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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热身(中)



  “你的确很有气魄,跟你的老师冯大虎年轻时一样,即使明知自己没有实力获胜,也要硬着头皮说一定会赢,以为梦想和现实之间完全没有差距。你别忘记了,三菱杯半决赛即将开始,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在棋盘上意识到你自己到底有几两重。所以,我想约你今天下午到大虎道场,跟你在赛前下一盘热身棋。”

  骆岩说完话,转身便离开了,许啸锋关上门,使劲晃了晃脑袋,暂时松了一口气。尽管先前对骆岩放出那种可以被称之为“狂妄”的话,心里却没有多少能战胜他的把握。从棋上来说,他许啸锋虽然是大虎道场公认的“天才”,但骆岩刚才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无疑已经表明他是一个比谁都刻苦努力的棋手,这种棋手往往比天才更可怕;从珩儿方面来说,骆岩与珩儿认识多年,甚至连珩儿父亲都已经认同了他,自己要跟他竞争,根本占不到任何优势,只能依靠珩儿单纯的感情。

  然而,许啸锋说什么也不能放弃珩儿。他不好容易才从程语曼即将回来北京的困惑中解脱出来,开始大胆追求珩儿,既然已经出击,又怎能把拳头收回来?加上骆岩是冯大虎的儿子,为了改善他们父子的关系,他也不能轻易就输掉这场比赛。和骆岩先下“热身棋”,并不是他喜欢选择的路,此刻却必须要面对。

  骆岩和许啸锋要赛前“热身”的事,不知道是被谁传了出去,这天下午的大虎道场热闹非凡。林之韬摇着扇子,带着珩儿和方紫蝶,神气地走进了道场的大门。因为骆岩是冯大虎的儿子,又住在三潭棋社,冯大虎这次没有任何理由请保安“送客”,只好对他的冤家忍气吞声。

  方紫蝶可乐坏了,那台从韩国买来的高级照相机又派上了用场,她可以说是此次“热身赛”唯一的特约记者,在赛前就能照到两位棋手对弈的照片,保证同行们会看她看得眼红。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三潭棋社的业余棋手和初学围棋的孩子们,加上大虎道场的棋手,少说也有上百人,所以比赛的地点不得不从棋室转移到了院坝。

  “嘿,今天这排场起码抵得上正式的国际大赛!”

  邹俊崎还是穿着那身大红大绿的“海岛风情”T恤和开洞的牛仔裤,一个劲朝着人群里挤。吕恒宣看着他的怪样子,忍不住上前要把他给拉回来,不过全场热情高涨,邹俊崎硬是要挤到许啸锋和骆岩跟前才罢休。

  “恒宣哥,你别拉我,你看那边都挂起了大盘呢!热身赛挂大盘,还有记者,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知道,不就是智兴哥和韵秋姐讲棋吗?”

  “你还真是对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不来电呢,中国围棋队第一国手岳智兴和女子世界冠军范韵秋的夫妻强档,这种特殊的场面可能百年都难得一见。不只是那些业余棋手和孩子们有眼福和耳福,我们也饱足了福不是?”

  邹俊崎挣脱吕恒宣的手,兴奋地继续朝着里面挤,像极了狂热的追星族。

  林之韬和冯大虎这对冤家,是道场里另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冯大虎仿佛故意要向师弟炫耀,特地叫岳智兴拿出了那副他珍藏许久一直舍不得用的玉石围棋,让许啸锋和骆岩今天用来对弈。棋盒一打开,引来一阵羡慕的赞叹声,方紫蝶的照相机立刻将棋盘上的物件全部收入了镜头。她还从来没亲眼见过如此漂亮的棋子,黑棋黑得像深沉的千尺潭水,白棋略微透着点神秘的紫气。两种颜色的棋子在太阳下交相辉映,闪动着彩虹般的萤光,加上那个棋墩也是珍贵的榧木制成,颇有一个冬用沙发垫子的厚度,气派十足。

  “早知道大嘴虎年轻的时候就收藏了这些东西,以前都从来不肯拿出来给人瞧一眼,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林之韬看着那棋墩和棋子,不禁暗暗对那位面子第一的师兄发笑,难怪大虎道场比三潭棋社更能产生明星效应。这次仅仅是一场热身赛,冯大虎就亮出了多年的藏宝,下次是不是该拿十九世纪的古董出来了?

  “林先生,不管您怎么说,这画面我在杂志上是登定了。”

  方紫蝶在旁边激动地托着照相机,一面说话,一面还要多拍几张。

  林之韬笑了笑,这孩子当然不知道冯大虎是在向他炫耀,但对于冯大虎的宝贝棋墩和棋子,他根本不屑一顾。因为他太了解他这个师兄了,坐在棋盘两边的人,一个是冯大虎最喜欢的徒弟,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管三菱杯的决赛权是中国队或者中国台北队拿到,他都会跟着沾光。相反,林之韬没有内弟子,除非他亲自出马,否则不论是什么比赛,再灿烂的光芒也休想落到他身上。

  然而,唯一清楚这次对弈秘密的人,只有珩儿。骆岩第一次到大虎道场的时候,许啸锋向他挑战纯属为了比赛,她却没想到骆岩会比许啸锋更急迫,他一定是想在赛前先给许啸锋一个下马威。她默默为他们俩祈祷着,两个人可都别为这次的胜负影响了比赛才好。突然又想起人家说的“红颜祸水”,她不禁有些自责,原本可能成为好朋友的骆岩和许啸锋,似乎根本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们变成了敌人。

  “这场比赛的裁判就由我来做吧。”

  对弈即将开始,林之韬的声音在赛场中响起,引起了一片惊讶之声。就见他轻摇折扇,走到棋盘前面,咧嘴露出那颗大牙,正朝着冯大虎的方向。

  “獠牙韬,你搞什么名堂?这里是我的道场,你现在只不过是个观战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耀武扬威?”

  冯大虎用力挤到他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抓下去,仿佛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似的。

  林之韬动了动眉毛,掀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搞不清楚状况的好像是你吧?职业棋手的比赛,就算是热身,也要职业棋手做裁判。而这里的职业棋手中,到处都是你大嘴虎的弟子,只有我是个外人。再说许啸锋和骆岩都叫我做师叔,我自然不会偏袒于任何一方,你倒是说说,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坐上裁判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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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热身(下)



  “算你狠!”

  冯大虎撂下句话,背着双手朝那边走去。林之韬虽然令他讨厌,但这话却非常在理,他的确没有任何再反驳的理由,只好再一次忍受了师弟的“压迫”。不过话说回来,世界冠军级的裁判在热身赛上出马,自然又要成为《弈周刊》上的热点。

  林之韬收起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坐到裁判位上,示意两位棋手猜先。猜先的结果,骆岩拿到了黑棋,许啸锋则是白棋,三菱杯的规则是黑贴六目半。大虎道场的弟子们见许啸锋执白,似乎都比较放心。因为黑棋有贴目的负担,久而久之,“拿到白棋是一种幸运”竟成了棋手们之间的流行语。

  “请多指教。”

  骆岩和许啸锋互相行礼之后,对弈便正式开始。因为是“热身赛”,所以并没有规定时间,便以一方中盘认输或是终局数子来定胜负。骆岩伸指拈起一枚黑子,以一个极其优雅的手势,将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推,放到了右上角小目。

  “哇,好帅啊!”

