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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以棋会友 于 2013-12-17 10:55 编辑

十  仙角争棋



    道策死后,井上四世道节因硕倒也不负师父重托,不遗余力地指教本因坊道知。原来道节为人甚是自负,颇有些自命不凡,但对乃师道策却敬如天人一般。后来有人奉承道节,说道节足以与道策分先,道节叹道:“诚然老师让我一先,相当吃力,但如把棋盘扩大四倍,老师足能让我三子。他之技有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我们在纵横十九道的小天地中还好,如再加几路,就望洋兴叹,自愧弗能了。”可见道节对道策是服到了极点,所以尽管被迫立誓心里有些别扭,但也恪遵师命,不敢有误。

    当年的御城棋比赛,转瞬到来,本因坊家如无人参加就要取消俸米,于是十三岁的道知也只得硬着头皮参加了。报的段位是“四段格”,碰的对手是三世林门入(名玄悦),道知执黑棋,居然七目胜,众人无不愕然。起初还以为是小孩子运气好,到了第二年的御城棋赛,碰的对手更厉害,是当时号称第二国手的安井四世仙角(六段),不料道知执黑棋又是五目胜。众人方知此子确实有一手,连将军也高兴地说:“本因坊家有后了!”

    到了第三年,道知在御城棋中更有出色表演,执白棋赢了林门入三目。又过一年,道知刚满十六岁,道节让他先已感相当吃力了。道节是当时独一无二的八段准名人,所以道知完全有六段资格。这一年的御城棋,轮到道知对安井仙角,道知受先,因为他棋艺虽长进不小,身份却仍是四段格。

    日本的规矩,五段以上才算高段,不到五段不能称棋士。道节因深知道知的棋力,早有心提拔他,便提出申请,想把道知直接升为六段。元老们看在道知老师道策的面子上,也颇有成全之意。但道策死后,群龙无首,名人棋所一直空位,任何人升段须经四家全体同意。对此,别人都没说什么,却遭到安井仙角的强烈反对。仙角振振有辞地说道:“不错,前年我是输给过他,但只此一局,不足为凭。现在他竟想越级升段,事无先例,乱了历代祖师的规矩,本家实难苟同!”

    这一番话倒并非是强词夺理,道节也无计可施。正值此时,隐居的道悦,偶然下山作客,来到坊门,一闻此事,便自告奋勇去劝说安井仙角,希望安井能看在自己这老头子的面子上个人情。

    哪知仙角是二世安井算知的小徒弟,平日最得算知疼爱,当年道悦争棋赢了算知,断送了算知的名人棋所,仙角亲眼目睹,如何不恨?只是因为后来的道策艺冠群雄,只得忍气吞声,不敢放肆。这次道策一死,安井家无不弹冠相庆,恨不能将本因坊家的人一个个都打入十八层地狱去,才算出得胸中一口恶气。在此场合,由道悦出面去说和岂不是火上浇油。

    道悦的意思:道知棋力确实有六段,硬压在四段太不合理,如果安井家不同意升段,势必要以争棋解决,安井家未必就稳操胜券,不如卖个人情,落个皆大欢喜好。

    不料安井家误会其意,以为本因坊家请出已过时的老头子来说情,大约是内怯的表示,越发把个道知看得一钱不值。不但不答应,反而冷嘲热讽大大奚落一番。那道悦碰了个鼻青脸肿回来,大为愤怒,于是争棋之议,便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了。

    安井仙角这般倨傲,一来是两家本有世仇,二来也有恃无恐。原来仙角号称六段,实已有七段力量,料定赢四段格的毛孩子万无一失。本因坊那一面,井上道节心中有数,深知道知足有六段身份,因此双方都有恃无恐,谁也不肯讲半句软话。最后决定十局定胜负,局差为先相先,其中第一局就算是该年度的御城棋。

    当时大凡到了“争棋”场合,由于事态严重,依着惯例,即使算作御城棋的对局也不在现场下,而是借将棋名人家举行,并由将棋名人充当公证人。所以双方同意第一局比赛时间定在御城棋赛的前四天,地点在将棋名人大桥宗桂家。至于御城棋正式比赛之日,只要复复盘就算了。

    战书既下,双方同门师兄弟间,少不得捧场打气请客吃饭,自吹自擂热闹一番。那道知毕竟年轻,不知保养身子,临近比赛时竟吃坏了肚子,患了严重的痢疾,吓得众人面面相觑。直到比赛前两天,才好转一点,但人已憔悴不堪,瘦得象只猴子。道节愁得长吁短叹,有意申请改期再弈,但道知还真有个硬朗劲儿,认为此战关系坊门三代荣誉,如申请改期,必遭人讪笑,故坚持如期比赛。道节亦知改期失面子,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开赛那天清早,道节率领师弟片冈因竹(即后来的第四世林门入)、小仓道喜、高桥友硕等一班同门,前去助威。另外还带着一个叫井田知硕的小童拿着汤药和草纸,伺候道知,以备不时之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战场”。

    早晨五点钟,对局开始。说是争棋,果然不同凡响,一上来就真刀真枪毫不客气。道知不知是拉肚子拉脱了神还是怎么的,棋下得不大对劲儿,颇有滞重之感,急得道节踱来踱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78手之后,众人心中有数,黑棋已不大妙了(见棋谱)。只见道知双眉紧锁,小脑袋瓜几乎碰到盘面上,脸色由白而青。仙角则顾盼左右,一副悠然之态。坊门棋友心中都觉难过。至谱白 118大飞补左上角后,道节知道黑已输定,恐怕当场讨没趣,忙托故先走。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不久,同去助阵的人除因竹外,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道节与众人重摆此局,反复研究,都认为道知难逃此劫,不由同声叹息。

    再说大桥家两雄对局,道知仍在苦苦支撑,虽也赶到前景实在暗淡,但事关坊门荣辱,故决心坚持到底。弈至第 190手时,道知忽觉肚内疼痛,苦着脸起身如厕,这一去足有半个时辰未见回来。仙角心中大不耐烦,斥小童知硕前去查看“是否掉进茅厕里”了,一面指着棋盘对观战的因竹、大桥等人冷笑道:“到了这种地步还要硬撑,真是丢尽了道策的脸!”

    知硕转到后面一看,原来道知正跪在地上仰天祈祷,泪流满面,其状甚惨。这时明月在天,夜凉如水,忽有孤雁飞过,哀鸣声声中,更有一番说不尽的悲凉。或许真是道策在天之灵的“关照”,道知回座复弈,果然走出谱中 191托的妙着来。黑 195立下后,白 196只能自补。如此便给黑棋留下了一步大官子,形势变得细微了。

    至 220手,局将终了,只剩下后手官子。仙角也开始长考,小心翼翼数了不下十数遍,确信白棋仍多几目,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奇迹又出现了,黑225 手以下竟走出匪夷所思的妙着,利用白角气紧,角上要双活,白 236只好补一手,结果预算中 233、235 的后手扳粘,变成了先手三目。如此一来,黑棋反胜一目。此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了。

    因竹大喜,忙遣小童知硕回去报信。那知硕一时心急,路上跌了一跤,皮破血流也不觉痛,进门就喊:“一目!一目!”道家因心中烦闷,彻夜难寝,此际正在昏昏欲睡,还以为是道知只输了一目,后来一听说是黑胜一目,不由心花怒放,忙命人扫阶相迎。众人闻讯后也惊喜非常。

    谁知左等右等,还不见道知回来,大家不禁猜疑起来。既怕道知疲劳过度昏在路上,更怕仙角恼羞成怒,一时不择手段动起武来,后果便不堪设想了。正想前去探查,却见道知和因竹一道安全回来。

    原来终局一数,黑棋多了一目,仙角哪里肯信,硬要再摆一遍,大家只得由他,结果还是黑棋一目胜。仙角因自信太过而大热倒灶,面子实在难堪,忽然牛气大发,强辩道:“刚才打劫时,有一个提子被我顺手下在棋盘里了,不能算数!”大家无奈,只好让他再摆一遍,数来数去又是黑棋多一目。仙角这才哑口无言,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经此耽搁,故而迟了。

    道知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斗,九死一生闯过险关,心中得意非凡,不但不觉得不累,连痢疾都彻底好了。道节抱着道知,连声说道:“你比我厉害!你比我厉害!”道悦闻知此事,也感叹不已。

