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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源与他的兄弟:吴家百年史(桐山桂一)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22:24 编辑

吴清源与他的兄弟



作者: 桐山桂一


译者: 计丽屏



  《吴清源与他的兄弟:吴家百年史》主要内容:1924年2月20日,北京西城大酱坊胡同的大宅院内,一位虚弱的老人用他生命的最后的力气,为伫立在病榻前的三兄弟留下遗言:“把书法留给吴浣……”“把小说留给吴炎……”“把围棋留给吴泉……”

  几十年后,接受父亲不同遗物的吴氏三兄弟,以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爱好,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之路:大哥吴浣做伪满洲国官员,日本战败后去了台湾,后又侨居美国;二哥吴炎参加中国共产党、投身革命和抗战,后来成为大学教授;弟弟吴泉在二战前东渡日本一流棋手,被围棋界尊为无冕之王。而这位一心想成为中日友好使者的天才棋士,其实一直背负着中日战争十字架生活在异国他乡……

  拂去岁月的风尘,吴氏三兄弟的人生沉浮为你呈现出那些并不仅仅属于吴家的历史。

书之随感



  今年5月间收到桐山桂一先生自东京寄来他所撰写的《吴清源与他的兄弟》一书。我虽在病中,也打起精神,匆匆忙忙把它读完。

  为了写这本书,桐山先生大概花费了五年时间到各处采访,搜集资料,终于在今年4、5月间脱稿成书。并且由日本著名的出版社岩波书店出版问世。现正在北京语言大学任教的计丽屏女士将它译成了中文。

  桐山先生是以史学家的态度写这本传记的。每一事实、每一个细节他都千方百计核对准确和翔实。前年出版的《吴清源自传》(《中的精神》)是由他执笔,自然对吴清源本人的事迹极为清楚。为了写兄弟三人中已故大哥的情况,他不辞辛苦,飞往美国,访问大哥的子嗣德州农工大学计算机系教授吴新一。他也曾飞往台湾,访问我的三个妹妹中仅存的一位。吴氏家族在福州,祖坟在那里,旧居也在那里,他也设法前去亲眼一见。三年前,吴清源应著名导演田壮壮的邀请,来北京商诀拍摄吴清源事迹影片的事宜,住在钓鱼台大酒店,我前往与吴清源会晤。桐山先生也随吴清源前来。当时桐山先生即约我相谈半日。去年又特意来津,到我家继续访谈。今年年初又来津,到医院病房与我核对不大了解之处。他对写作是认真的,严肃的。

  十几年前,大约是1983年,天津有一位通俗小说作家,仅凭两次简单对我探访,和我提供的一些简单资料,以及吴清源所写的《以文会友》那本自传,即洋洋洒洒写出一本《无冕棋王》。他对我说:“当前正刮吴清源风,我先写出,别人就不能写了”。他是抢滩夺利,轻率欺世。与桐山先生写作的作风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爱因斯坦、梵高等名人传记,都有好几种版本,岂是一个人能垄断得了的。

  吴清源的事迹,在日本有许多人写过,但是都不如桐山先生这一本全面和系统。他不仅将吴清源的身世从小时起直至现在,而且把吴清源的家人也都一一叙述。他认为一个名人的成长需要一定的周边环境。

  桐山先生以中日战争为背景,把一家兄弟的悲欢离合放在这烽火连天的混乱世界中叙述。每个人都受到外界影响和内在的倾向各自奔向前途,情况是复杂的,人的感情也是错综微妙的,这就是中日战争中人们关系的特色。

  桐山先生对我的事迹,在这本书中着墨很多,约占几乎二分之一的篇幅。他感兴趣的是:我为什么在这种家庭中,会走上抗日与参加共产党的道路?是呀,弟弟是日本国籍,哥哥是伪满官员,妹妹日语讲得比国语好,为什么我与家人背道而驰?早就有日本人问过,为什么留英留美的学生,回国后都亲英亲美,为什么留日的学生,回国以后大多反日抗日?这答案应由日本人自己来回答。他们自“九·一八”侵占我东北三省以后,14年中在中国作恶多端,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倾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他们硬说,他们出兵中国,是为了把中国从英美帝国主义中解救出来。从很明显的两件事就可以把这无赖的话驳回去。自从东北被日本人强占之后,东北三省人民就不许吃大米,只能吃高粱米,吃大米就是犯罪。在华北,配给人民的粮食是混杂砂子糠皮的混合面。这是明显无可抵赖的事实吧。这叫作解救中国人民吗?

  日本的中国通,像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东条英机等,只看到中国人丑恶的一面,认为中国人落后、愚昧、自私,只要威胁利诱,立刻拜倒在他们的脚下。他们不了解中国人是有人格的,有尊严的。毛泽东同志讲过,帝国主义者以为中国人都怕他们,有些人就不怕他们。日本人把中国人估计错了。他们犯了大错误。这些不怕帝国主义的中国人,生死相随,起来抵抗侵略。日本随即陷入泥沼,终于失败了。

  这些人的勇气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来自高昂的爱国情绪,强烈的自尊心,以及对正义与真理的坚定信念。桐山先生说我是爱国主义者,对这一点我当仁不让。我确实对我们正在改造、正在进步的国家有深厚的感情。

  桐山先生在书中从思维上、从感情上对我的描述,也就是对中国人特别是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描述。希望日本读者读完这本书后,也能和桐山先生一样从思维上、从感情上了解中国人。

吴景略


2005年6月30日




目录

第1节:序第2节:吴家

第一章 春宵一刻

第3节:春宵第4节:踪迹第5节:和气第6节
第7节:高盖山脚第8节:吴氏家谱第9节:书香门第第10节:丑闻
第11节:一位才女第12节:毕业生第13节第14节
第15节第16节第17节第18节
第19节第20节第21节第22节

第二章 烈日炎炎

第23节第24节第25节第26节
第27节第28节第29节第30节
第31节第32节第33节第34节
第35节第36节第37节第38节
第39节第40节第41节第42节
第43节第44节后记

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16:45 编辑

第1节:序



  父亲又吐血了。

  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中迎来了1924年的农历正月。

  吴家宅院坐落在北京西城大酱坊胡同。玻璃窗户外,不时地传来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然而,这一切却只能使吴家的人心情更加郁闷。此时的吴家完全没有一点要过新年的景象。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孩子和佣人们都屏声静气地侧着耳朵,关注着病人的动静。像是要诅咒这种静寂似的,吴炎的耳朵里又传来了父亲急促的咳嗽声。那种从嗓子眼里挤出的、痛苦的声音,似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吴炎感觉胸口堵得慌,手里拿着的书也显得格外地沉重。

  父亲得的是结核病。

  吴炎此时虚岁也只有13岁,但他已经明白,父亲不仅生了病,而且病得还不轻。父亲失去工作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而父亲生病躺倒在床上一病不起的日子也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原本就很瘦小的父亲,此时就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一样,丝毫没有了元气。