  方紫蝶忍不住立刻把刚才的一幕照了下来,这个骆岩下棋果然和他文质彬彬的形象太吻合了,这种优美的手势绝对不是故意假装出来的。她突然想起林之韬下棋的样子,虽然也可以被叫做“高雅”,但毕竟已过不惑之年,加上他一笑便露出的那颗大牙,很容易把“高雅”的形象给破坏掉。骆岩却正值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加上那俊逸的容貌和典雅的举止,恐怕这世界上只有一位棋手能有这种静如青松、处变不惊的气质,那就是他的老师——日本著名的华人棋手魏远山。

  许啸锋没有太在意,也在左上角下了小目。原本他以为骆岩的棋风应该比较接近日本围棋,谁知意外往往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骆岩并没有再占角,而是直接在左上角一间高挂。他不禁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照普通的方式先占右下角。骆岩的下一手棋,他依旧没有理会,直接在左上角朝着白棋一靠。

  他不会是现在就想把左上角抢过来吧?许啸锋心中一颤,右手习惯性地伸进棋盒,时重时轻地捏着一枚棋子。难道这就是珩儿所说的,骆岩不同于他的老师魏远山的那种锐利吗?但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骆岩的目的也许正是逼迫他应战,让他战斗得起劲的时候抢得先手。他决定放弃一贯有战必开的作风,白棋先占了左下角。

  看到许啸锋没有理会他的棋,骆岩转移了阵地,循着白棋的路子,到左下方大飞挂角。他抬起头看了许啸锋一眼,眉尖挑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好像在对他说:“出乎我的意料啊,力战型棋手居然没有一开始就战斗。”

  许啸锋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在白棋小尖护住左下角之后,黑棋占据了下边的大场。

  “骆岩,是你要我跟你作战的,好,我就陪你打!”

  他暗自在心中说道,眼神猛然一沉,跟着右手一拍,只听见“啪”的一声,白子落在下边的三线,和骆岩开始占据的大场隔了一路。因为右下角的星位有一枚白子,这一手便是从右边朝着下边紧逼,配合着那枚白子。一高一低,形状漂亮,加上白棋左下角是一个坚固的防御形状,让黑棋下边两子一下变成了受到两面攻击的对象。

  骆岩顿时愣了一下,揣在口袋中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冒出了隐隐的汗水。许啸锋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力战型棋手,刚才的一手棋,凶悍、勇猛的气势仿佛巨浪一般侵袭而来。白棋下在那个位置,又准又狠,不但要攻击黑棋,还瞄准了下边巨大的实地。

  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从前在台湾的时候,他曾经在那边遇到过一个和许啸锋差不多大的韩国小伙子,名叫崔东赫,是韩国新锐力战型棋手的代表。自从这小子一出道,韩国围棋便兴起了一股力战的浪潮,以至现在的韩国职业棋手除了崔银翔以外,其他的任何棋手都偏爱“暴力围棋”。骆岩和崔东赫只下过一场比赛,那时的崔东赫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孩子,可这种在他看来“野蛮”、“无章可循”的棋法,令他几乎无法接受。虽然那次他用接近日本风格的棋击败了崔东赫,却完全没想到那样的棋风有一天也会流行到中国。

  “许啸锋,你的棋果然跟你的人一样,一点艺术感都没有,我今天非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围棋不可!”

  骆岩把心一横,想要在左边脱先。谁料许啸锋好像知道他那步棋是试白棋应手,一点也不在乎,直接朝着左下角的那枚黑子盖了上去。三颗白棋在左下角把骆岩的一颗黑棋紧紧逼住,仿佛泰山压顶,骆岩除了扳出,根本没有别的手段,否则下边的两颗黑棋都得死掉。等许啸锋的白棋“长”出头的时候,他在下边把棋补上,以便先拿到下边的实地,再考虑左边。可惜的是,在这一阵纠缠之后,黑棋总算在下边有了目数,可白棋左下角的目数更大。黑棋好容易可以到左边去再占一个大场,许啸锋却又出了狠招,右边继续夹攻,一枚白子“飞”到下边二路,骆岩仅有的实地立刻少了好几目。

  “嘿,许啸锋,不愧是野蛮男人,连我都快要为他着迷了!”

  方紫蝶在珩儿身边一个劲拉着好友的衣袖,兴奋地指向棋盘。的确,许啸锋的棋并非单纯的“暴力”,而是每一子落下的位置都很精准,直击对方的要害。连林之韬也说这孩子的棋不仅能给对手以痛击,还能同时抢得不小的实地,实属难得。此刻的他更是来劲,那微蹙的双眉、抿紧的嘴唇,无不充满着斗志,而那双小眼睛,也放射出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火焰般的光芒。

  然而,珩儿的神情却很严肃,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第一次看许啸锋的棋,那无穷的力量就带给了她巨大的震撼。她并不害怕许啸锋输棋,因为像他那样充满活力的棋,即使输也会输得轰轰烈烈,赢得大家的鼓掌。但骆岩呢?骆岩虽然此刻处在下风,时间却会否起到作用,让他找到反扑的机会?

  “喂,你们看,黑棋开始跟白棋作战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珩儿的视线猛然落到了棋盘的右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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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蛰伏的火焰(上)



  ◆我的眼中住着两个不同的影子,一个是骑白马的英俊王子,另一个是连黑马也骑不上的普通青年,我的目光到底会最终停留在谁的身上?或许没人能想象我会拒绝王子,可是,我的心明明那样接近那在路上步行的青年,却不敢拥有他。爱,或许真是一团潜伏的、让人摸不清动向的火,可以让人温暖,也会让人被灼伤。◆

  只见骆岩的黑棋转到了右下角,一记点“三三”,惊动了沉思中的珩儿。“三三”的位置顾名思义,是棋盘上三线与三线的交点,这个比小目更低的位置,谁先点到,就意味着谁能先获得角上的实地。许啸锋的白棋很快便转来应付,两人在右下角走出了一个常见的定式,黑棋和白棋将一个角分为了两半。

  “好厉害的骆岩……想不到几年不见,他的棋艺不仅跟从前一样精湛,还比从前更加强大了,啸锋能稳住阵脚吗?”

  珩儿一面暗自低语,一面紧紧搓着双手,一颗心仿佛就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是,许啸锋之前的棋力配置实在是可以称之为绝妙,似乎走第几步的时候,他就能预测到第几十步的情况,在强烈攻击的同时,计算也丝毫不差。此时白棋左下角、下边加上右下角都是活形,而黑棋在下边则是一个很委屈的愚形,甚至还有一颗孤棋陷在白阵中,被两面包抄,除了脱先,在局部已是无棋可下。

  “骆岩,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更擅长战斗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就算战斗是你挑起,局面也掌握在我手中!”

