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角逐
川端康成
全盛时代
年轻的名人挑战者
失败
林海峰的棋
近启先生
获得十段和17连胜
川端康成
《围棋俱乐部》杂志为了纪念我成为名人,再次举办了我和作家们的指导棋对局活动。对局从11月开始,并从1964年新年号起连续登载对局棋谱。川端康成、梅崎春生、深泽七郎、三好彻、佐贺潜、小田岳夫等六人依次登场。这使我同文坛的交往进一步加深了。
川端先生曾以本因坊秀哉名人和木谷先生下的引退棋为题材写了著名作品《名人》,他也是《吴清源棋谈》的执笔者。听说我下名人战时他也去看了。指导棋还是在那个“福田家”进行。据江崎先生讲川端先生本来已经很长时间不下棋了,所以这个计划的名单中一开始并没有他,可在名人战的观战过程中又勾起了他的棋瘾,于是便参加了。我让六子和川端先生下,结果黑棋以6目胜,这是作家阵营中胜的唯一一盘棋。黑棋并没走出什么特别出色的棋,只是走得十分坚实,终盘也没什么大失误,始终没给白棋可乘之机。
川端先生的严谨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其眼光之锐利也不是常人所有的。那天晚上先生把我和众位作家带到银座,招待了大家。他本人一点儿酒也不喝,坐在那里只喝柠檬苏打水。我们被带着一连去了好几家高级酒吧,他只负责签帐单。那时川端先生以银座的一个女招待为原型写了《睡美人》这部小说,那天晚上我见到了这位女招待。
第二年成立“坂田本因坊名人会”时,川端先生专门为我写了祝辞,就是基于前面这段交情。
全盛时代
如果说1963年是我光荣的一年,那么1964年开始到1965年上半年可以说是我调子绝好的时期。这前后的数年,围棋记者们称之为“坂田的全盛时代”。
1964年1月我荣获第1届秀哉奖。这个奖是为纪念第21世本因坊秀哉名人的业绩而设立的,根据前一年的成绩授与最优秀的棋士。当时我集名人、本因坊于一身,被确认为棋界第一人。作为秀哉门下成为获得此奖的第一人自然很高兴。
这一年我获得七顶桂冠并取得最高胜率的好成绩,所以第二年我又被授予秀哉奖。
4月,我在刚刚创办的第1届专业十杰战中获得优胜。参加这个比赛的棋手是由业余棋迷们选出来的,投票结果我的得票数居第一位,为此朝日新闻社还向我发了纪念杯。得到全国棋迷的支持比我得到这个比赛的冠军还令人高兴。
这时我已握有名人、本因坊、日本棋院选手权、专业十杰、王座、日本棋院第一位、NHK杯等七个头衔。在我参加的棋战中只有十段这个头衔没得到,所以我要在十段战中再加把劲儿,争取获得全部冠军。
进入1964年后我是连战连胜,几乎是只要有比赛就必胜,技术方面、精神方面如此之充实,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年轻的名人挑战者
1965年是围棋界新老交替的一年,作为我个人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一个全新的局面展现在我面前。
1964年,成为七冠王的我总成绩是30胜4败。输的这四盘中有二盘是与半田和三轮下的纪念棋,这种棋有友谊赛的味道。真正在头衔战中输的棋,就是和秀行在名人战七番胜负中输了一局,十段战挑战者决定战输给朋斋一局。所以在实质性的争胜负的比赛中我的成绩是30胜2败,胜率为93.8%,围棋记者们称之为“惊人的纪录”。
名人战我以4比1战胜秀行后,曾坦率地向外界谈到:“我现在的状态要再保持十年八年的。”自己从内心也希望能够这样。
1965年在第2届专业十杰战半决赛中败给了秀行,秀行在决赛中以2比1战胜高川,这样我的七冠就变成了六冠。
第30届本因坊战由山部九段挑战,结果我以4比0卫冕成功,实现了本因坊五连霸。
到了夏季,决定命运的第4届名人卫冕战临近了。
这年名人战循环圈有吴、木谷、高川、二位藤泽、大平、桥本、榊原、林海峰九位棋手争夺挑战权。中途木谷先生因病退出比赛,最后最年轻的林海峰以6胜1败的成绩夺得挑战权。
当时年仅23岁的林海峰成了名人战挑战者,这在围棋界引起很大反响。不过以往他对我的战绩是三战三败,所以我认为七番胜负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就连林周围的人也认为这次挑战赛如果林能胜一盘就不错了,若能胜二盘就是大成功。我也认为决不能让如此年轻的挑战者获胜,所以措词强烈地向外界讲:“二十多岁的名人决不会有。”
我31岁时向桥本本因坊挑战失败,此后苦苦修行十年,41岁才登上本因坊宝座。成为名人、本因坊则到了二年后的43岁。我从35岁以后才在精神方面成熟起来,实力方面充实起来,才得以在围棋界处于领先地位。我想昭和时代的年青人即使成长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就能夺得名人位。另外如果他们这么年青就能成为名人,那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的辛苦又算什么呢!
