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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儿在外听来的小道消息越来越让我悲痛,当她告诉我,为了杀一儆百,晶琦的父亲请求日本人将他自己的儿子斩首示众时,一瞬间我几乎开始恨他了。

  父母的漠然令我绝望。只有夜珠以为我是陷入爱河,千方百计套我的话。

  她的声音故作温柔。

  “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没事,夜珠,可能有点中暑吧。”

  一日,仆妇王妈的悲诉听得我极不耐烦,忍不住大笑起来。爸妈惊讶之余,不知所措。王妈哭着跑开了。母亲扇了我一耳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我。她颤抖着双手,一气之下跑回了房间。见此景,父亲重重跺了跺脚,咳一声走开了。

  千风广场上,我端坐在陌生人面前,他与市政局的大钟一样准时,也从不抱怨我的迟到。他很少开口,脸上表情如一。任凭我出手挑衅,任凭风吹日晒,他凛然不动。这男人内在的力量让我羡慕。

  我来这儿与他对弈是为了忘却自己。广场如棋局一样封闭,人们不会谈到日军的搜捕,也不传递任何外界的消息,但是,一只飞鸟,一只蝴蝶,一个行人,一个简单的手势,都能使我想起晶琦和敏辉。我站起身来绕广场缓缓而行。

  棋手们散坐在树下,仿若一座座恒久不变的石像。为什么生活这样残酷?绝望之情攫取了我的心。我双腿颤抖,头晕目眩。

  我对陌生人说:“我累了,该日再下吧。”

  他抬起头,隔着眼睛审视着我。陌生人既不说话,也不生气。离开广场时,能感到他目送我远去。

  他从不问我为什么中断棋局。有时,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幕悲剧的主角,而他则是我惟一的观众。

  为什么生活是这样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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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风广场的气息萦绕着我,现在,我熟悉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张棋桌,每一道光线。

  最积极的棋手是几个老者,他们一大早就在那里,左手拿着折扇,右手拿着茶壶,鸟笼挂在树枝上,午后再渐渐散去。要是棋匣的盖子半开,就表明主人已约好棋友,如果盖子大开,则表明主人要请他人前来挑战。

  长久以来,我一直担心他们会识破我的伪装,认出我是个冒牌中国人。这种顾虑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里,语言是沉默的奴隶。棋子的劈啪声代替人与人的对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捏造的身份从来没派上过用场。中国少女从未问起过我的姓名,她只对我的棋子感兴趣,其实,她知道我是条上钩的大鱼,不必浪费精力向我投饵。她刚开始的娇嗔巧笑也就从此节约起来,等用它们去招呼下一个棋手。

  我想着想着,开始生起她的气来。

  每次见面,她朝我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对局时缄口不言,直到本轮终了,要约定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才出声。开始的几天,我在她身上看到光的影子,如今,左看右看她也比不上那位成熟优雅的艺妓。她举止慵懒,头发散乱,指甲脏兮兮的。她如此不修边幅,一定是从心里瞧不起我。她的前额冒出不少青春痘,双颊失去了那种最初吸引我的光彩。她目光黯然,嘴唇干裂,无精打采,却多了一份骄狂,再没有少女的婀娜。她的白子在棋盘南角受困,局势岌岌可危。

  她对损兵折将毫不在意,记下棋子的位置,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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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小声对我说:

  “我可能怀孕了。”

  晚饭后她跟着我回到房间,我向她道喜,问她何时去看的医生。

  她略一犹豫,红着脸说:

  “我还没去呢,好害怕....”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月经已经迟了十天了。”

  我的心一阵狂跳。我也是,我的月经也迟了十天了。

  “你敢肯定?”

  夜珠抓住我的手。

  “我的月经一向很准,这次一定没错!我晚上上床时总是一阵头晕,早起便觉得恶心。我老是想吃醋,听人说‘酸儿辣女’。你说我会生个儿子吗?”