  西城的大酱坊胡同位于天安门的西北,距离天安门大约有两、三公里的路程。所谓的胡同是连接老百姓住宅的通道,而吴家居住的四合院就在大酱坊胡同内一个叫广兴里的地方。

  四合院说不上大却也不小。正中间是一个院子,四周建有四排平房,是一座标准的"口"字形院子。

  这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中产阶级所居住的房子。

  院墙用砖头砌成,高约三米,外面就是胡同。大门朝北开,门口外两侧有两座镇宅避邪的石像。

  这段时间里,医生频繁地出入于这扇大门,就好像门口的两座石像在不断地盛情邀请他。然而每次医生又都是带着无奈的表情离开这个大门。实际上,当时根本就没有治疗结核病的有效方法,自然也没有能够治疗结核病的良药。

  父亲名吴毅,字劭龙,1892年出生于福州。当时在福州,吴家是尽人皆知的名门望族。然而随着祖父吴叔章的去世、辛亥革命运动的发生、清政府的灭亡,吴家也像曾经盛开过的鲜花一样跟着凋零了。

  祖父有三个妻子,分别是江氏、林氏和桂氏。父亲是桂氏所生的,也是同父异母的众位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兄弟间展开遗产之争的结果是父亲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份。他拿着这份遗产带着妻儿随即离开福州来到北京,那是1914年的事情。

  之后的十年,父亲一直在平政院(平政院是行使法律责任的一个行政机构)当一名小职员,过着碌碌无为的生活。

  当时的中国已经结束了清政府的封建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然而世道并未因此而变得太平,各地的军阀纷纷坐地割据,相互之间不断发生战事。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性格内向的父亲,既不善于向上司献媚,更谈不上向上司行贿,所以要出人头地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只能平平淡淡地过着一个小职员的生活罢了。

  当时北京的政治气候对吴家是非常不利的。1916年,大总统袁世凯死后,其部下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和以曹锟为首的直系开始分裂,并不断的相互倾轧。当时的皖系有日本作靠山,而直系则以英美作靠山,可谓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这个时期正值所谓"直皖之争"的内战时期。

  父亲是属于皖系的。虽然他并不是自觉自愿地加入皖系的,但他的人际关系使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皖系中的一份子。父亲是通过外祖父的关系进入平政院工作的,而外祖父的这个关系恰好与皖系有关联,北京政府又一直是处于皖系的操纵之下,所以外祖父的这个关系对父亲非常有利。但是,到了1920年,直系与奉系军阀张作霖联合在一起,发动了安直之战。结果直系全面获胜,皖系以失败告终。

  虽然父亲不过是一介小职员,只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从来没有过出人头地的奢望,但是在北京当时的时局下,吴家的生活还是受到了影响,日子过得更加惨淡了。

  当然,对于年仅13岁的吴炎来说,时局的状况还是属于很遥远的成人世界的事。他还无法对此有直接的感悟,只是看着父亲吴毅病情一天天地恶化,并且切身感受到了笼罩在家里的、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氛,他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沼泽地似地喘不过气来。

  母亲叫张舒文。外祖父是清政府时的高官,叫张元奇,曾经侍奉过慈禧太后。可以想象得出外祖父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后来由于向慈禧太后谏言而被逐出宫廷,被贬到京城之外的地方上了。

  母亲没有缠过脚,这在清朝的上层阶级家庭里是极为罕见的。这自然要归功于思想开明的张元奇,是他免去了自己的女儿遭受缠脚的痛苦。这种开明的思想被母亲带到了北京的家,影响着吴宅中的上上下下。家里雇了七、八个女佣,本来可以叫给她们来照顾父亲,可母亲却不让她们接近父亲,宁可自己一个人照顾病中的父亲。当然母亲也绝不容许孩子们靠近父亲的病床,因为母亲非常清楚地知道,结核病是会传染的。

  尽管如此,当隔壁房间里传来父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时,吴炎总是忍不住跑到父亲的房间,偷偷地看看父亲。他很奇怪原本就瘦小的父亲,为什么每次看到时总好像比前一次又小了一圈似的,而嘴边的胡子却总是乱蓬蓬地越来越多。

  "走远点儿!"

   每次从门缝往里看的时候,母亲张舒文总这样呵斥吴炎。这种的呵斥实际上表现出的是母亲对孩子们的真正关心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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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16:42 编辑

第2节:吴家


  
  春天的气息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吴家。你会发现桃树的枝头上隐隐约约地长出了一些不过几毫米大小的花蕊,似在骄傲地告诉人们用不了多久,枝头上就会开满粉红色的桃花了。

  然而,吴炎无暇顾及春天是否就要来临。乍暖还冷的寒气顺着地面传进了房内,吴炎心烦意乱,所能发泄的方式只能是无奈地把翻看着的书远远地摔了出去。

  应该说,吴炎算是一个比较淘气的孩子。与两个兄弟相比,他的性格活泼外向,喜欢往外面跑,在北京的街头巷尾玩耍。也正因如此,在兄弟三人中,他是受到父母训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

  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叫吴浣,小他两岁的弟弟叫吴泉。弟弟吴泉整天从早到晚对着棋盘下围棋,摆棋谱。哥哥吴浣每天要去上学,很少有机会和吴炎在一起玩耍。于是形单影只的吴炎只能偷偷地跑出家门找人玩去。因为吴家算是官吏之家,而官吏之家的家教通常是很严格的,父母往往会禁止孩子们与胡同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于是吴炎经常挨骂便在情理之中了。

  "你太不听话了!"

  吴炎常常被父亲这样训斥。但是,一到春节,吴炎还是忍不住跑上街头,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

  离吴家不远处是新街口南大街,宽阔的道路上行驶着当时还很少见的有轨电车。川流不息的人力车和马车来来往往,这种景象总是让吴炎留连忘返。

  附近还有一座叫白塔寺的寺院,寺院内有许多卖东西的摊位,好像把全北京的所有食品都集中到了那里似的,摆满了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水果和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搭起了不少临时的大篷,在里面进行着诸如马戏和杂技等的表演,还有类似于相扑的摔交表演。这里充满了生机,你会情不自禁地被各种表演深深地吸引住。

  "那种地方不许去。"

  每当有庙会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叮嘱吴炎,而吴炎却忍不住跑去逛庙会,尽情地享受那里的快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总是让人心动的景象,这天却丝毫引不起吴炎一丝一毫的兴趣。他的心情很沉重,不安的情绪始终缠绕着他。就连琳琅满目的点心和令人惊叹的杂技也无法让吴炎高兴起来。他的脚步越走越沉重。

  "父亲的病能好起来吗?"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吴炎虽然身在其中却又感到热闹的庙会离自己很遥远。他的担心不幸应验了。

  这是这一年的2月20日。

  "你父亲叫你呐。"

  母亲的声音很异样,连小孩子也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同寻常。来到父亲的房间,哥哥和弟弟已经在里面了。吴炎和吴浣、吴泉一起,兄弟三人站到了父亲的床头边。由于每天喀血,父亲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这时父亲开口说话了。

