地高举着双手。
  这个人穿得像个渔夫一般,背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罗锅,让人怀疑这个被抓的“吴清源”是否是一个冒牌货……
  “你是吴清源?”士兵中一个小长官问道。
  “不……不是……”渔夫答道,“吴清源不在码头,是你们错把我当成了吴清源……”
  “那你是谁?”
  “我是木谷实……”
  若我说我只是个渔夫,他们一定不会满足,会再去搜索其他人的吧。想着这些,木谷实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四周包围他的军人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那个棋手,木谷实?”
  “是,我就是木谷实。刚才是你们把我错当成了吴清源……”木谷实低声答道。
  吴君,桥本君,你们要保重啊。木谷实在心底想着。
  美春,你千万不要出事……

  一天后,横滨,一家不知名的旅馆内。
  美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隔壁能够清晰地听得到美春的哭声。
  桥本宇太郎,酒井义郞,后藤俊介和吴清源坐在同一个房间里,静静听着美春的哭泣,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回东京去,能用我换回木谷君吗?”吴清源低声问道。
  “你不可以回去……”后藤俊介严厉地斥道。
  吴清源似乎毫无反应,仍旧呆呆地坐着。
  “后藤大佐说得对。”桥本宇太郎也缓缓说道,“事已至此,你回去只会让他们多抓一个棋手而已,于事无补。”
  “可我们要就这样看着木谷君被囚禁在军部吗?”吴清源又说道,“谁知道军部的人抓走棋手是要做什么,如果他们是要处死棋手来平息蒙面棋手的怒火呢?”
  众人默然片刻。
  “营救的计划不可仓促草率,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好的想法。”酒井义郞说道,“只能祈求木谷君能福星高照,不出什么大事吧……”
  “福星高照?就这样?”吴清源有些愤恨地说道,“你没听到木谷夫人现在在房内的哭声吗?”
  吴清源的声音里竟有些许暴戾之气,即使与吴清源相识多年的桥本宇太郎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看来被自己的同胞斥为汉奸,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如吴清源这样天真的人也难以平静地接受。
  “如果我们目前不知道该如何营救木谷实,那我们就先不要去想这件事。”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击败蒙面棋手,为此只需要吴清源好好练习棋艺就行了,这比什么都更重要……”
  “去哪里练?怎么练?”吴清源竟突然暴怒了起来!
  众人大惊……
  “如果木谷君不在了,我有什么颜面和木谷夫人同去地狱谷?”吴清源咆哮道,“你只是个冷血的军人,你根本不理解棋手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子!”
  “你们棋手不是常说下棋和行军打仗有共通之处吗?”后藤俊介毫不示弱,“现在木谷实已经是一个弃子,你们却要去把他救出来,这样的下法怎么赢?有舍才有得,什么都不敢放弃只会让你患得患失!”
  “难道要就这样把自己最好的朋友作为弃子吗?如果全世界都像你这么冷漠,我宁可马上从这个世界里死掉!”
  “如果你敢死,就是到了三途川我也要把你拉回来!”后藤俊介也高声喊道,“我的目的就是保护你一个人,为此我将不惜任何手段保证你活着!”
  二人争吵的声音似乎传到了隔壁的房间,从隔壁传来了美春的哭声更加剧烈了。
  听到这哭声,吴清源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委屈地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酒井义郞被这股压抑的气氛憋得有些难受,于是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窗边。
  就在酒井义郞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你们快看!”酒井义郞失声喊道,“快看外面的天!”
  众人一震,纷纷向窗外看去。
  那是……
  “这景象你们应该很熟悉吧……”酒井义郞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恐惧!

  “师父,天在变!”本因坊弟子向仓库里的高川格高声喊道。
  正在对弈的高川格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大惊,二人赶紧放下了棋局向仓库外跑去!
  果然,外面的天空上,原本四散的云彩开始缓缓地聚集了……
  “小野田先生,这是……”
  “没错!”小野田答道,“绝对不会错,这景象我们都太熟悉了……”
  那是天空中的棋盘即将出现的征兆!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景象,那是在从岛根回东京的列车上!
  那时这奇异的景象出现时,没有人知道这空中棋局的含义。如今再次欣赏这样的奇观,二人却只感到有一股浓郁的寒气从自己的脊背升腾而起……

  “又有人开始挑战蒙面棋手了!”岩本薰低声说道。
  这个隐蔽在小巷深处的房间里,此刻竟弥漫着如战场般肃穆的气氛。
  “会是谁?”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如今谁能进得了军部层层包围下的水晶棺木阵?又有谁敢进去?”
  “谁也不可能进去……”岩本薰说道。
  田中不二男震惊!
  “岩本先生,您是说……”
  “恐怕这并不是在水晶棺木阵内……”岩本薰缓缓答道,“蒙面棋手出来了……”
  房间里阴森森的气息几乎让二人窒息。
  “会是高川格吗?”田中不二男不安地说道。
  “恐怕无从知晓……”
  没过多久,天空中的棋盘渐渐成型,那巨大的如同笼罩整个天下的气势让人震撼不已。
  这景象,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觉得摄人心魄啊……
  “嗯?”岩本薰微微地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你看棋盘两侧……”岩本薰指着天空。
  田中不二男顺势看去,果然感到了些怪异。
  那里原本应当什么都没有,但此时却似乎是从棋盘两侧渗出的云在这里慢慢汇集了起来……

  在棋盘两侧缓缓聚集的云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那两道云彩渐渐形成了两行字。
  “那是……”桥本宇太郎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他,其余众人也惊讶的目瞪口呆……
  酒井义郞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木谷夫人!”他如疯了一般激烈地敲打着墙壁,“木谷夫人!快看天空!”
  似乎是听到了酒井义郞的喊声,美春的哭泣变得微弱了很多,也许是暂时忍住了吧。
  美春缓缓打开窗户,那一瞬间哭泣竟被惊讶压制住了!
  “那是怎么回事!”美春带着哭腔失声喊道……
  远远的天空上,巨大的棋盘两侧,写着两行大字——
  执白者,穷奇……
  执黑者,木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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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木谷实