  许啸锋抬头看着骆岩,眼中放射着极度自信的光芒,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格外轻松愉快。

  “这个许啸锋,即使三菱杯半决赛是他输,他大概也离明星棋手之路不远了吧。”

  林之韬坐在裁判席上,暗自感叹着白棋的下法。许啸锋的确是个围棋天才,只跟他对弈了一次,如此短的时日里,他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尽管这孩子的棋还不够完美,其潜力却更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棋盘上的阵地从下转到了上,骆岩依旧是先占了大场,许啸锋则沿用了之前在下边运用的招式,又来了个两面夹攻。骆岩很无奈的在上边“拆一”(两个棋子在同一条边上隔一路的下法,占据边空的手段之一,虽然坚固,但目数很小),许啸锋则更大胆的让白棋在右边小尖出头,一下子限制了上边黑棋的行动,一举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好棋啊!”

  众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低呼着,骆岩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住地加速,那压力像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快要碾碎了他的意识。许啸锋果真比他想象中难对付得多,他开始埋怨起自己之前的轻敌情绪,但埋怨却完全没有什么效果。白棋在上边的形状好像一台巨大的挖掘机,竟然在战斗中深入黑阵,把黑棋原本可以守住的目数几乎全抢走了。骆岩只好让黑棋朝着中间出头,但许啸锋应了几手,转头便又瞄准了右上角的实地,抢夺对方的地盘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不行,这场热身赛是我提出的,绝对不能这里就输给他!”

  骆岩强忍着心底的急迫和怒火,尽快调整自己的情绪。对了,先把黑棋的大块做活再说,许啸锋这小子可怕就可怕在他凶悍的攻势,自己绝对不能单纯地和他蛮干。

  “现在的许啸锋,分明是想把黑棋的整条大龙给做掉,才会让白棋一直追着黑棋跑。我要是不冷静,就一定会输得很难看,看来在中盘想赢他,我根本做不到,但如果能下到官子阶段,说不定有逆转的机会……”

  骆岩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围观的人们屏住呼吸,差不多等待了十分钟,才见他终于把下一手黑棋落在了左边。虽然观众的声音很低,珩儿却清楚地看见,他们都在为骆岩摇头。

  “黑棋不敢应战,一定被许啸锋吓到了。”

  “可不是?骆岩八段虽然是冯大虎九段的儿子,可毕竟是从台湾来的,台湾的职业棋手总共就那么十几个,每次的国际比赛,台湾棋手能打入八强赛就算不错了。”

  “台湾棋手中间有很多到日本去深造的,大家的棋风好像也都比较偏向日本围棋的风格。不过说句实话,日本围棋那一套,在六七十年代还敢称霸,可惜现在的围棋讲求的并不是美感,而是实效。即便是魏远山九段,现在也都六十多岁了,尽管还在参加国际大赛,也无法像他壮年时那样夺得世界冠军。骆岩的那种棋风也有日本围棋的影子在里面,许啸锋却刚好相反,有时像韩国棋风,但自己独特的创意也不少,照这样下去,骆岩多半要完蛋。”

  一阵阵议论声传入珩儿耳中,她无法去分辨谁的答案正确,仍旧仔细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尽管她从心底可能更希望许啸锋获胜,但骆岩如果真的那样快就败下阵来,也就太出乎意料了吧。她接着又看了十几手,却见黑棋只顾补棋,完全不想和白棋战斗,自己一时也猜不透骆岩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骆岩,他是怎么了?一面逃着自己的黑棋大龙,一面在空地方补棋,好像完全不理会我对他发起的战斗啊……”

  许啸锋落着白子,心中也生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骆岩越是不理会他,他的斗志就越是强烈,他甚至觉得对方根本是在敷衍他。因为骆岩以前就含沙射影地说过他是野蛮人,一定是看不起他,才会下出这种不屑一顾的棋法!

  “好哇,以为自己长得帅,又比我多念了几年书,就跟我来这套,看我非杀了你的大龙不可!”

  一股无名之火猛冲上头顶,他突然抓起一枚白子,几乎是带着怒气拍在了棋盘上,那手劲震得全盘的棋子好像都晃荡起来。他要杀掉骆岩的大龙,而且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冲破对方最后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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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蛰伏的火焰(中)



  棋局继续进行着,看棋的人们只听见“啪啪啪”的响声接连不断地传来,仿佛那声音响动一次,大家的心也跟着猛跳一次。小尖、跳出、切断、叫吃……许啸锋的白棋连环出手,像一个武功高强、力大无穷的大侠士,擎着一把巨型大刀,誓要把黑棋大龙劈得七零八落。转眼之间,黑棋上边的四子已然净死,还有一块棋没有活净,这种局面在多数人看来,根本就是黑棋大龙要愤死的预兆。

  可是,珩儿的直觉依旧比任何人都来得准确,就在白棋“举刀屠龙”之际,黑棋忽然在中间走出了一手“跳”。许啸锋屠龙心切,立刻跟着骆岩的步调,白棋又是“啪”的一声清响,在两枚黑子之间来了个“刺”。

  这时,骆岩突然抬起头来,打开手中一直折叠的扇子,朝着许啸锋微微一笑。只见黑棋在右边靠近中央的地方“夹”住了白棋一子,令许啸锋一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试我的应手吗?”

  许啸锋停住了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步棋,却想不透骆岩为什么要走在那里。右边不是有他白棋坚固的阵型吗?骆岩的这一手“夹”下在那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到底有什么样的效用?自己要再补强右边吗?他想过,但没有那样做,因为他觉得右边的棋形已经够坚固,再花一手棋去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是把骆岩刚刚下的一步棋给吃死的话,也没有多大用处,黑棋的大龙不是已经危险了吗?想到这里,他决定选择补强左上角的棋形,只要左上角和左边的白棋连成一片,那目数可就更大了。

  然而,当许啸锋把白子落在了左上角,骆岩却不假思索地将一枚黑子下到了第十二行第十三列。这枚黑子一落,激起了全场人的惊叹。

  “糟了!”

  珩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也惊动了站在旁边的方紫蝶。

  “珩儿,你怎么了?难道许啸锋他……”

  “小蝶,你看骆岩刚刚的一步棋,十二之十三,那不是此刻最好的位置吗?”

  “天啊,骆岩的那步棋是腾挪的手筋!”