  "把书法书留给吴浣。"

  听上去就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嘶哑的声音。

  "把小说留给吴炎。"

  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呢?吴炎感到内心的不安变得越来越沉重。父亲衰弱的样子更增加了他的话语的分量。

  "把围棋留给吴泉。"

  这似乎是父亲的遗言了。父亲说的书法书指的是字帖,因为在旧中国要想走仕途之路,书法是必修的一门学问。而要把小说留给吴炎,或许是父亲希望吴炎将来能走上文学之路吧。得到了围棋的吴泉当然同时也得到了父亲收集来的围棋棋谱。这时,父亲又特别叮嘱吴炎说:

  "往后,你要懂事了。不要没事总往外跑,不要淘气,不要给你妈妈添麻烦。"

  葬礼上哭声一片。

  父亲的亲戚多在福建省,所以只有居住在北京的那部分人参加了葬礼,包括母亲的八个妹妹。吴炎记得当时棺木的周围到处是女人们悲悲切切的哭声。兄弟三人穿着白色的孝服,站在棺木前头,与父亲告别。三个少年一脸稚气,他们尚不更事的身影让父亲早亡的事实显得愈加残酷。

  棺木运到了长椿寺。

  我们不知道父亲吴毅是不是真正地期盼长子进入仕途,次子走上文学的道路,三子成为棋士,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三兄弟竟如父亲的遗言所传递的信息那样,后来分别走上了这三条不同的道路。

  不久以后,哥哥吴浣当上了伪满洲国的官员。吴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成了一名大学教授,同时也是一位诗人。弟弟吴泉后来东渡日本,在围棋界,将永远地留下他辉煌的名字。

  吴泉字清源。

  昭和年间在围棋界被称为无冕之冠的天才棋士吴清源正是其人。从战前到战后的十番棋比赛中,他一个一个地击败了当时名震棋坛的日本一流棋手,世人把他看成了围棋界的神。

  本书将记录吴家三兄弟即吴浣、吴炎、吴泉(清源)不同的人生,并通过他们走过的一生,来揭开吴家的百年史。

  吴浣作为日本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的官员,曾经任职于宫内府及驻外的"使馆"。日本战败后,去了台湾,之后又侨居美国,并在美国渡过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光;吴炎留在了他的祖国--中国,他参加了抗日战争,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吴清源则一直背负着日、中间曾发生过战争这样一付沉重的十字架生活在异国他乡的日本。

  与这三兄弟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有宋氏三姐妹,即宋蔼玲、宋庆玲和宋美玲,宋蔼玲嫁给了大财阀孔祥熙,宋庆玲是中国革命的先驱、国父孙中山的夫人,宋美玲则成了国民党的最高领袖蒋介石的妻子。

  "一个爱财,一个爱国,一个爱权。"这句话概括了宋氏三姐妹的人生,同时留在了世人的记忆之中。而在本书中,作者也想依此方法概括一下吴家三兄弟的不同人生。

  "一个为家,一个为国,一个为才。"

  本书是对吴氏三兄弟人生磨难的文字记载,同时也从一个侧面重塑了20世纪东亚的中国大陆(包括伪满洲国)、台湾和日本的历史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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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16:45 编辑

第一章 春宵一刻


第3节:春宵


  
  2002年11月的一天,我和吴炎一同走在北京的街头。沿着南北走向的西四南大街一直往北,不一会儿,我们进了一条北京特有的胡同,并向胡同深处径直走去。

  昔日,这里曾经是有钱人家聚居的地方,四合院都很气派。但是今天,我们来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四合院中间原本应该是空旷的庭院。如今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老百姓自己搭建起来的房子。原先的厢房与厢房之间、厢房与正房之间只剩下仅能够容俩人擦肩而过的、所谓的通道了。私建房的墙壁有用泥抹成的,也有用砖块垒起来的,不是东倒西歪地好像马上就要倒塌似的,就是坑坑洼洼地辨不出一块完整的砖。不仅如此,在这些早已是残破不全的墙壁上面,不知被什么人随意涂鸦,抹得乱七八糟,令人不堪入目。旧时富丽堂皇的四合院现在显得是这样的拥挤而杂乱。

  "我是1912年农历十月七日生的。"已是90岁高龄的吴炎开口道。

  1912年正是中华民国成立的初年。就是在这一年的2月,清朝最后的皇帝--溥仪退位,清政府宣告灭亡。中华民国的成立虽然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然而,它却并没有结束中国混乱的政局。历史证明,中华民国成立以后,军阀混战更加频繁,社会变得更加动荡。从此,一个大国的历史被彻底地改写了。

  "农历十月七日应该是公历的几月几日呢?"

  吴炎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他斜着头,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嗯……,我不清楚。我们那个时候,只记自己农历的生日,所以……"

  根据日历推算,1912年农历十月七日应该是公历的11月15日。一年半以前,我曾经与吴炎在北京见过一面。这次又和他一起走上北京的大街后,我顿生感慨,因为我发现短短只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北京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城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有高楼大厦的建筑工地。在工地上各种机器的隆隆声中,许许多多的吊车和起重机运行不断,它们那巨大的长臂提着沉重的东西在空中转来转去,毫无怨言地工作着。只是起风的时候,工地四周会扬起尘土。这时你会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用衣袖遮面,来挡避扬尘。

  "我小的时候,父母不让我们随便外出,但我却总是偷偷地溜出去,在这一带玩耍。"

  陪同我前来参观吴清源旧居的吴炎,身穿藏青色的外套,走在我前面两、三步的位置上。每当走累了,吴炎就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和我说说话,开开玩笑。神态中透出一丝顽皮,跟一个淘气的孩子似的,完全不像90高龄的老人。

  "以前我可是很淘气的,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才总算老实了。哈哈哈……"

  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开朗、非常具有亲和力的老人。我曾经听说他的腿脚很健,这次一看,确实不像是一位90岁高龄的人所应该有的脚力。但是,无论吴炎年轻的时候多么强壮,毕竟他已经是90岁高龄的老人了,他的身体与一年半以前相比明显衰弱了许多。有好几次,他走着走着,身子有些发飘,重心不稳,左右晃悠。但是他又是一个非常要强的老人,我想搀扶着他往前走,被他一口拒绝了。

  "没事儿,我自己能走。"这种时候,他会用简单的日语认真地对我说。

  停在胡同一侧的平板车上、像小山一样堆得高高的大白菜蔫耷耷的,没有一丝新鲜劲儿。有消息说,昔日吴家居住过的这条胡同准备要拆迁。当我们来到一个很浅的胡同口时,吴炎停下了脚步。胡同口旁一家房子的墙边堆放着许多破旧的什物--千疮百孔的镀锌板、破烂的尼龙布、断了腿的桌子之类的东西。他指着胡同尽头的一个房子说:

  "那儿就是我们的家。"

  墙壁是用砖砌成的,几乎所有砖头的四角都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面对胡同的窗户上,没有玻璃,只有一块木板横在上面,用来隔断房子的内外。