  “报告长官,今日总共抓获了七名棋手,名单在这里。”
  山田正雄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有七人而已吗?”
  “是。”他身前的士兵恭敬地答道。
  照这个速度,想要将所有棋手全部捉拿恐怕需要很久吧。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山田正雄问道。
  “全部被关在日本棋院。”士兵答道。
  “严密地看守这些人。”山田正雄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以带走他们!”
  士兵向山田正雄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随后退出了出去。
  看来事情稍稍有些棘手,不过至少现在的发展还不算最坏。
  想到这里,山田正雄缓缓走出了这个房间……

  木谷实走进熟悉的日本棋院的时候,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竟感到自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似的。
  关押棋手的地方,正是日本棋院内用来举行高段组手合赛的大对局室,这是木谷实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走进这里的时候,原先已经被关进来的六个棋手与木谷实对视了片刻。这情景,简直就像是在举行手合赛一般……
  “木谷实,你也被抓了?”一个棋手低声问道。
  木谷实苦笑着点了点头。
  “连你也来了吗……”另一个棋手不安地说道,“你这样的顶尖高手被抓,恐怕不是好事啊。”
  “不必如此唉声叹气。”木谷实笑着向众人走去,“毕竟,我们在这里能得到军部的保护,不会被蒙面棋手抓去了。”
  “木谷实,你错了……”有人轻声说道,“我们被军部抓到,就等于被蒙面棋手抓到了……”
  木谷实一惊!
  “山田正雄之所以要抓我们,就是为了把我们交给蒙面棋手,以换取蒙面棋手不扩散岛根的雾气……”一个年长的棋手缓缓说道,“是山田正雄亲口告诉我们的,从明天开始,山田正雄就要从我们当中挑选去与蒙面棋手对弈的人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军部通缉日本所有棋手的原因所在。
  “这样也好……”木谷实轻声说道。
  众人不解。
  “与蒙面棋手一战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就现在这里会一会他们吧……”木谷实笑道。
  “木谷实,你疯了吗!与蒙面棋手对弈是要赌命的!”
  木谷实只是笑着,不作回答。
  过了片刻,那年长的棋手凑近了木谷实:“我猜你有了什么计划,是吗?”
  木谷实却只是看着身前的棋盘,缓缓拭去了棋盘上落下的灰尘。
  “难得被关在了这里,我们不妨就先在此尽情地对弈一番吧。”木谷实笑着说道。

  “七人?”穷奇颇有意味地笑着,“似乎并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多啊……”
  站在穷奇身边的山田正雄微微点了点头:“棋手们大多都逃走了,把他们找出来需要时间。”
  “不过也好,至少先让我与这七个人交手之后再说。”穷奇缓缓说道,“这七人当中,有高手吗?”
  “有一个叫木谷实的,似乎是个高手。”
  “木谷实?”穷奇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恐怕不只是高手,而是个顶尖高手啊……”
  山田正雄不解其意,但他懒得细问:“那么,明日就先让木谷实来跟你下棋吧。”
  木谷实,那是去往岛根的十三个人之一啊。他能与本因坊秀哉,雁金准一这样的人物同去岛根,想必实力不弱。想到这里,穷奇缓缓握紧了拳头。
  “就带木谷实过来吧。”穷奇低声说道,“我要好好会会他……”

  第二天,日本棋院对局室里没有出现新的棋手。
  这意味着,今天没有新的棋手被抓进来。
  七个人在对局室研究了整整一上午的棋局,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家都熟悉的时期……
  然而,就在午饭之后不久,山田正雄打开了对局室的大门。
  看来时候到了。众人都在心底想道。
  “木谷实,出来。”山田正雄压低声音说道。
  众人心惊——第一天就让木谷实出手吗?
  木谷实却毫不介意,轻轻站起身子,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有棋手突然高声喊道,“我代木谷实去!”
  木谷实是这里最强的棋手,若他就这样被蒙面棋手击败,那将是棋界重大的损失。
  “明天再轮到你。”山田正雄不屑地说道,“今天由木谷实出手。”
  木谷实笑着回过头去:“不必担心,我会回来的。”
  说完,木谷实缓缓地走出了对局室。
  会回来的?
  众人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山田正雄缓缓带着木谷实,走在去往幽玄棋室的路上。
  “山田少将,你已经做了蒙面棋手的奴仆了吗?”木谷实低声问道。
  “注意你的用词。”山田正雄不满地答道,“我只是与他们做了交换。”
  “用我们棋手的命,和他们做交换?”
  “用你们的命,换日本的安全!”
  木谷实沉默了片刻。
  “你是个叛徒。”
  “不!”山田正雄恼火地答道,“等到蒙面人离开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不是叛徒,我是日本的英雄!”