    第二局争棋在翌年四月举行,道知黑棋再胜十五目。因上次的过节,道节故意留难,非要仙角写“某月某日输给道知十五目”等字样,以防他赖。仙角无法,只得照办。

    同年六月弈第三局。这回轮到道知拿白棋,因为已赢了两盘,所以处之泰然。反之仙角则势在必得,心理紧张,结果道知再胜三目。

    大言不惭的安井仙角竟会输个直落三局,倒是颇出意外。按说以棋而论,仙角即便不比道知好,至少也不比他差。关键全在第一局,仙角必胜之局被逆转,锐气受挫尚在其次,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输棋赖帐“作棋”作了三遍,这是前所未闻之事。七段上手做出如此举动,当然为众人所不齿,仙角实也愧悔欲死,斗志全失。在此情形下,仙角哪能不败?幸亏仙角甚是乖觉,心知再比下去定然讨不了好去。光棍不吃眼前亏,当即上表请降,承认道知有六段实力,同时要求十番棋就此罢手。

    道节得理不让人,虽是落水狗,也照样要打,不但摇头不允,而且还恐吓道:“道知棋力又有长进,已经可以和我分先了!这十番棋着下去十比零没问题,好戏在后头,等着瞧吧!”仙角听了下得魂飞天外,越发不敢再着第四局。后来多亏林家做好做歹地疏通,道悦老和尚也慈悲为怀,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于是本因坊家和安井家的第二次争棋,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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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道节背约



    道知经过与仙角争棋的一场恶战,颇长了见识,到十七岁那年,棋力忽然大进,迥异寻常,便由道节推荐,升到七段上手的地位。

    翌年,道节见道知已然成年,便想放手让他自立。一天,道节召集坊门弟子和自己井上家的弟子,当众宣布道:“遵师遗命,扶植道知,自问未负重托。现作七局考验,如成绩相当,道知便可担起坊门之重任了。”这七局棋赛非常隆重,而且极为保密,胜负比数无人得知,但很可能道知战绩不坏。因为赛后一年,道节就宣布取消自己保护人的头衔了。

    以道节、道知的棋力和当时的情势,这七局棋肯定弈得非常精彩,但事后双方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遂成不解之谜。后来,道知的弟子铃木知昌,一天偶尔进师父卧室取棋书,正翻弄间,忽落出一纸棋谱来。知昌拾起一看,见对局者姓名皆用墨涂黑,仅在右上角写着“四目胜”,心觉奇怪,便以纸对亮仔细辨认,依稀认出写着四目胜这边是个“深”字,另一边是个“要”字,方知此谱竟是当初道节与道知七番密谱之一。因为道节法名为日要,道知法名为日深。

    知昌感到此局弈得十分精彩,故记录下来,并注上心得随笔。他也知道此事不宜公开,当然深藏不露,后来传给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再说道节让道知自立后,等于卸下了一副重担,人一清静,倒勾起了先前要做名人棋所的心思。不过,碍着当初的誓言,只有隐忍不发,可心中毕竟有些郁闷。事实上,名人棋所并非本因坊家所专有,棋艺超群者皆能为之。道策死前硬逼道节立誓不做名人棋所,实在没有道理。可见道策棋技虽已达圣,为人却未脱俗骨,远不如其师祖一世算砂清静超尘。然而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策虽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却偏偏生出意外之头绪来。

    宝永七年(1710),道知已二十一岁。这时琉球国又有“国手”来日本,为首大将是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名唤屋良里之子,此人是曾和道策下四子棋的浜比贺的弟子,虽然年轻,却全国无敌,本领比师父更强。平时总听师父说本因坊道策如何如何,心中大不服气,自觉已得“道策流”之真髓,早就想找道策较量,以雪师辱。不料一到日本,就听说道策早已去世,不由得顿足叹息。后又听说现在的本因坊家掌门人道知,棋力不错,于是托岛津家的口上出面,请求对弈一局。

    当时日本和琉球交往甚密,双方棋士正式比赛时,两国的权贵均亲临观战,可谓是棋界一大盛事。按理应该由棋力最强的井上道节迎战屋良里之子,但屋良指名要和道知对局,于是决定道知出战。

    道节因道知是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惟恐道知失手,不免千叮咛万嘱咐。比赛之日,道知、道节等一行人先到赛场,不久屋良在翻译的陪同下也进入赛场。双方坐定后,道节伸出三指示意下让三子的棋。屋良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见道知年纪也不大,一听要受三子,当然大不高兴,脸涨得通红,但入乡随俗,只得暗暗发狠,要痛杀道知。不想一场恶战下来,屋良反被杀得中盘大败(见棋谱)。由于此局道知的白棋杀法极高明,故被称为“征服下手之名局”。

    屋良遭此败绩,着实吃了一惊。当晚复盘研究,原来在开局贪吃白 6、14二子,因而被白32封住头,否则尚不至如此,心中感到冤枉,于是申请与道知再弈一局。道知正当血气方刚之年,自然来者不拒,可老于世故的道节觉得不妥。原来日本棋士一入高段,大都有书画家“惜墨如金”的脾气,轻易不肯对局,一半是抬高身价,一半也是怕输。因为琉球是下属国,只能赢不能输,而让三子的棋,到底不大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忙劝阻道知,以道知生病为借口,改派道知的弟子相原可硕出战。

    相原可硕也是神童,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有三段实力。这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局,倒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屋良受先执黑棋,原属小胜的局面,不料一步失算,结果反输了两目。这下屋良里之子不得不承认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屋良等人返国时,也想依着当年浜比贺的旧例,要一张名人棋所的免状,衣锦还乡。这样名人棋所就不能再空位了。当时本因坊道知只有七段,无论如何不能做名人棋所;安井仙角六段更不用说;林家掌门也不过六七段。唯一有资格的是八段准名人井上道节。道节过去因遵师遗命,不敢造次,此时碰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经过一番苦心思考,道节将林门入召来商议。道节对林门入说:“发与免状之事有关本国之荣耀,亦关棋界之体面,目前只能由我以名人棋所的资格来解决这一难题,虽然有违背当初誓言,不遵师遗命之嫌,但也无法可想。望足下体谅我的苦衷。”临门入察颜观色,当然表示同意。道节毕竟有过终身不做名人棋所的誓言,有些愧对道知,故而又托林门入先和道知打个招呼,说是“暂且而为之,事过之后,必定退让。”道知因受道节培育之恩,又觉得道节任名人棋所乃大势所趋,所以一口答应。安井家自然也无话可说。于是,道节便通过“官命”黄袍加身,名正言顺地做起名人棋所来。

    殊不料,道节一登上名人棋所,就不想下来了。彼时他已六十四岁高了十年之久,知道七十四岁才撒手归西。真把道知等急了。

    道节在棋所任内,确实有所作为,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著作,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发阳论》,是一本极具匠心的死活题集。此书曾被井上家作为至宝而深藏不露,至今仍为日本职业棋手所重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书中之题目乃是中国人所做,而且不是一个人所作的,道节只是加工整理,汇编成书的。连后来的本因坊秀荣也赞同这种说法。

    四世因硕道节是日本历代名人中,引起争论最多的人物。后人多以为道节违背师命,至死都未把名人棋所还给本因坊家,不能不认为是道节一生中之污点。本因坊家虽感道节光大坊门之恩,但也一直以此事为一大憾事。甚至连井上家提起此事,亦觉面上无光。不过,从客观上讲,这段公案是道策无理在前,道节背约在后,道策固然对道节有授艺之恩,但道节更对坊门发扬光大有不可抹杀之功绩,两家实在是恩怨相半,因此过分苛求道节也有些不大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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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英年早逝的道知



    道节死前,自觉久占宝座,心中甚是内疚,所以关照安井家及林家务必推荐本因坊道知继任名人棋所。丧事一过,道知自以为名人棋所非己莫属了,不料三家领袖敬而远之,并无推荐之意。原来当时道知虽棋高一筹,但安井家的四世仙角,当年争棋惨败之余恨未消;井上家、林家的掌门人均是道知的师兄,叫师兄来捧师弟,心中当然别扭,故而全都装傻充楞,来个不睬不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道知脾气再好,也不禁火冒三丈,知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叫弟子相原可硕到三家去下战书,振振有词地将三家痛斥一番,并扬言要舍命以争棋决雌雄。