  "那时住在我们家对面的是一位律师。他们家非常大,是两个四合院联通起来的。这个律师非常有钱,家里不仅有马车,还有私家汽车,我印象中好像还有电话。"

  律师名叫汪有龄。1936年11月,上海发生了著名的"七君子事件"。有七位民主人士发起抗日救国运动,结果却受到了蒋介石镇压。在这次事件中,居住在吴家对面的律师汪有龄着实出了一回风头。当时作为被当局逮捕的抗日救国运动成员的辩护律师,他在法庭上与当局据理力争。

  "走,进院子里看看吧。"

  我跟着吴炎迈进了昔日吴家的大门。大门宽不到两米,左右两侧有两块锣鼓状的石座,上面坐着两墩石像。这两墩石像上面好像雕刻有什么图形,由于岁月的侵蚀,已经辨不出它的本来面目了,所以也就无法推测出主人把它们放置在这里的用意。

  "我小的时候,家里有门房,就在这里。我们家有一辆人力车,通常停放在这侧厢房的一头。"

  所谓的四合院是以院子为中心,在院子的四周对称地各盖一排房子,形成"口"字形的建筑,中间非常宽敞。但是当我跨进这个四合院的门后,里面密密麻麻的房子却挡住了我的视线和去路,昔日的院子不复存在。在漫长的岁月里,四合院不断遭遇摧残,原本宽敞的院子中间盖起了一间又一间的、本不该有的房子,使得整个四合院面目全非。如果有条件从空中望下俯视的话,大概原来的"口"字形中间,又多了一个"口",看上去更像个"回"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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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踪迹



  几乎是紧挨着房子,架着好几根用来晾晒衣服的竹竿,晾衣竿上挂满了刚洗出来的湿衣服。我们走在院子里,不得不用手随时扒开这些衣服,从衣服的缝隙中钻进钻出。

  四合院已经不是过去独门独院的四合院了。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动荡变迁之后,四合院成了多户家庭合住的院子,是名副其实的大杂院了。

  在这个四合院里,现在住着15户人家。原本种在院子里的、一到春天就绽放出鲜艳夺目的紫色花朵的紫丁香树,以及桃树等树木,早已不见了踪迹,只有一棵约三米高的石榴树挺立在院子中杂乱的简易房旁边。

  "我不记得小时候这里有石榴树,一定是后来种的。"吴炎轻声地说。

  "紫丁香树不太高,但紫色的花朵开放时非常漂亮。还有桃花也是,花满枝头的时候,真是太美了。只可惜我们从没有吃到过自家桃树上结出的果实。"

  吴炎极力想把80年前的景象与眼前所见到的联系起来。

  "这一排房原来有五个房间。"

  吴炎指着最里面的旧房子说,

  "中间是餐厅,两边各有两个房间。左侧的两个房间分别住着我父母和吴清源;右面的两个房间一间住的是祖母,另一间住的是我和哥哥吴浣。"

  这排房又叫里院。吴炎只知道祖母姓桂,出生于1863年。按日本的年号来推算的话,应该是幕府末期的文久三年。有大门的那排房叫外院,外院除了有门房的房间以及停放人力车的车库外,还有厨房和父亲吴毅的书房。在这些屋檐下,现在挤进了15户人家,分别成了他们的生活场所。即使走进房间逐个地去看,估计也已很难找寻到过去的影子。东侧和西侧也各有一排房,叫厢房。

  "东厢房有三个房间,用作客房和会客室;西厢房也有三个房间,住着女佣人。当时我们家的女佣人大概有七、八个。此外,门房、车夫和厨师也住在这里。"

  吴炎兄弟三人的下面,还有清仪、清瑛、清桦三个妹妹。1914年,弟弟清源生下来不久,全家就从福建省迁到了北京,所以三个妹妹都是在北京的这个家里出生的。

  "妹妹们和女佣人们住在一起。那个时候的中国,女人是不受重视的,毕竟那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吴炎苦笑着说。

  事实上,在清源的下面还有一个男孩子,清瑛和清桦姐妹俩之间也还有两个女孩子,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活下来,很小就夭折了。

  "我们都是在家里接受启蒙教育的,所以我们兄弟三人都没上过小学。"

  他们没有去学校接受教育,倒是私塾先生走进了他们的家门。教他们的先生是一位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饱读诗书的人。在尚不满十岁的孩子眼里,这是一位老学究。私塾先生吃住在他们家,他的房间可能是东厢房里的某间客房,房间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一张床,椅子并排地放了三把,是为吴浣、吴炎、吴泉学习而准备的。

  "大概是父母考虑到当时中国局势那么乱,认为在外面的学校里学不到什么,反倒容易学坏,所以没有送我们去学校上学。而且在当时的社会里,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请私塾先生到家里来给孩子们上课也是很常见的。"

  教科书是《四书五经》。所谓《四书》指的是:《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五经》则是指《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和《春秋》。

  "教我们的先生好像是生活在这些书中的一个人物,对于书上提到的内容没有不知道的。但是,反过来说,他除了书上的东西以外,却什么都不懂。"

  刚满六岁的吴炎和四岁的吴清源与大哥吴浣一起开始了中国古书的学习。其实他们与其说是在学习,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小和尚念经。因为他们完全不理解书上所说的内容,无可避免地只能做到朗读并背诵这些书的内容而已。八仙桌上放着砚台和毛笔,墙上挂着红色的纸,上面写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

  吴炎记得自己站在这张贴纸前面,对着它跪拜,向孔子表示敬意,然后又站到先生的面前,向他磕头,算是拜师了。当然,孩子们年龄尚小,并不认识多少字,所以最初学习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这些都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习字用的教材。以"天地玄黄"这四个字组成的句子为开头的千字文中所出现的一千个汉字,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全书共有二百五十句。

  "所有的学习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字--'背',背就是我们的学习。每天早上七点开始背书,一直到中午,吃完午饭,休息片刻,下午二点左右又接着背,直到黄昏。"

  他们采用了独特的背书方法,也就是把书放到自己的背上背诵。这种方法很有意思,它首先要求学习的人看着教科书读,同时把一个一个的文字记在脑子里,然后把书放到后背,脑子里想着刚刚看过的文字,大声地把它们说出来。

  吴炎笑着说:"旧的教育方法其实很简单。"

  父亲吴毅非常热衷于对孩子们的教育。每天下班回家,要逐个检查孩子们当天记住了多少东西。

  "只有把当天学习的内容全部背下来,晚上才能得到允许上床睡觉。如果背不下来,就必须一直读,直到背下来为止。有时候实在背不下来,他会用竹板打我们的手心。"

  中国天津当时有一份报刊叫《益世报》。吴炎曾经在1934年写过题为《旧恨》的文章刊登在这份报纸上。文章中有这样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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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和气