  幽玄棋室里,穷奇静静地坐在棋座旁。
  不大的房间里,庄重的布置使得坐在这里的人仿佛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这房间的气氛压制着一般。
  仿若是回到了当年的御城棋赛场一般啊。穷奇在心底默默想道。
  不久,幽玄棋室的门被打开了。山田正雄让过身,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进来。穷奇看了看那少年的面容,竟为之一惊!
  那是一张如女子般精致的脸,精致得让一向以自己面容自豪的穷奇也有了些许惭愧……
  “你就是木谷实?”穷奇缓缓问道。
  木谷实点了点头:“你是哪一位蒙面棋手?”
  穷奇笑了笑,轻轻取下了自己的斗笠。
  斗笠下,那张英武的面容显露了出来。穷奇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木谷实,锐利的眼神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相衬着,竟如同有着能让人战栗得不敢移动分毫的力量一般!
  “在下穷奇,座主手下四大天王之一。”穷奇缓缓说道。
  山田正雄默不作声,静静地将幽玄棋室的门合上。门被合拢的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响动如同是战争开始的号角一般。
  “请坐到我的对面来吧。”穷奇笑着,抬起一只手,指向了自己身前的座位。
  木谷实不作犹豫,静静地坐了下来。
  “原来蒙面棋手当中还有所谓四大天王的说法。”木谷实缓缓说道。
  “看来你还对此全然不知吧。”
  “你们对于当世棋手而言如谜一般,恐怕当世无人知晓你们的来历。”
  穷奇哈哈大笑:“看来你对我们的来历很感兴趣啊。我敬你年纪轻轻就能解出几个月前座主布下的诘棋,在这局棋开战之前,我就回答你几个问题吧。”
  今日一战之后,你也将无法存活于当世了吧。穷奇在心底想道。
  木谷实闻言,稍稍沉默了片刻。
  “你刚才所说的‘座主手下四大天王’,是哪四个人?”
  穷奇暗笑:“四大天王是在座主之下,阴间棋界的四位顶尖高手。除我之外,另外三人是混沌,饕餮,梼杌。任何人想要挑战座主,必须先突破我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否则便不具备向座主挑战的资格。”
  “你们与当世棋手对弈,也就是为了找出有资格与你们座主交手之人?”
  “正是如此。座主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当世所有高手。”
  “你们是什么人?”
  “阴间棋手。”穷奇笑道。
  “我是问,你们生在世间的时候是什么人?”木谷实又问道。
  穷奇却笑而不答。
  原来如此,这件事你们不敢说是吗……木谷实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
  “为什么要与当世棋手赌命?”
  “为逼你们使出全力。”穷奇答道,“只有以你们最珍惜的东西作为赌注,你们才会真正竭尽全力。”
  “若你们的目的只是击败当世所有高手这样的虚名,何必要求我们必须用尽全力?”木谷实提高声音问道,“同样是获胜,对手是否用尽全力有什么关系?”
  穷奇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竟迟迟停不下来。
  木谷实诧异不已。
  “你们是不是觉得座主是个恶人,他来到当世只是为了让日本棋界陷入恐怖,让你们失去活路?”穷奇反问道。
  “难道不是如此吗?”
  “你们太愚蠢了!”穷奇高声喊道,“座主是为了帮你们,才回到世间的!”
  “看看当今的日本棋院,这像是帮助吗?”木谷实喝道。
  “是因为你们的懦弱,才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穷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表情让木谷实感到恐惧。
  “我问你,木谷实。作为棋手,你是否曾有过为了围棋而死的觉悟?”
  木谷实一惊。
  “我每时每刻都有着这样的觉悟。”
  “那你为什么要恐惧我们?我们最多不过就是让你们失去生命而已……”
  木谷实想要辩驳,却一时语塞。
  “只有真正敢于将生命献给棋道的人,才有资格作为棋手!”穷奇斥道,“那些胆小如鼠,视围棋为儿戏的人,没有资格去追寻棋艺的巅峰!棋士与武士一样,只不过武士遵循的是武士道,棋士遵循的是棋道而已。武士可以为武士道而切腹,棋士也必须敢于为棋道而献身!座主见到当世棋手早已丧失了棋士的骨气,因此才与神立下誓约,要击败当世所有高手,在阴间让这些没有骨气的当世棋手重新懂得以生命弈棋的意义!”
  “无稽之谈!”木谷实喊道,“当世棋手同样有为棋道而战之人,你们凭什么说当世棋手已无骨气?”
  “你不妨看看,自我们出现之后,当世有多少高手望风而逃?”穷奇又反问道。
  木谷实竟又无言以对,只得转过话头:“即使如此,为让棋手重新面对棋道,为什么要真的杀人?”
  穷奇却阴森森地笑了:“木谷实,若我告诉你要想苦练棋艺就必须要死,你信不信?”
  木谷实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你怕死,所以你没有想过。”穷奇嘿嘿地笑着,“但人活于世,至多数十年,还要遭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人死后,有着无限的时间可以挥霍。围棋棋盘上的奥妙是千万年也难以穷尽的,用如此脆弱的生命投身其中能够得到多少成就呢?若放弃生命,在阴间棋界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探寻棋盘上的奥妙,这才是正道啊。要想探寻真正的棋艺,必须先放弃生命!看看当世高手在我们手下一个个几乎没有抵抗之力,这就是明证。座主来到当世,就是要点化你们这些愚昧的当世人。只要你愿意,以你的天赋,过不了多久你在阴间就可以名列天王之位,甚至有可能挑战座主,这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你吗?”
  木谷实沉默良久,幽玄棋室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凝固了。
  “你死了很多年了吧。”木谷实突然说道。
  “不错。”穷奇笑道,“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如此,你已经忘记了生命的价值了。”木谷实叹道。
  穷奇一惊!
  “若我与你对局,棋谱会在天空中显露出来,对吗?”木谷实又问道。
  穷奇点了点头。
  “我希望这局棋可以把你和我的名字也显露出来。”木谷实说道,“今后与蒙面棋手对弈的棋局,请尽量都依此进行,好让世人知道,是谁正在于强敌交手。”
  “这倒有趣。”穷奇笑道。“看来我们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木谷实,你现在似乎是五段,我过去与当世棋手交手都是以九段身份出手的,那么我就让你两个子吧……”
  “不。”木谷实斩钉截铁地说道,“让先就够了。”