    三家冷不防被本因坊来个最后通牒,个个狼狈不堪,谁都不敢出头。最后三家经过协商,推林门入为代表答复道知说:“过去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了,推举足下为棋所确实有些耽搁,到道节刚死不久,今年的御城棋赛期将至,故拟先人棋所。不过,吾等也有不情之请,今年御城棋既要改为受先,望足下能许诺以和棋终局。“道知既达到
目的,也回嗔为喜,一口答应协议,为了作成和棋,特意选了先师道策与六天王之一的熊谷本硕的一局棋,加以变化再使用(见棋谱)。结果这局棋前146 手完全一样,为了不致让人怀疑,从 147手开始在行棋次序上作了巧妙的修改,遂成和局。

    由于此局给以后四大家为合纵连横之需而在御城棋中捣鬼开了先河,反倒成了日本棋史上的名局,被收录在日本名局辞典上。

    翌年四月,道知终于登上了名人棋所宝座,作为交换条件,其余三家的掌门人也同时晋升为八段准名人,于是皆大欢喜。

    据说道知在接受棋所证书的归途中,仰天长叹道:“迟十年矣!”不过,即便晚了十年,道知当名人时,年仅三十二岁,是日本棋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名人。如果道知能与道节同寿,可在位四十年,而且依他的天才大可对棋界有一番贡献,可惜天不假年,到三十九岁就死了,只做了七年名人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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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勾心斗角



    道知死后,由十八岁的井口知伯继任第六世本因坊。当时知伯棋力为六段,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不料此人运气不佳,六年后,忽然跌了一跤,就此乌乎哀哉了。于是知伯的大徒弟秀伯又继任本因坊,时在享保18年(1733)。

    秀伯上台年仅十八岁,棋力五段。秀伯虽年轻,颇有雄心壮志,发誓要恢复祖师道策的盛况,重扬坊门旧日之威名,于是昼夜苦研,不敢有丝毫怠懈。仅仅四、五年时间,果然棋力大进,秀伯便向其余三家提出要求,想升为七段。彼时四大家明争暗斗,合纵连横,林家与井上家要好,而井上家与本因坊家因有“道节背约”之前怨,故两家共同抵制本因坊家。本因坊家无奈,只得屈尊与死对头安井家称兄道弟起来。所以秀伯之事,安井家表示支持,但林家和井上家不同意。秀伯大怒,当即提出与五世林门入下二十番争棋,决一死战。林门入老谋深算,自知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与年轻人争棋讨不了便宜,就托辞有病,推井上家六世因硕为代表应战。

    井上六世因硕,原名伊藤春硕,棋力七段,五世因硕退隐后,他刚刚当上井上家的掌门人,正想出出风头,为自己挣个名声,故慷慨出战。

    元文六年(1738)七月争棋开始,至翌年六月仅弈了八局。秀伯四胜三负一和,形势还不错。不料秀伯平日用功过度,争棋又费尽心血,心力交瘁之下突然吐起血来,而且病况愈重。于是只好由元老们出面中止争棋。事实上,如从这八局的胜负来看,秀伯棋力确实不在七段以下,再弈下去,升为七段是没问题的。可惜秀伯也是个苦命人,吐血之后,仅支撑三年余,终于“壮志未酬身先死”,享年只有二十六岁。

    再说当初道知死后,名人棋所空位,其余三家有看着眼热。本来以安井仙角准名人的棋力,倒够资格继任,无奈他自从与道知争棋失利,“输棋赖帐”的臭名远扬,从此唯唯诺诺,哪敢再争棋所。仙角既不敢出头,其他人更不敢妄动。后来仙角死去,井上家的四世因硕准名人也退隐,本因坊家的知伯、秀伯又先后短命死去了,后继之人中均无杰出棋士,故无人敢问津棋所宝座。偏偏五世林门入老头子利令智昏,自觉其余三家都做过名人棋所,唯独林家不曾做过,何不趁此大好时机,虽是猴子也该称称王,何况自己乃是堂堂八段准名人,于是上窜下跳,开始积极运动。

    殊不料,作为盟友的井上家一听他要做名人棋所,顿时反脸不认,本因坊和安井两家更是嗤之以鼻。林门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心灰意懒,索性告老退隐了。

    不久,在宽延元年(1748)琉球又来了二名棋士,一个叫田头亲云上,一个叫与那霸里之子。此二人自然要按旧例和名人棋所弈棋,顺便讨一张免状去。六世井上因硕自林门入退隐后,自觉余子碌碌唯我独尊,见此机会便想效法祖师四世道节的现成规矩,一步登天。其他三家洞若观火,怎肯让他如愿,便联合阵线,全都不理不睬。六世因硕一怒之下,干脆独家包办,自己出面与田头下三子棋,由迹目冈田春达让与那霸四子对局。

    六世因硕原以为稳操胜券,三家不合作未必不是好事。哪知这田头的棋力比当年来朝的浜比贺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六世因硕以七段的棋力硬要充名人格,让人家三子,岂不是自讨苦吃(见棋谱)。两人一交手,六世因硕顿觉吃力,不得不竭力周旋,下了数十手还未见好,不觉焦躁起来。第87手,白棋终于走了步大恶手,被田头趁势猛攻,杀得因硕中盘大败。冈田春达也被与那霸杀了个不亦乐乎,中盘就认输了。田头因获大胜,不免得寸进尺,竟想趁机要一张五段的免状。六世因硕吃了败仗,大失面子,虽然有心烘云托月,以挽回影响,但也不敢太过分,最后只得承认田头有四段实力,由自己出名以“大国手”的身份给与盟。

    六世因硕“大国手”的瘾倒是过了,但败给“下邦”毕竟是羞于见人之事,心中甚是懊悔。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此事并未了结,还埋下了一个大大的祸根。

    原来与那霸回国之后,专心研究,自觉棋力又有增进,愈发夜郎自大起来。偶尔听说中国弈风也很盛,便前往比棋,想为琉球扬扬名。当时中国棋坛正是范西屏、施定庵等人称雄的时代,个个棋力了得,杀法高强。与那霸等人一面孔的高棋派头,可一交手,碰到中国国手们“能冲就冲逢断必断”的硬派作风,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被杀得落花流水,连呼“厉害,厉害”,连忙铩羽而归。回到琉球,人家问他到底中日两国棋力孰强孰弱?与那霸长叹道:“中华大国,人才出众。日本棋士,别说井上因硕,就是本因坊道策再世,也万万敌不过中国棋手呀!”此消息传到东瀛,把日本人的肚皮都气破了,一致痛骂六世因硕丧权辱国,吓得他连忙禅位给冈田春达,从此再不敢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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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人鬼对局



    日本棋坛一向是以本因坊家为中心的,可是道知死后,六世知伯、七世秀伯都是短命而死,故元气大伤。继任的八世伯元一直多病,棋力平平,而且二十七岁时又病死了。其余三家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所以此一段是日本围棋不景气的时期。但是,在宝历年间(1760左右),正是八世本因坊伯元继承坊门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桩活人与死鬼对局的故事。此事在日本流传甚广,虽说是野史之野史,但也算是棋坛之奇闻。

    话说日本上井地方,有个叫“厩桥”的小镇,镇上有个姓近藤名左司马的青年。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可惜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彼时日本正是武士横行的世界,学问尚在其次,专讲拔刀吆喝、拳打脚踢。青年男子如果没有武士道精神,休想出人头地,所以象左司马这种派头,在当时是“落伍”之流,难有出息。不过,左司马在别人眼中固然被瞧不起,但在其女朋友荣子面前则大不相同。二人情投意合,早已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好事多磨,荣子的父母嫌左司马文质彬彬,没丈夫气概,不肯答应。后来禁不住荣子寻死寻活,二老也只得由她,但告诫左司马,必须在什么方面有所成就,方许完婚。这条件倒也堂而皇之,左司马无话可说,清夜自思,自己处处不如人,难怪别人瞧不起。想来想去,只有围棋这一门,勉强可说有两手,厩桥镇内只有清右卫门比我强,如下苦功追上他并不难。但清右卫门的师父源五郎近在咫尺,据说有二段实力,手下门徒比清右卫门好的大有人在,我想在镇上称霸,只有打倒源五郎才行。听说江户本因坊道知热心传艺,天可怜见叫他我把收列门墙,让我弄一张三段证书衣锦还乡,那就一了百了,功德圆满了。原来彼时日本棋风鼎盛,下棋也是一件时髦行业,一个人如有一张段位证书,就如同我国读书人得了举人、进士一般,大可光宗耀祖。左司马思量了一夜,次日去和荣子商量,荣子听说学棋到三段至少要二、三年工夫,顿感难舍难分,但权衡利害后,终于勉夫从行,并再三叮咛以三年为期,务要及早归来。

