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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扬声势汪汉年力挫季心雪 立威名周东侯血拼李元兆
上回说到,汪汉年与周东侯两位少年天才相逢于扬州城,大战十余局不分胜负,互相叹服,以为傲视天下,当一世之雄。扬州一别,两人互相许下承诺,扫灭天下各路豪强,终有一日要与对方争夺真正的天下国手之名。
两位注定成为传奇的少年,就此踏上了他们开创时代的前路。但这条路,注定不会那么平坦。
就在汪汉年、周东侯离开扬州城之后不久,多年坐镇扬州挑战四方高手的扬州棋界盟主季心雪回来了。
季心雪是扬州人,自幼在扬州茶楼棋界的厮杀间成长起来,随后又独自出游遍寻名师学弈,如今已是扬州棋界的镇城之宝。这几年来,他先后邀请过百龄、盛大有、周懒予、李元兆等各路名家前来扬州城对弈,扬州季心雪的大名已在棋界人尽皆知了。
这一趟,他刚刚离开扬州去与李元兆交流了几局,大感受益,于是便多逗留了些时候,这才缓缓回了扬州城。不料他刚在扬州茶楼一露面,扬州茶楼里那些平日跟着他混的茶楼棋手们就扑了上了,前言不搭后语地激动地喊着什么。
“季先生,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扬州可出了大事了!”
“季先生,扬州茶楼被两个小鬼给闹了个天翻地覆啊!”
“大伙儿早就盼着季先生赶快回来了,不能让两个小鬼搅翻了扬州城啊!”
季心雪只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众人究竟在惊慌些什么。待众人稍微平静了下来,他再细问,众人这才把前几日汪汉年、周东侯两人在扬州大战十余合,互称国手劲敌的事情完完整整讲给了季心雪。季心雪听完,却哈哈大笑。
“我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说了几句不知深浅的话,竟把你们给吓成这个样子。这种小孩子,天下俯仰皆是,何必大惊小怪。”
“那两人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一个人不由分说,夺过黑白棋盒,便在盘上将汪汉年与周东侯的棋局摆了开来。众人急忙对着棋局,告诉季心雪这两人谁是黑棋,谁是白棋。
季心雪本不在意,只道又是自以为是的后生晚辈在说些狂语罢了。但看那棋局,只见黑子白子纠缠交错,一招一式精妙异常,他竟在心底大吃一惊!盘上那招法,进退有序,次序井然,算路深远,又奇招并处,高潮迭起,哪里像是两个初出茅庐之辈,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国手之争啊!
一局棋摆完,众人再看那季心雪,却哪还有半分笑意,早已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两个少年在这里数日之内争夺了十几局,每局都像这般精彩,让人叹为观止……”
“如今二人都离了扬州,汪汉年往西去了南京,周东侯往南去了苏州,说是要杀败天下豪杰,再回扬州争夺天下第一!”
好大的口气!但看着盘上那精妙异常的对局,季心雪不觉在心底暗叹,此二人当真是可以做天下国手的人物啊!
不过,想做天下国手的可不知他们二人而已!
季心雪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阵强烈的兴奋感。他急忙拉住身边的人,问道:“汪汉年走了多久,还能追上吗?”
“应当能……”
“麻烦您帮我把他追回来,告诉他扬州季心雪,在这茶楼里等他。”
一个有如此棋力的少年,实在太有趣了。能与这样的对手交手,才能真正尽兴啊!何况——同是以天下国手为目标的人,我的邀请,他必定不会拒绝!
“汪汉年?”那人微微愣了一下,“为什么只去追汪汉年?周东侯不追吗?”
“你不是说周东侯往苏州去了吗?”
“是啊……”
季心雪微微笑了:“既然是去苏州的,那就不必追了。在苏州,还有个更强的对手在等着周东侯呢,恐怕他的国手之梦在苏州就要终结了……”
几日后,苏州城。
茶楼内,一个少年静静在棋座一旁放下了重重的彩金,摆上四个座子,便只顾闭目养神,静待对手出现。
长年往来于苏州茶楼间的棋手们见了那面生的少年,各自议论纷纷,不知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看那少年拿出的彩金,分量相当大,也不知是家里有钱,还是自己在别处下彩棋挣来的。按照规矩,如果想去与那少年杀上一局赢他的彩金,自己这边也得拿出分量差不多相当的彩金才行。可那彩金数额不小,万一真输给这少年了,那可是大出血啊!