  天空中渐渐显示出了一张巨大的棋盘。只是,这一次棋盘的两侧,多了两行字。
  “执黑者木谷实”;
  “执白者穷奇”……
  透过日本棋院对局室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天空中的棋盘。
  “木谷实开始出手了……”有棋手低声说道。
  “只是让先而已,恐怕木谷实没有胜算啊……”又有人说道。
  正在众人惶惑之间,第一粒黑子缓缓地浮现在了棋盘之上。就在这一粒黑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众人纷纷一惊!
  黑子第一手,落在了天元!
  “初手天元!”有棋手惊呼起来!
  当世棋手的对局,几乎没有见过有第一手下在天元的啊。这一招,看上去让人想起了蒙面棋手的招法……
  “莫非木谷实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棋手们窃窃私语道,“可是围绕天元一子进行的那样精妙的招法,木谷实不过研究了短短数日,能够精通吗?”
  不久,天空中缓缓出现了第一粒白子——一粒白军,飞速攻下左上角小目。
  黑军也几乎不作犹豫,飞抢右下小目而去。
  白军随后抢下左下角小目,黑军又立刻攻取右上角小目。
  棋盘之上,双方各自在角上对着对方阵地虎视眈眈。
  “很普通的进行。”棋手们说道,“胜负现在才正要开始……”
  白军毫不畏惧,猛地攻向了黑军右上角。一支轻军猛地冲出,直挂向右上黑军小飞位而去。
  黑军竟也毫不迟疑,遣出一支强军直扑左下角白阵前小飞位而去!
  “木谷实不打算做任何防守吗?”
  白军犹豫半晌,终于决定先安定自身,从黑军进攻一子身后遣出一支强军,两侧夹击来犯之敌。黑军却在心底暗笑,也派出一旅奇兵,夹攻右上来犯的白子。
  “有蹊跷……”
  众人在心底暗暗期待着……
  随后,白军先守左上阵地,黑军也守住右下阵地。白军逃出右上遭夹攻之子,黑军也逃出左下遭夹攻之子。双方行棋一招一式都毫无二致,围绕着天元一点的黑子,两军的阵型竟一模一样!
  难道是……
  “模仿棋!”有棋手高声喊了出来……

  不错,就是模仿棋。木谷实在心底轻声笑道。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对手。穷奇紧锁着眉头,此刻额前竟微微渗出了汗水!
  吴清源,多谢你的战法了……
  所谓模仿棋,就是围绕着天元一点,不断模仿对方行棋的独特战法。由于黑棋是先行一方,如果一直模仿下去而对方不能破解,对局结束之后棋盘之上除天元一点以外两方棋型和目数必定是一模一样的。然而,黑棋比白棋多占了天元一点!由于这一点的存在,黑棋所占的地域永远比白棋多一点,这一点足以让黑棋获得胜利!
  这样的战法五年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曾经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局棋中,使用模仿棋战法的人正是吴清源。而那局棋吴清源的对手,就是此刻坐在穷其对面的木谷实。
  这样的战法,你生存于世的年代里不可能出现吧。木谷实在心底暗暗笑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法……”穷奇低声叹道,从他的语气中木谷实感受到了微微的战栗,“若一直有人使出这样的下法,围棋就要消亡了!”
  “不,围棋没有消亡,而是进步了。”木谷实低声答道,“不是这战法有什么错,而是你们那个时代的围棋落后了。”
  穷奇一惊。
  “什么意思?”
  “这种战法,我们称之为‘模仿棋’。”木谷实缓缓说道,“由于黑棋先行有优势,而白棋无法取消这种优势,因此导致了这种战法的存在。黑棋比白棋多走一步,而这一步必定导致白棋落后。”
  “难道当世的围棋竟能够破解这种战法?”
  “可以。”木谷实轻声答道,“我们的办法是,贴目。”
  “贴目?”
  “执黑一方,从棋局一开始就让出几目棋,等于黑棋从战事一开就输了几目。由于这几目的存在,黑棋就不可以使用模仿棋这样的战术,而必须去争夺更大的优势。”
  “原来如此……”穷奇沉思了片刻,随后却微微笑道,“木谷实,我想你是希望我会就此退却,转而使用你所说的贴目规则对弈吧。”
  木谷实也微微笑了笑:“正是如此,这是更加公平的围棋。”
  “贴目,这样的规则之下,围棋的面貌也许就完全不同了吧。”穷奇低声说道。
  不错,这正是我想看到的。木谷实在心底暗暗想道,只要让你们摆脱了你们所熟悉的棋路,你们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可怕了……
  “你的想法很有趣。”穷奇笑道,“不过,这局棋我仍然打算下完他。模仿棋这种战法实在太奇特了,我不相信它没有破绽——我要找出那个破绽!”
  木谷实微微心惊。