    那左司马意气昂昂,朝行夜宿,到了熊谷县境,自觉人困马乏,便找一家小客店休息。正在洗浴的当儿,忽听外边有下棋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在门缝里窥探。

    只见有二人在院中对局,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双方脸色凝重,两眼皆已通红,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看样子绝非普通的弈棋。此外,对局者身边还各坐着一位旁观者,其中一位象个商人,拿着旱烟管,另一位仿佛是个武士,戴着可遮掩面目的“深编笠”,还撑着一把竹伞,样子十分古怪。

    左司马旁观者清,猜到这是在以棋赌博。当时日本此风由来已久,不但民间赌,连天皇也赌,甚至后宫皇妃们也赌。按说此事不奇怪,但两位观棋者的情势太过诡异,不由左司马怀疑,就悄悄地观察。果不其然,不久伞一转动,盘上忽然出现一点淡淡的日影子,稍现即逝,而后“嗒”的一声,一颗白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此处。左司马心中一动,暗道此乃江湖之骗局。匆匆擦干身子,出来找下女问话。下女道:“下棋的,一个是江户某绸缎店老板,一个是本地有名的大绅士长谷川先生,随长谷川来的商人我不认识,那个戴深编笠的怪人是绸店老板的朋友。几个神经病已经下了三天了!”

    左司马听后,益发生疑,便求下女找一个可观全景的所在。下女起初不肯,说他们关照过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挡驾。禁不得左司马祭起法宝,果然钱可通神,下女便领他去对楼,再三关照不得出声。左司马居高临下,对局场面果然一览无余。

    事情很明显,撑伞的固然是请来的帮手,但吸烟的也不是好东西。每当盘面“日影”过后,便是他吸烟喷烟之时。他喷烟颇有方向,喷了之后,不是弹弹烟管,便是哼哼小调,借以传递消息。左司马暗暗好笑,但细看盘上双方的折冲,不由一呆。

        从盘面上看,不是高手决下不出这种“棋形”。此时已是官子阶段,双方挖空心思的几手棋,简直微妙入神。左司马不禁暗暗吃惊。这时正该白棋下子,但那柄阳伞却始终停着不转动,原来那怪客正在算目数。

    现在只剩下后手官子,左司马也是会家子,暗自仔细点空,一算白棋可胜一目。那个拿烟管的朋友苦着脸,正在着急。

    突然,庭中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一阵叫。大家略一分神,左司马眼尖,只见拿烟管的家伙,竟趁机伸手把放在对面棋罐盖里的黑棋死子偷去一颗。左司马脱口叫道:“好不要脸!偷死子!”

    这他喊,四个人惊得跳起来,于是责问声、强辩声,继以乱喊乱骂,一时勃发。那长谷川先生更加干脆,顺手把棋盘来个大翻身,黑子白子满地乱滚。绸缎店老板大籍,怒吼一声,挥拳便打,随即两位观战者也大打出手,登时乱作一团....左司马见闯了祸,吓得一溜烟奔回房间。

    不久,下女神色张皇进来说道:“叫你不要出声,你偏大喊大叫,长谷川先生是本地一霸,你如何惹得起?快逃命去吧!”左司马听了,几乎魂魄出窍。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行李也不要了,匆匆从后门溜之大吉了。

    时渐黄昏,左司马慌不择路,错过宿头。忽然大雨倾盆,只得躲到路旁小庙门口避雨。雨久不止,他倚着庙门不觉打起盹来。

    朦胧中,忽然右脚被人重重地踏了一下,左司马不禁“啊”了一声。双方都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天黑没看见。”

    “不要紧,你也是来躲雨的吧?”

    二人一问一答地做起朋友来。时已夜深,庙内漆黑一团。不久,那人问道:“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怎会到此来避雨?”

    左司马随口答道:“本是住在一小客栈,不料楼下比棋打架要杀人,所以逃了出来。”

    “如此说来,在对楼看棋的人是你!”

    左司马大惊。那人笑道:“不要怕!实不相瞒,我就是撑阳伞的那一位。”于是二人同声笑起来。

    左司马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绸店老板和长谷川是棋仇,每年都要大战一场,赌的彩相当大。老板的棋原比长古川好,但自从长谷川身边多了一个观战的朋友之后,便再不开盘,只好邀我来帮忙。我到时他们已下了两天两夜,老板输了三千金,后来被我扳了回来。”

    “那个带烟管的人是谁?”

    “那个人靠赌棋吃饭,棋艺的确还不坏,名叫源五郎--人称上州本因坊。”

    “啊....”左司马一时接不上口来。心中暗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源五郎啊!难怪下得这样好。但眼前之人似乎比他更强,如果我有他们的本领就好了。”一念至此,不由脱口问道:“请问老兄大名如何称呼?”

    “无名小卒何足道哉!”

    怪客讳莫如深。左司马一想他下棋戴笠,知道是个不愿透露身份的人,也不便追问。

    “听老兄口气,莫非也是好弈之人?”怪客忽然反问。

    “略知皮毛,不过喜欢而已。”

    “不必客气,夜来无事,杀一局如何?”

    左司马大喜,随即又失望道:“弈具丢在客栈,不曾带出来,何况此处漆黑一团,如何能弈?”

    “何需弈具?用嘴报出就是了。”

    “这倒别致,但我从未下过,只怕记不清。”

    “老兄不必客气,请下招吧。”

    二人约莫下了二十来手。这盲棋着实难下,把个左司马弄得昏头昏脑。

    对方忽然说到:“呀!雨住了。”左司马一看,东方果然已现曙光。

    怪客道:“我有要事,必须告辞,这盘棋打挂吧!他年有缘重会,当再继续终局。”说罢点点头,扬长而去。

    左司马到了江户,寄居在同乡清兵卫家里。清兵卫为他介绍了不少棋友,但要直接拜在本因坊门下,却没有这般容易。等呀、等呀,左司马专心研究了二年,虽然棋力大长,但仍未领到一张初段证书。

    第三年,清兵卫替他介绍了一位小松快禅和尚,原来小松快禅和尚就是在小客栈戴笠观棋的人。这和尚是本因坊道知的徒弟,本领了得,实力足有五段。左司马受二子,连胜两局。之后又受四子赢了井上家的掌门人。这下左司马名气就大了。

    转瞬三年之期已届,荣子来信促归。左司马颇感为难,因他此时连初段证书也不曾捞到,只得拜清兵卫想办法。清兵卫去和井上因硕一说,井上道:“近藤君棋还不错,只要他对子棋能赢小松快禅,我一定给他三段证书。恩,要着得漂亮,输了也一样给三段证书。”

    于是左司马兴冲冲地去找快禅。不料小松快禅是本因坊门下,当时坊门和井上家又是死对头,一听是井上授意来的,立时一口回绝。此人脾气执拗,越说越僵,大家再三相劝,他只是摇头不肯。左司马失望之余气出病来,只好怏怏回家。虽和荣子完婚了,但学艺三年,未拿到段位证书,面子难看,心中不免有点怅怅然。又过了几年,一天夜晚,小松正在江户增上寺念金刚经,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忽然心血来潮,竟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年拒绝左司马的事来,颇悔当时太拂人意。正在胡思乱想,纸门一动,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快禅和尚(就是戴斗笠之人)不由“啊”了一声,脱口说道:“近藤君!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近藤左司马,也没人陪着,就这么闯了进来。只听近藤道:“长夜难熬,特来与大师手谈叙旧,以完往年之约。”

    “什么往年之约?”小松快禅愕然。

    “大和尚好健忘!七、八年前,古庙避雨过夜,下盲棋取乐,临行你亲口道“他年重逢必当终局”,还记得吗?”