  "开始的时候,老师对我很和气,甚至还买糖给我吃。但是有一天,他问我,父母疼我不疼,我告诉他'父亲母亲时常打我,我恨他们……',他听完之后脸色陡变。从此,老师不再和我说笑,更别提买糖了。晚上,他一到九点钟就独自睡了,却不让我睡觉,困得我脑袋直撞油灯。这样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以后,大概是吵了他的梦,这才大发慈悲赦我回去睡觉。"

  "我用砖头磨过自己的手。因为竹板打在手心上很疼,我打算将手磨粗,以后板子再打上去就不在乎了。可是手磨破了,板子打上去却比先前更疼。一天,我含着眼泪坐在书桌前面,三、四只苍蝇落在我的手上,我用手急速一挥,这几只小虫便落入了我的手中。猛然间,我凭一时冲动把它们全都放在口中给活吞下去。全家人因此很发愁,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只能让我在床上躺着。只有我自己感到很得意,因为可以从学习中解脱出来了。"

  看得出来,吴炎对死记硬背《四书五经》深恶痛绝。不过死记硬背的结果却是,吴炎尚未满十岁时,就能熟背《大学》、《中庸》和《孟子》了。此外,白居易和杜甫等诗人作的古诗也记了不下三百首。

  "我根本理解不了《大学》和《中庸》所讲的意思,只是把文章背下来而已。不过背下来的东西倒是一直记在脑子里了。长大以后才慢慢地咀嚼出其中的含义,对我还是很有帮助的。"

  年龄最小的吴泉(清源)学得最吃力,要跟上两个哥哥的学习非常不容易,经常背书背到深夜。

  "太晚了,今天就学到这里行吗?"

  母亲张舒文看着清源可怜,经常求父亲饶过吴清源,清源这才被允许去睡觉。

  直到今日,围棋界的泰斗吴清源对《四书五经》依然爱不释手,每天都要在这上面花上不短的时间。为了采访吴清源,我多次去位于东京四谷和小田原的两个吴清源住处。在采访过程中,吴清源总是情不自禁地说到《四书五经》,热心地向我解释其中的道理。《四书五经》中,吴清源最喜欢的当属《易经》,他曾经这样对我说:

  "在日本有一句话叫'穷则通'。可是既然你陷入了困境,又怎么能通呢?"

  "……"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很矛盾",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回答。于是,吴清源向我解释说:

  "《易经》中有这样的话,叫'穷则变,变则通'。也就是说只有通过变,才能达到通。所以变很重要,日本人是把'变'这件事给忘了。"

  听了吴清源的这番话,回家后我赶紧打开《易经》看了起来,发现《易经·系辞下传》中确实记载有"易穷则变,变则通"这样的文字(讲的就是:易一旦陷入困境就应该求变,只有变化了,才能走出困境)。看到这里,我不禁联想到人生修养的问题。类似"穷则通"这样含混不清的教育理念究竟能给我们的思想修养和人生观带来多少指导意义呢?我不由感到一阵不安。

  1905年,中国取消了科举制度,而吴浣、吴炎和吴泉三个少年师从家庭教师死记硬背《四书五经》的时间大概是在1918年以后的三年间。当时虽然已经没有了科举考试,中国也已经从清政府变成了中华民国,但是吴家对孩子们依然采用了传统的教育方式。

  在吴家三兄弟曾经日复一日不求甚解地背诵《四书五经》的那间房间里,现在住着的是与这段历史毫不相干的一些人。这间本不算太小的房间里,家俱和电视等挤在一起,显得那么拥挤,那么窄小。从房间里传出来的电视剧的声音和录音机播放的音乐声,使院子里充塞了闹哄哄的杂音。吴炎对这些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可以说,再也没有比童年时候的学习更痛苦的事情了。在我的印象中,那实在是一段很痛苦的经历。"

  现在,当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自然听不到有哪个房间传出孩子们朗读古文的声音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是说天黑地黄,宇宙无限辽阔。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意思是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也有盈又有缺,星辰像一张弓似的,一颗连着一颗……。用千字文来学习文字读写的人,在现今的中国恐怕已经找不出来了。

  北京的天空本应是蓝色的,却因为无处不在的尘埃使得北京上空朦朦胧胧。当太阳开始向西倾斜的时候,它移动的速度是那么的快,等你有所觉察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等着落下去了,一时间,夕阳染红了西边,天际一片橘红。黄昏来临了,背诵《四书五经》的那一段时光成了遥远的过去。


  宅邸的名号叫半野轩。

  "半野轩"这个名称,估计是含有乡下别墅的意思。这是吴继籛在距今一百年以前仿照避暑胜地的风景要求工人们建造的。在这个占地面积庞大的宅基地中,还挖了一大一小两个池塘。

  这座宅邸坐落在中国南部的一个城市--与台湾隔海相望的福建省省会福州,确切地说,是位于福州市北部一个叫下士埕的地方。

  大池塘的占地面积相当可观,宽度差不多有七、八十米。池子岸边有一个名为"锄非堂"的建筑,用于举行家宴。锄非堂内安置了一张非常大的桌子,参加家宴的客人们可以在这里一边享用美味,一边欣赏水上风景。锄非堂门口两侧,各有七、八级用石材搭成的台阶,一直伸向池边,客人可以在此登船游池。这里平时停靠着两艘游船,船上有顶棚,一船可以坐得下六、七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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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马行空 于 2014-6-14 16:49 编辑

第6节



  小池塘里面种有水仙和睡莲等水上植物,一到春天,水仙绽放出黄色的花朵;而到了夏天,睡莲苏醒过来,会张开白色的鲜花。

  吴继籛,字小铿。1903年2月,父亲吴维贞去世时,吴继籛作为吴家继承人,世袭了贩卖盐运的职位,成了大资本家,是年29岁。从此,家人及佣人们尊称他为小铿公。

  清政府时期,要取得盐运业的专营权必须得到政府的授权,这便是盐运制度。而吴家正是得到了清政府的这一授权,负责专营福建省境内的盐运业。世界上最早完善盐业专卖制度的国家就是中国。汉武帝时代,如果有人私自制盐贩售,是要被割掉脚指头的。而在唐朝,犯了盐禁的人甚至会被处以死刑。所以一直以来,在中国,盐运就是拥有权力的象征。

  到了清朝,盐运业依然实行专卖制度。不管是在海边出产的海盐还是在山岳地带出产的岩盐,全都在民间制造,由政府统一收购后,再授权给盐运使负责运往全国各地进行销售。在这一过程中,盐运使们则需要向政府缴纳赋税。

  由于运往全国各地的运费是由盐商承担的,所以卖给消费者的价格也就由盐商自行垄断决定的。正因为有这样的制度,所以得到了政府授权的盐商都能获取巨大的利润。在这一点上,日本与中国不同,过去,日本在盐业的专卖制度中有一条规定就是统一全国售价。总之,从古代到近代,在中国,盐的买卖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盐商还分专商和散商。专商是指那些垄断了盐运经销权的大商人,而散商则是一些小商人。福建是晒制盐的大生产基地,利用的是海水晒制技术。吴家就是统管福建全省盐运的大商户。