于是众人只管议论,过了许久都没人敢上棋座旁应战。终于,有人忍不住凑到棋座旁,低声向那少年问道:“不知阁下何方高人,竟立下如此重彩求战?”
那少年缓缓答礼,道:“在下六安周东侯,自视棋艺当能与天下好手一争高下,特来苏州城寻对手决战。这彩金,是前些日子在扬州城赢来的。各位若有谁愿意与我试试身手,放下相应的彩金,东侯便全力一战!”
周东侯?这名字没什么印象,似乎尚不是什么大人物啊,可是说起话来口气倒真不小,还说这彩金是在扬州赢来的!要知道扬州棋界也是江苏一带有名的地方,高手如云,卧虎藏龙,能在那里闯出名堂的可都是顶尖高手。这周东侯究竟是何来头,不仅在这苏州城摆下擂来,还口出狂言号称杀过扬州棋界?
众人听完,脸上纷纷露出不悦之情。
“孩子,你可知道苏州棋界是什么地方?”
那周东侯却也不见半点胆怯,拱手高声问道:“愿闻其详。”
“苏州一带,高手辈出,棋界各路豪杰无不在此争霸。你胆敢在苏州摆下擂台,可知道苏州城乃是由击败了周懒予的野战王者李元兆先生和吴下第一手盛大有先生镇守的地方?”
李元兆,乃是当今天下棋界号称最强的三人之一,其野战战法甚至将周懒予这般豪杰从王位上生生拖了下来,名声响彻整个江南。盛大有,名声与李元兆、周懒予齐名,自称吴下第一高手,蛮横嗜杀,天下豪杰无不闻风丧胆。天下三强有其二,此二人坐镇之下,苏州几乎就是整个江南棋界最恐怖的地方,苏州棋界的威慑力足以匹敌天下。
在苏州摆擂,等于是向李元兆和盛大有发出挑衅!有如此胆色的年轻人,着实罕见。
然而,这些事情,周东侯岂能不知道?
只见周东侯仍旧面不改色,反问道:“那李元兆、盛大有,现在可在苏州城?去问问他们,有谁敢出上这份彩银,与我周东侯争个胜负?”
众人闻言大惊——在苏州城敢说这个话,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子,你会后悔的。”众人说道,“盛大有先生云游江南各地,常常不在苏州,但这些日子李元兆先生正好就在城内。你赶上了好时候了,就等着被李元兆先生好好教训教训吧!”
看着众人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周东侯的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意……
汪汉年静静看着眼前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传说中的扬州棋界镇守,季心雪。
一个为下棋舍弃功名,战乱之时竟独自游历江南,四处寻访名师学弈的棋痴。汪汉年从季心雪的眼中,果真看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对弈的冲动。季心雪的那双眼睛,似乎主要看到黑白子,便会发出异样的光芒来。
“汪汉年见过季先生。”汪汉年仍旧书生打扮,一身文人气息,内敛而又不卑不亢,那气质竟让季心雪忍不住由衷赞叹着。
“听闻前几日,先生在此与周东侯大战十余合不分胜败,却把整个扬州棋界给搅得天翻地覆?”
“扬州棋界没有季先生在,确实无人能做汉年的对手。”汪汉年缓缓答道。
此言一出,季心雪却大喜——并不是因为被拍了马屁,而是因为汪汉年这句话,意思就是说等会他会使出全力与季心雪一决胜负。
对与季心雪来说,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与一个弈坛高手全身心地杀上一局。汪汉年若真有如此实力,今日一战将是季心雪永世难忘的!