    快禅如梦方醒,不由面红耳赤,口中喃喃道:“原来就是那位、那位!唔....好!下一盘,下一盘,一定奉陪。”

    于是二人整样入座以续未了之局。快禅原以为让先的话,最多两个时辰,便可将左司马打发了。不料一上手,那左司马果然今非昔比。快禅不敢怠慢,着着推敲,惟恐有失。这一场大战,精彩非常,完全是短兵相接,从头杀到底。左司马紧闭嘴唇,一声不吭,快禅只觉得他出手下子时,袖底下有一股阴寒之气,令人毛发悚然。弈到三百余手,才告终局,结果小松四目胜。这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确有大进,我让先已非常吃力了。”快禅抹着额头汗水大加赞赏。“如此我就高兴了!”左司马苦笑着,随又微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后就走。

    快禅和尚以为他去小解,也不在意,独自一人还在复盘研究,自言自语,后见他久不出来,呼之又不应,才觉片前几天和我下了一盘对子局,几乎被他赢了去!”

    “谁?”清兵卫摸不着头脑。

    “近藤左司马呀!”

    清兵卫奇道:“大师想是看错了,近藤君已然去世,怎会与你对局。”说罢指指身旁女子,又道:“这位就是近藤夫人。因左司马临终前,要求把骨灰寄放贵寺,故来相访。”

    快禅和尚听了仿佛跌进冰窖里,只觉浑身发冷。事情一经说明,彼此屈指一算,对局之时,正是近藤左司马去世之日,不禁同声叹息....

    上述人鬼对局,自属虚传,但故事中的小松快禅和源五郎,倒确有其人。源五郎是日本棋史上以赌棋着彩起家的第一人,而且彩赌得极大,堪称棋坛头号赌棍。小松快禅曾和十世本因坊烈元下过一次定先十番棋,结果各胜五局,平分秋色,在当时也是个著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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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过往风云



    话说本因坊家的知伯、秀伯、伯元,接二连三短命夭亡,坊门一时元气大伤,直到九世察元继位,情况才渐渐好转。

    察元执掌本因坊门户时才二十二岁(1754),棋力六段。此人生性腼腆,和生人说话都要脸红,故其余三家都未曾把他放在眼里。不料,察元对人虽怕羞,在棋上可半点不含糊,他名为六段,棋力足有七段不止,比老师伯元强一大截,而且察元胸怀大志,感于坊门之衰败,一心要重振道策、道知时代的雄风,故发奋图强,苦钻不已。

    当时棋院四家门户偏见颇深,除御城棋外,几乎不与别家棋士对局。察元看出这一弊端,认为不利于发扬棋道,便首先提出消除门户偏见,成立研究会,经常作友谊比赛,共同研究棋艺。但三家表面赞同,暗地里都不大买帐,结果研究会有名无实。察元大失所望。

    过了两年,察元克服了井上家和林家的重重阻力,好不容易才升上七段。经过这一番磨难,察元深知要想实现自己毕生的愿望,必须登上名人棋所宝座。为此,察元费尽了心机。

    明和三年(1766),察元羽翼丰满,便提出就任名人棋所的要求。六世因硕当然不服,于是二雄依古例开始了二十番争棋。察元对六世因硕的百般制肘,痛恨已济,出手再不留情。进行到第六局时,除了第一局为协议上的和棋外,察元五连胜。六世因硕被杀了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只得依老卖老,胡搅蛮缠,中途违约不下了。这一战,察元确立了名人地位,又过了四年(1770),才正式当了名人棋所。

    察元前后经过近十五年的奋斗,三十九岁才如愿以偿,可谓千辛万苦。此时他的棋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地步,连七世井上春达(七段)都要被授二子(见棋谱)。此局是明和五年(1768)御城棋赛的对局,春达二目胜,察元认为此局是其平生得意之作。按说,以察元的见识与棋力,倘若他再把成立研究会的旧事重提,三家自然会俯首听命,棋界恢复道策时代的盛况想是不难。然而察元历尽坎坷,反而对三家有了成见,故而“只扫自家门前雪”,在近十九年的棋所任期内,并无杰出贡献,连一本著述都未曾留给后人,不能不认为是一件憾事。

    察元之后,十世烈元继承坊门。此人棋虽不错马拼死也升到八段准名人,但毕竟天资有限,故难有大成。倒是一直不景气的安井家,出了个七世仙知甚是厉害。仙知在安永九年(1780)继六世仙哲而为安井家的掌门人,当时年仅十七岁,棋力只有二段。但此人棋风锐利,连察元名人都有些怕他。最初参加御城棋,察元授仙知二子(见棋谱),结果,仙知演出一场精彩的“屠龙记”,杀得察元汗流浃背,中盘大败。于是,察元断言此子不凡,将来必为坊门劲敌。果不其然,仙知十九岁升四段,二十岁升五段,三年后升六段。到了享和元年(1801),与烈元同时升为八段准名人。

    要说仙知棋力确实高强,与别家好手的战绩,仙知占绝对优势。烈元与别家好手虽也胜多负少,但碰上仙知便大觉头疼。二人有谱可查的共十四局,仙知十二胜二负,简直是一面倒。仙知有此棋力,察元既死,名人虚位,大可取而代之。但仙知为人颇有“闲云野鹤”的味道,功名心甚淡,平日除了专心授徒之外,就是游山玩水,并不对棋所动脑筋。如此一来,倒真调教出一个青出于蓝的好徒弟,名叫中野知得,即八世安井知得。仙知见后继有人,为及时给爱徒让路,索性退隐林下,落个逍遥自在去了。

    那八世安井知得棋力更胜仙知,按理名人棋所非他莫属,但此人生不逢时,最后只升到八段准名人。原来此时本因坊家也出了一个怪杰,即十一世元丈。这两人的棋都强爷胜祖,大有名人资格。可惜偏偏生在同时,天无二日,棋坛不得有两个名人,结果两败俱伤,彼此都只到八段而止,实在委屈了他们。

    知得和元丈对局前后共七十七局,结果胜负大致相当,实难分优劣。最难得的是二人棋枰上龙争虎斗,却丝毫不影响彼此的交情,一方是温良笃裕,另一方是恭谦礼让,二人肝胆相照,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他们的对局,实可谓君子之争。正因为双方都超脱了胜负之杂念,致力于棋技之最善,故而弈出了不少精妙的名局。后来十二世本因坊丈和名人将其中三十局,收录在自己的《收枰精思》一书中,并评道:“其中七局,双方没有一手棋不可,皆可谓名人之杰作。”

    其中有一局最为有名(见棋谱)。此棋弈于文化九年(1812),知得执黑先着。弈于中盘,黑棋占优。白68拐头后,黑69突然自补一手,观者为之哗然,不明白知得为何走出这等“臭棋”来,因为白棋根本无法在69位断。却见元丈脸色大变。原丈识得厉害,知道取胜无望, 155手后便认输了。于是这局棋便因黑69的“恶手”而一举成名,被称为“恶棋之妙手”的名局。

    元丈毕生的杰作当推与井上安节的二子局(见棋谱)。此棋下于文政二年(1819),是当年御城棋的对局。对手安节即后来大大有名的幻庵因硕。当时安节虽只五段,但足有七段棋力,元丈要让他二子,谈何容易。别人满以为不过七、八十手,安节便可轻取元丈。不料一交手,元丈妙手迭出,弈得神出鬼没,至 115手时便消去了安节二子的效力。安节急得几乎吐血,苦战再三,足足弈了二百八十七手,才一目险胜。这一场恶战中,元丈虽败犹荣,世人皆为之震惊。古往今来,模范让子棋中,只有当年棋圣道策与安井春知的二子局能与之相比。

    由此可见,元丈、知得的棋力确已超凡入圣,虽然未登名人棋所宝座,但二人的角逐,对日本棋艺发展贡献甚大,成为文化、文政年间棋道黄金时代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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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丈和遇仙记



    文化、文政年间,日本棋界重又繁荣,各家名手辈出,堪称极一时之盛。继元丈之后,本因坊家终于出了一个搅海翻江的混世魔王,此人便是十二世丈和。丈和一出,棋坛从此多事矣。