  方紫蝶总算看出了局势,只见许啸锋的白棋迅速来应,骆岩的黑棋却在白棋应手之时,借着刚才一子的力量,来了个顺水推舟。逆转终于开始了,先前许啸锋在下边坚固的阵型,此刻却成了一堆单官(几个棋子并排的形状,因为周围有棋造成它没有眼位,自然也没有目数)。黑棋的愚形渐渐被解消掉,反而最终变成了活形,更让许啸锋惊诧的是,骆岩在把下边黑棋做活之后,居然到上边开了劫,让黑棋大龙成了“打劫活”。

  “麻烦了,珩儿,看来许啸锋受的打击不小。”

  方紫蝶把照相机装进了提包,本来兴奋的情绪似乎一下子被棋盘上的情势所冷却。

  “看样子,这盘棋是必定会下到终局数目了,而胜负的关键,就看谁能打赢上边和右上角的两个劫。”

  珩儿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她感觉到手心中的热度在不断液化,凝结成汗珠往下掉。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很难说,许啸锋的棋依旧凶猛,但骆岩的黑棋大龙却已经成了劫活,而且一开就是两个劫,要它死掉几乎是不可能。而现在,双方进入了官子阶段,上边的两个劫非常可能演变为连环劫,力战型的许啸锋真的能保持住开局和中盘时的优势,到最后让白棋获胜吗?或者,进入官子阶段,失去了战斗的许啸锋,已经不再是那个接近完美的天才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在人们的惊讶和叹息声中,这盘棋以323手宣告终局。林之韬上前替两人数完目数,宣布了胜负的结果:“本局共323手,黑棋贴六目半,加上循环打劫的特殊状况,最终结果是黑棋五目半胜。”

  对弈结束之后,是复盘的时间。珩儿注视着许啸锋的神态,目光迟迟不愿离开,原本可以赢的一盘棋就这样输了。他没有皱眉头,也没有握拳,只是耐心地和骆岩一同复盘,林之韬坐在两人中间,时而会提示他们几句。他的平静到底是真还是假?从前那个冲动的、情绪会大起大落的许啸锋,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难道输棋一点也没影响到他吗?还是他故作平静给她看的?

  “啸锋你看,白棋的第132手,应该就是你输棋的关键。”

  林之韬一边摆出两个棋形,一边对许啸锋解释着。

  “因为骆岩的黑131是试白棋应手,你大概以为是是个圈套,所以没有像先前一样果断行棋,否则黑棋的大龙早就被杀死了。围棋就是这样一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一丝机会便可逆转,有时候则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从你的白132中,我感觉到你还不够自信。还好这不是正式的比赛,三菱杯是一盘定胜负,你在比赛中如果有一点点不自信,都可能会严重影响到结果。”

  “我明白,师叔,谢谢您。”

  许啸锋对着林之韬点了点头,当他抬头的时候,却对上了珩儿的视线。他朝着珩儿眯起一只眼睛,嘴角微扬着,露出一个笑脸,仿佛是在叫她不用难过。

  “啸锋……”

  珩儿本想上前去,但骆岩却也在此刻抬起了头,伸出右手,向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她止住了脚步,朝骆岩轻轻地点点头,方紫蝶忽然举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照片。

  “小蝶,这你也拍?”

  珩儿惊讶地望着身边的好姐妹。

  方紫蝶淘气地眨了眨眼睛,“当然要拍了,最好能看骆岩再摆几个潇洒的Pose,让我多拍几张。这么帅的棋手,不做我们的封面人物简直是一大损失,看来我这个月又有一大笔奖金要进入户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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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蛰伏的火焰(下)



  “你还真是又善变又市侩呢,这盘棋到中盘的时候,你还说要把啸锋登上杂志封面,可是棋局一结束,你的封面人物立马就换人。”

  珩儿无奈地摊着双手。

  “作为一个记者,对新闻的应变能力当然要敏锐嘛。你知道现在看围棋杂志的人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吗?不是棋谱,也不是棋理,而是棋手的照片和八卦周边,我还想回去以后给骆岩来个独家专访呢。”

  方紫蝶越说越兴奋,她的眼神似乎在不停地流动着,但都是在骆岩身上打转。

  珩儿摇摇头蹙起眉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在这儿拍个够吧。”

  “喂,珩儿!”

  方紫蝶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生气了?哦,原来我早就猜对了,你果然还是比较心疼许啸锋。”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心疼啸锋,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

  “姐妹一场不用这样吧,我好歹也是在杭州就跟你认识了,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能骗得了我这个目光敏锐独到的记者?你分明就是对许啸锋一见钟情,可是你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为什么呢?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放一把火,你喜欢许啸锋却不敢接受他,又对骆岩若即若离,你不怕有一天会把他们两个人都烧伤吗?”

  珩儿猛然睁大了眼睛,方紫蝶一语竟惊醒了她。是啊,她的确是在放火,而且这把火已经越烧越旺,把爱情都烧到棋盘上去了。骆岩是个含蓄的人,没有对她正式表白过,但他下棋时专注的眼神,赢棋后锐利的眼神,无疑让她感到可怕。他提出热身赛的要求,并在热身赛中击败许啸锋,不是意味着在三菱杯半决赛中会让对方输得更惨?从前在台北那个温文尔雅的骆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恐怖?他看着许啸锋的那种神情,分明是要许啸锋永远败在他的手上,不管是下棋还是爱情。

  等许啸锋和骆岩复盘完毕后,却已不见了珩儿的踪影,他不禁感到有些失落。难道自己输棋,还是让珩儿受到了影响,以至于她不敢面对他?骆岩的出现,或许真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大考验,但他没办法逃避,只能拼上浑身的力量面对这个超强的竞争对手。热身赛输了棋,他其实一点也不甘心,可为了不让珩儿为他担忧,就算假装也是有必要的。好在这场对弈并不是真正的比赛,三菱杯是所有的国际大赛中唯一以一盘棋就定胜负的赛事,对他来说更是严酷的挑战。骆岩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必须要在这最后几天里找到能打败此人的方法,才有把握赢得他想要的东西。

  “许啸锋,你还站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回宿舍闭关了呢。”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到耳畔,许啸锋不用转头也知道那是骆岩,话语中充满着挑衅的味道。

  “闭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我会在寝室里躲着哭吧?不过很可惜,我的表现没有如你所愿。”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是不可能战胜我的。”

  骆岩似乎并未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你连围棋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追求的只是下棋时的那种快感,暴力的棋会给你带来一种畸形的快感,不是吗?如果你在热身赛中成功杀掉了我的大龙,大概会高兴得跳上天空吧。可你下的那不是围棋,只是血腥和野蛮在棋盘上的反映,就像你爱跟人家吵架甚至打架是一样的。这也许是你的老师冯大虎教授徒弟的新方法,早就背离了围棋的初衷,把徒弟也教育成了一种战斗工具,我应该为他感到可悲,还是该为你感到可怜呢?”

  语气平淡却刺耳的话,终于让许啸锋转过头来。

  “骆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眼里的围棋是一门艺术嘛,而我纯粹是个拿着棋子胡乱放的野蛮人,因为我在棋盘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杀人家的大龙。我也不怕丢脸,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就跟着老师学棋,的确是一抱着书本就会头痛的那种人,所以我们的文化程度根本是天上和地下。你跟我谈所谓的艺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说了也等于白说。”

  “许啸锋,你!”

  骆岩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许啸锋刚才的话,把他心底的怒气彻底引发了出来。

  “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我看你心里明白得很,你就是要跟我抢珩儿,所以要在我面前故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想让珩儿越看到你反常,她的心就越会靠近你!我原本以为你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却还算是个有点血性的男人,没想到你的内心原来是如此不堪!”