“汪先生愿与我一战,我非常开心。但是,作为年长你几岁的前辈,我有一言相劝。”季心雪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当今棋界,卧虎藏龙,想做国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和周东侯都锋芒太露,恐怕将成为众矢之的,绝非好事啊……”
汪汉年却微微一笑,道:“多谢季先生好意,但汉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我曾与过百龄先生对弈,连久经沙场的过先生也认为我是有国手之才的。而周东侯能与我杀得难分难解,单就棋局而言,我相信这十几局棋即使放到千年棋史上看也绝不逊色于前辈国手决战。我与东侯就是为争夺天下国手而生于世的,旁人若能赢得了我们,就尽管出手吧。”
好一个自负的汪汉年,季心雪听完这番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从心底更加欣赏这个对手了。但是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口气大一点倒也无妨,只是可惜,那位周东侯兄弟的国手之路,只怕就要断送了。”
汪汉年突然大惊,急忙问其缘故。季心雪却笑了笑——
“周东侯不该去苏州,苏州棋界不是他那样的小辈可以闯得动的。听说如今苏州李元兆先生已经应下了周东侯在那里摆下的擂台。野战战法独步天下的李元兆先生,可是当今天下最强的棋手之一。此战之后,周东侯必定惨败,至少十年之内将再无资格争夺国手了!”
汪汉年闻言,沉吟半晌,却微微笑道:“季先生不了解东侯。在我看来,那一战,东侯必将得胜,从此扬名立万。到底是东侯兄,知道苏州棋界有个李元兆,他必定是特意前去挑战的。我曾与他约定要杀遍天下豪杰共享盛名,而东侯兄此去苏州,就是要击败李元兆,夺下那天下盛名!多谢季先生告知汉年,如此看来汉年也不得不再加把劲了。季先生,今日一战,汉年必全力将你击败!”
季心雪听完,哈哈大笑,道:“好个汪汉年,既然如此,我就按照这些年的规矩,执黑执白各一局,与你两局定胜负,彻底分出高下来!只是,汪汉年,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只怕你与周东侯的国手之梦,就要在这几天双双破灭了!”
“周东侯,你可知道向我挑战究竟意味着什么?”李元兆冷冷地说道,“这一败,输了这大笔彩银是小,你至少数年内名声都将受损,这损失你受得起吗?天下国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争得的,你该脚踏实地,先将二三流棋手杀遍,等到实力到了火候,有了把握再向一流高手挑战。”
周东侯却不见一份胆怯,只是拱手笑道:“李先生,请吧。”
好个不识抬举的晚辈!李元兆见周东侯执意要战,便将白子棋盒扔了过去。
“出招吧,周东侯,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汪汉年放好白子棋盒,向对面的季心雪躬身抱拳。
“季先生请当心,晚辈要出招了。”
一个在扬州,一个在苏州。两位少年天才,面对棋坛成名的顶尖高手,几乎同时开始了他们震惊天下的一战!
汪汉年执白先行对阵季心雪,局面一开便挂角而去,只道季心雪必定如各路高手一样在角上应战。局部战斗,汪汉年甚至不输过百龄,自然有信心击败任何对手。然而季心雪却是见识广博之人,他知道现在棋界的潮流不是局部争夺,而是起手之时便导向全局野战,效法李元兆胜周懒予之法。只见季心雪不去应对汪汉年的招法,却直挂别处而去。汪汉年不知这其中深意,只管四处应对,以免未来开战时局面不利。不料那季心雪却摆出一副全然不与对手争夺一城一池的架势,只管到处布下疑兵,也不强攻,也不布阵,直教汪汉年好生奇怪。见季心雪不想过早开战,汪汉年决心逼季心雪出招,于是突然在左下大飞的黑阵两侧各落下一子——强行夹击对方的大飞阵势。
这招夹击大飞主营,乃是当时极其流行的变化。汪汉年初闯棋界,尚不知其中奥妙,只知道周东侯与他争夺的时候屡次施展这招法,他细细琢磨也觉是一招强手,于是便取为己用。殊不知这一招虽然气势十足,但一时间却也难以奈何对方本阵——换句话说,对方是可以脱先不应的。季心雪见汪汉年攻得太急,心中有意争夺战事主动权,于是不去应对汪汉年对自己左下军阵的夹击,却向右边汪汉年主营挂角而去。一子落定,众人再看,却都认得那招法——
双飞燕!