    丈和乃元丈的徒弟,在坊门一直平平庸庸,到了二十岁还是个初段,故而元丈以为他难有出息,也不大去理会他。丈和二十岁那年,自觉棋力有长进,便要求晋升为二段,元丈笑道:“年若赢得了住在出羽的长坂猪之助,我就给你三段免状,如何?”长坂是安井门下,棋力不过二段。丈和大喜,便兴冲冲束装出发,前去挑战。此一去,果然把长坂杀得落花流水,而且回来之后,宛如换了一个人,棋力突飞猛进。不久,居然连元丈都让不动他二子了。如此一来不仅元丈吃惊,众人更是大惑不解,一时生出许多议论来。

    据说丈和到出羽去挑战,长坂听明来意,也不拒绝。丈和摩拳擦掌,正想来个下马威,不料事与愿违,竟然连输三局,方知老师出的题目并不好交卷。心想如果再输,岂不是连初段的免状都要陪进去了?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悄悄溜之大吉了。

    一路上,丈和自怨自艾,懊恼万分,不知不觉错过了宿头,及至发觉天色渐黑,却已行在山径之上了。丈和欲退不能,只得鼓勇前进,指望找到一户两户的山民胡乱混一夜。不料走了老大一程,也不曾遇到半个人影,但觉古木森森,冷风凄凄,不由心中发起慌来。正自心惊胆战间,忽见林中隐约透出一点灯火,奔去一看,果然是间农舍。丈和不禁大喜,当即叩门求宿。一位老者应声而出,听明来意,笑着应允。丈和入到屋内,不由一怔,原来此屋只有老者一人居住,房间虽小,却清雅异常,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一应俱全,哪有半点农舍的光景。再看老者,生得童颜鹤发,精神矍铄,一派仙风道骨。丈和心中暗暗称奇。只听老者烁道:“客官夜晚投宿,想必未用晚餐,舍下备有粗茶淡饭,若不嫌弃,便请用吧。”说罢向墙边一指。丈和扭脸一看,靠墙一张几上,放着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三、四碟小菜。更妙的是白米饭热气腾腾,竟象是早知他要来,特意备好了的。丈和一见饭食,顿觉饥肠辘辘,再顾不上客气,当即狼吞虎咽起来。大约也是饿狠了,丈和只觉饭菜入口,香甜无比。不大工夫,便如同风卷残云,连饭带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丈和酒足饭饱,精神大振,颇想摆摆与长坂弈的棋,仔细研究研究,又恐打扰主人。正犹豫间,忽听老者笑道:“清夜良宵,何不手谈一局为乐?”丈和闻言惊喜道:“原来老先生亦喜此道,晚生自当奉陪。”

    老者拿出弈具,挥手示意对局。丈和心中暗想:“我受他如此款待,总要仔细指导他一局才是。”入座后,掀开棋罐见是白子,自觉应客气一番,便将棋罐双手捧过去,说道:“请老先生拿白棋。”

    却不料对方微笑道:“不必客气,我也是白棋。”一看果然,老者膝旁也是一罐白子。

    丈和正在疑惑此人到底懂不懂棋,却听那老者朗声道:“吾与客官有缘,可以指导一局,且先置四子吧。”丈和又惊又怒,心道:“便是吾师元丈也只能让我三子,你算什么东西?竟要让我四子!”老者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只管嘿嘿冷笑。丈和愈加气恼,但转念一想:“这老儿想是从未遇上高手,故口出狂言。我既然投宿他家,倒也不便与他计较。也罢,就摆上四子逸,疏密有方,占的尽是要冲之地,真是前所未见。因为满盘皆是白子,短兵相接时,敌我难分,弄得丈和昏头涨脑。约莫下了七、八十手,那老者打着呵欠说道:“下完了吧!还走什么?”丈和正在发急,只道老者疲倦欲睡,连忙接口道:“打挂!打挂!明天再续不迟。”却见那老者双目一瞪,厉声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死光了,还不投降,真是蠢材!”说着,便将棋子迎头掷来。

    丈和“啊呀”一声,猛然惊觉,但见明月当空,古木环绕,哪里有什么老者,原来是南柯一梦。丈和心中纳闷,忙自从囊中取出棋具,于月光下复盘仔细研究,果然全盘没有一块活棋,心中不免骇然。

    丈和将那梦中老者的着法,默记于心,不时细细揣摩,果然思路大开。再回去找长坂比棋,不消几个回合,便杀得长坂高挂免战牌,不敢再下了。

    事实上,丈和因平日用功甚苦,棋力无形之中已有大进,所谓遇仙之事,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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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风流才子林元美



    丈和自打败长坂猪之助,得胜的猫儿威似虎,一时间棋力暴进,同门对他都刮目相看。可丈和尽管狠,也狠不过师兄奥贯知策。知策此时已是坊门迹目,年纪虽不大,棋力却甚是高强。此人在世,丈和哪还会有出头之日。也合该丈和走运,知策突然病死,同门师兄弟中再无一人能胜过丈和,于是丈和便出头了。

    丈和本以为坐定是迹目了,不料却一直未有下文。原来丈和为人,心狠手辣,下起棋来,斩尽杀绝,毫不给对方稍留余地。元丈对此很不满意,便想立舟桥元美为迹目。

    舟桥元美即后来林家的十一世掌门人,此人在日本棋史上是个大大有名的角色。

    元美九岁时,因好奇向附近寺院的和尚学棋,不料没过多久,不仅满寺和尚不是他的对手,连四周乡镇的好手也全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父奇之,便将其带到江户本因坊家,面见十世烈元。烈元见元美聪明伶俐,满心欢喜,当即收为门下,待之如亲生子一般。烈元死后,元美便成了元丈的弟子。

    元美颇有棋才,二十五岁便列身高段,若一心弈棋,前途无量。可惜此人兴趣太广,琴棋书画都要来一手。心无二用,饶是他再聪明,也难免顾此失彼,自然被只顾弈棋的丈和比了过去。不过,元美棋力虽差丈和半先,但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又生得眉清目秀,仪表不俗,故深得元丈赏识。元美是个聪明人,自知棋力难敌丈和,虽也想当迹目,又恐老师过世,丈和不肯善罢甘休,岂不自找没趣?权衡再三,决定卖个人情给丈和,丈和今后若得势,也好有个照应。于是元美请求元丈同意他出外旅游,元丈也有心让他在当迹目之前多长些见识,便满口答应,并给盘缠二十金,嘱咐元美早去早归。

    谁知元美这一去,便似出笼之鸟,再不回头。一路上游山玩水,四处交际,日子过得挺快活。元美既通诗文,所交朋友大都也是名士才子,平日与这帮文人骚客聚在一起,不是谈文论赋,便是饮酒诵诗,真觉得日子过得比在坊门之时快活几百倍。如此混了二年。一日,元美寄宿人家,其家有一女,名唤季野子,生得花容月貌。元美一见,顿生爱慕之心,便请人做媒,要娶季野子。季野子父母见元美一表人材,当即应允。婚后,两人夫唱妇随,甚是恩爱。元美生活一安定,忽然想起老师元丈来,心觉不安,便携妻回归看望元丈。

    元丈盼元美,正盼得望眼欲穿,却不料元美擅自娶妻,一人出去,两人同归,不禁勃然大怒,将元美骂了个狗血淋头。吓得元美长跪不起,连连磕头谢罪。如此一来,元丈立元美为迹目的心也就淡了。

    正巧林家自六世门入以来,一直冷冷清清,不见兴盛,十世铁元门入又早逝无嗣,眼见得林家就要断了香火。为此,隐居的九世门悦苦求元丈,希望坊门支援。元丈为人宽厚,亦有心扶持,只是还未定出人选。元美不遵师命擅自娶妻,伤透了元丈的心,一怒之下,便把元美过继给林家。

    文政二年(1819),丈和被元丈立为迹目,元美则成了林家十一世掌门人。此时丈和三十三岁,元美四十二岁。

    林家得到元美,着实捡了个大便宜。自此,林家便又兴盛起来。林元美执掌林家后,苦研棋艺,棋力又有长进。后来,又专心著述,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其中最有名的有两部著作:一部是《棋经众妙》,后称《棋经精妙》,书中所载,全都是神出鬼没之妙例,乃第一部集当时手筋、定式之大成的著作;另一部是《烂柯堂棋话》,内容为古今之棋话,并收录了七十二局名局,加以评注,这部书直到现在还是很有名气。

    不仅如此,林元美还有一绝,即此人记忆力极强,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一次,他去古贺精里家作客,古贺精里乃当时之鸿儒,文坛之首领。二人说古论今,广证博引,谈得十分投机。说着说着,忽然提起中国“三国”期间王粲复盘之事。精里说道:“王粲并不好棋,全凭其记忆超群所致。”林元美笑着答道:“非也!王粲不仅博文强记,而且颇通弈道。此人死后,曹子建、王仲宣为其所作诔文中,有“何道不洽,何艺不闲,棋局逞巧,博弈惟览”的文字,是足以证明。此诔文载于文选,先生一看便知。”精里大惊,忙命粲也要甘拜下风呀!”