  姐姐的兴奋使我倍加默然,我催她去看医生。

  “我害怕。我真的很怕医生会说我没怀孕。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只和你分享这个秘密。啊,小妹,今天早上,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时,已经可以感觉到孩子在我的身体中孕育了。有了儿子,我从此就可以坦然地向他的一切背叛、遗弃和谎言宣战。有了他,我的生命会焕发出新的光彩!”

  姐姐越是得意,我越是沮丧。她是那么热切地渴望有个孩子。对我而言,怀孕无异于走上绝路。

  夜珠走后,我坐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反复计算我的行经日期。已经迟了整整九天了。

  我倒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待我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我熄灯上床睡下。

  我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入眠。得知另一个生命正在自己的身体中萌芽,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要是个男孩的话,他会继承敏辉的丹凤眼,肯定会帅得不得了。他既有敏辉的风趣潇洒,又有父亲的博学严谨。要是个女孩子,她会拥有和我一样光洁的皮肤、红润的面颊,会像姐姐一样韧性挑剔,也会像母亲一样举止端庄。几年后晶琦虽然还是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却也会抱着孩子四处转转。我带儿子去千风广场下围棋,迟早有一天他会胜过我。

  我轻抚着肚子,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敏辉被日本人抓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出狱?我不认识他的家人,要是挺着肚子找上门的话一定会被骂出来。怀孕了,我会因败坏校风而被点名开除。这件丑事会一下子传得街知巷闻。即便我能忍辱偷生,父母也忍受不了人家在背后的指点嘲笑,街坊孩子们会朝姐姐身上扔石头,高嚷:“你的妹妹是个婊子!”

  我拉开了灯。我的小腹依旧是平坦的,一行绒毛从脐下一直延伸到私处。小时候,乳母给我洗澡时常说,我身上毛发浓密,将来一准会生个儿子。

  我会跪在父母面前,拼命叩头,求他们宽恕,我会离开千风,从此移居乡村,等待着敏辉和晶琦回来。

  在茅屋中,我不怕冷也不怕寂寞,终日抱着婴儿,站在门槛眺望。

  我的幸福,将是两个男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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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七日,驻丰台部队夜间演习之后,有一名士兵失踪。中国军队不许我们搜查宛平县。双方第一次正面交火。

  七月八日,双方在卢沟桥再次发生冲突。

  七月九日,军部命驻北平的多支卫戍部队作好战斗准备。东京方面,迫于国际压力,政府决定低调行事:“局面不能再恶化下去了,问题必须就地解决。”

  军部提出四项停火条件:中方撤出在卢沟桥驻军;保证日军安全;交出抗日分子;公开道歉。

  中方全盘拒绝。七月十日,蒋介石的部队朝北平进发,我方首批援军从满洲向关内开进。

  七月十一日,东京方面被军情所迫,终于决定从朝鲜派兵增援。

  螺旋桨声隆隆,大地在颤抖。天空中首批轰炸机组飞赴中国。机翼上画着我们骄傲的旗帜:无垠的白雪上,一轮红日高高升起。

  部队中群情汹涌:打到北京去!打到北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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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鬼子的宣传机器大肆开动,将卢沟桥事变登上了日本各大报章的头版头条。各报纷纷发表社论,居然公开谴责中国军方违背和平协议,暗中支持抗日分子的活动。要求中国方面对事件负责任,向日本天皇公开道歉!

  母亲早对军事冲突司空见惯,只盼着双方斗得精疲力竭,美国便会进行外交干预,安抚双方。父亲长叹一声:“日军又得向中国政府要求巨额赔款。”“满洲国”国内公众颇为窃喜,幸而小皇帝与日本人周旋,保持中立。对他们来说,中日战争不过是一场好戏,满洲人乐得隔岸观火。

  我们这个社会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爱国者们都被抓进监狱,同小偷和杀人犯们关在一起,外国军队在街头趾高气扬,我们还得感谢他们做了我们的和平卫士。莫非是外边世界的混乱影响了我的情绪,搅乱了月经规律?