以两招小飞挂直逼对方星位座子,此招名唤双飞燕。这一招攻势凌厉,自古以来便是强手。汪汉年见到这一招,几乎不做丝毫犹豫,便取出白子——面向中原,小尖!
这招小尖一出,季心雪却愣了一下。
彼时周懒予所创以两压应双飞的招法正是名声大噪之时,各路豪强都争抢着研究其中变化,对创出如此精妙应法的周懒予赞不绝口。相对于传统的小尖应双飞,两压的招法紧凑而强劲,是此局面下几乎不二的选择。可汪汉年长年久居安徽,刚刚来到江苏参与群雄争霸,对于新出现的定式招法几乎毫不了解。在他印象中,自古以来面对双飞燕几乎只有小尖一招可用,别无他法。汪汉年虽以为自己应对无误,但在季心雪看来,这一招已经应错了。
既然有了两压应双飞的招法,小尖应双飞就已经是过时的东西了!
果然,季心雪以传统的点入三三招法应对汪汉年的小飞,汪汉年主营顿时便失了下方半壁江山。汪汉年见局面不利,急忙转向攻击上方的季心雪右路挂角棋子。季心雪却不慌不忙,先是强行率军冲杀出汪汉年防线,然后又转向强攻被分断的汪汉年右边军阵。汪汉年大惊,急忙前来抵挡,却不想那季心雪果真是勇猛善战之人,在汪汉年的攻守之下竟仍将大军调度得游刃有余。只见季心雪虚虚实实,进进退退,时而弃子,时而强攻,搅得汪汉年头晕眼花,几乎看不清季心雪那些棋子究竟哪些要弃,哪些要留,只觉眼前黑子粒粒皆兵,招招刺向要害。苦战了四十余个回合,季心雪终于鸣金收兵。战场上烟尘散尽,再看局面,只见汪汉年右边军阵苦苦成活,还被季心雪屠城数座,将好端端一片军阵砍作了两节——原本就没捞得几点子数,还白白要多还一个棋头。再看右边外围,季心雪的黑势浩浩荡荡,几乎让整个中原为之颤栗。汪汉年的军阵,甚至连发展的空间都没有,今后的处理全都成了疑难问题。
如此一战,季心雪让观战的扬州棋手个个拍手叫绝,暗暗笑那汪汉年毕竟年轻,怎么可能是扬州棋界第一人季心雪的对手呢?
再看那周东侯对李元兆一局。周东侯一招挂角直奔李元兆右下主营而去。李元兆本是好用古谱定式之人,此局又想欺周东侯年轻,竟施展出古老的镇神头应对。周东侯也不畏惧,竟就在此地与李元兆缠斗起来。只见两人都不退让,在右下角绞杀得天昏地暗,血光四溅。待战事初定,再看局面,李元兆舍去了半个主营,却将周东侯挂角一子吞入腹中,在下边形成一片军阵,气势磅礴,全无不利。
眼见此处已定下军阵,周东侯只道李元兆没有亏损,当安于此状。没想到李元兆欺生,在分明已经定型的右下战场突然又飞出一员大将,强攻周东侯右边阵势而来!
周东侯岂能容忍李元兆如此欺人,猛地拍下一子,竟也调出一员大将飞跨李元兆飞将而去!
以飞对飞,右下战场两员飞将军互断对方退路,一场大战又是在所难免。
果然,黑白两将各自将对方斩断,很快便形成了一场空中大战。两队无根之军竞相向中原奔袭而去,各自筑起一片长城来。周东侯只道如此一来,自己势力成型,便可突袭右下的李元兆主营,到时李元兆必定难以应付。却不料,李元兆在心中暗暗笑了。
眼见双方都向着中原蔓延开去,周东侯急忙指挥白军突然奔袭至下,强攻右下黑军主营。李元兆却早有准备,潇洒地弃掉了军阵左侧两员大将,骗周东侯前去追杀。李元兆却趁此机会,暗暗在外围用兵,看似要救出被围困的大将,其实是在此布下长城,面向中腹张开阵势。
周东侯知道是计,急忙向中原突击过来。却不料那李元兆哈哈大笑——你这个周东侯,明明我的大将还没被你吞进肚子里,你就想前来突破我的封锁,哪有那么容易?只见李元兆使足了力气,照着周东侯向中原突击的大军狠狠拍了过来,同时那原本打算弃掉的大将又在周东侯军阵肚子里使劲。周东侯先是脑袋被拍,然后肚子又疼得难受,竟差点晕死过去,险些把一条大龙被这一拍一闹给折腾死!