    林元美晚年自号烂柯堂主,广交贤人。诗人[上白下田]中哲斋曾寄诗赞他,诗曰:

        曾厌橘中隘,筑堂名烂柯。
        人间忘宠辱,世事任风波。
        夕脱乌纱帽,朝鸣白玉珂。
        始识局上路,还在谪仙窠。

    纵观日本古今之棋坛,若论博学多才者,林元美实为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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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九公先生批注:

1.王仲宣就是王粲,仲宣是字。曹子建就是曹植。因此上面“曹子建、王仲宣为其所作诔文中,” 中应改为“曹子建为王仲宣(王粲)所作诔文中...”《坐隐谈丛》的原文把两个人名连在一起,大概把薛至诚先生搞糊涂了。

2.《棋经众妙》与《棋经精妙》,前者是死活题集,后者是定式、手筋之类,并收录了二十余中国古谱(对局),是两本完全不同的书。译者将其混为一谈了。这一则故事译自安藤如意的《坐隐谈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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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算节决死



    丈和当上本因坊迹目时,棋力六段。当年参加御城棋赛,就执黑五目战胜了名扬天下的安井知得,令人刮目相看。事实上,丈和本属大器晚成的类型,三十岁以后,潜力突然爆发,此时棋虽六段,但实力之强确可与第一流名家相角。

    文政三年,知得与丈和又有一次御城棋外的大决斗,此棋由四月十五日开始,当天下了55手打挂,四月三十日84手打挂,五月十四日日以继夜,一直下到十五日晚才终局。这一场龙争虎斗,下得精彩绝伦,被日本棋界认为是古今第一名局,并称之为“当世极妙棋”(见棋谱)。

    此局知得取实利在前,腾挪治孤在后,构思之巧,算路之深,实为其一生不可再得的代表作。

    其中白28低位拆大场,似拙实巧,诱黑29飞压,然后30以下连爬,看似黑棋得利,可白36后,黑在右边却无佳点可选,如普通在38位低拆,则白于37位飞压,黑被压低,成重复形,故黑37小尖。于是白38分投,黑右下势力效能大减。结果先前黑29至白36的进行,黑棋反倒亏了。此局部弈法,日本棋士称之为“使敌落空战法”。直到现在仍被人们所效法。

    丈和的黑棋下得也相当出色,布阵有序,攻防有方,不急不噪,步步为营,知得一时也奈何不了他。第 101手丈和长考了三小时,一子落盘,知得神色大变。接着白 102手也想了三小时,最后黑棋二目胜。于是丈和名气大增,众人皆以为将来的名人非丈和莫属。不料,却因此惹恼了一个人,此人便是外山算节。算节也是元丈门下的高徒,资格远比丈和要老,见丈和如此得志,当然不大服气,总想找机会杀杀丈和的威风。不久,机会果然来了。

    文政五年(1819),为纪念一世本因坊算砂逝世二百周年,棋界同仁齐聚寂光寺举行佛事棋会,决定由关东、关西两地区各推举一名优秀棋士进行对抗赛,作为棋会的压轴戏。关东方面自然由丈和出战,关西方面则一致推举算节。算节正求之不得,当即披挂上阵。

    此时丈和七段,算节五段,算节执黑先着。当时此棋并无时间限制,加之对局双方皆慎重非常,所以一连下了四天,前后打挂四次,仅下了一百多手(见棋谱)。

    白 118跳后,盘面形势相当难解。黑棋全盘实地不少,先着效力似乎仍在,但是白中央模样甚大,亦不能小觑。算节想先破腹空,又恐右上不保;但先保右上黑角,又怕白棋腹空太大,比了又比,算了又算,取舍之间甚感艰难。长考两小时,终于咬紧牙关打出 119手。

    算节到底是年近半百之人,连日鏖战,精力不支。此手刚一打出,忽觉白棋外势浩大,中原恐无染指余地,心中大急,只觉眼前一黑,向后便倒。众人吓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在旁观战的服部因淑,毕竟年纪大一些,平时又与算节私交甚好,深知其中奥妙,忙抢步上前扶起算节,在其耳边轻声鼓励道:“此棋黑形势不坏!”

    此举狗对因淑道:“倘若再下,我必死去。希望暂且打挂。但此局面黑棋如劣势,世人会耻笑我怕输而避战,假如黑棋果有败兆,我将拼死下下去!依君之见,盘面形势到底如何?”

    那因淑乃井上家的高人,棋力七段。此人不仅技艺高强,而且对局时“鬼手”极多,令人防不胜防,人称“鬼因淑”。故而算节有此一问。因淑闻言,再三估算,也难分优劣,只得答道:“胜败实难判断,还是打挂为好。”于是去和丈和商量。丈和亦觉形势复杂,白棋实难选点,便来个顺水推舟,答应打挂。如此一来,此局棋便永远地打挂了。

    事后,算节复盘研究多遍,不禁惋惜道:“此棋如续下下去,我当三目胜。”丈和那边也毫不客气地说:“当然是白棋一目胜!”且不论二人自吹自擂,据当时棋界评论:此局若让安井知得来下,无论执黑执白都是他赢。由此可见局面是何等微妙。后来,十八世本因坊秀甫在评论此局时说道:“这种局面,推测终盘的目数实在是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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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尔虞我诈



    文化、文政年间,由于元丈、知得旗鼓相当,二人又相待以诚,不肯私下钻营,故名人棋所一直空位。于是给了后起之秀的丈和一个绝好的机会。

    丈和为人颇有野心,一当上坊门迹目,便开始动棋所的念头。尤其战胜知得之后,威名大振,对棋所更不做第二人想。不料,还未等好梦做完,却出了一个大对头。此人便是井上家的十一世幻庵因硕,他与本因坊元丈、安井知得、本因坊秀和一起,被誉为“棋坛四哲”,是日本棋史上极其有名的人物。

    幻庵因硕原名桥本因彻,生于宽政十年(1798),比丈和小十一岁。此人六岁投在井上家的服部因淑门下,因学棋用心,进步神速,深得老师欢心。因淑常夸赞道:“此子前途无量,日后必为大名家无疑。”并在幻庵十三岁时,将其收为养子,改名为服部立彻。

    文政二年,井上十世因砂苦求因淑,欲把幻庵立为井上家的迹目。因淑不便拒绝,自思日后幻庵如将井上家发扬光大,自己面上亦增光彩,终于忍痛割爱,于是幻庵便成为井上家的迹目,又改名井上安节。文政四年升为六段。

    文政七年,井上因砂退隐,幻庵继任井上家掌门人。同年的御城棋便执黑胜了本因坊元丈而名噪一时。幻庵天性豪迈,且胸怀大志,不但棋好,而且喜欢研究《孙子兵法》,颇懂一些韬略权谋。虽然元丈、知得都是八段准名人,便是坊门迹目丈和也有七段实力,他却都不放在眼里。文政十年(1337),幻庵刚刚与林元美一起升为七段,便虎视棋所宝座,居然野心勃勃想领导群雄,终于引起文政棋坛的一场喧然大波。

    幻庵自知要想称霸棋坛,非先有八段准名人的资格不可,自己刚升七段,马上又想升八段,其余三家必有异议,何况丈和也在动棋所的脑筋。如此一想,不禁大为烦恼。转念又想:“丈和那家伙既然野心勃勃要当棋所,我何不投其所好,来个欲擒故纵?先将他捧为八段,他必然投桃报李。此时坊门又与林家甚好,只要丈和答应我升八段,林元美也不会反对,安井知得一个老头子便好对付了。嘿嘿!丈和啊,丈和,我升八段之日,便是你倒霉之时。姑且让你先做做好梦吧。”幻庵越想越美,当即去联合本因坊家和林家。

    此时,元丈已退隐,丈和刚刚执掌坊门,恐怕高居八段的安井知得先对棋所下手,一听幻庵来意,乐得嘴都合不上了。那林元美也是个混水摸鱼的行家,三人一拍即合,你吹我唱,互相标榜。第二年初,丈和果然升为八段准名人,和知得分庭抗礼了。

    幻庵见丈和升为八段,马上开始下一步计划。是年十一月,委托义父服部因淑去见丈和,说道:“足下荣升八段,可喜可贺。今日棋坛,盛况如斯,非大贤者不得任名人棋所,唯足下乃名门之栋梁,日后必能担此重任。此事林元美与因硕将一致拥戴,只怕安井知得节外生枝,不知足下有妥善对策否?”