  许啸锋突然往后退了两步,“不堪?那是什么意思?我拜托你说话直接一点,不要打哑谜好不好?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我根本听不明白!还有,你别找不到缘故就给我胡乱栽赃几条罪名,哦,你喜欢珩儿就是顺水推舟,我喜欢她就变成了罪浪滔滔?我看你自己才问题严重呢!”

  骆岩已经被许啸锋气得不行,把“顺理成章”说成“顺水推舟”,那个什么“罪浪滔滔”大概是“罪大恶极”和“罪恶滔天”两个词的结合体吧,他猜想着。其实熟悉许啸锋的人都明白得很,这是他的老毛病,褒贬不分、用词不当,但在骆岩听来,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要装傻来侮辱他。在台北的日子里,骆岩经常跟魏远山出入那些高级的交际场合,他的气质和谈吐总是会吸引不少人的青睐。可是像许啸锋这种类型的人,他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他的言论就算再犀利,也刺激不了这小子。反而许啸锋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他从来没听过,和他打上嘴仗,说得形象一点,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如此美丽又优秀的珩儿喜欢上了这个野小子呢?骆岩使劲摇着折扇,只想把周围一切的热气都扑散。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先前对许啸锋还抱着那么一点的欣赏,此刻竟然完全变作了敌对。然而他赢了许啸锋,却失去了赢棋的喜悦,无比的压抑感充斥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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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愁过,情归何处(上)



  ◆也许,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无论记忆如何撩人,经过时光的洗礼,都会泛起陈旧的颜色。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心灵的相册里,越是翻到后面,越能让自己明白,在生命中有过多少个结束,将来又会有多少个开始。但那些发黄的回忆,却很难褪去它们身上披着的外衣。◆

  “骆岩,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珩儿刚吃完晚饭准备回宿舍,迎面撞上了从棋社门口走进来的骆岩。他的面色似乎很昏暗,表情也很无力,无精打采地站在她面前,好像一根漂在水上的浮木。

  奇怪,他不是已经在热身赛上赢了许啸锋吗?怎么落寞的人不是许啸锋,反倒成了他?从骆岩的神情中,她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怨妒,无言却又隐隐透着尖锐。

  “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又只是望着我,不跟我说一句话,你该不会是去……”

  珩儿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带着试探性,眼中流露着有些担心的目光。

  “对,我去找过许啸锋。”

  骆岩冷冷地回答着。

  “你真的去找啸锋了?你不是已经在热身赛上赢了他吗?为什么还要……”

  “看你着急成这个样子,你果然很担心他吗?”

  骆岩听了珩儿的话,心中的怒火更是涌上头顶,他伸手抓住珩儿的肩膀,语调变得激动而怨愤。

  “珩儿,我知道那几年我人在台湾,之后却没有再来见你,你心里一定在埋怨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再来吗?我妈妈为了让我打进国际比赛,给我做了整整三年魔鬼式的训练。她并不知道我和你的事,但她却告诉我,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将来要恋爱结婚,女人才会觉得有安全感。我曾经答应过叶叔叔要好好照顾你,所以我才想获得各种棋赛的头衔,这样才有资本让你接受我的爱,将来才会让你过得幸福。在特训的那段时间里,我好多次都想要放弃练习,而每次让我倒下去又爬起来的动力只有一个,就是曾经和你那一年温暖的回忆。”

  “骆岩,你……”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事过境迁了。不,是许啸锋的出现,把我的梦想和对你的承诺全都打碎了!我在棋盘上赢了他,但我心中竟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那个不懂围棋的艺术、只会在棋盘上使用暴力、甚至连说话都会颠三倒四许啸锋,满身都是缺点的野小子,他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

  骆岩凝视着珩儿的眼睛,越是说话,那股揪心的疼痛感就越发强烈。

  “对不起,骆岩。”

  半晌,珩儿才开了口,眼角闪动着泪光。

  “其实在台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有些特殊,可我真的不知道你用情会那么深,都是我的存在才会把你伤成这样,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罪恶感,你知道吗?但是,我不能再继续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了,所以必须跟你坦白。我非常感谢你曾经对我和我爸爸的照顾,可我对你的感情,是把你当成亲人、当成哥哥一样的爱,想不到让你会错了意,造成了现在的痛苦,真的很抱歉……”

  “我不要听你说抱歉!你越是跟我说抱歉,我就越觉得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的确,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你要爱上什么人,我根本管不着。但我一直认为,你即使要爱上别人,那一定也是个英俊潇洒又比我更优秀的谦谦君子,那样我的心情也会好受一点。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许啸锋?他为你做过什么吗?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像他那样的人偏偏能得到你的真心?”

  骆岩放开了手,浑身颤抖着,他伸手捂住头,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骆岩,你冷静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对啸锋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爱,他每次表达他感情的时候,我几乎都会找理由避开。可我一离开他的身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我只知道跟啸锋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和快乐,我担心有一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即使我故意要远离他,但我却不能不承认,我的心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在你看来他的缺点太多,但在我看来,或许就是他的不够完美,才会吸引了我啊!”

  珩儿哀恳的目光对着骆岩的脸。

  骆岩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她冷冷一笑:“好感人的真心真爱啊,连我都快被你感动了。很好,做到围棋这一行,尤其是在中国这种人口众多的国家,如果不得到世界冠军,棋手就很可能会被时间淘汰掉。再过三天就是三菱杯半决赛,我要打倒许啸锋给你看,我要让他知道,他根本没资格给你幸福!”

  “骆岩!”

  珩儿惊恐地叫着他的名字,骆岩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楼那边飞奔而去,四周陡然变作了寂静,只有蜇伏在草丛里的虫儿在低低的吟唱。

  夜幕悄悄降临了,珩儿独自坐在一块十公分厚的棋盘前,右手一起一落,再一起,再一落……她不知道这种胡乱的棋谱已经打了多久,终于,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她支着腮,凝视着写字台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镜框,里面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台湾著名的风景名胜日月潭,美丽的湖光山色中,站着一个身形瘦削、面目却格外慈祥的中年人,他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望着那张照片,目光固定在那里,似乎迟迟不想移到别的地方。

  “爸爸,对不起,我想我真的把骆岩伤得很重……”

  断线的泪珠,终于不听使唤地顺着她雪白的脸庞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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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愁过,情归何处(中)



  “可我真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您知道吗?当我第一次遇到啸锋的时候,觉得他那个人野蛮又不讲道理,我简直被吓呆了。可是自从看到他和林叔叔下棋之后,我突然又好喜欢他的棋,那样大气,那样充满生命力,仿佛立刻就能触到他那颗热情的心。如果您还在世,我相信您也一定会被他的棋和他的人所吸引的。他对生活每时每刻都充满着希望,不在乎输赢,只享受着下棋的那种乐趣,在棋盘上挥洒人生。但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很残酷,我不敢正面接受他的爱,害怕他也会像骆岩一样,因为我而把对手当成敌人。那样的啸锋就会失去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他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然而,父亲并不能给她答案,只能还在照片上保持着当年那个温暖的笑容。

  “珩儿,如果你真的爱那个男子,就接受他的情意吧。”

  另一个声音,飘悠飘悠的,从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猛然惊动了珩儿的思绪。

  “倩儿,是你吗?”