好不容易苦苦救活了大龙,再看局面,李元兆早已在中原下方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右边又有军阵相应,再加上左上的主营,几乎整个中原都在李元兆的势力范围之内,唯有上边一粒孤零零的白子被四方强军所困,危在旦夕!那两员飞将的大战,此时便分出了高低——李元兆大胜,周东侯大败!
局面上看,周东侯已经非常危险!
两局棋,汪汉年和周东侯都陷入了苦战。季心雪和李元兆不愧是棋界翘楚,绝非浪得虚名,让汪汉年与周东侯先行竟还能把二人逼到如此境地——国手之路,谈何容易?
——东侯,我们有约在先,你不可以就这么输给李元兆啊!
——汉年,说好了你我去争天下第一,怎么能先被季心雪所败?
绝境之中,方显英雄!
却说那汪汉年知道局面已大不利,为求头绪,他只得将刚刚逃出双飞燕夹击的右下主营大军狠狠向下压去,要在季心雪右下军阵这里讨回便宜来。此招其实意义不大,但此际汪汉年处处都不好处理,这一招也是无奈的应对。季心雪却心中清清楚楚,早早判明了局势。右下应几手之后,季心雪突然又将那面向中原的右边强军调过来,直直冲杀向汪汉年主营大军。汪汉年急忙抵挡,却哪里抵挡得住,竟被季心雪一举冲破,直直把汪汉年主营军士砍作了两截!如此一来,季心雪的右边军士势力更加强大,中原一带汪汉年几乎无法与季心雪对抗了!
但恰在此时,季心雪犯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错误——他贪胜,在中原多打了一手。这多打的一手,却给了汪汉年一线生机。
汪汉年此刻暂且留着中腹不动,却趁季心雪中原得势之时突然回身强攻季心雪左下本阵而来!季心雪没有察觉到危机感,竟只关注中腹军阵的成败,认定左下当不会有危险。不料汪汉年将外围军势走强,却突然一招点三三攻入左下军阵腹地!
这一招着实厉害,竟一击将季心雪主营城池几乎尽数夺去,还在外围筑起了面向中腹的军阵,隐隐与季心雪右路大军相持起来!但季心雪也非等闲之辈,竟牢牢守住剩下那一点城池,苦苦撑出两只眼位,成了一片活棋。此战虽损失惨重,但季心雪好歹保住了主将性命,算是万幸。汪汉年暗暗惊叹,这季心雪如此局面下竟还能保住主将,换了寻常棋手早已尽数遭屠了。
眼见终于在季心雪手下得手一次,那季心雪喘息还未定,汪汉年急忙快马加鞭,又急袭上方而去。季心雪急忙来应,却只见汪汉年故意把上边几座城池放给季心雪,自己却在外围筑起军阵来!季心雪苦战几番,虽将上边军阵活出,但再看局面,汪汉年上方竟也筑起一片长城,与下方军阵相应,竟已经有了对抗季心雪前半盘苦心经营起的右边军阵的实力!
于是,这场胜负的关键,就变成了谁能夺取中原的控制权——得中原者得天下。
两位高手都认清了这一点,强行向中原推进过去。就在此时,季心雪前半盘那多打的一子的恶果立刻显现了出来。那一打,虽多向中原布了一子,但位置不佳,又凭空生出断点来,成了季心雪中原防线上一个大大的隐患。只见汪汉年招法处处瞄着这处弱点用兵,季心雪则处处掣肘,不能施展最强的应对,只得一退再退,很快竟被汪汉年大军杀入中原,优势尽丧!汪汉年的强攻不仅力道十足,而且招招打在季心雪痛处,让季心雪找不到一丝喘息之机。几十合中原会战之后,季心雪中原势力悉数被破,局面上已是汪汉年领先了!