    丈和心知因淑话出有因,忙道:“未见及此,愿闻其详。”

    因淑又道:“本门自六世春达以来,家督鲜有过七段者,今义子因硕,艺尚不劣,本不该再有奢望。但为足下计,斗胆请足下承诺将因硕晋升为八段,以因硕制知得,则足下可兵不刃血,而坐取荆州!足下以为如何?”

    因淑到底老谋深算,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动听。谁知丈和更是老奸巨滑,心中暗道:“原来因硕也想趁火打劫,哼!没这么容易吧。”但又一想:“此时棋所未到手,不宜得罪井上家,反正安井知得脾气倔强,对此必不答应,还是让他去做恶人吧。”当即敛容答道:“好说,好说此事我尽力而为。”

    幻庵闻直,心中大喜,以为丈和中计,哪里知道已被丈和装在了葫芦里。翌年二月四日,因淑父子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便由因淑出马去见知得,请求让幻庵升八段。果然不出丈和所料,这老头儿全然不买帐,听明来意,一口回绝,说道:“什么?因硕刚升七段,之后一局都未曾下过,如今竟要升八段重位,简直是岂有此理!还是等几年再说吧。别人态度如何我不管,至于我,非经十番大赛,决不轻易应承。”

    对此,因淑父子早已料到。只见因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封挑战书来,满脸堆笑道:“既然如此,便请老先生作十局考试吧。”当即催促知得盖印,由自己送呈元老。知得方知因淑父子早有预谋,只得冷笑答道:“何必心急,此书且置我处,由我送呈好了。”

    因淑一出安井家,便直奔坊门拜访丈和,将知得拒绝,双方决定以十番争棋解决的使,据实相告,并要求丈和实践诺言,在因硕升八段的推荐书上盖印。丈和不防幻庵说干就干,不由一怔,连忙对因淑道:“因硕确有八段实力,但他刚升七段,若马上冒然推荐,恐欲速则不达,此事不宜过急,好在你们已有十番棋之约,且下下来再说吧。”一顿搪塞,因淑不得要领,只好怏怏而归。

    丈和本想由知得、因硕相争,自己坐受渔人之利。后来一想,因硕为何如此心急火燎要晋升八段?而且竟敢与知得下十番棋,莫非他有恃无恐?心中顿生疑惑,便召林元美来商议。林元美献计,让丈和买通幻庵因硕的门人,以刺探军情。果然此计甚灵,没过多久,幻庵心中所想尽数为细作探明。原来幻庵确信自己棋力不在丈和以下,急于升八段是要牵制丈和,与知得争棋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因为知得年迈多病,十番棋下来,恐怕老命都要保不住,所以幻庵因硕自信稳操胜券,不过是想借争棋先试宝剑,然后乘胜再取丈和的脑袋。

    丈和听后,着实吃了一惊,决定不等知得与幻庵的十番棋开赛,便抢先发难,运动名人棋所。同时请林元美走内线,去疏通元老们。那林元美博学多才,交游甚广,与元老们交情不浅。但此人也是个难斗的角色,趁机讨价还价,对丈和说:“足下有意棋所,我自当成人之美,望足下事成之后,推荐我为八段准名人。”时在用人之际,丈和自然一诺无辞,于是二人拍板成交。不久,丈和、林元美一起去见知得,双方坐定后,林元美朗声说道:“棋所空位已久,实于发扬弈道不利,老先生德高望重,本该就任棋所,但老先生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恐怕力不从心,难负重任。如今丈和乃当世奇才,就任棋所是众望所归,不仅我等拥护,元老们也有此意,望老先生玉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准备全力应付幻庵的知得,一听丈和要当名人棋所,惊得几乎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丈和这一番活动,早被幻庵看在眼里。他一得知安井知得对丈和此举既惊又恐,立即趁虚而入,向知得进言道:“丈和做名人棋所未免太早了点,但要想阻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争棋,而且普天之下,只有老先生够资格与丈和一争。”知得听了此言心中扑通一跳。原来知得年迈体衰,早有告退之意,只因儿子安井俊哲棋力还不足执掌门户,故勉强支撑。如今听说要让他去和锐气正盛的丈和相拼,心中颇杆忐忑。幻庵察言观色,知道时机已到,便又说道:“老先生如不便出面相争,我刀有个主意。老先生准我升为八段,我便有资格与丈和决战,替老先生教训教训丈和。”果然知得首肯。幻庵因硕得此一票,便轻而易举地升为八段准名人,与丈和、知得形成鼎足之势。

    知得既得到幻庵打头阵的保证,十天后便以首席准名人的身份召集各家首脑开会。服部因淑因为是棋坛元老,故被特邀参加。会上知得单刀直入地首先问道:“丈和已申请名人棋所,各位对此有和高见?”以为幻庵必定会随之发难。不料幻庵如木雕泥塑一般,毫无反应。知得只得打开窗户说亮话,说道:“丈和申请做名人棋所,为时尚早,如丈和认为此举势在必行,那就只好以争棋解决了。”说罢,便对幻庵道:“因硕新八段,你来下争棋如何?”谁知因硕仍作痴呆状,一言不发,似乎全然忘了前约。倒是因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知得先生乃棋坛宿老,还是您亲自出马吧。”

    知得这才如梦方醒,知道自己上了幻庵的当,只气得发昏,但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宣布自己出马与丈和争棋。同月下旬,争棋获得元老的许可,但由于知得、丈和先后生病,争棋迟迟没有开始。

    再说幻庵见二人相争,几乎在会上笑出声来。原来这出戏,完全是他一手导演的,即将八段免状骗到手,又促成知得与丈和的争斗,自己作壁上观,确是一箭双雕,左右逢源。不过,此计虽妙,却瞒不过丈和。

    文政十二年四月,丈和趁争棋日期未定之际,前去拜访幻庵。先捧了幻庵一番,然后说道:“足下如能赞同我任名人棋所,六年之后,我必让位给足下,并准备立下保证书。”

    这一番话,果然打动了幻庵。幻庵自思与丈和相争未必有胜算,而且下争棋,也要花三五年时光,故觉得这笔买卖还做得过。于是二人化敌为友,拍板成交。幻庵先写一份“备忘录”,承认丈和的名人资格;丈和也交换一份保证书,同意六年为限,将推料,丈和一拿到幻庵的“备忘录”,态度就变了。幻庵看看不对头,再细看丈和的保证书,方知此书对六年之后禅让与否,根本没有约束力,至于亲子为质,更是无稽之谈。试想,那名人棋所乃朝廷任命,岂是私人可以随便相授的?皆因幻庵利令智昏,结果反吃了丈和一个哑巴亏,也算是他欺骗知得的报应。

    幻庵越想越气,当即去向知得请罪,并自高奋勇要求替知得与丈和下争棋。知得当然同意,丈和却以幻庵的“备忘录”为由,来个不理不睬。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林元美已大功告成--元老们突然宣布任命丈和为名人棋所。不识相的因淑还去质询为何未经诸家同意便匆匆决定?元老们答道:“林元美及井上因硕已同意拥戴,有书为证;安井知得又自动撤回争棋之要求,等于承认不敌。你还有什么说的?”这一来,井上、安井两家棋士,个个张口结舌,呆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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