  姐姐来家时,快乐得不能自持。她的脸上再找不到一丝的愁苦悲伤。她穿着新做的衣裳,身材苗条如昔。她忍不住也告诉母亲这一件大喜讯,又催着王妈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衣裳被褥。

  姐姐的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她的每声大笑都刺痛了我的心。她的儿子会成为全家的宝贝,我的孩子却将是家中的孽种。

  王妈忙了六个晚上,给我的未来外甥做了件肚兜。她在红绸上绣出了一幅人间仙境。银色的薄雾中,荷花、牡丹、桃花、杏花争奇斗艳。满地是金线般的阳光。绿线般的青草。这精巧的活计让我暗地里一阵冷笑。我的儿子生下来,用破床单裹住,但他将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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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姑娘头上戴着大草帽,身上的裙子随她的纤纤步态起伏闪亮。还没等我看清是谁,她已经坐在我面前。

  阳光透过草帽网眼射到她的脸上,给她涂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她左边太阳穴上一丝青筋,隐入鬓角。棕色的肌肤生着点点雀斑,远远望去好似几滴泪珠。

  一声脆响。少女开始下棋了。她的手在棋盘上停留了一会。她的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还染成橘色。

  对弈时,我总是留神倾听棋子落盘的声音,以判断对手的思路。初次相遇时,中国少女用食指和中值夹棋子欢快地敲打着桌面。不久,棋的声音变为沉闷,传达出少女忧郁的心情。今天的棋声分外清脆爽利。她终于重恢复信心,恢复了战斗力。果然,她的反攻出我意外。

  一手之后,她得意地起身去林间散步,我集中精力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思考。一百多子下过之后,我不会去计较地盘得失。静观全局,我将自己看做画家在审视他未完成的作品。棋盘上,棋子黑白相间,有虚有实,组成一幅泼墨山水。在我的围棋空间,兵法就是美学,画纸上黑白的和谐、阴阳的完美是取得胜利的唯一途径。

  中国女孩回来了。当她坐下时,她的帽影滑过我的前胸。帽檐上的绸飘带随风飞舞,看得我心跳加速。我猜不透她为什么要打扮成成熟女人的模佯。这位少女好似云雾缭绕的庐山,你永远无法认识她的真面目。

  天空中嗡嗡巨响打断了我的暇思。我军轰炸机从我们头顶飞过,钢制机翼下装着炸弹。我偷偷瞥了我的对手一眼。她漠然处之,连头都没抬一下。

  真羡慕战友们能驾机在中国领空上盘旋,对我而言,看透围棋少女的心思比占领中国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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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走进我房间,拼命推醒我。是不是夜珠来叫我同去赶集?

  我翻个身不理她。

  她非但没走,反而坐在我床边,摇着我的肩膀,抽泣起来。

  我气愤不已,一下子坐了起来,睁眼看到坐在我旁边的不是姐姐,而是鸿儿,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赶快!抗联成员今天早上要被枪决了。”

  我几欲昏倒。

  “谁告诉你的?”

  “学校看门的老太太。听说囚车会经过北门!快穿上衣服!我担心要来不及了。”

  我随手抓了条裙子套在身上。双手抖得系不上扣子。又拿了个簪子胡乱挽了个髻,跑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儿?”父亲问道。

  我壮着胆子撒起谎。

  “我要去下棋,就要迟到了。”

  我在花园尽头正撞上刚进门的姐姐。她一把拽住我。

  “你去哪儿?”

  “放开我。我今天早上没时间和你去集市。”

  她向鸿儿投去敌视的目光,把我拉到一边。

  “我得和你谈谈。”

  我的心一阵紧张。莫非她也有了晶琦和敏辉的消息?

  “我昨天一夜没睡....”

  “快点儿说吧,我急着走呢!”