待全局战罢,汪汉年虽前半盘因不识变化被老道的季心雪处处得利,几乎惨败,但后半盘却凭借着精巧的全局构思以及对季心雪一招无心之失的精彩利用,反而让季心雪施展不出半点本领来,最终后来居上以二子左右的优势获胜!
这一胜,让原本以为季心雪已经胜定的观战众人大惊失色——扬州棋界的招牌季心雪,竟然输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汪汉年!
汪汉年得此一胜,季心雪不得不叹服。这少年临危不惧,见识不凡,棋招力量十足又不失韬略,真正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汪先生,还有一局,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季心雪收了棋子,笑着将黑棋棋盒递了过去。
汪汉年微微颔首,结果棋盒行礼道:“多谢季先生提醒。”
——东侯,我赢了,你也不可落后啊!
李元兆毕竟是当今棋界顶尖的高手,不是那些扬州茶楼棋手可比的,甚至也不是季心雪、曹元尊这类人物所能匹敌的。
周东侯看着李元兆满盘奔涌的攻势,心中感到了一丝惊恐。
只见李元兆的大军,仗着四方强大的势力支持,竟四处进攻,让周东侯应接不暇!周东侯的白军似乎永远处在危机之中,刚逃出一队,又被围攻另一队;刚救出那一队,回过头这一队却再度陷入危机。苦战良久,周东侯始终没能找到万全之法,只觉此局已无胜算,恨不得就此投子认负。
——李元兆毕竟太强了,汉年,看来我要输了,你我之约我也许无力维持了……
李元兆乃是真正有实力争夺天下国手之人,贸然前来找他挑战,莫非我真的太过高估自己了?
“这局争棋,谁如果输了,就终生不得再与对手相争!”
一瞬间,周东侯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自己儿时那稚嫩的声音!
“这话是我们下棋之前就定好的,你要反悔吗?”年幼的周东侯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弟弟。
周西侯的脸上,满是不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周东侯,一阵阵地抽泣着。
没过多久,西侯低下了头,缓缓转过身,哭着离去了。不知为什么,看着弟弟哭泣的样子,原本获胜的周东侯却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西侯,我会为了你夺取天下第一的!在那之前,我绝不能倒下!
即使一条大龙被吃,我都能击败西侯,今后还有什么状况能比那局棋更加艰难呢?人一旦领先,就会松懈。利用这种松懈,只要还没有终局,就一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周东侯暗暗闭上双目,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再睁开双眼看向全局,周东侯突然感到心中如拨云见日一般!
既然处处都被强攻,与其费尽心血去救,不如索性当做被杀了,然后趁着对手大意之时反败为胜,岂不是更好?
我一直太想胜,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要知道,棋盘上被吃去一块大棋也并非就是一定输的啊!西侯,这是你当年让我领悟的道理!
周东侯心中定计,突然脱离正被李元兆攻逼得苦苦应对的主战场,出乎李元兆意料地猛杀入右上李元兆主营军士身后!
这一招,李元兆若不应,则周东侯能趁机救出正被李元兆强攻的上方弱旅。李元兆若应,则周东侯正好将上方几员大将送给李元兆,自己则转向攻取李元兆本营,可保将李元兆主阵尽数掏空!
李元兆突然愣住了——周东侯这一手,大胆而有力,当真是精通谋略之人方能施展出的好手!我竟完全没有想到,周东侯还能有索性弃却大队的战术!