  模仿棋是有破绽的啊……
  众棋手忍不住不安地想道。
  刚才片刻的停顿之后,棋局又继续进行了下去。
  “直到现在,白棋似乎还没有找到模仿棋的漏洞……”
  果然,白棋仍旧与黑棋做着徒劳的纠缠。不论白棋如何行动,黑棋只要紧紧跟随着就可以了。白棋有多少收获,黑棋就有多少收获,黑棋那唯一一点的优势却是白棋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
  但是,木谷实撑不了太久的……
  众人在心底焦躁地想着……
  白军几乎疯狂地在战场上左冲右突,然而黑军就像他们在镜子中的影像一般,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要想击败自己的影子,这根本就是无用的努力啊!
  正在喘息间的白棋几乎筋疲力竭的时候,他们无奈地望向了棋盘的中央。在那里,一员黑将横刀立马,静静地站在天地之间,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白军几乎感到了绝望。然而,缓缓地,白军将士们再次看向天元的时候,他们突然看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不久,白军全军恍然大悟!
  模仿棋的破绽,不就在眼前吗?
  “出现了!”有棋手惊呼道。
  那是一支突然出现在天元附近的白军,它紧紧地贴住了黑将!一柄巨斧从天而降,猛然袭来,使得一直矗立在天元一点的黑将大惊失色,急忙将这巨斧挡住。兵刃相交的一瞬间,黑将竟全身一颤!
  模仿棋的弱点被对手看穿了!
  模仿棋之所以能够成立,其根源在于天元一点抢先占住了整个棋盘唯一无法被模仿的一点。然而这一点既是模仿棋的关键,也是模仿棋的弱点。正因为天元一点无法被模仿,因此这里的战斗与别的地方不同。另一方面,模仿棋虽然以逸待劳,但同时也将先手权拱手相让,给了对方主导战局的机会。作为被模仿的一方,破解模仿棋战法唯一的方式,就是在天元一点附近制造一场对杀。在这场对杀当中,因为黑棋只能亦步亦趋地模仿白棋,因此黑棋将无法逃出这场攻杀,而且永远比白棋慢一步。而对杀之中,只要慢一步,就是全军覆没,再无胜机!
  因此,只要白棋开始强攻黑棋天元一子,那就是模仿棋遭到破解的一手棋!
  木谷实的模仿棋被对手击退了!

  六十八手。木谷实缓缓在心底算了算。
  穷奇第一次面对模仿棋,花了六十八手才找到了破解的关键。
  而当年木谷实面对吴清源的模仿棋,只用了六十二手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尽管对手比自己研究过更多棋招,但是若单凭围棋的天赋而言,自己绝不在对手之下。木谷实在心底暗暗笑道。
  不过,既然模仿棋被破解了,就该进入下一步了。
  想到这里,木谷实静静地看着棋盘,陷入了沉思。
  看来木谷实要开始认真了。穷奇想道。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双方棋型一模一样。敌方的要点也是我方的要点,敌方的缺陷也是我方的缺陷。而这种局面并不是木谷实施展开的,而是穷奇布下的。对于木谷实来说,他需要时间来探明穷奇的思路,然后找出可行的下法。
  这大概需要时间吧。穷奇默默想道。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木谷实却始终如一尊石像一般,坐在原地,静静看着棋局,微锁眉头,默然不语。穷奇静静地等着,却迟迟等不到木谷实一丝一毫的动静。
  当前的局面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穷奇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直等待对手的长考,这样的棋局实在无趣至极。
  然而,穷奇刚刚摇首,木谷实就动了!他缓缓地伸出右手,摸出了棋盒中的黑子。
  要落子了!
  穷奇急忙聚精会神,等待着木谷实的招法。木谷实可能落定的几个点,穷奇早已计算完毕。只要对手一落子穷奇将立刻应对。
  然而,木谷实缓缓取出了棋子之后片刻,他却又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穷奇一愣——这是何故?
  当前的局面,以你木谷实那能够破解座主诘棋的棋力,难道不能判明吗?

  已经深夜了,但天上的棋局竟还没有丝毫变化……
  众棋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随后竟传出了微微的笑声。
  “原来木谷实也是个奇人……”棋手们忍不住低声笑道。
  现在木谷实使出的这一招,正是曾经令日本棋界谈之色变的“岩崎健造式长考”……
  那是当年方圆社第三任社长岩崎健造所创的盘外招。当年的岩崎健造,虽然贵为日本第一棋社方圆社的社长,他本人的棋力却并不能称得上顶尖。但这个人极其精明,他为了让自己不致败于强敌,竟想出了一种有损棋道的招数。一旦对手棋力强于自己,岩崎健造就会佯装长考,迟迟不落子。由于岩崎健造不落子,棋局就没有结束,对方除非认输,否则也不可以离席。而岩崎健造少年时曾是僧人,打坐诵佛是其长项,即使独坐几天几夜也无妨,这便使得当时无人敢与岩崎健造交手。昔日本因坊秀哉年轻时曾与岩崎健造有过一次交锋,岩崎健造自知不敌,竟长考了三天三夜,让秀哉精力不支倒在了棋盘上。
  自岩崎健造之后,棋界年轻棋手长考成风。为了遏制这种盘外招,棋界长老们才制定了限时制规则,规定双方对局可用的时间限度,才终于让岩崎健造式长考销声匿迹。
  然而,限时制这样的东西,蒙面棋手是不可能知道的!
  木谷实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正在众人昏昏欲睡之时,天上的对局突然消失了!
  随后不久,木谷实回到了对局室。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木谷实疲倦地笑了笑,“那个蒙面棋手打挂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木谷君,你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活路啊!”有人说道。
  “我年轻时参加入段赛的时候,正是长考盛行的时候呢……”又一个棋手笑着说道,“若论长考功夫,我恐怕不在木谷君之下吧。”
  “今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与蒙面棋手交战了,下不过,我们只要长考就行啦!”众人几乎笑得前仰后合。
  木谷实却摇了摇头:“这样的手段毕竟不光彩,而且相信过不了多久蒙面棋手就会想得出应对长考的办法。”
  众人一惊。
  “木谷君,你之后的计划是……”
  “不论过程如何,我们最终的目的没有变,那就是击败蒙面棋手。”木谷实低声说道,“而且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只能尽量拖延了……”
  众人默然。
  正在这时,对局室的门突然开了。
  门外是几个负责守卫的士兵。
  众人困惑不解。
  “小声些。”一个士兵轻声朝众人说道,“快出来,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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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正力松太郎