我本来就有随便讲话的毛病,在银座和作家们聚会时就公开讲道,决不可能有二十多岁的名人。表达了我卫冕的决心。
失败
我与林海峰的名人战第一局在四谷“福田家”进行,我执黑中盘获胜。此局白棋只有一次机会,此外都是我控制着局面,可以说是完胜。
林先生的韧性是无以伦比的,我的个性也是从不甘于人后,但他的坚韧常常给对手以巨大的压力。有时对手已确认自己胜定了,但他仍不认输,仍能沉着地继续战斗,致使对手竟怀疑是不是自己形势判断错了。
第二局于盛夏在冲绳举行。
此局我执白,黑棋取了四个角之后又进入中央我的势力圈作战,反而使我陷入苦战。第二天我打了一针以恢复体力,继续顽强与之抗争,但局面仍未好转,最后以四目之差败北。我本来是想尝试一下新的走法,但却下出了一盘臭棋。局后林先生说:“第二局我如果再输的话,那这个七番胜负我大概就要一败到底了。”因为是头一次在冲绳举办头衔战,所以日本棋院冲绳支部的人对我们的接待十分周到。
在札幌进行的第三局是一场大乱战。双方在中央纠缠在一起,并且与左上角的劫有复杂的关连,局面极其难解。后半盘林海峰发挥其韧劲,在官子阶段顽强争夺。就在终局之前,我对一个简单的官子产生误算,结果被逆转。我执黑成和棋算负。此局超过了三百手,是一盘真正的激战。
第四局在福冈,本局我执白棋前半盘明显领先了。可是在中盘没能抓住胜机,给黑棋以喘息的机会,在林的顽强反击下,结果我以三目败北。此局同前局一样,官子阶段十分复杂,长时间的胜负争夺战使我失去了耐力,影响了自己的计算力。
第二局失利,第三局又痛失好局,我有点儿慌了。现在又丢掉第四局,被逼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我感到再追赶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而林海峰却越战越勇,使我深深意识到45岁和23岁之间的年龄差和体力上的差距。
在西宫市进行的第五局我慎重行棋,不给白棋以任何可乘之机。林在中盘处理不当,结果我中盘获胜。
我2胜3败,二年前的名人战我对秀行就是从这个比分开始反败为胜的。周围的人都对第六局以后的比赛为我抱着期望。
但是第二局到第四局的三连败给我的打击很大,这一局的胜利也未曾缓过劲来。第六局我没能下出理想的棋来,从棋的内容来讲可以说是完败,林海峰执黑棋以12目获胜。
此局进行到第二天晚饭打挂时,等其他人都离去吃饭后,我一个人仍坐在棋盘前,此时白棋败局已定。
“已经不行了,名人被夺去了。”我喃喃地自言自语。
林海峰的棋
在名人战、本因坊战挑战赛中,我同林的角逐从1965年到1971年持续了约六年。名人头衔被他夺去是1965年,那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我二次向他挑战试图雪耻,但二次都是以1胜4败失利,始终未能夺回这个头衔。
在本因坊战中,林海峰成为挑战者是在夺得名人二年之后。
我于1963年以4比2击败高川,实现了本因坊三连霸。之后又连续击退高川、山部、秀行三人的挑战,1967年初林成为挑战者,我又以4比1卫冕成功。这样我虽然失去了名人位,但在本因坊战中始终是好调,创下了七连霸的战绩。不过要想打破高川九连霸的纪录,林海峰无疑是我的头号对手。
1968年林海峰再次成为挑战者向我挑战,我以3胜4败告负,被迫交出了本因坊头衔。此时我手中只剩下十段位一个头衔,无疑已失去了棋界第一把交椅的地位。1970年我成为本因坊战挑战者试图向林复仇,但未成功。
1966年大平九段从我手中夺去日本棋院选手权战冠军,1967年大竹九段又从我手中夺去日本棋院第一位战冠军,总之六十年代后半期是昭和时代出生的棋士抬头的时期。我手中的头衔一个个被夺去的过程,从大趋势上讲也就是昭和这一代逐步压倒大正这一代的时期。
我身处大正时代向昭和时代过渡的时期,在新老交替的激流中苦苦争斗。名人战、本因坊战我同林海峰的拼死争夺,当时成了围棋记者们注目的焦点,和我同时代的作家们也以此为题材写过不少东西。我和林首次在名人战中交锋时我是45岁,林是23岁,我们的年龄相差22岁之多。以前我也曾多次同前辈们在大比赛中争胜负,不过同桥本先生我们相差13岁,同吴先生也只差6岁,同高川只差5岁。而林小我22岁之多,和我孩子的年龄差不多,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一边是棋艺已近完美境界,但身体已过鼎盛时期,开始走下坡路;另一边则是风华正茂,技术上正在不断充实的过程中。