  她接着道:

  “我昨天去了张医生那儿。我没怀孕,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

  夜珠泪如雨下。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我对她说:

  “再去看看别的医生,大夫们有时也会弄错的。”

  她扬起脸。

  “今天早上,我来月经了。”

  夜珠晕倒在我的怀中,我试着将她拖回房中。王妈和厨娘应声赶来帮忙。我趁乱溜了出去。

  北城门的城墙下早已聚集了数百人。街头日本宪兵五步一岗,用枪托把行人驱赶到马路沿上。我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天大的惨事将发生在我眼前。

  身后一个老头不住地讲述:

  “早些年,犯人临刑前都喝醉了,扯着嗓子唱京剧。会子手一刀劈下。犯人的头骨碌碌滚到地下,身子却还直立在那里。脖子上喷出的血柱足有两米高。”

  一席话听得周围人不住咂舌。这帮人来这里是为了看热闹,寻消遣。我故意踩了那老家伙一脚,痛得他一声尖叫。

  一个小孩儿嚷起来。

  “来了!来了!”

  我踮起脚望过去,一头黑牛拉着一辆囚车朝这边缓缓而来,里面关着三个犯人。他们满嘴鲜血,实在听不清他们叫嚷什么。

  我听见有人小声说:

  “这帮人肯定是被割了舌头。”

  我的心又是一阵紧缩。这几个犯人受过酷刑,看上去都是一般模样:一团血肉,半死不活。

  几辆囚车穿过北门。鸿儿对我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留在城里等我。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着我,我对她说我一定要看到最后。我必须弄清晶琦和敏辉的生死。

  车队在刑场边停下来。日本兵打开了囚车的门,用刺刀捅着让犯人走出来。其中一个已经是奄奄一息。两个日本鬼子抬胳膊拉腿,像拖个空面口袋一样拖到刑场中心。

  身后一声惨叫,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带着两个强壮的女佣分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冲到了警卫宪兵身后。

  “敏辉,我的儿子!”

  远处,一个人转过了头。他跪下朝我们这边磕了三个头。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几个日本兵冲过去,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犯人们跪成一行。

  一个士兵挥旗发令,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枪。

  敏辉的母亲昏倒了。

  除了青草间的唏嘘、夏虫的呢喃,一瞬间全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敏辉不知道我在看他,他昂起头,注视着远方。

  他可在想着我?他是否知道我的身上怀着他的骨肉!

  日军的枪上了膛。

  敏辉转过头,痴痴地望着他身边的另一个死囚。我认出了唐林!他们向视微笑。敏辉艰难地俯下身,终于把双唇贴上她的面颊。

  一片枪声。

  我耳中嗡嗡作响。一阵汗臭和铁锈混合起来的气息扑鼻而来。难道这就是死亡的味道?我喉中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天覆地,禁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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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兰坐在椅子上,噘嘴发脾气。

  “您变了。”满洲妓女对我说。

  我躺在她的床上,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为我宽衣解带,只是一味摆弄她的手帕。

  “从前,您隔个两三天就来看我。这两周却连您的影子都没见着。是不是有了别的相好的?”

  我尽力安抚她:

  “从我们驻扎到这儿以来,我只和你一人来往。你实在没什么可吃醋的。”

  其实,一段时间以来,她的魅力已经不再吸引我了。我觉得她皮肤粗糙,肌肉松软。我俩间一成不变的床第嬉戏使我厌倦。

  她的眼中浸满了泪花。

  “我爱您,您却迷上了另一个女人。”

  “你真傻。说不定明天部队就会出发,我也一去不返。做军人的就该战死沙场。干吗要喜欢我呢?你不该恋上我这样一个匆匆过客。找一个能娶你的人,忘了我吧。”

  她痛哭起来,她的眼泪反而让我动了心。我一把将她推到床上,撕下了她的衣裙。

  玉兰被我压在身下,脸渐渐地红润了,不住地抽泣喘息叫喊。我很快就结束了。但我的高潮不再象从前那样痛快淋漓。

  玉兰躺在我旁边抽起了烟。另一手轻摇着折扇。我也点上了一支烟。

  “您在想什么呢?”她阴沉沉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一圈圈白烟在扇风中散漫,又袅袅地向天花板升去。

  “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她固执地追问道。

  我猛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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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城里无目的地游荡,身体僵硬如铁。

  “回家去吧,”鸿儿对我说。

  “你让我安静会儿!”