  深夜,日本棋院楼顶,穷奇的身后。
  一片雾霭缓缓消散,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使者拜见穷奇天王。”穷奇身后的高部道平缓缓说道。
  穷奇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是在缓缓平复着心情。高部道平能感受得到穷奇身上散发出的怒气,这让他感到惊讶。
  “今天我与木谷实对弈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穷奇压低声音说道。
  “天上的对局,座主和其他三位天王都看到了。”高部道平谨慎地说道,“不知穷奇天王有什么想让我传达的吗?”
  穷奇仰首望着阴暗的天,迟迟不语。
  “棋道变了吗?”穷奇突然说道,他的声音如同虚脱了一般,“我们的围棋真的已经过时了吗?”
  高部道平微微心惊:“穷奇天王想说什么?”
  “模仿棋,长考……”穷奇喃喃地说道,“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棋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招法?围棋的胜负不该是靠这些手段去获取的啊……”
  “以我之见,这样的怪招天王不需有任何畏惧。”高部道平缓缓说道,“所谓模仿棋,破解之法已经被天王找到了。至于长考,那不过是延迟了被击败的时间而已……”
  “使者!”穷奇不悦地打断了高部道平,“不用再旁敲侧击了,我相信座主已经给你命令向我问清一件事情,对吗?”
  高部道平沉默片刻。
  “天王英明。”他轻声说道,“座主问您,为什么要打挂。原本天王就是阴间棋手,不需畏惧长坐,而木谷实却需要休息。如果一直跟木谷实耗下去,他必定会屈服……”
  “混蛋!”穷奇突然喝道,这声音竟让高部道平双耳一阵鸣响……
  阴暗的月光下,穷奇的身影看得不大清晰,但因握得太紧而颤抖着的拳头却异常清晰。
  过了很久,穷奇才缓缓平静下来。
  “我被木谷实算计了。”穷奇轻声说道,“他知道我一定会选择打挂,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视棋道如生命的人。他知道,换做是他,那种局面下他也会打挂。”
  “你们交谈过?”
  “开始对局之前,交谈了很久。”穷奇此时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木谷实,他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要出色得多的棋手。我不愿意击败一个因为饥饿疲倦而无法施展棋力的木谷实,何况那样的对局根本配不上称为棋局。棋局之外,我可以尽情地施展手段,唯有到了棋盘上,我不可以那样靠阴谋战胜对手。”
  “为什么您不恨对您施展了盘外招的木谷实?”高部道平不解地问道,“您不是一直在为此而气愤吗?”
  “不,我原谅木谷实,因为这场对局他不是公平地在于我战斗,而是为了保护别人。他的负担比我多太多,所以他不可以输,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穷奇静静地答道,“但他能认定我会选择打挂而不是和他一直拖下去,这说明他对棋道有着和我一样的执着,所以才能猜到我的行为。我之所以气愤,不是因为木谷实,而是因为我离开之后的棋界,竟然有人创造出了长考这样的盘外招,这玷污了围棋!”
  高部道平默然不语。
  良久之后,穷奇轻轻叹了口气。
  “使者,当世是否有一种被称为‘限时制’的制度克制了长考这样的盘外招?”
  “确实如此。”
  “那是一种怎样的制度?”穷奇问道。
  “双方规定一定的时限,所有长考时间必须在时限内完成。一旦时限耗尽,则必须在一分钟之内落下下一步的棋子,否则就判负。”高部道平缓缓答道,“当年限时制规则的制定时,我曾有过参与。”
  “原来如此。”穷奇默默咀嚼了一会,“打挂之后,木谷实告诉了我关于限时制的事情。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
  “天王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把限时制和贴目制的事情告诉座主和其他三位天王,并且说服他们今后的所有对局都要依次进行。”
  高部道平一惊。
  “我要如何说服他们?”
  “告诉他们,我之所以选择打挂,是因为长考和模仿棋会严重影响座主的计划。”穷奇说道,“如果每个棋手都用长考对付我们,我们将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击败对方,这很不值得,我们必须要采取办法限制对方。”
  高部道平微微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告诉座主。”
  一阵雾气凝散之后,高部道平不见了踪影。
  棋院大楼之上,只有穷奇一个人落寞的身影。
  “看来棋道真的变了。”他喃喃自语着,“座主,在这个变幻了的世界里,你还是对的吗?”