  那个时期,福州除了陈家、林家和沈家这些名门望族外,再加上吴家,便组成了福州屈指可数的四大财阀。

  吴继籛是他父亲的第四个儿子,上面有大哥吴润、二哥吴镜汀和三哥吴翼严,下面有一个弟弟就是吴清源的父亲吴毅。亡父吴维贞临终留下遗言,由兄弟五人中排行第四的吴继籛主持家业。

  掌管了家业后的吴继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兴建半野轩。一大一小两个池塘的周围,除了锄非堂,还建起了一座座三角形、四角形、五角形和六角形的建筑作为驻足休息的地方。此外,还有半圆形和S形等别出心裁的建筑式样。有一座取名为“月楼”的二层楼建筑,其半圆形的巨大露台伸向池中央。八角亭是用八根圆柱支撑起来的亭子。还有一个在宽大的墙壁上挖了一个八角形的门洞,叫八角门,由此门可以通向水池一角的钓鲈桥。所有这一切真像是用尽钱财建起来的一个世外桃源。

  最后,吴继籛又在大池塘的入口处挂了这样的匾额——

  “一碧在抱,

   万籁无声”

  意思是:置身于碧绿的池水之间,不管周围的世界多么喧嚣,我仿佛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嘈杂声。

  吴继籛的亡父吴维贞,字叔公。大家都尊称他维贞公,1831年生人。

  吴家历代为官,男性都要去参加科举考试。科举考试是从七世纪开始的。朝廷利用这种考试制度,从考生中选录官员。为了参加科举考试,除了《四书五经》以外,考生还必须学习诗、赋、论。考场是一个小房间,一人一间。考试期间,参加考试的书生们在这个小房间里一待就是几天,解答试题。由于过度的紧张和孤独,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非同寻常的现象发生,比如,有的考生由于精神过于紧张,对考题的解答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甚至有的考生会在考试期间发疯。

  维贞公也参加过科举考试,28岁那年通过乡试。乡试以后是会试、殿试,要一关一关地闯,非常难。即便是乡试,也是百里取一。通过乡试的人叫举人,一夜之间就可以改变他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受到人们的仰慕和尊敬。

  维贞公考上举人以后,与他的父亲和兄长们一样走上了仕途。

  维贞公曾经在福建省的仙游和凤山等地教书授业。他尤其喜爱作诗,亲自撰写了有关诗的韵律的著作——《韵学备参》。后来他从一名官吏变成了盐商,这或许是因为盐运业对吴家的经济状况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缘故吧。维贞公于是有了自己的商号——吴盛记。

  在那个年月里,海寇出没频繁。他们在收取保护费后才会放过航运船只,保证船只的安全。维贞公为此不得不常与海盗打交道。为了将在福建生产的盐装船后顺利运往沿海各地,维贞公需要向海盗支付保护费,以确保航海行程的安全。维贞公是围棋名家吴清源的祖父。我曾经听吴清源谈论过相关的事情。

  “向海盗付保护费的时候,只要把钱放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就可以了。海盗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把钱取走。祖父还曾受到过海盗的邀请。去的时候,他们蒙住祖父的眼睛,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在那里,祖父受到过海盗头目热情的款待。走的时候,又是被蒙上眼睛后给送回来的。”

  过去东南海一带是海盗的聚集之处。从事海运业的人往往会与海盗建立起默契的关系,这种情形自古就有。

  维贞公蓄着长长的胡须,发辨上总是戴着一顶帽子。即便是在他的古稀之年,他依然精神矍铄,举止间透着精干,从容自如地与海盗进行周旋。

  维贞公过世于1903年2月,时年72岁。他的坟墓建在远离闹市区的、一座叫高盖山的山上。墓的长度达二十米,规模很大。

  八十五年后的1988年,吴清源第一次去给祖父扫墓。当时,吴清源作为日本文化界围棋代表团的名誉顾问来访中国。这是一次日本文化界的围棋爱好者与中国围棋协会在北京举行的交流活动,来访人员中包括了日本文学奖“直木奖”得主江崎诚致等人。活动结束后,一行人坐飞机飞抵福州。时年已74岁的吴清源于是有机会登上了祖坟所在的高盖山。他首先乘坐汽车来到高盖山脚下,然后换乘轿子,一路来到墓前。他曾这样描述这座祖坟所处的环境:"墓的下面有一个池塘,晚上,月亮出来后,很快会照到池塘的水面。"

  微弱的月光投在池塘的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正好照在墓碑上。

  "凭借着月光可以分辨出墓碑上的文字。这座墓的风水非常好。大概是祖父为了子孙的荣华富贵,才把墓建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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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高盖山脚



  维贞公喜欢养菊。有这样一幅照片:维贞公站在院子里,大朵菊花簇拥在他的周围。这是1902年,也就是清朝末年拍摄的。照片上还有吴清源的父亲吴毅。吴清源说当时父亲只有十岁。

  "吴家的菊花在福州是很出名的。祖父不仅自得其乐地养花和赏花,还经常举行菊花会向当地的民众开放。他甚至还从日本引进珍稀菊苗,在自己家里培育。"

  从维贞公手上继承了家业的吴继籛,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爱好。他像父亲一样自己培育菊花,还在品菊会上得过奖。他自称"菊叟"、"菊禅"等,以此表明自己是一位喜爱菊花并崇拜菊花的老人。

  有一本书名为《吴氏家谱》。

  这是本用中、英文两种语言写成的吴氏家谱图,英文题目叫"TheWuFamilyTree"。其中Wu是"吴"的汉语拼音,家谱中记载了吴家历代继承人及他们的家族业绩。

  书中披露了吴继籛喜好菊花的理由。

  "在所有的花卉中,他最喜爱菊花。他认为菊花是精神的象征,它不畏严寒,即使在寒风凛冽的冬季里依然盛开不败,象征着意志坚强的人哪怕是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也决不屈服的精神。"

  吴继籛经常身着白色或兰色的长袍漫步在半野轩中的池塘岸边。每逢此时,他会悄然止步,沉浸到冥思遐想中去。池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水生小动物。候鸟在水面嬉戏的吵闹声、池中的鱼儿腾出水面时的跃起声、青蛙的欢叫声和杂乱的蝉鸣声交织起来在水面回荡,可这一切却似乎与此时的吴继籛毫不相干。

  "万籁无声"--

  说的就是不管周围多么地嘈杂,身处其境的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所有的杂音和杂念一时间似乎都消失了,吴继籛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池水,神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建造在大池塘岸边的、一个休息亭的石柱上,刻着这样一副对联。

  "自芳何必群相赏,

  能澹方为世所容。"

  这副对联是说:只要自己行得正,即便得不到众人的赞誉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处事淡然超脱,才能够被社会所接受。

  各地运来的、形状各异的石料在池边垒起了一尊石像。经过多年的潜心收集,来自不同地方的奇花异卉也来到了这座宅院里,于是,一年四季总能在这里看到盛开的鲜花。这个身穿白色长袍、行走在桃源世界中,并且沉醉在冥思遐想里的男子,与其说是位商人,倒不如说是个哲学家或者诗人更为贴切。