  随着珩儿的惊呼,房间里逐渐出现了一个少女模糊的影像。她看不清那少女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衣,步履飘然,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她颈上所系的一条白丝巾。那丝巾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在和她的身影一同摇曳,周围却浮现着一片深沉的忧愁。

  “是我。”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就像风一样轻。

  “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从我们分别那一天开始,我还以为你已经……”

  珩儿惊喜而又激动地走上前,想要拥抱住她,然而拥抱到却只是虚无。

  “我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我的灵魂回归到吴老先生的围棋世界,但也同时在我最爱的人梦里徘徊……”

  “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我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即使羽翼被折断,即使曾经承受过痛彻心肺的苦,也无法磨灭他在我心中刻下的烙印。我相信总有一天,上帝会认同我和他的爱,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会永远等待下去。”

  “倩儿,你的勇敢真的太让我羡慕了。可是,面对爱情,我却好像比谁都懦弱,我明明觉得自己很需要啸锋,但怎么也不敢接受他。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爱情一直都是不能触碰和尝试的禁药,是你打破了这个禁忌,也震动了我的思想。你受到上帝严酷的惩罚,甚至这个世界上和你有关的人都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坚决呢?”

  “所谓的爱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让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一生无怨无悔。珩儿,我们的身份虽然和他们不同,却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不是吗?我不是要煽动你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既然你的心已经许给了那个男孩子,凭你自己的力量又如何能躲得开?就算你使尽了力气,也挡不住缘份的到来,倒不如勇敢去面对,这样即使后来遇到再残酷的事,你也不会害怕,因为爱本身就没有错……”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珩儿站在原地,月光照得她的影子单薄如斯,牵动着疯长的心绪,缠绕、交错……

  大虎道场还是如往常一样,每间棋室几乎都坐着满满的人。当许啸锋跨进棋室的门,走到那张他经常坐的桌子旁边,不禁有些惊讶。原来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珩儿,你……你怎么来了?”

  他开始的时候是愣了一会儿,朝着周围望了望,忽然感觉不大对劲,连忙将她拉到花园里。

  珩儿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他的脸,呆呆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眼睛,再次让许啸锋失去了抵抗力,他不敢和她对视,猛地转过头去。该不会是因为昨天他输了棋,今天她才特意来安慰他的吧?想起上次在他寝室门口的那个拥抱,他有些无助地把手**衣袋里,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又对珩儿做出一些让她尴尬的事。

  “啸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许啸锋依旧背对着她,那双插在衣袋里的手,还在继续往里钻,似乎连衣袋都要被撑破。“我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许啸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你这种眼神和这样的表情。我怕我会像那时一样吻住你,我怕会冲上来抱着你就不肯再放手……骆岩他说得没错,我是个野蛮人,我鲁莽、缺乏素质,居然还要妄想得到你的爱……”

  “啸锋,你误会我了,平时你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为什么就那么在意骆岩的话呢?我拜托你先转过来好不好?”

  珩儿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许啸锋却听得心乱如麻,但是他依旧不敢转身。谁知,珩儿竟飞快地转到了他的面前,纤细的双手抚上他的脸,这下他可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你不要这样,可以吗?其实你一点都没有错,不敢面对爱情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心存顾虑,才会把你变成这样。请你原谅我的胆怯,原谅我的口是心非,我不敢回应你,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变得太依赖你,以至于连勇气都需要你来给……昨天骆岩被气走了,我才终于知道我犯下的错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要是你也被伤害到,我……我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珩儿!”

  许啸锋强健的双臂拥住了她,此刻他除了这样做,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因为他看到珩儿的眼中在流泪,他只能用自己的热度去把她的泪水烘干,晶莹的泪落在他的衣襟上,仿佛直接浸湿到他的心底。

  (PS:写到这里之后,某涵承认偶彻底沦陷了,脑袋里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佟大为和刘亦菲……先晕一个,让缠缠绵绵来得更猛烈些吧!华丽地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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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愁过,情归何处(下)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怪你,干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扛?我不准你这样,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脸上都挂着笑容,你如果这样,我只会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把你给惹哭了。骆岩那一套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他那样优秀,我只知道我很想见你,我喜欢看到你笑起来好美的样子……珩儿,就让我继续把勇气分给你吧,有了勇气,你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担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你感觉到了吗?”

  “假如……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回到海峡对岸去,和你分开了呢?”

  “地球上的海洋都是相连的,我相信只要我在海的这边将手伸下水去,就能感觉到你的手从另一个海边透过水传来的温度,所以我仍然能把勇气传递给你。”

  “那假如我去了外太空呢?”

  “外太空有很多会发光发热的星星,据说它们的能量是可以互相影响和传递的。所以我会拜托太阳,把我的勇气从一个星球传到另一个星球,直到离你最近的那一个,它的光和热就是我传递给你的勇气。”

  珩儿抬起头,轻轻踮起脚跟,在许啸锋的唇上印下生涩的一吻。或许,她真的从他那里获得了勇气,且不说许啸锋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比喻是不是正确,但听来就有一种贴心的感觉。这一吻烙下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释放了,倩儿当时也是这样去爱的吗?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许啸锋那炽热的、近乎狂烈的吻把她的思想完全占据了。那种高温赶走了她所有的畏惧,驱散了她所有的担忧,他的唇辗转着、压迫着她,连呼吸也都随之而凌乱。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脸上的泪痕,也仿佛很快就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爱蒸发了。

  “天啊,他们两个竟然……”

  两个相爱的人如此缠绵着,没有谁注意到,冯大虎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后面。

  “啸锋和珩儿真的已经相爱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阿岩要怎么办?”

  冯大虎喃喃自语着,自从许啸锋出走那次之后,他就没有阻止他的爱徒和珩儿来往,可昨天他偶然听见了骆岩和许啸锋的谈话。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怎么会爱上同一个女孩?

  但最令他不安的,似乎还不是许啸锋和珩儿相爱的事,而是他的儿子骆岩还把他当成仇人。原本因为珩儿和骆岩在台北就认识的关系,他很想借珩儿来说服骆岩与他父子相认,偏偏这段爱情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是许啸锋和珩儿的恋情正式公开,骆岩一定会更加气愤,他若是支持那两人,儿子更不会认他。心里顿时萌生了一股失落感,经常被他比喻为“巴掌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和骆岩就在这一个巴掌的范围里,但骆岩依然不会叫他一声爸爸。

  他忽然想到去台湾找他的前妻骆文君。干脆向文君道歉吧,听儿子说,她自从和他离婚之后,一直没有再嫁,那他在她心里应该还存在着一点份量。二十年过去,大家都变成了老人,孩子也大了,难道都不应该给孩子们考虑一下?想到这里,他决定在三菱杯半决赛结束之后就飞去台湾,为了儿子,就是拉下老脸来跪求骆文君,也得让她点头。

  “老师,您在这儿干嘛?”