  深夜的《读卖新闻》报社此时仍亮着灯,那是员工们在赶印明天早上发行的报纸。
  正力松太郎静静地等待着。除了报纸之外,他还有别的东西要等。
  没过多久,他的办公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正力松太郎警觉地问道。
  “我是带玻璃来的。”门外的人答道。
  那是暗语,玻璃就是指需要秘密保护的人,意思是要让这些人像玻璃一样透明,等同于不存在。
  终于到了。正力松太郎轻轻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门边。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门被打开了。门外站着大约十个穿着大衣的人,帽檐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先进来。”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众人鱼贯而入,正力松太郎谨慎地看了看门外,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之后才关上了门。
  “我们是走密道出来的,肯定没有被人跟踪。”其中一个人一边摘下帽子一边说道,“现在还有两个人守在密道出口,可以保证不会有人跟出来。”
  正力松太郎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屋内正纷纷摘下帽子的人,一个个确认他们的身份。看到木谷实的时候,正力松太郎缓缓松了口气。
  “正力社长?”木谷实有些惊讶,“是您派人来救我们的?”
  “人确实是我派的,但他们并不是我的人。”正力松太郎低声答道,“他们以前是后藤大佐的亲卫队,现在被编入了山田少将的亲卫队中。”
  “我们都是被后藤大佐从中国和朝鲜的战场上带回来的。”领头的人接着说道,“是后藤大佐让我们从异国回到故乡,这份恩情我们一定要报答。所以凡是后藤大佐想做的事情,我们就一定要帮大佐完成。”
  木谷实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把我们从日本棋院救出来也于事无补啊,全日本范围内通缉,我们迟早又会被抓。难道你们打算把每次被抓的棋手都这么救出来?”
  “不。”正力松太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可能只救你们这一批人,之后被抓进去的棋手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众人微微一惊。
  “若我们不断地救出棋手,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后藤亲卫队的一名队员说道,“这样的事情风险太大。何况策划一次营救需要很多条件,下次我们恐怕难以如此顺利……”
  “那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救我们?”一名棋手问道。
  “因为我需要你们找到其他棋手,给我传达一个信息过去。”正力松太郎说道,“记住,这件是非常重要,一旦成功,你们与蒙面棋手的战争将会站在极其有利的位置上!”
  极其有利的位置?
  众人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正力松太郎的话。
  正力松太郎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抽出了一份报纸。他缓缓摊开每一张报页,直到将整个办公桌全部铺满。
  “这是明天将在全日本发行的《读卖新闻》。”正力松太郎朝着围在办公桌周围的棋手们低声说道,“你们记住,今后最好每一期的《读卖新闻》都要买,买完之后先看围棋版面。”
  说着,正力松太郎将手指到了报纸最末一版的版页上,那是一期全新的栏目,标题是回忆明治、大正时期的围棋巨匠们的名局。本期所选的对局是昔日方圆社社长村濑秀甫与本因坊秀荣之间的让先十番棋第一局。但与报社通常的做法不同,这个栏目没有附上任何棋谱,只用文字介绍了对局双方的背景和这对局的意义。
  “这对局你们都熟悉,对吗?”正力松太郎问道。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这样的名局都是他们学棋的时候经常打谱推敲的,但凡职业棋手几乎无人不知。
  “很好。”正力松太郎笑道,“记住,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不会在报纸上附上这些对局的棋谱,但这些棋谱都会在你们的脑中。只要这样就好办了,这些棋谱除了棋手之外谁也不会记得,而蒙面棋手更无从知晓这些对局的具体进行,因此这些对局的内容就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知道这些棋谱有什么用?”木谷实问道。
  正力松太郎笑了笑,将手指向了铺满桌子的报纸。
  “你们仔细对应每一步棋的行数和列数,然后根据这些数字在我的专栏填字游戏里找出这些棋步所对应的字试试。”
  似乎是从这一期开始,《读卖新闻》的其中一页会附上整整一页的填字游戏,而这游戏是由社长正力松太郎亲自出题的。
  众人一愣,纷纷找到正力松太郎所指的填字图,认真地对应着其中的文字。整个填字游戏被设计成了纵横各十九格的巨大图表,每个格子中能填入一个汉字或者假名,总共有三百六十一个空格,正好对应棋盘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点。空格中有大约一半已经被写了字,剩下一半也可以从报纸上找到答案。
  这填字游戏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一般!
  很快,众人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随着一步步地把棋谱上所对应的方格找出,方格里的字串联起来竟能组成一句句完整的话!
  等到将所有字全部挑出,众人看到的竟是正力松太郎写给全部日本棋手的一封信!信中正力松太郎告诉所有人,真正能拯救日本的只有棋手,他愿意帮助棋手们通过这份报纸互相交流,从而让蒙面棋手陷入资讯上的绝对劣势。
  “只要如此,在信息量上蒙面棋手和你们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正力松太郎郑重地说道,“在日本的每一个城市都有《读卖新闻》的分社,你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去给这些分社写信,信件会在第一时间以电报或者传真的方式传递到东京总社,我会在这里把你们的话传达给全日本所有棋手。今后无论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找到了蒙面棋手的弱点,你们所有人都会同时知道。如果你们想要算计蒙面棋手,我将给你们足够的沟通能力去布置陷阱。只要有我在,你们就能拥有一个强大的信息网络。虽然蒙面棋手比你们强,但是他们只有几个人,而日本棋手多达上百人。只要你们凝结在一起,你们的力量将远远超过蒙面棋手!”
  众人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但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又让他们不敢高声欢呼起来。
  “如果我们真的能够逃出东京,我们一定会将正力社长的这个密码带给所有棋手!”木谷实说道,“但是,军部发现棋手失踪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东京四处都有严密的监视,我们怎么才能逃得出东京城?”
  “用最快的方式——坐火车走。”
  “火车?”木谷实一惊,“可东京所有车站已经全部被军部征用了,我们怎么用火车走?”
  “我有办法。”正力松太郎笑了笑,“只要你们扮成《读卖新闻》的员工,我可以把你们派往任何地方。”
  “《读卖新闻》的员工?”一个棋手诧异地说道,“这样就不会被人阻拦了吗?”
  “当然。”正力松太郎得意地说道,“军部十分看重我的报社,因为我经营着全日本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只要我继续为军部做宣传,他们就不敢对我的人下手。军部需要我,所以我的人等同于是军部的人。”
  众人惊叹着,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木谷实又问道。
  “事不宜迟,明天一早你们就出发,越快越好。”正力松太郎坚定地说道。