  对规模庞大的家产的继承问题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兄弟之间的隔阂。长子吴润大概早年已经夭亡,所以顺理成章的话,次子吴镜汀应该继承这份家业。但结果却是,维贞公亲手创立起来的家业--盐运的经营业竟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吴继籛继承了下来。于是,吴镜汀对家业继承权提起了诉讼。吴润、吴镜汀和第三个儿子吴翼严都是维贞公的正室夫人江氏所生,而吴继籛则是旁室夫人林氏所生,还有弟弟吴毅又是另一位旁室夫人的孩子。这在当时的中国社会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有钱的人家很少有不纳妾的。吴清源写过一篇名为《莫愁》的随笔。在这篇随笔里,吴清源对当时中国社会中的这种情形作了如下的论述:

  "自古以来,中国人最看重传宗接代。一个女人嫁入夫家后必须生育子女。如果做太太的不能生育,就会被赶出家门。子孙满堂是家里的头等大事,所以只要有钱或者有地位,家里有二姨太、三姨太等等,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根据维贞公的遗言,继承家业的是二姨太所生的孩子吴继籛而不是大夫人所生的吴镜汀或吴翼严。吴继籛非常聪明,他不仅精通中国古典文学,而且在诗歌及书法方面也颇有造诣,所以说极有可能是维贞公看中了他这份天资聪颖吧。

  根据《吴氏家谱》的记载,大夫人生的孩子吴镜汀对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承家业心存妒恨,于是向法院提起了诉讼。然而,法庭依据遗言认定吴继籛是家产的合法继承人,驳回了吴镜汀的诉讼请求。尽管在法庭上胜诉了,但家族内部发生的骨肉之争却深深地刺痛了吴继籛的心。

  这件事像铅一样沉重地压在吴继籛的心头。与此同时,亡国的危机感也时时地侵扰着他。在这一时期内,作为亚洲大国的中国正遭受英国和俄罗斯等各国列强的欺凌,沦为一个半殖民地国家。

  自1894年至1895年,日本和中国之间发生了日清战争,其结果是清政府落败。曾经是中华文明圈中的小国日本割据了台湾省,成了亚洲地区唯一的一个统治国。而日本的胜利进一步加速了各国列强瓜分中国的进程。最后,德国得到了在山东半岛一带的特殊权益;俄罗斯获得了旅顺和大连港的租借权;英国得到了香港地区、九龙半岛和威海卫等地的租借权并把长江流域划为他们的势力范围;法国则通过租借广州湾把中国南部收进他们的势力范围;……。就这样,幅员辽阔的中国大陆像马赛克一样被各国列强所蚕食鲸吞。

  就在吴继籛继承家业的前不久,爆发了义和团运动。这是1899年起自山东境内的农民武装起义,他们高喊"扶清灭洋"的口号,反对帝国主义列强。起义的风潮波及到了北京。由于日本、英国和俄罗斯等八国联军出兵zhen压,这次起义很快平息,同时也加速了清政府灭亡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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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吴氏家谱



  在凛冽的寒冬中昂首不败的菊花,在敌人面前决不屈服的菊花。吴继籛轻扶鲜艳怒放的花儿,为祖国的沦丧深深地叹息。

  福州的东端有一座海拔925米高的山叫鼓山。山上有一座名为涌泉寺的寺院,这是一座日本名僧空海在九世纪曾经到过的古刹。1908年,吴继籛向该寺院所赠送的石柱上面刻着这样两句对联:

  "尘外不相关几阅桑田几沧海,

  胸中无所得半是青松半白云"

  意思是说: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与我无关,谁知道几经桑田又几经沧海。我的心中只有青松和白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有一天,吴继籛把一个算命先生请到家中。吴继籛走在池塘边,想到一旦清政府灭亡,吴家也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这样想着,越想越不是滋味。他闭上了眼睛,于是,眼前一会儿出现了蓝色的大海,一会儿又变成白云在空中漫舞。可以想象得出他找来算命先生就好像是在濒临死亡的人床前做祷告一样,只是为了寻求一丝心理上的安慰而已。那个算命先生就是曾为父亲维贞公选墓址和测风水的人。他做了这样的预言: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家里会出现一个非比寻常的天才。"

  清皇朝在1912年随着辛亥革命的爆发而mei亡。这时曾经一度合作过的朋友们相继背离了吴继籛,吴继籛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中华民国政府对盐业的经销制度进行了改革。当时掌管盐业的官吏与盐商之间收授贿赂早已成了半公开的秘密。民国政府为了切断腐bai的根源,对盐业从制造、运输到销售的各个环节展开了严厉的取缔。民国三年的1914年,针对未取得盐务署许可的"私盐",出台了处以重罪的法律。吴继籛在民国政府里,担任过福建省盐务署的主任顾问,但是,到1930年,他失去了在福州的房产,不得已离开那儿。

  半野轩这个曾经的桃源之地,在清政府mei亡后,也像昙花一样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在这种景况下,吴继籛还是顽强地活着,直到1954年80岁时才告别人世。他的墓就座落在福州郊外的白龙山上。

  在离开半野轩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吴继籛收到了一封信。看完这封信,他喜出望外,并自豪地向周围的人夸耀,算命先生曾经说过的预言终究变成现实了。原来是他得知了早就移居到北京的弟弟吴毅的孩子的事情。这孩子就是吴泉,即吴清源。虽然他当时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在围棋界展露出过人的才华。北京的报纸刊登了介绍吴清源的报道,称他是"天才少年",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在吴继籛的脑海里,有好几次浮现出算命先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家里会出一个非比寻常的天才。"


  吴家又是书香门第。

  吴家历代继承人都精通中国古籍,擅长吟诗作画。散布在中国各地的、为数众多的吴姓家族中,这一支被称作福州族系。根据《吴氏家谱》的记载,这一脉族系可以追溯到浙江省崇德。崇德附近有一个叫石门的地方,所以吴家好像又叫"石门吴家"。

  19世纪的前半叶,出了一位名叫吴渶的人,是吴清源的曾祖父。他最先从石门移居到福州,是福州族系的先祖。他的出生及死亡年月不祥。吴渶通过科举考试后成了一名学官。来福州是1825年以后的事情。这个时期,正值英国人强行在中国进行鸦片交易,大清帝国受到侵蚀、加速走向衰落的时期。

  1825年,吴渶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后,到福建省北部的松溪及该省南部的漳浦和诏安等地的学校任职,不久晋升为"漳州府学"的教授(清代学官中最高的一级--译者注)。漳州是位于福州西南约二百四十公里外的一个城镇。在吴家,大家尊称他作启南公。