名人位被夺去了!我对林海峰这位23岁的年轻人在如此重大的比赛中能如此冷静地行棋着实吃了一惊。另外他的人品也相当出色,他心胸开阔,让人感觉是一位不同寻常的胜负师。从类型上讲他属于高川型的胜负师,与感情起伏大的我正相反,他是以冷静、理智去取胜的那种类型。
林海峰的棋很有耐力,即使走了恶手他也从不气馁。大概是由于林的心胸比较开阔,所以稍微走出点坏棋也不会成为致命伤。对手很难一下子把他打倒。
近启先生
我的名人位被林海峰夺走之后,近启先生以我为原型,用我的真名为主人公写了本小说,这使我们二人的关系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部作品以《糊涂的神仙》为题,从我在胜负场上到我游乐于银座的形象,乃至于我的私生活都作了详尽的描写。与其说是描写详细,不如说是暴露性的披露。我想如此亲密的朋友竟这样写我真是无情了。我们二人被认为是生死之交,出了这种事其心情极为复杂,使我有一种被出卖了的感觉。
从近启先生的角度讲,发表那样的小说也许是为了限制一下我去银座玩乐,其用心或许是好的。但是我读了那样的作品实在是难以接受,尤其是把我的种种行为公布于世,无疑加速了我家庭内部的不和。在我失去名人位,心境上正有一种失落感的时候,竟又受到了这种意外的打击。
和作家交友好的时候到挺好,可是一旦境遇发生变化,也许什么事情都会被写出去,被处于一种很难堪的境地。
由于此事,我和近启先生便处于绝交状态了,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那期间近启先生的夫人去世,我连个唁电也没有打。
后来由我们二人共同的朋友出面从中调解,两个人才又开始交往。不过由于境遇的变化,大家工作又都很忙,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一起去银座喝酒了。从那以后又过了近二十年的岁月,至今我一直保持着与近启先生的朋友关系。
坂田和林海峰两次在本因坊战的舞台上交手,第一次卫冕成功,第二次本因坊头衔被林夺走。
获得十段和17连胜
1966年,我在名人战决赛中向林海峰复仇未果,但却实现了本因坊的六连霸,同时也扩大了我挑战对局的连胜纪录。就在这一年,我战胜林海峰夺得王座,另外也首次夺得了十段位。
当时十段战和王座战一样,都是关西棋院的棋手比较活跃的棋战。在此之前桥本先生、半田、朋斋、高川都曾夺得过十段头衔,优胜者每年都换人。我在前四届中始终没能夺得挑战权,对我来说这好像是最难夺取的头衔。
夺得十段战我创造了在所有的棋战中都拿过冠军的纪录,就是说名人、本因坊、十段、日本棋院选手权、专业十杰、王座、日本棋院第一位、NHK杯等八个头衔我都拿过。与二年前七冠王的时代相比较,这时我只有本因坊、十段、王座三个头衔。我想,要是七冠王时代能包括十段就更好了。这样说也许太贪心吧。
我的围棋生涯远不能说已尽如人意。
不过与高川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在如此多的头衔战中竞争,确是没有先例的。从1955年到1967年的近十三年中,我们二人十五次在各种挑战赛或决赛中争夺。其中包括本因坊战三次,十段战一次,棋院选手权战五次、专业十杰战二次、王座战一次、棋院第一位战二次、NHK杯战一次,总成绩我是14胜1败。
在本因坊战七番棋挑战赛中我17连胜的战绩也是史无前例的大纪录。
1968年夏,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大头衔本因坊。在林海峰的再次挑战下我以3胜4负败北,阻止了我的八连霸,打破高川九连霸的目标也无法实现了。
如果能死保住本因坊头衔的话,还能把林、坂田时代持续下去。可是名人、本因坊都被人夺走了,手中只剩下个十段位,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黄金时代结束了。当时我48岁。
和我在头衔战的争夺中多次失利的高川曾说过:“我一听到坂田的名字就头痛。”现在的我和当时的高川心境一样,不要说是见到林海峰,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头痛了!
林的人品非常好,他与任何人都能处好关系,当然在胜负场上另当别论。我对他异样的感觉大概是人类的一大弱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