  范韵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冯大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死丫头,想吓死我啊?站在后面又不出点儿声。你怎么没跟智兴一起练棋?”

  冯大虎骂骂咧咧地冲着范韵秋瞅了两眼,打开扇子一个劲扇着,好让那涨得通红的脸赶快把热度冷却下去。

  范韵秋笑道:“啸锋和珩儿本来就是大家看好的一对,他们能在一起不是好事吗?您就别这样一脸愁容了,要不然我跟您下盘棋吧。”

  “罢罢罢,我这把年纪哪经得起跟你们年轻人折腾?”

  冯大虎摇摇头,冲着范韵秋白了一眼。

  “您别骗人了,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比他们四个都清楚。您才不是经不起我们折腾呢,您是时常都会怀念从前跟林师叔下棋的日子,所以才不跟我们下棋。”

  “呸!谁会怀念那个獠牙韬?我是在想珩儿跟啸锋终于走到了一起,阿岩一定以为我在其中也做了手脚,他会更不想认我这父亲。所以我决定三菱杯半决赛过后就到台湾去,就算不能让文君搬回北京来住,也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儿子身上。”

  “您真的要去台湾?”

  “除了去台湾,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韵秋,你跟智兴两个人那时候虽然还小,却都是我和文君离婚的鉴证者。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还会怨我,觉得我对文君那件事做得很过分,但我的确是真心想补偿他们母子。可惜一时的错误,就让他们的怨恨积了多年,唉,我冯大虎叱咤风云半世,最苦恼的恐怕就是这个。”

  冯大虎仰望着天空,轻轻闭上眼睛,那声长叹听得范韵秋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记得冯大虎年轻时,有个绰号叫“暴风”,尽管没有得过一个世界冠军,却屡次在中日两国擂台赛上横扫纹枰。日本老一辈的本土棋手中,几乎所有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他可谓日本老棋手们心中永远的痛。而他每次上擂台所带的标志,就是披在身上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连当年日本著名的老棋手竹野贤雄也震撼于他的气势,败于他手,中国围棋得到了全面的“翻身”。可是,就算是豪放爽朗、精力好像随时充沛的冯大虎,也有随着岁月之痕老去的一天。和崔银翔之师李光晔的交手,痛失天龙杯冠军,他的心早已被那种痛苦打碎了。如今他除了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教出几个好徒弟之外,就是能找到骆文君和骆岩,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但骆岩无法理解他,甚至还放言要战胜他所有的弟子,他心中的痛比任何人都深。此刻的冯大虎,早已不是从前的“暴风”,而只是一个找不回青春的老人,一个得不到儿子谅解的可怜父亲。

  范韵秋伸手挽上老师的手臂,和他一同走进了棋室。这个花园里的这个时刻,一半是喜,一半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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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决战京城(上)



  ◆翻手,是黑色的经线;覆手,是白色的纬线。纹枰之上,线与线交错的风景,亦是由思想和情感创造。这些没有人能数清的变化,每一种形态都蕴涵着心的意义。因此,我愿随心而动,朝自己真正追求的方向下自己的围棋。珩儿,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我就会坚持我的步伐,和你携手向前进。◆

  三菱杯半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中国队和中国台北队的代表在棋院见了面,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赛前宴席,让两位参赛选手握手、碰杯、照相。大虎道场的“四虎将”都到了场,不过刚一出现,就引来无数记者的包围,照相机的镁光,几乎把整个现场都变成了绚丽的舞台。珩儿一大清早便坐在隔壁的研究室等着比赛的开始,方紫蝶拍完照片后,也进了研究室,准备随时对研究室的职业棋手们进行采访。另外,棋院还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就是骆岩的恩师魏远山九段,特意从日本乘专机赶来观看爱徒比赛的他,很快就引起了现场和研究室里的又一波高潮。

  许啸锋则显得颇有些紧张,各种仪式过后,是中国特色的文艺表演,他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似乎都觉得不自在。原来所谓的国际大赛,就是这些繁文缛节加上汹涌的人潮来袭吗?他悄悄把头低下去打了个呵欠,苦笑了几声,正式的对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而下棋以外的时间让他静坐,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坐牢差不多。偏偏珩儿不是记者,身为观众的她又不能直接进入现场,一想到珩儿,小伙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隔壁去先见她一面再回来,至少看她一眼也比呆坐在这里好。但周围坐的都是中、日、韩三国围棋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可怕的是冯大虎就坐在他身边,除非他会灵魂出窍,否则根本别想溜掉。

  “啸锋,你这小子是不是坐不住了?我劝你最好打消要跑掉的念头,这里可不是我的道场,是国际赛场。为了表现我们中国棋手的优良素质,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不自在,也得给我乖乖坐在这儿等到对局正式开始。”

  冯大虎早就感觉到许啸锋有些不对劲,悄悄提醒着他,一面把一柄折扇交到他手里。

  “老师,把这玩意儿给我干嘛?”

  许啸锋觉得奇怪。

  冯大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刚刚才跟你说过在国际赛场上,你代表的不是你许啸锋一个人,是我们中国围棋队,你那么快就把老师的教诲当耳边风啦?扇子是棋手的标志,你平时不用没关系,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必须给我拿好了,这样才像我们中国队仪态庄重的棋手。”

  “不要啦,老师,算我求您行不?您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穿西装打领带,还有带扇子。上次您开什么宴会都把我折腾得够呛,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按照您的吩咐做一次,可我真怕待会儿下棋的时候,这些东西会把人活活憋死。”

  许啸锋转头望着老师的脸,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像在哀求冯大虎,把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都去掉。冯大虎却伸出两个指头在他手臂上使劲掐了一把,疼得小伙子差点叫出声来。

  “浑球,你是不是故意要给我丢脸?还要给全国人民丢脸?全国所有的体育频道,加上韩国、日本的电台都会对你的比赛进行直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看,你以为那些全是假的?话说回来,阿岩就比你强多了,他还不是头一次参加国际大赛,我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到他紧张成这样?”

  冯大虎一面指着坐在对面阵营中的骆岩,一面训斥着许啸锋。

  许啸锋一听到他夸奖骆岩,不服气地冲着老师做了个鬼脸,“是,骆岩英俊,骆岩潇洒,骆岩帅气,骆岩树大招风。”

  “不是树大招风,是玉树临风好不好?”

  冯大虎无奈地撇撇嘴,许啸锋褒贬不分的绝招,最好别在记者面前用上,否则国人的脸面就更给丢尽了。

  “我知道骆岩是您的亲生儿子,学问跟别的条件又都比我好,他才是会给您脸上争光添彩的人。像我这种浑小子,跟他本来就不是同一国的,要怎么跟人家比嘛?”

  “我真是想狠狠扇你一巴掌,什么叫做不是同一国的?阿岩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谁赢都是为咱中国争光,看来我非请你爸来北京揍你不可!”