  “求求你,赶快回家吧。”

  “我讨厌我的家。”

  “那就哭吧。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我求求你了。”

  “我无泪可流。”

  她在小贩那里买了包子。

  “那吃点东西吧!”

  “你的包子真难闻。”

  “怎么这么说?多香呀。”

  “这些包子都变质了。你难道没闻到菜的酸味?一股血腥气。赶快扔了吧!要不然....”

  我一阵恶心,又吐起来。鸿儿吓坏了,匆忙把包子扔给路上的野猫。

  我在街上蜷缩成一团。鸿儿对我说:

  “晶琦还活着!”

  我对这消息无动于衷:

  “我肚子里怀着死人的孩子。只能去死。”

  “你疯了!”

  鸿儿摇晃着我的肩膀。

  “你疯了!你干吗在说胡话?”

  我一言不发。

  她懂了我的心事,用手捂住了脸:

  “要是这样,你就上吊吧!没人救得了你。”

  她沉默了许久,又问道:

  “你看过医生了吗?说不定是一场虚惊呢。”

  “谁能为我看病呢?”

  “我来帮你找个医生。”

  “那又能怎样?敏辉离开了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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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少女先我而至,摆好了棋子在那里等我。她双眼红肿,黑眼袋,头发也没好好梳,只是胡乱挽了个髻,脚上还穿着绣花拖鞋。

  她好像是刚从医院逃出来的病人。

  轮到我下的时候,她手托下巴呆呆望着头上柳树的枝条摆动,那茫然的目光真吓人。突然,她皱起眉头,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会不会是我的长衫带有汗味?对于每日洗多次澡有洁癖的我来说,这是奇耻大辱。我深吸了口气:只闻得一股潮湿衰败的气息,雷雨快来了。

  难道我身上带有玉兰的香味?满洲妓女的衣裙都浓浓地薰着香。她占有欲强,争风吃醋,是不是故意在我的长衫上留下她的气味,不让别的女人接近我?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一阵热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棋手们纷纷收棋而去。

  中国女孩陷入了深思,眼珠子盯着棋盘一动不动,我示意她广场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也不说话,在纸上记下新一轮的棋位,也不说再见,扬长而去。

  她的古怪举止让我不禁心生疑窦,我在广场边叫了辆黄包车,拉下车棚,命车夫悄悄跟着她。

  女孩徒步走入闹市区:小贩忙着拆摊避雨,乱作一团,女人们匆忙收起晾在外面的衣服,行人们你推我搡。好几次我都差点儿把她跟丢了。

  燕子在屋檐下低飞,尖叫不已,乌云翻滚,石头大的水点砸下来,不一会儿就变成瓢泼大雨。

  女孩径直走入一片浓郁的森林,我也下了车,藏身一槐树后。

  她的身影在一片绿色的浓雾之中飘荡。树林尽头的大河如一条银白丝带缠绕着每丛枝叶。河水猛涨,泛着闪亮的浪花向东滚滚而去,河口在地平线处猛然变为一匹极宽的瀑布,隐入天际。

  中国女孩向激流走去。我冲向她。没想到她突然间在河岸停住脚。我紧急立定,滑倒在地上。

  河中波涛澎湃,女孩却动也不动,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空中接连响过几声闷雷。狂风吹弯了一棵棵大树。一棵树干从天而落,砸得大地颤抖。

  我脑中又浮现几年前地震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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