李元兆急忙前来应对,将周东侯上边数子牢牢吃住。周东侯则趁机转向,眨眼之间便将李元兆左上主营打得洞穿,大获其利!李元兆见失了主营,心中大怒,强袭中原白军而来,要将中原白军尽数歼灭。周东侯知道此处想从李元兆重围中救出全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却并非只有全军覆没这一个结果——他竟又灵巧地割去三子送给李元兆去吃,趁李元兆抢食之时他则从容逃出李元兆包围。
前后送了六员大将给李元兆,却先袭去左上李元兆本阵,后将中腹大龙逃出,当真是精妙至极的构思。放弃掉区区六个子,原本困难重重的局面竟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太过于执着,往往会让人陷入死胡同。退一步,却反而能掌控全局。围棋之妙,当真难以捉摸啊。<点评: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元兆见周东侯竟逃出了自己的包围圈,大吃一惊,赞叹不已。但如此局面他又岂能拱手相让,竟强行挥军朝着周东侯的中原大军追杀过去!周东侯已逃出重重包围,自然不再畏惧李元兆的追击,竟借着李元兆的追杀之力,将大军的头突然拧回来,狠狠咬住了另一侧的一员黑军大将!原来李元兆方寸已乱,追得太猛,不小心疏忽了另一侧的防守。周东侯虽下方被李元兆逼得紧,却也趁机将军势发展壮大,反而向上一举擒获了李元兆疏于防守的那员黑将。周东侯如今已安然成活,终于得以抽出手来反击。几招强手出击,李元兆顿时无力再攻,中原城池竟连番被周东侯袭去,那原本生死都难明的中腹白军此刻竟成了一片强大的军阵!
至此,周东侯已扭转了局势,竟取得了大大的领先优势!
最后关头,李元兆唯有奋力一搏,争取胜机——但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局棋,也许已经无法挽回了。
汪汉年对季心雪的第二局,季心雪先行,与汪汉年在四边上大斗阵法,却难分伯仲。很快,双方各自面向中腹形成了两支大军,中原之争又成了胜负的关键。
此局双方都弈得滴水不漏,局面始终胶着难断。最终弈罢全局,汪汉年竟以半子优势胜出。
而周东侯对李元兆那局,李元兆虽后半盘抢得极其凶狠,几乎要让周东侯难以招架,但最后时刻周东侯艰难地挺了过来,虽异常艰辛,仍勉强以半子取胜,赢下了那重重的彩金。
好强的对手,好厉害的两个少年。突然出世,一战就将两位天下闻名的豪杰斩于马下,似乎是一登上棋界就站在了顶尖高手的位置上。
汪汉年,周东侯,这两个人让季心雪和李元兆感到了不可思议……
两个半子之局,汪汉年从此跨过了季心雪这一关,周东侯也出人意料地击败了李元兆。此战之后,击破扬州城镇守的汪汉年得以声威大震,而力克天下三强之一李元兆的周东侯也终于扬名立万。
两个人朝着他们所约定的那一天,又迈出了极其坚实的一步!
——看来我们的约定,就快要实现了啊。
——天下国手,未来的时代,将会是属于我们的!
收拾着棋子,季心雪低声问道:“汪先生觉得,我们算不算得上劲敌呢?”
静静看着棋局,李元兆笑道:“周东侯,我大概是你遇到过的最强的敌人了吧。”
然而,两个人却几乎在同一时刻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您确实很强。”二人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说出了同一句话,“但是我真正的敌手,是另一个人……”
这正是:
青龙猛虎闯天下,一战直教鬼神惊。
来年与君相逢日,当是王帝对纹枰。
欲知后事如何……
“汪汉年?周东侯?”
“正是……”一个棋手低声说道,“如今他们二人突然崛起于棋界,互相视为天下枭雄,自以为天下唯有他们能称国手,还号称要扫平天下豪杰……”
“是吗,听起来真像过去的我……”
“可这两个少年实在太猖狂了,如此下去棋界岂不是要多了两个祸害?得去灭灭他们的威风!”
“嗯,确实,不能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
“您的覆辙?”那棋手不解其意,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年纪还不大的隐士,“懒予先生,您是说……”
“我得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否则,他们会误入歧途的……”周懒予笑道,“何况,我也是时候重回棋界了……”
这次,周懒予的笑,看上去没有丝毫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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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心雪 清代棋手 名德,扬州人。
顺治、康熙年间棋手,是江淮国手之一。康熙元年(1662)取棋谱收藏家所存明清棋谱六百余局,细加审定,择取其中精者百局,评为《弈墨》。
现存对局:对汪幼清1局;对盛大有3局;对姚书升2局;对汪汉年2局;对吴瑞征2局。共11局7胜4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