  一听到冯大虎提到他父亲,许啸锋不吭声了,只在心里一个劲埋怨老师的思想古板。他说的“一国”不过是说骆岩和他的思想、层次、生活环境都不一样,偏偏冯大虎要扯到严肃的问题上,还把父亲搬出来压他,简直让人无奈到了极点。

  繁琐的仪式终于在上午九点半全部结束,许啸锋也总算从憋闷中解脱了出来。他和骆岩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便准时走进了对局室。

  “骆岩,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是许啸锋主动去打招呼,然而骆岩的反应很冷淡,半理不睬地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服装上。

  原来,许啸锋趁休息时间脱下西装,穿上了一身运动T恤和运动裤。当走进赛场的时候,他压根儿没去注意直播,大家不都说棋手也是运动员吗?运动员穿运动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干嘛要穿西装?他深信这是别人把事情搞错了,不过冯大虎恐怕已经七窍生烟了吧。

  根据裁判的指示,两人坐到棋盘两边猜子分先,许啸锋又拿到了白棋,抬头一望,竟看见骆岩在对他微笑。

  “许啸锋,不要忘了,热身赛上你就输给了我,那时候你拿到的也是白棋。”

  刺耳的语言又来了,为什么这个家伙总喜欢挖苦人呢?不能上当,骆岩一定是在为珩儿的事在嫉妒,才故意要扰乱他的思想,好让他在比赛时无法集中精力。许啸锋没有回答骆岩,只是把装着黑棋的盒子顺手递给了对方,他绝对不能被这种攻心战术所迷惑,就算是为了珩儿,自己也要全力下好这关键的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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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决战京城(中)



    “本次比赛规则,黑白双方的用时均为三个小时,并各有十分钟的读秒时间,黑方贴还白方六目半。现在比赛正式开始,黑先。”

    裁判员的话音刚落,骆岩便已将黑棋第一子飞快地落在了右上角小目,和热身赛时开局第一子落下的是同一个位置。许啸锋的白棋则下在了左上角星位,跟着黑棋再下了右下角星位,白棋则继续占据了左下角星位。到第五手,黑棋挂角,当白棋小飞应的时候,黑棋占据了上边大场。

    “『迷』你中国流?”

    骆岩的布局,让许啸锋不由得吃了一惊。所谓的“中国流”,是冯大虎、林之韬时代的一种常见的围棋布局法,最古老的“中国流”是在同一边上一星、一小目、一大场,其特点是布局速度较快,很容易形成两翼张开的大模样。而骆岩此刻所使用的布局是“中国流”的变形体“『迷』你中国流”,因为比普通中国流多了挂角的一手,更是一种攻防一体的战阵。

    许啸锋一面思考之后的棋路,一面观察着对方,骆岩的落子速度明显加快,看来一定是早就计算好,决定使用这个布局来“痛宰”他一顿。的确,对付他这种力战型、进攻为主棋手,“『迷』你中国流”的布局就像是一张展开的大网,布下陷阱等着他自己跳进去。目前他只有一种应对方法,就是白棋到右边黑阵中分投,把黑棋右下角一子和上边的子力分开,否则大半个棋盘都会被黑棋的势力所占据。

    白棋选择了分投,骆岩忽然打开折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许啸锋的行棋如他所愿,在黑棋的布局下,白棋似乎无法轻易发挥力战的特点,他不觉瞟了许啸锋一眼,这小子心里大概已经开始难受了。

    “好个骆岩,不愧是老师的亲生儿子,这次的正式比赛,他一开局就等着我去落网,果然比热身赛的时候还要厉害几倍……”

    许啸锋暗暗惊叹着,虽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不能一味就跟着黑棋的步调行棋,必须想点可靠的办法来保护自己。不过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句“名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他必须在完全陷入骆岩的包围圈之前制造点儿事端。于是,白棋在右下方小飞二路,同时瞄准了右边和右下角的实空。

    骆岩忽然诡秘的一笑,黑棋又是迅速落下,刚好下在了右边两颗白子之间的位置,许啸锋猛然愣住了。

    “糟糕,啸锋他上当了。”

    热闹的研究室里突然传来一片叹息声,方紫蝶看见珩儿也蹙起了眉头,连忙上前看网络直播的棋谱。

    “怎么了?不是白棋吃亏了吧?”

    “小蝶你看,黑棋第13手的分断和15手的小尖,已经把白棋三子的联络完全切断。如果黑棋在右下角再补上一手,后续手段还有不少,啸锋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抢夺实地,只能向中间逃过去。”

    珩儿指着棋谱对好友说着,或许连她也没想到骆岩一开局就打算让许啸锋狼狈。许啸锋落入他的陷阱,分明就是走进了暗藏着荆棘的草坪。原本擅长攻击的他,此刻却反被骆岩挟击,他的心中究竟会是如何的不甘?

    方紫蝶看了也觉得纳闷,“不是吧?那个野蛮男人的猛劲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是上次输棋,让他连攻击都不会了吗?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终究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如果那么容易掉进骆岩的陷阱,就太不值得你叶珩儿去爱了。”

    果然,她的预想没有错,就在研究室的众人都在为许啸锋担忧的时候,棋谱上突然起了变化。白棋并没有逃往中央,而是调头给了右下角黑棋一子一记“尖冲”,当黑棋挡住时,白棋又在黑棋另一子下一“托”。这时黑棋没有立刻回应,大概是骆岩思考了片刻,最后选择了“顶”,可是这一手却给白棋搭上了桥。白棋往回一退,研究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白方三子连环而出,竟然抢到了右下角的实空!

    “不愧是冯大虎九段的高徒,这小伙子的缠绕攻击真是不错。”

    一个微带苍老却很有力的声音忽然传到耳际,珩儿和方紫蝶同时转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两鬓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那老人面带微笑,轻轻摇着折扇,扇面上书写着两个漂亮的楷体大字“忘我”。

    “魏远山九段,我是中国《弈周刊》杂志的记者方紫蝶,刚才听到您的评价,好像有褒奖许啸锋六段的意味,而骆岩八段又是您的爱徒。请问您在这场比赛中更看好两位棋手中的谁呢?刚才对许六段的评价,是否也在暗示着他的将来?”

    方紫蝶的动作之快,让旁边几个想抢着上来采访这位老世界冠军的记者看得咬牙切齿,也许这便是她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弈周刊》先进个人的原因。《弈周刊》的记者虽然很多,女记者却不超过五人,方紫蝶的采访经常以“快、精、准”著称,她的敬业精神与智慧,常常连男记者们也比不上。也正因为如此,林之韬开办三潭棋社,她也能充当特别顾问的角『色』,只要看过《弈周刊》的人,都会注意到一个笔名“紫蝴蝶”的记者。

    不过,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魏远山居然也是《弈周刊》海外版的忠实读者,并且当她报上名字时,那位老棋手亲切地和她握手,并猜出她就是“紫蝴蝶”。这下可把姑娘乐坏了,让珩儿觉得更加搞笑的是,还没有采访人家,她就拉着魏远山要签名,分明就是一副“疯狂粉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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