  清晨的日本棋院大楼陷入了一片慌乱中,被俘棋手突然失踪的消息传了出来。
  山田正雄怒不可遏,一遍又一遍地斥责着当夜负责看守的士兵。然而那几名士兵都是原来后藤俊介亲卫队的人,大家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多说一句话。这些棋手是如何从日本棋院消失的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山田正雄随后多次调查都未能得出结论,他只能继续加倍了日本棋院的守卫兵力。
  而在东京的火车站,被解救的众棋手和几名《读卖新闻》的员工一起,站在站台上静静等待着。没过多久,七名棋手先后与众人道别,在真正的报社员工陪同下乘坐列车前往了各自的目的地。木谷实坐在通往横滨的列车上,看着天空。那局被穷奇打挂的对局,不知何时才会继续对弈了……
  而在《读卖新闻》报社,正力松太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思考着如何将木谷实留下的这封信藏进明天的报纸里。
  这封信的内容使得正力松太郎也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木谷实竟有如此才干,他将蒙面棋手带入了一个陷阱之中。
  木谷实见到了其中一个蒙面棋手的相貌,而且探清了蒙面棋手阵营的构成,同时还了解了对方的棋路。除此之外,木谷实让蒙面棋手开始尝试贴目制和限时制了!
  木谷实告诉正力松太郎,贴目后的棋将与过去的围棋有着巨大的不同,无法适应这一点的蒙面棋手将处于极度不利的位置上。而限时制将带给当世棋手另一个机会——时间的限制将使得蒙面棋手无法如过去一样获得足够充裕的时间进行棋局的考虑,这样一来当局面极度不利的时候,棋手们也有了放手一搏的希望……
  “贴目制和限时制吗?”一个声音突然从正力松太郎身后响起,“木谷实果然是个奇才。”
  正力松太郎一惊,猛地朝身后看去。
  身后是一个穿着古朴长袍,戴着黑纱斗笠的人!
  “你是谁!”正力松太郎惊叫道。
  “正力社长,你不用慌。”蒙面人说着,缓缓将斗笠摘了下来,“蒙面棋手当中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得到来找完全不懂围棋的正力社长的。”
  黑纱之下,那张熟悉的脸出现之时,正力松太郎竟目瞪口呆——那个蒙面人竟是已经死去的高部道平!
  “正力社长,好久不见了。”高部道平缓缓笑道。
  沉默了片刻,正力松太郎也笑了起来:“原来一直在暗中与后藤俊介通信的那个蒙面棋手是你啊。”
  “不错,正是我。”高部道平低声说着,朝正力松太郎的办公桌走去。他看了看正力松太郎正在写的内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既瞒得过军部的眼睛,又不会被蒙面棋手发现,不愧是正力社长啊。”高部道平赞道。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正力松太郎警惕地问道,“过去你与后藤俊介一直只是书信来往,不就是因为害怕暴露吗?如今大张旗鼓地来找我,不怕被人发现了?”
  “过去有人监视我,所以我不能常常现身东京城,不得不以书信交流。”高部道平缓缓答道,“但现在没有人监视我了,蒙面棋手的四位天王全都有自己的任务,所以我就不必过于谨慎了。”
  “那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不错,很重要的事情。”高部道平说道,“我原本还在苦恼如何把这些事情告诉所有棋手呢,但现在有了正力社长你这个天才的想法,我就不必费力气了。”
  “什么事情?”
  “关于蒙面棋手真实身份的线索。”高部道平笑道。

  “正力松太郎?”山田正雄静静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你确定你看到了昨晚负责守卫日本棋院的几个士兵去过那里?”
  “是。”他身前的一个小军官恭敬地答道,“我建议您把正力松太郎抓到这里,严加审问,必定会得到些什么重要内幕!”
  “混蛋,净说些没用的办法。”山田正雄摇了摇头说着,语气并不强硬,似乎是透着些无奈,“你根本不知道正力松太郎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是他想跟我们作对,我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军官似乎大吃一惊!
  “少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正力松太郎不过是一个报社社长而已……”
  “不,没有这么简单。”山田正雄缓缓地说道,“你不了解他的过去。”
  “他的过去?”军官只感到莫名其妙,“我听说过一些,正力松太郎曾经做过侦探,但他似乎不入流,因此在那个圈子里混不下去所以才去做了报社社长……”
  “你这个蠢货……”山田正雄有些无奈地笑了,“你真的相信他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侦探吗?”
  军官不知所措,呆在了原地。
  “你有没有听说过大正年间发生过一个著名的案件,叫做‘圣经盗窃案’?”山田正雄问道。
  “有所耳闻。”军官恭敬地说道,“在当时似乎是非常有名的案件,侦破过程十分曲折,但最终还是被侦破了。”
  “当年那个案件我也参与了追查。”山田正雄说道。
  “哦,原来是少将破获的,不愧是山田少将啊……”
  “不,最终破案的人不是我。”
  军官一惊。
  “我对那个案件一筹莫展,连续调查了很久都没有收获。后来一个叫正力松太郎的侦探进入了调查组,仅仅十天时间他就解开了全部谜团!”山田正雄的语气中竟透着畏惧,“直到现在,想起那时候正力松太郎的手段,我仍然感到敬畏。除此之外,也许你不知道,曾经在东京发生过的‘米骚动’事件,你该知道吧。”
  “当然!”军官说道,“那是历史性的大暴动,全日本都陷入了动乱当中,几乎险些爆发了大规模起义……”
  “这件事同样一度让东京军部和警界束手无策。然而这么困难的局面,最终也是由正力松太郎一手解决的。他的手段极其强硬,又极其睿智,他的出现使得当时整个形势完全被扭转了过来。他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甚至得到了内阁官员的看重。”
  “可这怎么可能呢?”军官不解地问道,“若正力松太郎真的是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沦落到退出侦探界呢?”
  “因为作为侦探他的确不入流。”山田正雄答道,“但并不是说他的手段不够高明,而是他的个性。他无法容忍一些上层人物,这使得他在警界没有任何作为的空间。但现在的正力松太郎找到了新的护身符,那就是他的《读卖新闻》。只要《读卖新闻》还在他手上,军部没有人敢动他。他很明白,对于军部而言媒体舆论有多么重要,因此他才主动进入了新闻业。军部很多人都知道正力松太郎的能力,因此没有人敢明目张胆与他作对。”
  原来如此……军官终于渐渐理解了为什么军部有无数高级将领看到正力松太郎的时候都不敢过于张扬了……
  “那么,那几名士兵去《读卖新闻》报社的事情,还需要继续追查下去吗?”军官试探性地问道。
  “调查到此为止,不要触怒正力松太郎。”山田正雄低声说道,“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报社社长而已,不会主动对付我们。他是个非常可怕的角色,不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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