  吴家的家谱图《吴氏家谱》一直追溯到了古代中国的殷王朝时代,从吴姓的来历开始记起,非常有意思。

  撰写这份家谱的是生活在美国的吴翀和他居住在北京的弟弟吴硕。他们是吴清源的堂弟。吴翀在美国圣地亚哥市区北部的高级渡假村购置了住宅,并在那里生活。他于1919年出生于福州,在福建协和大学修完化学后,1947年来到美国后在密执根大学研究生院攻读生物化学,1952年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就留在母校密执根大学执教,是大学教授,1987年退休。

  《吴氏家谱》是1990年后半年,吴翀移居到加利福尼亚以后开始着手编写的。吴翀谈到过编写这本家谱的经过,他说:

  "我手里有一份吴家族系图,是很早以前传下来的,还有其他一些手写的资料。这些资料都是吴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私人东西,不便展示给外人看。我的亲戚散居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我设法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大约跟上百个亲戚通过书信,经过书信往来确认相关内容,最后花了三年的时间完成了家谱的编写工作。"

  与此同时,吴硕也在北京做了一些相关的工作。他到北京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图书馆等地搜集《石门县志》等古代文献,查找相关资料,协助其哥哥编写家谱。1997年,完成了中、英文版本的《吴氏家谱》的编写工作,装订成册后,送到了世界各地的亲戚手中。

  当我告诉吴翀我要写以吴清源及其兄弟的一生为主要内容的这本书的时候,吴翀很爽快地答应我可以参考这本家谱,而且还特意为我复印了中文的古代史料。我在本书中写到的有关吴清源的祖父吴维贞和伯父吴继籛的内容均出自这些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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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书香门第



  一直追溯到中国古代的这份家谱,我不敢全信。但关于吴姓的来历我还是要从中摘取一些:

  "殷朝末期,在中国西部有一块原本不算大的封地叫周。……文王扩展了周的版图,统治了中国三分之二的地方。……他的长子叫发,也就是后来的武王。发登上王位后,建立了周王朝。"

  这是公元前1027至公元前771年期间的西周时期。

  "新王御名现在的无锡为吴,……从此,子孙就以封地的地名吴作为自己的姓。这是在中国将吴当作姓氏的开始。"

  《吴氏家谱》中,还写进了吴猛、吴均、吴道子、吴曾等吴姓人物的功绩。他们中既有政治家、也有军事战略家,还有画家、天文学家、……。这些杰出的人物使这个家族的历史显得光彩亮丽,虽然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远到近乎无缘。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从中感受到中国人的历史的悠长。总之,《吴氏家谱》就像是中国历史的见证人一样,用文字记录下了吴姓家族的变迁。

  "石门吴家"出现在北宋时期的十二世纪以后。那个时候,北方通古斯族中的一支女真族入侵中国,他们攻占了北宋的都城--现今的河南省开封,建立了金国。宋朝皇帝被迫迁都到南方,开始了南宋时代。

  居住在开封的吴姓一族也跟着向南迁移,在现在的浙江省嘉兴,即位于上海和杭州之间的一个地方定居了下来。不久,这一族中的一部分人又移居到嘉兴西南约35公里处的崇德,他们就是"石门吴家"。

  "石门吴家"非常重视教育,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祖先弁玉公、他的儿子鹿樵公、侄子匪庵公和复斋公等人对子孙的教育都很投入。他们的子孙中出现了一位为国家作出特殊贡献的法学家,受到清朝第四代皇帝康熙的青睐,御赐"慎行"二字。这份荣耀一直传到现在,至今还有一支宗族被称为"慎行堂"。

  吴清源的曾祖父吴渶就是"石门吴家"中的一员,后来他成了吴姓福州支系的始祖。

  吴渶有三个儿子。

  长子吴维肃,字伯敬;

  次子吴维允,字忡翔。

  三子吴维贞,就是吴清源的祖父。

  吴渶还有两个女儿,名字已无从了解,因为在旧时代的中国,只有男儿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才会被记录下来。

  吴渶的长子吴维肃的出身及死亡年月不详。总之,1840年,他通过乡试成为举人。1847年,清朝道光年间,又通过殿试成了进士。科举考试共有三试,乡试之后是会试,会试是在北京的贡院进行的,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集中到这里参加考试,合格者称为贡士。最高一级的考试叫殿试,是在紫禁城中的保和殿进行。通过殿试的考生就是进士,皇帝会临幸公榜仪式。吴维肃在殿试中取得了仅次于"第一甲"之后的"第二甲",后来在刑部供职。他擅长书法,对刻写印章也颇有兴趣。

  吴渶的次子吴维充也于1855年通过乡试,之后在兴化府学任训导,并在南安和莆田等地当教员,后来又当上了行政官。他在广东省的军人学校--广东水陆师学堂任过职,还当过肇州、阳山及罗定等地的道台,即地方长官。1899年,吴维充死于广东省法院的官邸内。

  维贞公与他的两个哥哥一样,通过科举考试后当了一名学官,后来又从事盐运业。吴清源不记得自己的祖父,对半野轩也毫无印象。因为祖父是在吴清源出生前十一年去世的,而且他生下来不久,一家人就离开福州到了北京。

  但是,在保存下来的几张半野轩的照片中,有吴清源幼时的身影。这些照片拍摄于1915年。有一张照片是吴继籛和吴毅一家人站在半野轩池塘边上的一座三角亭前拍的,三角亭尚未竣工,只有圆木柱子支撑的亭子外形结构。照片上,吴家的一家之长吴继籛左手搭在一块巨大的奇石上,照片的左侧是祖母桂氏抱着当时只有一岁上下的吴清源。

  这里,我们也有必要来了解一下吴清源的外祖父。

  吴清源的外祖父叫张元奇,是清朝的一位高官。在科举考试中他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之后进入仕途,在翰林院任职,后来位居御史之职。翰林就是皇帝的侍读,同时参与图书的编撰工作,而御史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它负责在宫中向皇帝谏言。张元奇当御史的时候,曾经向慈禧太后谏言,之后就被贬职了。慈禧太后是咸丰皇帝的妃子,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后来的同治皇帝。可以这样说,慈禧太后实际上是清朝末期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掌握着清政府实权的一个女皇。

  张元奇向慈禧太后所谏之言的内容涉及到皇族载振的一桩丑闻。当时,天津有一名叫杨翠喜的名妓。这位名妓在当时的达官贵人中间享有盛名,她长得非常漂亮,拥有一付美妙的歌喉,而且听说她缠过的脚也很妖艳,脸上的表情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载振完全被杨翠喜迷住了。他是庆亲王奕劻的儿子。光绪帝之后,他一度被认为是新皇帝的候选人。不过最后按慈禧太后的意思,还是由溥仪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成为宣统皇帝。

  张元奇得知载振要迎娶杨翠喜做侧室后,向慈禧太后弹劾了他。为了给慈禧太后写奏折,张元奇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女儿张舒文(吴清源的母亲)也跟着一夜未眠,陪伴在一旁,直到第二天早晨替张元奇梳洗好,送他上朝。

  当时,有一篇关于张元奇的文稿这样写道:

  "御史张元奇劾载振宴集召歌妓侑酒。上谕'当深加警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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